第46章 見月明(1)
見月明(1)
“昨天睡得怎麽樣?”
狹小的廚房裏,
音樹一走進去就聽見陳阿姨的聲音。
音樹擡頭看過去,見陳阿姨好像在打奶油,她還挺關心自己的狀态。
“還好……”音樹垂着眼,含糊其辭。
其實那個蠟燭并不好用,直白一點說,應該是特別特別難用。用了以後不僅沒有美美的睡一覺,還加深了一夢不醒的症狀。
音樹又做了一晚上的夢,
這一次的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實完整。
她很像圍觀了另一個人的人生,有始有終的那種人生。那個人還和她有同一張臉,有和她一樣的孤兒院一樣的院長媽媽一樣的童年,人生軌跡卻又和她完全不同。
眼睜睜看着自己過完另一段人生。
音樹無法描述那種感覺,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醒來的。
總之她睜眼的時候還能感覺到頭暈目眩,像是從午夜十二點熬到淩晨日出的後遺症,而且是邊喝酒邊熬夜的後遺症。
音樹甚至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睡着,那些夢境也壓根不是夢,她就是回憶了一晚上的往事。
終于是誰的往事,那是真的不得而知。
“好用就行,小姑娘家家的,身體一定要調養好。不過啊,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一躺到床上就能睡到天亮,七八點才起來,現在老了反而不行了,總是睡不着,早上也五六點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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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姨的絮叨聲讓音樹回過神。
“可能……”
音樹垂着眼,很輕的聲音,她是真的不知道怎麽說話。
昨晚做了一個那樣長久的夢,直到現在音樹都還有一種沒睡醒、找不回魂魄的感覺,和人交流的時候,反應也特別遲鈍。
好在陳阿姨也就是随口唠叨兩句,并沒有準備從她這裏找到答案。
廚房又歸于平靜,兩個人各懷心思。
陳阿姨來得早,面包早早就放進烤爐,沒幾分鐘就可以拿出來。
她把面包裝好盤拿起來,再看向音樹。
女孩正在拿奶油裝點蛋糕。
只不過好像放的有點多了……
陳阿姨心裏更加有數,垂下眼睛,當做沒看見她出神的模樣。
“我先出去了。”陳阿姨說。
音樹回魂,連忙往後退了兩步,“好的。”
小廚房的道路不算窄。
兩個人可以非常容易的擦肩而過。
但不在狀态的音樹沒看見也很正常。
陳阿姨慈祥地笑了笑,從音樹的身邊走過。
廚房只剩下了音樹一個人,她卻怎麽樣也靜不下心,最後做出來的甜點也勉勉強強。
裝好盒後,音樹提上盒子,準備送去段郁家。
不管她的狀态怎麽樣,交易還是要允行的。
只是,今天的甜點,味道應該就不怎麽樣了。
音樹經不住想。
其實她最擅長的不是做這些小甜品,而應該是千層蛋糕。
她很喜歡千層,後來有空的時候也研究了很久,做出來的千層蛋糕都很別具風味。
可惜的是在這個世界,她沒有做過千層蛋糕。
不過夢裏的那個女孩倒是做過,在一些很重要的時間裏。
“又去送東西嗎?”
音樹又被喊回神。
她轉過頭看,陳阿姨端了杯咖啡站在門口,正好也在看着她。
音樹勉強擠了個笑,“對的。”
陳阿姨說:“樓下有輛車,看上去還挺貴,大清早就停在這兒。鄰居們都說不認識沒見過,你要不要去看一眼是不是你的熟人。”
“我的?”音樹幾乎當場就想到了那個人。
“對啊,”陳阿姨抿了一口咖啡,“我們這兒十年八載都不會有生人來,要有,估計也是來找熟人的。你不是沒有通訊設備嗎,去看看是不是你熟人,免得人家在那兒等着了。”
“不是來找我的。”音樹說。
不管是不是,她都希望不是。
而且,那天黃昏見過面,沒有說任何話,現在也沒必要見面。
