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魚·海底

人魚·海底

“醫藥箱在哪兒?”江施泠先是問了一遍小魚,不等小魚回答,又急匆匆擡頭去問李博士,“醫藥箱在哪兒?”

李博士奄奄一息的躺着,沒力氣回答江施泠。

“別擔心。”小魚沖着江施泠一笑,“我凝血功能很好,一會就沒事了。”

江施泠用力皺眉,臉色很不好看。

但手掌底下的傷口的出血狀況的确是漸漸緩解了,江施泠放開手:“我去找醫藥箱,你別亂動。”

小魚垂着頭,臉頰蒼白道:“我房間裏有,樓上最裏面那間。”

“嗯。”江施泠上樓。

穿過狼藉客廳,她這時候才發現牆壁另一邊仰躺着一具屍體,屍體旁有只被碾碎了上半身的狗。血腥的場面令人胃部發緊。

江施泠再度屏住呼吸,隔絕那些刺鼻的腥味。

她上樓,徑直走向最裏面的房間。

房間不小,家具卻很少。

靠牆放着一張床,一個床頭櫃,衣櫃在床尾,僅三樣家具,其餘地方全部空着,也沒有地毯。

床被是暗沉的靛青色。

江施泠拉開床頭櫃的第一格,裏面就是大醫藥箱,箱裏有簡單的外傷處理工具,快速止血噴霧,消炎藥等。

這些東西,都已經被用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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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離開基地以後,還經常受傷嗎?

江施泠想一瞬,抱起箱子,出卧室,走到走廊上,往下一瞧,立馬皺起眉來。

小魚并沒有聽話的沒動。

她剝開了外星戰體的後背,把掩藏裏面的,像只褐色大頭蝦的外星人扯出來,踩着外星人蜷縮着細長手腳,用黑色的匕首橫切它的頭。

她手法利落精準,整個切口光潔平整,一看就經驗老到。

小魚切下那顆頭,擺在一旁,然後甩掉匕首上透明的粘液。

這些醜陋的外星人不适應地球的空氣的氮氣,一旦離開戰體,接觸到空氣,就像是蝦子離水上岸,只會蜷縮着蹬它那六條細長的腿。

江施泠快步下樓:“不是讓你別亂動嗎?”

她下樓梯會經過李博士。

大量失血的李博士臉色慘白,虛弱地睜眼和江施泠對視。

江施泠腳步停了一下,還是看在李博士年老的份上,蹲下身先給他處理傷口。

她剪開博士的褲子,斷裂的小腿骨頭猙獰的刺出來,血從傷口邊緣流出,還沒止住。

江施泠噴了一層止血噴霧,然後嘗試固定博士的斷骨。

她學過急救,但實操是第一次,有些無從下手。

“我來。”小魚這時走來。

她從箱子裏拿出強力止疼藥,讓李博士吃了一顆,随後毫不手軟的壓住那塊刺出來的骨頭,不顧李博士的痛叫和痙攣,把骨頭生生壓回肌肉裏,再用繃帶固定。

動作間,又是大股的鮮血湧出,紗布很快濕透。

小魚噴了幾層噴霧,流血很快止住,她再從醫療箱裏拿消炎藥給博士吃。

江施泠在一旁仔細觀察着小魚。

殺人時的小魚,和外星戰體搏鬥時的小魚,以及現在沉着處理傷勢的小魚,還有平時那個,天真笑着,用明亮燦爛眼睛望着她的小魚……每一個時刻的小魚,都是完全不一樣的小魚。

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還是說,每一個都是她?

江施泠忽而有些看不透。

她沒見到過這種既可以天真到極致,也可以殘暴到極致,并且還能沉着處事的人。

替李博士處理好傷以後,小魚才給自己腰部的傷口噴藥。

“我來吧。”江施泠接手過去。

仔細看,小魚腰部被什麽東西磨掉了一大塊肉,江施泠覺得自己快要看到她猩紅的內髒了。她頭皮發麻,實在無法想象,怎麽能有人可以在如此嚴重的傷勢下,還和外星戰體那麽激烈的打架。

這樣的傷口,就不算不動,也會鑽心的疼吧。

她怎麽忍住的?

噴好藥以後,小魚自己壓上一層極厚的紗布,再纏緊繃帶。

兩人合力,把李博士擡到沙發上去。

江施泠用博士家的通訊設備聯系外界。

通訊還沒完全恢複,斷斷續續,江施泠在一樓的陽臺上反複試了十分鐘,終于聯系到她的助理。

助理說現在外面一團亂,直升機不敢飛,他正在想辦法讓聯合區的人派武裝直升機前來。

江施泠讓他盡快,她這邊有傷員,要盡早去醫院。

助理很緊張地問江施泠有事沒,是不是有外星戰體降落在了她附近。

因為通訊中斷,江施泠剛經歷的驚險情況,他們并不知曉。

江施泠大概解釋了一下她目前的狀況,并且說了她遭遇反戰派突襲的事。

助理立馬道:“難怪重負島上的安防中心完全失聯了,一定是被襲擊了!您現在處境安全嗎?要不我雇一支私人武裝隊過來接您。”

