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陰晴圓缺】

【陰晴圓缺】

淡淡的晨曦透過紗窗射進屋中,薄薄的一層光環裏看得到空氣中的點點塵埃。宿醉後的清早,腦中顯得格外的昏沉。蕭竹動了動手指,又在眉心上揉了一會兒。屋裏的燈燭熄了不知多久,一股似有似無的酒氣彌漫擴散。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身側——空無一人。

那一瞬,像是被什麽刺中一般,蕭竹猛然睜眼坐起來,昨夜那些零碎的片段驀地浮現——搖曳的燈光,模糊的疼痛,薔薇色的肌膚,如潮水一樣一股腦的埋沒了他。

掀開被衾,撿起外衫披上,幾乎是瘋了一樣跌跌撞撞往外面跑。

春日裏紛亂杏花撞了他滿懷,安寧的院外陽光傾灑。

他立在懸崖上,看着山外雲裏飛花,蒼鷹翺翔。回身的剎那,春風卷了他的發絲淩亂飛揚。

十月孟冬,有些冬末初春的乍暖還寒。天亮得比以往遲很多,雖已是卯時将過,四周仍漆黑如深夜,開封的街上不少燈籠還點着。穗黃的光芒照得人臉色暖暖的。

路邊搭着的小棚裏騰騰往外冒白氣,那旁的招牌上寫着“李家圓子”四個字。

勺子裏滾燙的白色渾濁湯水嘩一下生出許多煙來,袅袅繞繞的,進了一個白瓷舊碗裏。熱乎的水汽把人的面容都溫得很舒适,軟滑晶瑩的湯圓浮在水上,引得人食指大動。

時候還早,但來這裏吃圓子的人卻不少。臨近的一桌坐着兩個家丁打扮的人,正埋頭大口大口吃着,邊吃倒不忘了閑聊。

“藥材鋪的青翹都賣完了,等會得去東街看看了。”

另一個喝了口湯:“你說誰那麽大手筆,下狠手把藥鋪裏的青翹全買了?這麽多,他用來幹什麽啊?”

“嗨,還能有誰?不就是那個蜀中首富的藥罐子二公子嘛!”

“啧啧……怪不得,出手這麽闊綽。”

那人表情很諷刺,歪着嘴又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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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西郊老宅子那兒最近鬧鬼了!”

“呸。”另一個險些嗆着,“這時辰,別說這種陰氣話!”

“怕什麽,馬上就該天亮了!”大約是不怎麽确定,那人又擡頭望了望天,方才回頭又道。

“我估摸着,那二公子也是招了晦氣,去哪兒住不好偏偏要住那宅子。”

“怎麽的?”旁邊的人有些奇怪,“那宅子有什麽來頭?”

“你還不知道哪?”另一個神秘地湊到他耳邊,眼神古怪地壓低了聲兒,“說是十多年前,那宅子裏頭的人一夜之間全死光了!陰魂不散吶!”

角落裏的某個身影微不可見地動了動,卻只是一瞬,繼而仍舊低頭吃圓子。

“此話當真?”

“千真萬确!這常年住西郊的,哪個不曉得?你是外地來的,不是兄弟沒提醒你,以後看了那宅子靠邊兒走!才聽裏頭的翠兒丫頭說,白日裏都見到有兔子說人話呢!”

“……是嗎?!”

放了幾個銅板在桌上,青豆拿了帕子擦擦嘴,也沒再看那邊的兩個人,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出了棚子。外面的風呼嘯着鑽進她領子裏,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京城西郊的岳家老宅,在數十年的時光中早已變了模樣,如今朱紅大門,圍牆高聳,門外的石獅子雄偉氣魄。說是風光更勝當年也不為過。

被當今的蜀中首富買下,便是鐵疙瘩也能成金玉。

常府裏頭配有家丁丫鬟,上上下下加起來人數近百,這裏頭卻只住了一個主子,因聽說是常老爺的二公子,喚作知書的。

這公子人品相貌倒是極好,家中又富有,美中不足的,是個藥罐子。據說自打出生起就沒斷過藥,體質也比常人偏弱一些。

常家有大公子繼承家業,這二公子閑來也無事,帶着家仆四處游山玩水,靜心養神。前不久就看上了西郊的這塊地,說是風景好便住了下來,不想路途颠簸加重了病情。

時候尚早,北面的院子裏卻亮起了燈。

“吱呀”一聲推開門。

穿着襖子的大丫頭端了個托盤走到案幾前面,榻上的二公子拿着卷書讀得認真。

“公子……”