音樹琢磨着要是他一直在那兒,今天她的這個甜點要不就別去送了,反正做的很馬虎,味道肯定也很勉強,空一天而已,到時候再給段郁補上,應該也可以。
反正她現在還沒想好下不下樓。
“說不準呢,”陳阿姨笑眯眯的,“我看着背影還挺俊的,我們這些老太婆哪裏有什麽俊氣的朋友,說不準就是來找你的,去看看吧。”
“……”音樹沒有想好。
陳阿姨不用指名道姓,她都能知道這個人是誰。
她也是真的沒有想好見不見。
在之前是害怕與自責,還夾雜着對江愔的愧疚,她不願意也不能見。可是經歷昨晚那場真實的夢以後,她是真的不知道,更沒有想好的見面以後的要怎麽樣。
陳阿姨卻一副過來人的笑,說:“沒事的,見個面而已,有什麽事情,說清楚就好了。”
說清楚。
哪有那麽容易講清楚。
所有事情像一團亂麻,音樹現在根本分不清真和假。
“如果不溝通的話,那不是一輩子都不知道真相了嗎?”陳阿姨又說。
“我……”
音樹沒有動,低垂着腦袋。
拎着盒子的手緊了又緊,猶豫了一會兒才說,
“我知道了。”
黑色流線型的車,一看上去就是價值不菲,停在這種窮鄉僻野,非常格格不入的顯眼。
音樹都不用走近就能知道裏面是誰。
雖然聽了陳阿姨的話走出來,但實際上她還沒有想好。
大腦感性的弦一直在說是真的,夢到深處,看見那些生死離別,音樹在醒來後一樣哭了好幾回。
可是理智在讓她克制。
克制着不去做一些忽然的決定。
夢境成真這種事情說出來太玄乎了。
她還不如覺得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拿着夢境去原諒一個人,去否定一個人的死亡,那真的太玄乎了。
音樹想,如果和那天黃昏一樣,原憲沒有說話沒有動作的話,她也就當做沒有看見這個人吧。
反正,如果他不來糾纏,那夢境是真是假,好像也沒有特別重要。
可是,
心裏總會有一股氣糾纏在那兒,奮力突出來,想要一個答案。
一步兩步,
走得越來越近。
車沒有動,
車門也沒有打開。
音樹以為它不會開了,正在想自己究竟是該慶幸還是該心有不甘的時候,她與車子将要擦肩而過,車窗忽然緩緩向下。
“苗苗。”
原憲聲音低啞,不緊不緩将她的名字念出口,語氣裏帶了些微微的無奈與寵溺,僅僅只是兩個字,從他口裏說出來卻那樣纏綿情長。
好。
即便是和自己賭,也要願賭服輸。
音樹停下腳步。
九月末的風帶了些微寒意,吹亂半黃的樹葉,正好落在原憲的車頭上。樹葉的形狀和銀杏很像,都是扇形的,在秋天的風裏被吹得黃綠參半。
就像她現在的心情,都是對半分。
“進來說嗎?”原憲提議。
秋風一吹,的确有些冷。
雖然四周沒有人,但對面樓上說不定有多少雙眼睛。
音樹點頭,“好的。”
她話音落下後,車門才被自動打開。
音樹腳步頓了一下,感覺有些物是人非。
在江愔死之前,她一直都以為原憲是個好人。
如果原憲之前和現在一樣尊重她的意見,說不定現在也不會是這樣。
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她以為原憲殺人不眨眼,她害怕又想要遠離。後來卻因為一系列的事情,她逐漸靠近,以為原憲不是那樣的人,漸漸喜歡到愛上。
直到現在……
即便知道他并不是自己理想中的那樣的伴侶,音樹還是會止不住去想他。
這種想念,音樹完全可以克制。
只是離他越近,感情就會越來越強烈,就像夢裏一樣,想去保護他、理解他、憐惜他,或者說想去愛他。
那像是與生俱來的天賦。
“最近過得怎麽樣。”
車門關閉的一剎那,音樹又聽見了原憲的聲音。
密閉的空間,近了一些聽。
音樹可以聽到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像是很疲憊。
可這又與她有什麽關系。
音樹低着頭,平靜地回複:“很好。”
“那就好。”
他像是輕輕嘆了一聲。
音樹想要當做沒有聽見,可聲音在靜谧的空間裏實在太明顯了。
音樹握着安全帶的手慢慢收緊,過度用力到白皙的手背上顯現青筋。她等了很久也沒聽到原憲說話,要不是偶爾的一兩句輕咳聲,音樹都要以為這裏只要她一個人。
實在安靜得過分。
音樹不安地抿了抿唇,晾在這裏不上不下的也不是個事,最後音樹還是開口問,
“你有什麽事情嗎?”
