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入偏殿】
【夜入偏殿】
夜裏,槐樹下青草微動,幾點熒光淡淡的從草叢裏爬了起來,院子裏的幾只仙獸已經睡下了,微風浮動,襲面清涼。
青豆就坐在槐樹下,盯着對面的空蕩的白雲出神。
在紮了一下午的馬步之後,她心裏隐隐有了一種被騙的感覺。
想來想去,自己這個師父果然還是不靠譜,與其對他有期望,不如早早尋了條好路子,趕緊走人為上。白日聽人說,空城師叔喜半夜練武,不知道現在去,能不能偷學個一兩招。按朔百香的說法,這位師叔脾性好,就是不幸被抓,想來也能蒙混過去的吧……
左右琢磨了一回,青豆更加增強了決心,在外面瞅着蕭竹的屋子燈火已滅,便去房裏取了銅扇,偷偷摸摸牽了一頭仙獸來。
不知是不是好夢被吵醒,那只仙獸顯得極其不耐,鼻中“哼哼”出聲。
青豆當即吓得捂住了它的嘴,小聲央求道:“好犀牛,趕明兒我給你多喂些吃的,現下安安靜靜的,好不好?”
似乎是因為食物誘引的緣故,它才稍稍停了下來。青豆輕手輕腳爬上去,拍了拍它的脖頸,那赤血靈犀往後邁了幾步,腳下頓然生風,踩踏祥雲,飄飄的往空中跑去了。
這個時段,空中巡邏的弟子大多歇息了。所以沒過多久,青豆就到了白天奚揚指的那個地方。
夜色濃厚,裏邊兒也是一般漆黑,她未免有些生疑。
不都說空城師叔喜歡半夜練武麽?怎麽倒靜得沒有聲兒了?
她下了坐騎,将它拴在臨近的一棵樹上,踮着腳尖往裏面走。正巧對面就是側門,可門封閉得緊,她只能從牆上越過去,這一路的石牆看似普通,但好幾個地方都加了結界,不容易才尋得一個入口。
青豆手腳并用,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響來。
腳剛落地,她就從心底裏松了口氣。
這邊院落明顯比天上軒那邊奢華多了,處處擺有少見瓷器,種滿靈芝仙草,光是看看就讓人真心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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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咋舌走到正殿門口,但還是沒有聽到什麽聲響。青豆略略有些失望,雖說是有半夜練武的癖好,但也說不準是人家突然困倦,回房歇息去了。此番白來一趟,想想也覺得沒甚意思。
待要走,擡頭時,頂上匾額的三個燙金大字瞬間把她吓得不輕。
這幾時是什麽潑墨院,分明就是飛劍閣!那個奚揚口中劍術高超,最喜用劍氣招呼人的大劍師……關鍵是,性子還不那麽好。
啧——
人就是倒黴,喝涼水也得嗆着。
青豆搖頭不止,忙灰溜溜的往回跑,心道:別說偷學了,若是給人發現指不定怎麽的。還是早早回去的好。
豈料才走了沒幾步,身後不遠處一陣“叮叮”劍響驟然傳來,不用細聽就知道是兩個人正在比劍。與其說是比劍,青豆倒不如覺得是在交手。
大半夜,一個人練劍也就算了,總不能兩個人也一起練。這境況如何看都像是給人偷襲了。
果然這幾天自己是觸了黴頭,想來最好還是別出門為上。可若是現下不慎糾纏進去了,那當真跳進河裏也洗不清了。
青豆拔腿就要跑,哪知從天而降一道黑影,不偏不倚的朝她砸了下來,重量不小,疼得是鑽心刺骨,青豆剛要痛呼又示意到甚麽,忙快速捂住自己的嘴,生生咽下。
而那人似乎也沒料到這裏會有人,聽着身後腳步聲将近,他微嘆一身,伸手扶了青豆,快速隐到旁邊的矮牆後去了。
口鼻皆被此人捂住,青豆吓得冷汗直冒,來者到底是善是惡,一時也道不清。
借着月色,他們在暗處可見得前面有一人身着湛藍色寬袍子,右手提劍,左右觀望着走了出去。那眉目雖不熟識,但見這衣服樣式,與蕭竹的很是相像,想必就是那個所謂的劍術高手石青了。
如此這般想着,倒沒注意适才捂住自己的那只手忽然松了開來,背後的那人由不得大口喘氣,她鼻中漸漸嗅到一股血腥味。
不等青豆回頭看,四周已經豁然亮起燈來,到處都聽得有人喧鬧,隐隐約約是在說……
“有刺客!”