雖是心頭有些不忍,那丫頭終究是輕聲喚了。聽得這嗓音,那躺着的常知書才擡起頭來,見着來人方淡淡淺笑。

“不用起那麽早,我不過就是想看點書,不必伺候的。”

“公子,這天兒冷得緊,你又穿這麽少,這如何使得呢。”那丫頭從櫃子裏抱了厚厚的一件白狐皮裘衣給他披上。

“咳咳……”大約是走動時帶了風,他不由咳了起來,“不礙事的。”說話間又是一陣咳嗽。

“這……公子,我馬上去給你熬藥。”那丫頭吓得不輕,轉身提着裙擺就往外面跑。

“小翠!”常知書費勁力氣喚她。“回來!”

聞得他聲音裏發顫,小翠只好止了步子倒回來,看着自家公子這般模樣心中多有酸澀。

“這時候鬧那麽大不好。”常知書艱難地扯了嘴角笑笑,“不要總讓人家嫌棄你家公子啊……”

小翠點了點頭,忽又想起什麽來,眼中一亮:“公子,我看适才青豆回來了,不如讓她煎藥去罷。她總是起得早,想來不會有什麽的。”

常知書搖頭嘆了口氣:“說了不必麻煩人家……”

“……自家的丫頭,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小翠低頭嘀咕了幾句,然後又拿眼神瞅了瞅他,“沒準兒過一陣子公子就要收房了呢。”

他先是一愣,随即又搖頭:“胡說,我幾時有這個打算?”

“還說呢,公子向來有什麽事兒都找青豆,做什麽都護着她,明眼人一看都曉得……”

常知書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倒是我不好了,沒有注意到這些。”

小翠笑着搖頭:“公子哪裏的話,公子要是喜歡,收了房也沒關系啊。橫豎我們救了她一命,說是以身相許也不為過。”

常知書不知是該作什麽表情為好,最後只得道:“你何曾知道她的來歷啊……”

天空大亮。北方的天永遠看着比南方帶了一絲的蒼茫。

青豆在屋子裏自顧自的擦銅扇,有些時候沒有用了,扇子仍被她拭得閃閃發亮。

眼見陽光越發大起來,她擡頭看了看天,把簾子放下,端了小杯水澆着櫃子上的一盆芍藥。

“下回七月的時候,我去找個人來帶你走。”青豆把杯子放下,笑道,“是鬼界裏頭辦事兒挺利索的,人也老實。你到時候就放了心随他去,一定能投胎的。”

妖豔的芍藥靜靜立在那裏,忽而掉了一瓣花下來,濺在殘餘的水漬上。

“等入了冬我就不常澆水了。”青豆一面說,一面把扇子立在門後,“聽人說,水受地氣人氣極重,我怕你到時候撐不住。”

微風透過一些縫隙吹進來,屋裏的燈燭有些晃動。

青豆回頭,對着那盆芍藥笑着搖頭:“別傻了,花肥不更受人氣麽?少吃點東西你又死不了,都餓了那麽多年了你都沒說,這時候還計較呢。”

“瞪我?瞪我也沒用,你還不知我麽?我幾時是那麽客氣的人了……”

正待還要說話,門就給人“砰砰”敲響了。

“青豆,青豆,在嗎?”

青豆愣了一下,對着櫃子上的花“噓”了一聲,忙回身去開門。

門口立着一個湘色襖子的姑娘,年齡看來大約是十七八歲,臂彎挎着個籃子。

“翠姐姐。”青豆很禮貌地打招呼。

“廚房裏的藥好了。”小翠把手裏的籃子給她,目光卻往她屋內掃——分明是一個人也沒有。

“翠姐姐。”青豆不着痕跡地往門前邁了一步,擋住她視線,因笑道,“這盒子裏的是早膳麽?”

略有尴尬的輕咳了一下,小翠複擺出正經模樣來:“早些給公子送去,我還要去王大夫那裏一趟,今日公子身子不大好。你好生照顧着。”

“園子裏的花我都澆過了。”不等她問,青豆已先交代好。

“又澆花?”小翠不自覺地提了提嗓音,皺着眉看她,“那不是蔡老頭子的事兒嗎?你怎麽回回搶他的活計!自己的活兒呢?!”

