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壁咚

北地甚少下雨,夏日的這一場雷鳴電閃的大雨,将蒸騰的塵土洗了個幹淨。碧藍的天空,蔥茏的草原,整齊劃一的軍隊。之前将布泰的大營轟濫成了平地,将布泰頭顱砍下,這一切都是何嶒舊部聽說而已。

耳聽和眼見完全是兩回事,雖然聞過陳慧大名,畢竟是一代戰神何嶒手下的戰将,多少內心裏有些不服氣,總覺得這個女人不可能超過自家王爺。

練兵場上,陳慧一人對陣何嶒舊部三大戰将,赤手空拳的雙方對壘,打鬥正酣,陳慧力量強,但是她更強的是在于速度,穿行之間,左右接招,應對間隙,她跳起來,飛踢到一人胸前,将他踹出了戰鬥圈。叫好聲多發自于何嶒舊部,陳慧自己這邊的人大多認為,這是一碟小菜,實在不足挂齒。

果然,在虎爪之手快襲到陳慧面目之上的時候,所有人以為她躲不過了,她居然先改拳為掌将左側的将領拍了出去,而後再身形挪轉卡住了襲來之人的手臂,将他按倒在地。很多人都沒有看清快如閃電的身形,只看到戰鬥已經結束。此刻才引得了雷鳴般的喝彩,三人臉露赤色,抱拳認輸。

交由下屬繼續進行當日的訓練,二十裏的負重拉練。陳慧進了營帳脫下護甲,着了一身黑色袍服,将地圖展開于長桌之上,黃永彥撩開門簾而進,陳慧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之後道:“坐吧!”

“你将此地防守交給毛韬是不是過于冒險了?畢竟他并非咱們自己的人。”黃永彥的質問,讓陳慧越發覺得他不知進退。

“何嶒于他有救命之恩!而布泰殺了何嶒,用他來防守女真,不是正好嗎?”

“如果他濫殺無辜呢?他這樣魯莽的人,你怎麽知道他不會因為私人的好惡,而對女真平民屠殺呢?”黃永彥義正言辭地告誡陳慧,這份正義與善良,一如異世界微博裏的公知那樣悲天憫人。

陳慧低低的哼笑了一聲,聲音冷冽地道:“你不要以你的惡意去揣測他人。”

“等事情真的發生,那時你後悔就來不及了!”黃永彥此刻說話是痛心疾首的。

“你何時見過我後悔?”陳慧目光犀利地看着黃永彥。黃永彥欲開口說話,外面腳步聲和一個高亢的聲音傳來:“老李啊!今天這一架打地老子心服口服啊!就是咱們王爺在世,他也是打不過咱們三人聯手的,你說陳将軍一個女人怎麽就這麽厲害?”

“不知道!咱們将軍厲害是一貫的。”被稱作老李的那個人話語裏的與有榮焉噴薄而出。但是話語裏還是勉強地維持着淡淡地裝逼風。

衆人撩開營帳門簾進來,陳慧站起來道:“老李,不當面拍,隔着窗戶讓我聽見。老李的馬屁功夫真是到家!”

老李實在是個厚臉皮的家夥,他嘿嘿一笑,矢口否認道:“将軍,咱可是老實人,怎麽會是拍馬呢?”

“別給我扯淡,過兩日我就要啓程回京了,如我們之前商談,毛韬鎮守平州,李軍鎮守幽州。。。。。。”這是陳慧離開前最後一次跟他們細細講述布防事宜,嚴格地強調了,只要做好防守,讓他們不要插手女真內亂之事,順其自然就好。邊關武将尚且已經開始隐晦地拍馬,更何況是京城呢?

毛韬性子耿直,對陳慧這個人,他覺得很夠義氣,更何況武力卓絕,很奇怪陳慧明明沒有那種很熱情的招攬,但是她的言行就是讓他覺得自己是被重視的,所以就将心裏沒有藏住的話說了出來:“将軍為何不留下顧兄弟,王爺曾經說過,顧大人有經世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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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陳慧曾經多次挽留顧朗,然而顧朗去意堅決,從那日将軍隊交接之後,就待在東王府裏不出門,黃永彥暗暗對毛韬哪壺不開提哪壺,心裏不喜:“顧兄确實是個人才,但是咱們也不會強人所難,他想要離開便讓他離開好了。他日開科取士,天下才子齊聚京城,還怕沒有可用之人?毛兄以為然否?”這話算是全了陳慧的面子,同時也告訴毛韬他們,人才有的是,不珍惜機會自有人會代替。

陳慧手指在桌面上叩着,等黃永彥答完,她緩緩開口道:“顧世兄回江南老家探望父母罷,我與他約定在京城相見。”

“将軍所言當真?”毛韬聽見陳慧這麽說,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原本他對于黃永彥的話很不舒服,但是又沒有辦法反駁。

“确實如此!”陳慧颔首肯定。

得了陳慧承諾的毛韬興奮地搓了搓手又撓了撓頭,聲音也不自覺的高了幾度:“太好了!有了顧大人,咱們也算有了主心骨了!”