……
幸而石青已經走遠,這倒不必擔心,青豆正準備從矮牆出去,立馬又猶豫了。此刻若是讓旁人見得她的臉,又是穿的道服,不就明擺着她成了刺客了嗎?無奈之下,只能撕下衣服的一角,蒙在臉上。
心裏止不住連連嘆氣,這樣打扮……說不是刺客也難了。
背後之人氣息不穩,進多出少,想來是與石青一戰受傷頗重。青豆才挑準時機想要逃出去,忽然腰上被他一攬,只聽一聲“有人來了”,就呼啦啦躍到一棵樹幹上。
看樣子這位真正的刺客是将她當做同行人,迫于情況緊急,青豆也不好得解釋。但腳踏的那棵樹幹不似那麽粗壯,支撐兩人重量十分困難,不到須臾,伴随着“啪”聲響起,青豆二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先前被這刺客撞傷了腰,現下又從那麽高的地方落下來,她已然傷痕累累,叫苦不疊。
好容易從混亂之中爬了起來,突然,一道火光直逼她雙目。因得适才都處在黑暗之中,這毫無征兆的亮光讓她只覺得刺疼。
“什麽人!”
“哪裏來的刺客!”
周圍開始吵雜起來,不少弟子蜂擁往這邊趕,再這麽下去非鬧大了不可。
遠遠還有人聲,将近了這個地方:
“石青師伯,那刺客已經找到,您看……”
青豆訝然一愣,暗道不好,若是石青趕來了,百個青豆都打不過。如今狀況,還是先逃為上。
她蹲在地上,小邁了一步,“鈴鈴”展開大銅扇,于原地回旋了一圈,奮力一揮,從她腳步開外一丈距離起了一道風牆,烈風如刀,雖不能致死,卻也讓人無法靠近。
趁得此機會,她趕緊拔腿就跑,但走了幾步,又倒了回來。斟酌之下,還是一把揪起那神志不清的刺客,飛奔出去。
外面的樹下,赤血靈犀優哉游哉地低頭啃草,時不時伸出後腿來蹭了蹭腮幫,過得十分自在,它哪裏料到屋內的光景?
卻見那方,青豆喘氣如牛,殺人似的跑了過來,一手就把一個不知道是什麽人丢在了它背上。
回頭一見身後的屋子亮堂堂的,只怕是這飛劍閣上下三十幾房的弟子全給驚出來了。顧不得多想,青豆手腳麻利地解了繩索,拍着仙獸的脖頸,恨不得催它瞬移到天上軒才好。
入了空中,四周雲霧彌漫。夜色尚濃,依稀能看見雲層下面的山峰,深翠若眉黛。青豆不由得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心道:現在總算安全了。
這只仙獸已是成年,載着兩人并不算困難,但由于山上風大,夜裏又頗為寒冷,不一會兒那人就止不住的咳嗽起來,渾身顫抖,兩肩抽搐,似乎難受非常。
他的眼前朦胧不清,隐約是知道身躺在一只通天犀上,旁邊有個人,兩手扣在他雙肩,似乎是很小心沒有讓他掉下去。
“多、多謝這位兄臺,仗義相救……”
“說什麽仗義相救,你好生些莫亂動,若是掉下去可就不好說了。”青豆苦笑着嘆息一聲,心說若非他惹出這檔子事兒來,她自也不必跟着被扯進來。
明明只是為了偷學仙術……怎麽覺得,她好像什麽事兒也沒幹成,反倒吃了一肚子的虧……
漸漸出了飛劍閣,再行一些路便是試煉場,不知鬧到這種地步,可否已經加派人手到處盤查了。
青豆轉念一想,總不能把他也帶到天上軒去,雖說那裏并沒有什麽人來,卻不能涉這個險。好歹她也救了他,沒說一定要送佛送到西罷?