“爐子裏的茶煮好了,鳥兒也喂了,被子收拾齊了。”青豆笑着解釋,“蔡老伯上了年紀,身子不好,我幫他做一回也該。”

這話确實合情合理,即便挑不出什麽刺兒來,小翠仍舊很狐疑地盯着青豆上下打量很久,才有些遲疑着走了。

待确定小翠已經出了回廊,青豆大松了口氣,心有餘悸地往屋裏看了看。說人家沒發覺什麽那是假的,終究自個兒做事還是有些不嚴謹啊……

青豆如是所想,很認真地把門掩上。慢悠悠往廚房那邊去。

說來到這宅子裏也有半年了,從盤雲山上逃出來的時候,她就有些後悔了。匆忙害人不淺啊,竟是連盤纏也忘了拿,最後還落得當街乞讨的悲慘模樣,這要是說出去,蕭竹非撕了她不可……

十年前的開封和現在大有不同,樊樓外的那條街寬了不少,西郊附近的房子也比以前多了很多,若不是對舊時的記憶還有印象,恐怕她也尋不到。

沒想到,再見孩提時期的家,那“岳府”二字卻變成了“常府”。多方打聽,才知曉是岳家的遠方親戚出了個低價把這老宅子賣了。

樹倒猢狲散,岳家已然沒了當年的繁華,那些曾經引以為傲的人也就自顧拿了好處,到別處謀生去了。

對于常知書這個溫文爾雅的少年公子,起初青豆當真是沒有什麽感覺。每逢幹活時,聽得府裏的下人嘴裏都說“我們公子”“咱家少爺”,那臉上都露出無比自豪的神情,無一不是誇贊他文采風流,容貌俊逸。

見第一次面的時候,青豆着實是吓了一跳。

且不說他這渾身上下的氣質與一個熟人相似,就是那額間散發的黑氣就讓她吃驚不小。

這個常二公子居然混有一半妖獸血統。

怪不得說是生下來就體弱多病,這樣有悖天理的結合本就是不妥的。青豆親眼見着他身子中妖的戾氣與人的精氣相互碰撞,難以融合,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咳得特別厲害。

能活到現在,已經很是不易了。

在盤雲山上待了一年,對于藥學她是一竅不通,自然也想不出有什麽法子來醫治,只能尋得時機替他以靈力仙氣調制一番,控着他體內的戾氣。不過,這卻不是什麽長久之法。

再說這宅子裏的古怪。青豆也是進來一個月之後才發現的,對此,她不得不對常老爺有些佩服。一個生意人難免會對鬼神之說頗有忌諱,不想他倒是毫不在意,買了這塊地又好生重建了一番。

只是陰氣仍舊很重,人死後若有深怨便難以入輪回,化作孤魂野鬼。這宅中的鬼自然不少,可由于忌憚人的陽氣與白日裏的刺毒陽光,久而久之就寄生在府中的花木鳥獸之中。

不能轉生,那就只有一輩子游蕩。

待得三魂七魄都耗盡,最後便是人世間的一縷飛灰。

執念果真是一件毒物,不僅斷送了人性命,連做鬼的都不放過……

夜半清寒,更漏聲斷。

今夜不知是怎麽的,着實睡不好。青豆索性翻身爬起來。

屋子裏的戾氣感覺越發重了很多,壓抑的氣息又讓她覺得莫名的熟悉。昏黃的燈光下,芍藥的花瓣鮮紅欲滴,顏色詭異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沒覺得最近這一個月不大對勁嗎?”

沒有風,芍藥就那麽安分的擺在那裏。

“我總有預感,西郊附近好像有個大家夥在修煉。”她把被子掀開,披上大氅,“等尋得機會我就去看看。”

青豆走到桌前,把燈吹熄,門外頓時就迎來一陣陰風。

“別那麽婆婆媽媽的。”她好笑道,“我就出去走走,沒別的什麽事兒。”

臨行前,她忽然變了主意,把門後的銅扇背上。因得有大氅罩着,倒也不怎麽看得明顯。

屋外的月光孤寂清冷,卻亮得炫目。周遭一顆星星也沒有,孤月在天,顯得格外蕭索。

青豆沿着小花園的石板路慢慢走。

雖是被重建了一番,可花園的景致與小時候沒有什麽不同。亭子旁邊的銀杏樹還在,不過已經換了新的,據說曾經的那株被燒得面目全非。

這麽一想,她驀地覺得心底發涼。緊了緊披風,猶豫着沒有再前行。

她是最畏寒的,怎麽能在如此冷的夜裏一個人穿梭在鬼氣深深的古宅裏呢。

覺得有些意趣寥寥,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要做的事。大約只是不由自主的想要感受一下久違的氣息罷了。