“哦?你的意思是,你的主子還是顧朗?還是何家?”黃永彥的話一出來,陳慧覺得奇了怪了,這人還能好好說話嗎?

“黃将軍是什麽意思?這樣的誅心之言,是想要了我毛韬的命嗎?”能為将的哪個是傻子,偶爾一兩句失當的話也是有的,但是被人帶坑裏,還能聽不出來。

陳慧橫了一眼黃永彥,冷哼一聲道:“住嘴!還沒入朝呢!就把朝上那些爾虞我詐用到邊關了?邊關守将,防守住外族,不讓異族傷我子民一人,這是你們的責任,其他的事情有我!”

三人低頭抱拳稱“是!”

陳慧從手邊拿出折疊的冊子,跟毛韬道:“你先讀一下這本宣傳冊!”

“将軍,軍紀軍法的冊子我們已經熟讀!”

“這是另外一本,關于外族入侵的,你先看看!”

毛韬聽了陳慧的話,開始閱讀冊子,越讀越是神色凝重:“将軍這北方的鞑子太可惡了,我定要殺盡這些畜生。”

“你莫要莽撞,之前的局勢之說沒有錯,不要浪費軍力在不必要的地方。縱觀千年,真正能亂我華夏,傷我族人的就是這北方的異族。哪一場戰争不是血流成河,哪一次入侵不是華夏子民被屠殺過半?無論如何,我華夏子民未曾滅絕,同樣,北地的這些異族也不可能被全部殲滅,然切記切記!不管京城如何風雲變幻,你們就是要嚴防死守邊關。”陳慧神情肅穆,非常嚴苛地重提自己重中之重,幾人鄭重承諾定不負所托。

毛韬和李軍走後,黃永彥留了下來:“陳慧,顧朗要走就随他了,你何必呢?這個人是何嶒的心腹,本就不該留下。我最近覺得你有些本末倒置,女真已經不足為患了,你卻還嚴防死守,甚至用毛韬這個可能會殘殺女真平民之人為将。而顧朗手裏有何嶒幼子,還在軍中有威望,這樣一個心腹大患你卻百般要留下。不殺他已經是冒險了,你還要讓他進京從政。”他勸的很是苦口婆心。

陳慧坐下對着黃永彥,略有譏諷地說:“軍權沒有了又在京中,時刻看着呢,怎麽成大患。倒是你黃家有開國的功勳,現在又扯進立儲的事情裏,只怕最後惹得一身腥膻。”

“我們家沒有絲毫沾染這件事情!”黃永彥忙忙地撇清。

“這個事情不忙着澄清!有些事情千萬不要會錯意,安守本分,很重要。”陳慧對着黃永彥的雙眼,看見他漸漸斂起的眉,一字一句地說完了這些話。

黃永彥終究低下頭,聲音有些沉重地說:“我知道了!”陳慧也不深究,他是真知道還是假知道。

看着碧荷他們忙碌地打點行裝,陳慧也插不上手,閑來無事就往外走去,平州城小,東南西北繞一圈也不過五六裏地,才不過須臾的功夫已經走到了東王府跟前,這些日子出入這裏次數多了,陳慧讓守衛莫要通報,守衛也就聽了。

雖然是烈日當頭的盛夏,但是裏面一派寂寥,王府的仆婦能遣散了大半,留了沒幾個人。等穿過花廳,轉入那排廂房,正是何嶒的書房,陳慧之前到訪過一次,兩人在書房中談地不歡而散,今日算是二顧了,陳慧撩開竹簾子,進了門去,那顧朗擡眼看了陳慧一眼之後說道:“将軍有事找顧某?”邊說邊将一本本書裝入箱籠之內。

陳慧淺笑之間答道上一句:“世兄當真要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慧無法挽留顧兄嗎?”