“這位……大哥。前面便就是山門,恕我不能同行,這只靈犀送能你過去,剩下的,你便好自為之吧。”
她跳到地面,也沒聽那人是否有感謝的話,通天犀便載着他一路往山門方向而去。
青豆長嘆了一聲,把扇子收在背上背好,無精打采的回到了天上軒。
這裏一如既往的冷清,沒有燈火,僅僅幾點熒光升上天空,性子就像這裏的主人一樣悠悠懶懶的。
更漏聲極輕極輕的靜靜作響,淺淡得如同水滴石縫,甚至還能想出那般畫面來。
忽然間,空中傳來清脆而悠長的簫聲,幽咽孤寂,如玉空靈。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風中,緩緩散開,正像極了燃香時的白煙。明明應當是潇灑自在的,卻每每都不得不沿着盤旋的路,回到屋檐上。
大槐樹下,蕭竹獨身而立,山上的晚風吹得他寬袍浮動,手裏的洞簫在他口中婉轉飄渺。他閉着眼,月華映着他的側臉,眉目俊朗。只是因為離得太遠,青豆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一曲終了,蕭竹慢慢地放下洞簫,微微偏過頭,話語裏本該是風輕雲淡,但聽在青豆耳中,便如碧空霹靂,呼嘯而下。
“這麽晚了,你跑去了哪兒?”
“我……”青豆舌頭打結得不知怎麽說是好。她原以為蕭竹性子懶,既是睡着了便就難能叫醒,抽夜裏的空當能出去溜一遭。沒想到……
“回師父的話,我……去小廚房找了點吃的。”
“找吃的?”蕭竹忽然挑眉看着她,眼底裏冷冽之意劇增,“會找出一身血來嗎?”
青豆當下低頭打量,頓時語塞,自腰間到裙擺噴濺一般染着血,回想大約是那刺客不慎沾上的。這下可好了,才把那個大麻煩送走,難不成,還要她來背黑鍋?
“怎麽不說話了?”
蕭竹邁開步子,朝她走過來。
她要是真真說出來,蕭竹會信嗎?怎麽聽都像是假的吧……
青豆咬了咬下唇,袖下的手不住扯着衣角,眼見蕭竹已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大大的黑影直罩在她頭頂。
“師、師父,其實……其實……”
正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一聲鳴叫,适才帶走的通天犀擺了擺腦袋,盯着青豆二人,從它背上“噗啦”摔下來一個人。
待走近了來,不是那刺客還道是哪個?
青豆一下仿若抓到了救命草,抓着那人胳膊朝蕭竹喊道:“師父,你快來,這人受了好重的傷。”
蕭竹搖了搖頭,喟嘆道:“別岔開話題。”
“沒有岔開。”青豆正色,“他是潛入飛劍閣的刺客……”
“刺客?”蕭竹莫名其妙,“是刺客就該帶到司刑獄,又關我甚麽事?”
“你好歹要救他醒來啊。”青豆一把拖着那人,走到他跟前,“若是人死了,豈不就問不出他的目的了?倘是有什麽幕後人指使,可就對咱們大大不利啊!”
蕭竹左右沒明白這邏輯:“我怎麽越聽越糊塗,我是問你夜裏去哪兒了……”
青豆抓了抓耳根,猶豫着還是說實話:“我去了飛劍閣。”
“你去那兒作甚麽?”
“我……一時半會兒說不清。”
“那就慢慢兒說。”
“萬一……萬一人死了。”
“哎。”蕭竹嘆了口氣,“罷罷罷,你帶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