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鹄鳥一族】

【鹄鳥一族】

蕭竹是被門外的幾許吵雜聲驚醒的,他擡手遮了遮陽光,感覺有些發熱,便掀了被衾坐起來。桌上端端正正擺着一碗冷淘,色香味俱全,面上灑了幾粒蔥花,賣相特別好。旁邊還細心地放了一杯熱茶。

茶水上騰騰冒着熱氣,想來是剛倒不久的。

蕭竹卻沒動筷,只摁了摁眉心,舒展了一下身姿,方起身往外走。

小院兒裏,揚起了一陣塵土殘葉,見這個風勢比初入門的時候又成熟了許多。槐樹下,那人的一頭長發只用一根幹淨緞帶綁着,風吹得發絲舞動,看着卻格外清麗。

奚揚坐在一旁的大石頭上,張着嘴愣了好半晌才跳起來,道:

“了不得啊,你這風用得越來越厲害了!”

青豆收了扇子,拿身上的帕來擦拭,覺得有些納悶:“有嗎?”她倒是沒什麽感覺。

“何止有。”奚揚圍着她轉了一圈,好生看了看,“你別是吃了什麽靈丹妙藥?”

“去!”青豆揚起巴掌就在他頭上拍了一記。

奚揚抱着頭“哎唷”一聲,瞪她:“還說你師父教的不好呢,我看你再學個幾年,沒準兒就能和其他大弟子一個水平了。”

“感情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青豆把銅扇往地上狠狠一立,頓時就起了個大坑,“不就是拐着彎兒說我功夫不濟,比不上其他大弟子是麽?”

“哪有!”奚揚哼了一聲,抱着臂別過臉,“就是和我比還差了那麽一些……”

“臭小子……”青豆不客氣地扯着他耳朵。

“哎、哎喲!”奚揚疼得龇牙咧嘴,雙手把她的兩個指頭扳開。“痛啊!”

聽他這聲音,青豆唬了一跳,趕緊伸手捂住:“小聲點兒。我師父還睡着呢。”她扭頭朝門口看去。蕭竹見狀連忙腳步一閃,隐到暗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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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揚被她捂得快透不過氣,好容易見她放下手,才不由得喘氣:“呼……”

“得了吧,就你那師父,成日裏除了睡就是吃。活得就像那……唔!”

青豆又擡手上去死死地把他後半句話堵住,咬牙切齒地眼神示意他莫要多嘴。

“呸呸呸!”奚揚難得推開她的手,很是不悅地嘴上臣服,“得得得,我不說你那尊貴的師父總成了吧?瞧你護他跟護什麽似的。”

蕭竹的身形忽然怔了一怔,嘴角不經意浮起一絲笑來。

因得手上松了,青豆就笑着捏了捏他鼻尖:“奚寶,你年紀長了就越發沒規矩了。小心我告訴你大娘去!”

“什麽呀!”奚揚撅着嘴,一臉怒氣,“說了別叫我‘奚寶’,我叫奚揚!”末了,他又橫橫地補充道:“再說了,我現下可不比以前了。等以後再修煉些日子,我就能保護你們了。”

“就你啊?還保護?”青豆很不給他面子地笑起來,“免了,還是照顧好自個兒吧你。”

“我是認真的!”奚揚對她這反應明顯不滿,一把拽着她胳膊,狠生生将她轉過身,面對着自己。

“我是認真的。”他又重複了一遍,淡淡的眉梢不禁皺起來。一對眼瞳裏映着都是青豆的身影。

見着他的表情甚是嚴肅,青豆也不好得再笑,忙忍住了,也定定望着他。

這大半年裏,奚揚倒是長高了不少,已經高出她一截了。照這麽下去,過些年必也是能和蕭竹一般身高。她這麽暗暗想着。

“而、而且……”他忽然有些澀意地垂下頭,腳尖無意識地踩踏着地上的草。一會兒就把他所站的這個地方踩出一小塊黃黃的地皮來。

“而且……我說了要護着你一輩子的。”說到後面他的聲音徒然清朗起來,且逐漸仰起頭與她的眸子相對,臉上的表情竟是青豆從未見過的。

“我們說好的,一起上山修行,然後再一起下山,回到丹萍鎮……大娘二娘都在那兒等我們呢,院子裏的梧桐樹想必也長高了……”

奚揚有些別扭地笑了笑:“阿青,我不是小孩子了,能別老用那種眼神兒看我好麽?”