原憲說,“有的。”
“什麽事情?”音樹又問。
“見你。”
音樹:“……”
這一問一答,跟機器人設定模板程序一樣,怎麽樣怎麽不自在。
音樹克制着沒有轉身看他,又問了一遍,“到底有什麽事。”
他要是再不說,音樹都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将那個問題問出口。
“見你。”原憲卻只說。
音樹:……
就不該對這個謊話連篇的人抱有希望。
音樹默了默,手指碰上車門。
“的确只是想見你,”原憲黑眸沉沉,看着她欲要離去的動作,他嘆了一口氣,“苗苗,我想見你,很多年了。”
我想見你,很多年了。
音樹去開車門的手頓在原地。
她聽過這句話,不止一次,在許多地方,許多不同的夢境,和許多不同的時間點。
那裏總有一個人在說,他等自己很多年。
可是音樹不懂,她統共才活了這麽些年,除了孤兒院,就是在學校裏學習,她的生活兩點一線,不會認識外人,也沒有結交過稀奇古怪的朋友。
誰會等她
又會等她多少年。
音樹去寺廟裏求過平安,這件事卻從來沒有安息過。
到了後來,她穿進這本書裏,那夢境裏的聲音才漸漸消散。穿過來以後,事情也多,朝來暮去,音樹漸漸就忘了這件已經過去的事。
直到,這些天又開始做夢。
直到,原憲說出這句話。
特別熟悉。
腔調語氣嗓音,輕重落在字上,和夢裏的話,沒有任何差別。
音樹握緊把手,聲音沉了下去。
“你……”她說得很艱難,“你是不是以前見過我。”
人将硬幣抛向空中,期待天意替自己做出選擇的時候,心底浮現的總會是自己真正想做的選擇。可此刻音樹覺得,無論她怎麽抛硬幣,她都不能知道自己期待的答案是什麽。
“見過。”
原憲平靜的聲音打斷音樹的思索。
聲音似乎落地生根,堅定而确定。
音樹終于側頭看向他,很鄭重沉定的目光。
她問:“在哪裏。”
“很多地方。”原憲說。
很多地方……
含糊其辭的答案。
又是,和她心底,十分相近的答案。
音樹眉頭輕輕皺起,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最後,聽見一聲輕笑。
她擡眼看過去。
是原憲在笑。
從之前到現在,原憲都不常笑的,偶爾露出個笑容,也是禮貌克制的。而此刻,他唇角輕揚,薄涼的眼尾都潤上三四分笑意。
而且他居然有酒窩。
很淺,笑得很真摯時,才會顯露那麽一丁點兒,偏偏像是裝滿了清荷佳釀,清冽而又醉人。
他和從前完全不同,如同三月的太陽,溫暖的少年氣息。
他說:“比如夢裏。”
在夢裏。
那究竟是他們有幸到達過相同的夢境。
還是說。
夢裏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音樹來不及思考。
她在豔陽中,感覺到眼前一陣眩暈,還沒說出一個字,就陷入了沉沉夢境。
這次的夢境,比起面目模糊的曾經,更加真實。
也許不該說是夢境。
或者是回憶。
音樹看着那個走投無路的女人站在橋上。
素未謀面,但音樹知道,那是自己的母親。
因為女人的懷裏抱着的小孩,和院長媽媽給她看過的小時候照片一模一樣。
音樹看着女人在苦海裏糾結,很多次想要帶着她縱身一躍。
最後,
不知道出于什麽樣的感情,女人含着淚,将還是将年幼的她放在橋下,将脖子上手腕上金項鏈金手镯,甚至于耳朵上挂着的金耳墜,全部放在她的身邊。
女人死了。
她被院長媽媽撿回了家。
原來……
事情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音樹沒有見過父母,在漫長歲月裏,她不是沒有過怨恨,只是後來,随着風卷雲一塊兒隐藏了而已。她也并不是,并不計較,只是世界沒有給她計較的空間。
原來,她并不是被厭惡的存在,她的母親并不是嫌惡她,只是不舍得帶她一起走。
音樹咬緊了唇,這些年,隐隐埋藏着對未知過往的所有疑惑與怨恨,都如同被天雷擊碎的巨石。
所有一切都過去了,
她并不是,不值得愛、被遺棄的人。
其實這些也不重要。
能明白更好,不能知道,其實也沒關系,這麽多年過去了,該要忘記的總會忘記。
音樹松開唇瓣,繼續往下看。
過往歲月如同真實的幻燈片,一一展示在音樹的面前。
她知道,這些都是她所經歷過的事情。
院長媽媽,孤兒院裏的小夥伴,學生時代的老師與同學。
除了,
江愔。
這個世界裏,她的身邊沒有江愔。
音樹有些疑惑,但還是繼續往下看。
時間已經推到了高三的暑假。
從高二到高三,畫面裏的小姑娘和她一樣,緊張而又期盼。
都說高考改變命運,對窮人家的小孩來說,更是如此。萬人過的獨木橋,只要躍過龍門,鯉魚就會化身為龍。年幼的她對那種傳說抱着最大的期盼。
即便知道,并不是成了龍就可以一輩子高枕無憂,高考其實只是人生中一個轉折點,這場盛大的考試一過,人生還會有更多艱難的意外與選擇。
她也一樣,對即将展開的未來錦圖,懷抱着最大的希望。
但,事情總不會一帆風順。
在這個故事裏,她不是因為過勞死穿書。
她被車撞了。
很不巧,撞她的是同父異母的弟弟。
音樹不認識這個弟弟,是在後面的争吵裏才知道的。
在病房裏,那位從沒有見過面的父親雷霆大怒,将男孩罵了個狗血淋頭。
似乎是在展示僅存而又遲來的父愛。
人死都死了,所有愧疚與憤怒都沒有任何意義。
原來她還有父親。
西裝革履,看上去地位不凡的父親。
這也并沒有什麽意外或驚喜。
所有人都有父親,只不過她的父親不配參與她的人生。
音樹面無表情挪開眼。
對于這樣素未蒙面的人,她的感情不深,何況是這種一看就不配當父親的父親,她可以說是沒有任何感情。
她只是在想,
這個世界裏的她,居然死得這麽早。
其實也不對,她好像一直死的這麽早。
這次會不會也有穿書,穿進的又是哪一本呢。
音樹帶着疑惑繼續往下看。
畫面裏的她的确穿書了。
不同的是,她還帶着一個系統。
而且穿進的那個世界很似曾相識。
她還是叫音樹,
依舊有個嫂嫂叫蘇沁,
也,一樣認識了一個叫做原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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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桐 7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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