一身布衣的顧朗擡頭看向陳慧,眉宇之間帶着些不耐:“将軍當知道,匹夫不可奪志。世間願為陳家所用之人多如牛毛,區區在下何勞将軍三番五次相勸?”

“慧不認為世兄是匹夫,而兄的志也不在于田園山野!否則當初兄為何要投靠何嶒,這些年勞心勞力為何?”陳慧邊說,邊看着他從書架上取出的書,幫着他一本本地疊好,放入箱子。

“何兄是何兄,将軍是将軍,人與人不同,何兄已死,顧某的那點子心思也就淡了。”這下已經将不耐煩表現地非常明顯。

趁着他在拿取其他書的時候,陳慧浏覽書架上一本本尚未被整理的書,靠着角落裏居然還有一排市井話本,她抽出書,翻看了兩頁之後拿了出來道:“這幾本也收起來,萬一你要是回鄉,一事無成,到時候不妨看看這幾本書,模仿模仿興許還能靠着它賺上個糊口費。”說完将幾本書拿了之後,走到顧朗箱子前将幾本書放了進去。

顧朗過來要将書拿出來,卻被陳慧抓住了手,只那一瞬間的接觸,顧朗使了個勁兒将手抽回,轉過了頭去,繼續站在書架前,也就沒能将話本子拿出來,陳慧在他身後,只能看到紅彤彤的兩個耳朵邊兒,陳慧嘴角翹了起來,還發出了愉悅的一聲輕笑,更是打趣說道:“你跟随東王最初的動機不就是因為能施展你的抱負嗎?何嶒死了你就心灰意冷?別跟我說你真跟何嶒有那不得不說的分桃之誼。難道傳言是真的?”

“你還是個女子嗎?這等龌蹉話怎麽說的出口?休要侮辱東王!王爺待我如手足!朗萬死難報答萬一!”他氣急,側過身體對着陳慧漲紅了臉說。

陳慧似有所悟地點頭說道:“哦!了解了你與他的手足之情!那我就放心了。但是我不明白,你和他的手足之情,跟你現在跟我去京城出仕有關嗎?你有治世之才,如今田園寥落,骨肉流離,正需要你這樣的人,為流落的黎明安置家園,讓骨肉團聚。你從小讀那麽多書,寫了那麽多的治國策論的文章,然後我将機會擺在你面前,你跟我說你想回家當種田翁,你不覺得可笑嗎?”說着話的時候還講手搭上了顧朗的肩膀。

顧朗拿開肩膀上的手,轉身過來,怒目對着陳慧道:“我不願與你為伍,這個理由可行?”

“不行,這個理由說不通。按理說我與你有青梅竹馬的情分,何嶒願意給你的權利和信任我都能給,你不願與我為伍,這種話你怎麽說地出來?也不怕我傷心?”陳慧撫着自己的胸,也不知是真傷心還是假傷心,人卻一步一步地逼近顧朗,顧朗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地貼到牆壁,陳慧趁機用了一個壁咚的姿勢,嘴唇貼着顧朗的耳朵說:“世兄好好想想,你與他沒有斷袖之情,最歡喜的是我,我們之間也許可以有比兄弟情分更進一步的情誼,我能分半榻與你!”說完嘴唇若有還無地擦過顧朗的耳朵,顧朗一下子整張臉漲地血都快滴出來了。他炸毛了!?陳慧及時放開了顧朗,退後了兩步,轉身往外。

“無恥!我絕不會為你所驅!”獲得自由呼吸權利的顧朗激動地再次申明。

陳慧已經走到門口,聽到這話轉身,她本就容貌殊麗,此刻斂去了素日裏的英氣,殺伐之後練就的霸氣,笑臉盈盈耳語,用說不盡的溫柔話語說:“恥?在強權之前不值一提,見過破城之後的景象嗎?不見外男的女子,當街被辱!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天下安定,我不過是想要一個人才,不過是言語上利誘,你竟說我無恥?我甚感冤枉!”說完這些話,回眸一笑完畢,轉頭回去,腰背挺直且婷婷袅袅往外而去。走到中門之外,臉上含着笑,擡起了頭看着有些模糊的天空,眼角的淚滑落到了鬓發之中。。。。。。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只千年的僵屍,她與顧朗那三年的婚姻就是那座墳墓,明明她已經爬出了那座墳墓,可以縱行于天地之間,并且她也一直告誡自己不能再回去,但是從內心深處她還是将那口棺材當成了她的歸宿,她的家。她在這件事情上已經無可救藥!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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