此刻的氣氛,讓青豆覺得怪怪的,一時卻又說不出哪裏奇怪來,她小退了一步。随口道:

“我用什麽眼神兒?”

忽的她的一只手被人拉住,往前一帶。奚揚飛快在她臉頰上親了親,像似蜻蜓點水一般,繼而恢複如初,對她眨眼笑道:“我和師父還有事,下回再來找你。”

“诶……”

閃着藍色熒光的劍在空中旋了一圈,一陣風乍起,青豆還沒來得及說話,後者已然禦劍飛出很遠了,心虛得像是在逃離什麽。

山上英英白雲,一行仙鶴劃空而過。青豆對着适才奚揚離去的地方看了許久,又伸手摸了摸臉頰,一股悵然之意湧上來。她搖頭暗嘆了口氣,緩緩轉過身。

門口,藍衫白袍,随着微風徐徐卷起,落下。紛亂的青絲散了滿肩,朗目沉墨,薄唇緊抿。

蕭竹就這麽一動不動看着她,背後的茶杯早已是涼透。

“師……父?”

不知道為什麽,青豆只覺得莫名其妙的不安。明明自己似乎并沒做什麽讓他氣郁之事,但見得他如此表情,也不由自省起來。

蕭竹也沒答話,背過身走到桌邊,撩袍子坐下來。青豆攪了攪衣角,猶豫之下也跟了上去。前面的雕花櫃上燃着香,熏着屋子裏味道淡淡的。将那碗冷淘的味道掩蓋盡了。蕭竹拿起筷子來挑了挑,卻沒下口去吃。

青豆小心瞅着他臉上的表情,輕聲問:“……是不是不好吃啊?”

他的手上停了停,随即挾起一筷子便送進嘴裏,幾口之下整碗面就消滅幹淨。青豆看得一愣一愣的,吞着口水不曉得說什麽好。

待咽下最後一口時,蕭竹眉上一皺,興許感到有些渴,信手端起一旁的茶水就要喝,青豆見狀,趕緊殷勤地捧起杯子。

“我替你溫一下。”

蕭竹伸着手懸在半空中,桌邊空空蕩蕩的,他虛着眼看了青豆的背影。喉中上下翻滾,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轉眼就要入冬了。

盤雲山氣溫越漸低了起來,旁的人或得多加一件外衫,而青豆比以往更為畏寒,不得不添上披風。院子裏的草慢慢呈現枯黃之色,便是這終年受女娲之力庇護的地方,也有四季輪回,花謝花開的規律。

青豆倒同以往一樣,早早起來練功。除開本來自己會的一些仙術陣法,蕭竹偶爾也會教她一些新鮮的。比方說絕行仙人步,對于這個他很是上心。每回吃了飯後總要她在他跟前練上幾遍,何處招式不對,何處功力不濟,一一指出,很是詳細。

自那日從長姓村回來以後,蕭竹似乎愈發怪異起來。嗯……怪異,也大約是她自己多想了。雖說平日裏仍是吃了睡,睡了吃,一到初一就火急火燎地忙……

青豆把湯面上的小蔥吹開,低頭喝了一口。鮮美的味道留到齒間,又滾落到腹中。早晨吃這麽一碗面很是暖身子的。

“大師傅,再給我加點湯好不好?”

“稍等一會!”

小廚房裏的老伯掀開簾子出來取了碗,又鑽了回去,攜帶着一股肉香。青豆貪婪地嗅了嗅,美滋滋地咂咂嘴,朝手裏呵着氣,悠閑自在地瞅着廚房裏頭望。

“咦?這不是小師姐麽?”

冬日裏的天總是亮得比較晚,那前面有個黑影子立着,似向這邊看,而後轉過身,徑直走了過來。

那人的面容在攤子裏的燈光所照着的地方清晰起來。一身淺藍色鑲金絲窄袖袍,腰間別了一把白狐毛皮做的軟鞭。

“百香姐。”青豆很禮貌地讓了一處位置給她。

“不用,我吃過了。”朔百香笑着擺擺手,卻仍舊坐了下來,“好些時候沒見着你了。”

正巧青豆的湯面送了來,她一面捧過手裏,一面抱着喝湯。上下看了看朔百香這身行頭,因見她荷包裏散發出藥香,便猜着問:“百香姐這是要下山嗎?”