青豆垂眸暗嘆,轉身準備回去。将在這時,頂上閃過一襲黑影,速度極快,普通人決計是不易發覺。青豆猛地扭頭,背後的銅扇已然亮出。

她警惕地舉目四望,周遭不過風吹草葉的悉簌簌聲響。寂靜的有些不正常。

青豆伸手結了印,于地上畫了一陣,剎那間黑影閃爍在前面的拐角處,她用上仙人步,絲毫不停滞地追了上去。

跳出回廊,過了拐角一看,又是什麽也見不得了。

青豆不禁有些懷疑。要說來者是刺客,可身手能好過她的人間刺客現下還沒有。如果是妖獸,可她又感覺不到邪氣。

那會是什麽?

腦中尚思索得認真,不想從屋內傳出了一個清清朗朗的聲音。

“是青豆麽?”

她本能的唬了一跳,随即把扇子收到背後。推門進去。

入夜已久,屋裏的燈早熄了。青豆拿出火折子來複點上,那光線才微微弱弱有些一些。擡頭看時,床榻上的那個人面色蒼白如紙,拳放在唇下不住的咳嗽,聲音撕心裂肺的,讓人不由覺得他會咳出血來。

“二公子沒吃藥嗎?”青豆走上前去,倒了杯茶遞給他。幸而茶壺裏的水還有點點溫度,不至于太涼。

常知書抖着手接過來,飲下時因咳得太激動而灑出來了許多。青豆見狀只好用袖子替他抹去。趁着他喘氣的空蕩,左手悄悄凝氣,在他後勁三一處輕輕一點。

不得不說,随着最近戾氣的增多,他的病也越漸嚴重,若再不走,只怕就會喪命于此。

“……勞煩你了,我現下好多了。”

常知書沒再咳嗽,面色緩緩回轉過來。

柔軟的燈光閃在他臉上,忽明忽暗,墨色的青絲如瀑而散,恍惚間讓青豆覺得有說不明的熟悉感。

杯子裏的茶水并不怎麽好喝,他卻飲得慢慢地,像是在品。

“這麽晚了,你還沒睡?”

青豆語氣淡淡的:“我睡不着。”

“我記得你有些怕冷。”常知書微微一笑,“下回讓方管家給你多添些炭火。”

青豆禮節性地點頭:“多謝二公子。”

“說來也奇怪。”常知書把茶杯湊到嘴邊,仍含着笑,“不知怎的,每次你一來,我的病就能好一些……”小翠的話也不全無道理。

青豆只是敷衍性的笑了笑。心道,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真當她的靈力是廢着好玩的呢。

“等年後我就打算回蜀中了。”常知書把茶杯放下,面上溫潤地瞧着她,“你要随着一起麽,還是說留在這裏?”

“我……”當然是要留下來啊。

不想還不等她說話,常知書就慢吞吞地打斷她:“我想有你在的話,我也許會活得久一些。”

青豆險些沒吼出來。

二公子啊,你只要離了這兒就能活久一些了,何苦為難她的靈力啊……

正待這個當兒,一聲破空的嘶吼劃破寂靜,強勁的風大力吹開了門,借着窗外明朗的月色,那犬形青鱗,獠牙如雪的妖獸現身于夜幕中。

青豆楞在了原地。

這分明……分明是吸雲獸。

此文最後一個新人角色出場完畢。

常二公子的故事告訴我們——

什麽淩風,空城都是浮雲!!

出了奚揚那男配,剩下一個男配的名兒果斷是他的啊喂——

(開玩笑= =||

話說,咱家小青豆不是屬于人見人愛類型的,所以不要出現美男就YY了啊——

女主是屬于男主的。握爪。

因為這一段比較過渡,所以我多寫了些發上來,不然到時候大家等了幾天還是過渡,乃們不棄文偶都棄文了……汗。

有木有狗血遍地的感覺啊。

我笑啊笑。

(=v=

接下來要以小宇宙爆發的模式日更,咱争取早日完結~你好我也好。^_^

諸位看文的朋友,雙節快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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