江施泠和聯合區的關系微妙,聯合區一面重用她,另一面卻不信任她。總懷疑江施泠私下裏養着一支武裝隊伍。

所以這些年她一舉一動都不得不萬分謹慎,避免和聯合區以外的所有武裝組織接觸。

要是今晚她讓私人武裝隊來接她了,明天聯合區那邊一定會找她麻煩。

江施泠回頭,看向小魚。

她靠着沙發,支起一條修長的腿坐在地上,低着頭,馬尾搭在肩上,側臉蒼白,合着眼睑,看起來疲憊又虛弱。

“好。”江施泠不再考慮那些複雜的麻煩,答應雇傭私人武裝力量。

挂了電話,她走向小魚。

小魚睫毛動了動,擡頭看向江施泠,展開唇角露出幹淨而憔悴的笑容。

江施泠眉眼溫和,蹲下身查看小魚腹部的傷。

傷口完全不出血了,紗布還很幹淨,但小魚的臉色很不好,她看起非常的累。

江施泠不由擰眉:“你怎麽樣?”

小魚輕聲說:“我有點困。”

江施泠說:“我去拿床毛毯過來,讓你睡一會。”

她上樓取毯子,抱着走了兩步,才想起李博士也需要一床,于是折返取了第二條。

再下樓時,小魚已經靠着沙發,歪頭睡着了。

江施泠蹲下身,小心給她裹上毯子。她看到小魚脖子上的羽毛翻開的傷口,血跡幹涸,把那些羽毛染得很難看。

江施泠拿過藥箱,用沾着酒精的紗布輕輕擦拭傷口邊緣。

她一碰,小魚的羽毛就落了下來。

江施泠愣了一下,再去碰傷口以外其他的地方的羽毛,也是一碰就掉。

掉落羽毛下的肌膚,藍色的魚鱗紋顯出隐約的輪廓。

一旦羽毛開始掉,長出魚鱗紋,那小魚的生命最多剩三個月。

怎麽會這麽快……

“因為過量失血。”沙發上的李博士突然開口,“定向基因突變引導出來的力量,實際上是一種提前透支,在身體健康的那幾年裏,這種透支的副作用不會凸顯,但一旦越過臨界值,所有隐藏的弊端,立馬會爆發出來。”

李博士撐起頭,神情複雜的看着小魚,嘆息說:“退化症一旦開始,身體機能就會朝着正常人退化,過度透支的副作用也會逐漸顯露。而這個時候,如果繼續透支力量,退化和死亡速度,就會幾倍數加快。”

江施泠定住。

李博士笑了一下,嘲諷道:“江總原來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江施泠垂下眼,看着小魚蒼白的臉,喉嚨堵得說不出話。

她的确,完全不關心基因工程所帶來的一系列副作用。她只是往前走。

屋子安靜下來。

江施泠給李博士蓋上毛毯,随後挨着小魚坐在地板上。

地上又冷又硬,十分不舒服。

她想起第一天見到小魚時,她坐在地板上玩積木,說自己不怕地板硬。

江施泠閉上眼,說不出來心裏是什麽滋味。

寂靜很久以後,博士開口:“我的狗被踩死了。”

江施泠睜開眼,看向破洞的牆壁,狗和保姆的屍體都那邊。

“照顧我多年的劉姐也死了。”博士繼續說,“小魚也要死了。”

江施泠垂下眼,心髒沉重,無力接話。

“我也快了。”博士看着天花板,“但我一點也不想死。沒人想死。”

江施泠往沙發上一靠,空洞的瞧着屋子裏某一點。

是啊,沒人想死。

可戰争馬上打響,無數的人,不得不死。就是這樣的殘酷。

過了很久,江施泠才有力氣說:“如果我說,我可以打開女娲城的第三層,您願意回研究所嗎?”

博士沒有立馬回答。

江施泠看着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尖有幹涸的血污。

“我們不能全都死了,總得有人要活着。屬于人類的文明,一定要延續下去。戰争,必須要勝利。”

哪怕這條路,需要無數生命與鮮血來鋪就。

博士嘆了口氣,沒再拒絕,是默認。

但江施泠并沒有感到目的達成的高興。

私人武裝的直升機在三個小時後抵達。

小魚還在沉睡,江施泠叫了她很久才将她喚醒。

她迷蒙地抓着江施泠手臂,跟着她上直升機,坐下後一歪頭又睡了過去。

江施泠給她重新裹上毛毯,戴上阻隔噪音的耳機。

直升機起飛,一個小時以後,抵達最近的市區。

這座城市并沒有受到外星戰體的沖擊,城市建築完好,但恐慌依舊無法阻止的蔓延過來。

哪怕已經是淩晨,街道上也擠滿了人。

聯合區宣布了大撤退開始,但這座遠離首都的城市,并沒有立馬按着命令撤退。地下城大門不開,人們無路撤退,只能無措在深夜的街道上聚集吵鬧。

醫院還在運作,直升機停在醫院樓頂。

事先聯系好的醫生和護士帶着擔架床早早等着,直升機一停好,立馬圍上前來。

小魚徹底的陷入了昏睡,被護士七手八腳擡上擔架車也沒醒。

車子被護士快速推走,江施泠跟在後面,看到幾片羽毛從小魚身上脫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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