朔百香随手拿着她盤子裏的糕點往嘴裏送,抿嘴一笑:“是啊。近日山下有些不太平,連我也被掌門真人叫去當幫手了。”

“不太平?什麽事啊?”最近确實看見不少弟子收拾行李往山下跑,便是奚揚也老跟她抱怨說什麽,任務挺多。

“還能有什麽事兒,就是妖多了些,鬧得人沒好日子過。”朔百香也不在意,又吃了幾塊糕點,拍拍手準備走人。

“對了,再有幾天就要過年了。那時候禦花街可熱鬧極了,我是去不成了,你可別忘了去看。”

青豆點點頭,也站起來預備目送她。

“啊,還有。”朔百香走了幾步,轉身,“我記得後兩日有個風煙大會,盤雲山裏頭的六位上仙會親自上場指點人仙術呢。這若不去就可惜了。”

“……好。”青豆抹了抹額上的汗,有時候也挺佩服她,能想着法子玩得快活。這些個節日活動,她總特別上心。

用過早膳,時間也還早。想必此刻蕭竹還在睡,不欲去打擾他,青豆在禦花街裏頭磨蹭了一會兒,轉了個道,便往潑墨院這邊走。

興許是料到此刻不會有人來,藏書閣這裏連守衛的弟子都散了。青豆獨自在小廳裏面仰頭對着幾個書閣看了看,仍進了上次的那間。

因得有過經驗,這回輕車熟路直接繞到底層的東面書架旁。她蹲下身,在倒數第二格裏面翻了片刻,抽出一本小冊子來。

盤雲山裏面的藏書是幾大修仙門派中最為豐富的,可此派弟子多衷心于武功心法,閑時也沒有人過來看看。就比方說這《異獸雜錄》,內容詳細得讓她目瞪口呆。

“鹄鳥妖,常住亶爰山,上古仙獸,後因與妖通婚而退為妖獸。其形如鳥,無羽無毛,似天蝠一類……”

身後徒然響起的這聲兒讓青豆頓驚不已,手上一抖,險些沒把書丢了出去。幸而那人動作極快穩住她身子。

片刻後,聽得他有些好笑地嘆氣道:“青師侄,我就那麽可怕嗎?”

青豆大口順着氣,面色尴尬地緩緩轉頭:“原來是空城師叔啊……”倒忘了這裏是他的地盤。

空城正在整理這底層的書籍,手上抱着的幾卷冊子還沒放下,彎着眼角儒雅而笑:“想不到師侄對這異獸也有興趣。”

“……我也沒什麽興趣。”青豆不動聲色地把書放了回去,想了想,還是問他:“空城師叔也知道這個鹄鳥妖的事麽?”

“鹄鳥妖麽……”空城颔首沉吟了一會,眉宇間染了幾分書生的溫意,“它本叫做鹄鳥仙,卻因亶爰山遭過一次劫難,不得不遷飛去其他山峰。但由于适居之處不易尋,途中有不少患病而死,也有不少留于他處,和其他鹄鳥失散。”

“劫難?”青豆點頭喃喃念了幾句,又問,“是什麽劫難?”

“……這個。”空城頭回見得有些為難,“我只聽說是某次冬季天降大雪,竟冰封住整座山,但這般浩劫乃屬天劫。鹄鳥一族自古向善,平日也安分守己。天上定不會無辜施劫……故而,這消息可信不可信,我倒不能斷言。”

“冬季?……冬季。”青豆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自言自語,“十年前的那場大火,似乎也是在冬季……”

“青師侄?”空城見她想得入迷,不禁拿書卷在她眼前晃了一晃,“青師侄。”

“诶!”青豆一個激靈,回神過來,“……師叔,你叫我?”

空城面孔上漫上的一抹笑意:“既來了,不如我教上你幾招如何?”

“教我幾招?”青豆雙目泛光,亮晶晶湊了過去。

空城含笑着輕輕後退了一步:“早聞得青師侄對仙術甚感興趣,我這兒也有本《風心決》,是早些年習風類術時用的……不知師侄可否賞臉?”

啧啧啧,奚揚你這小子真的不是嫩草吃老牛麽?

啧啧啧……蕭師叔,你有木有覺得你的壓力徒然間特別的大哇……

(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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