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再見故人】

【再見故人】

匆匆趕到西郊南山下,還沒看見山的形貌就已然見得數十盤雲山弟子擺好法陣,禦劍懸于空中念着口訣,那陣之中,尚有一團漆黑濃煙滾滾而冒。只是離得太遠,看不真切。

青豆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加快了腳上步伐,陣前伫立着的人,道袍随風乍起,身形儒雅,左手負在背後,右手結印,似在念什麽。

待得更近些時候,青豆才驟然看清那黑煙包裹着的人,皮膚泛紫,隐隐有青色鱗片覆在上面,每一片鱗下都不住流出血液。烏發散亂,衣衫破損,鮮血斑駁的在他身下蜿蜒。

分明該是從前那個笑容幹淨,眉目明朗的人,分明該拿着他引以為傲的劍,如以往一樣告訴她要成劍仙,可為什麽……如今竟是這般模樣……

大約是有什麽弄錯了,一定是有什麽弄錯了。

“奚寶。”

她剛邁開一步,卻不知何處有人将她大力的拽了回去。

“別過去!”

一瞬,像是恸天瀑布裏的水,臨頭自她腦門潑下來,澆得她渾身透濕。即便是穿了這厚厚的衣衫仍舊能感覺到無邊的寒冷刺透心窩,仿佛周圍不是山山水水,而是忘川三途。

“奚寶他還在那裏呢。”青豆抓着他的衣襟,狠狠地抓着,連關節處都泛着不正常的白色,明明是用最輕的口吻,說起話來卻讓自己都覺得恐懼,“救他出來。”

“你冷靜點……”蕭竹頗為難堪地握住她的手,企圖要扳開她深深扣進去的手指。

青豆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其實也很想冷靜,她比任何人都想冷靜,可如何才能冷靜下來?

一個活生生的故人正在她的面前,身體開始妖化,而她的師父正擺好了陣要誅他,她只能那麽看着,眼睜睜的看着。

“青豆,你必須明白他現下的狀況。吞食大量吸雲獸的神魂珠,如今被妖獸反噬得太厲害已到最嚴重的地步,便是封印也不過只能制得住一時。”

“退一萬步講,就是能救他從反噬之中脫離出來。可他私自下山,驅動符靈以取人性命來增強自身法力,無論如何,此舉都是逆天而為,終會遭天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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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做的?”青豆搖了搖頭,仍舊死抓着他衣襟,“怎麽會,你幾時聽人胡言亂語!”

“那符上全是他自身的靈力,若非是如此,我怎會平白無故去誣陷他!”

這一刻,蕭竹覺得有種莫大的無奈,喟嘆着把她的手握住,帶着一絲央求:

“青豆,看清事實,好不好?”

正是因為這個事實太過殘酷,她才想着要用卑微的語言去彌補,她怎能接受,那個一年前,他還随着她一起入山,一起試煉,一起修習仙術的人,此刻竟在伏魔陣裏面茍延殘喘。

是她太簡單,還是這個世界太複雜?

腦痛得幾近裂開,青豆拿出拳頭猛錘子了好幾下,那“砰砰”的聲響驚得蕭竹劈手就摁住她手腕來。

記憶中突然蹦出許久之前的些許片段來,青豆頓時就停了手。

依稀記得在天上軒裏,那個帶着江湖氣息裝扮的少年信誓旦旦地對她承諾。

——“我說了要護着你一輩子的。”

——“我會變得很厲害……直到可以保護你的那一天。”

像是錐子猛地在心裏撞擊了一下,她幾乎有些不知所措,握成拳頭的手開始慢慢松下來。有些念頭在腦海裏一閃而過。

她驀地驚愕住,回頭朝那法陣中看去。

透過重重煙霧,透過閃爍的玄光,透過鮮血和淚水,她清清楚楚地看見,奚揚那雙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如在小鎮子中初見一樣,甚至一絲一毫都沒有變過。

他有神志,他清醒得很,他在看她。

被這個想法驚得臉色刷白,青豆只感覺背脊發涼,腳上站不穩當,她恐懼着轉過頭想避開那道目光,可那眼神卻像是黏在了她身上一刻也不離去,她的視野裏全是那對清澈的眼瞳,放大,放大,在她的面前無限放大……

她吓得說不出話,本是極想說什麽來,可喉中卻似堵了一塊石,生生讓她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不由就往後退了一步,眼前的蕭竹面帶驚色地伸手過來扶她,确切見得他嘴唇一張一合,可是耳邊聽不見任何的聲響。

世界好像變安靜了,然後,又變得漆黑。

“青豆!”

倒地的一瞬,仿佛聽得有人這麽喚她。

一場夢魇,夢裏都是奚揚的臉,最後好像是從高高的地方墜了下來,墜進看不見底的深淵裏面,驚醒。

青豆喘着氣,滿頭的汗水。

周遭光線昏黃,桌上的蠟燭燃了一半,燭淚淌得一桌都是,蕭竹正從桌邊走過來,擡手就扣在她脈門上,少間,臉上表情才好了些。

“算是吓到我了。”他有些心有餘悸地輕輕用袖子給她拭汗,見得她唇上幹裂開來,又覺得不忍,方轉身要去倒茶。

“師父!”青豆忙不疊抱住他胳膊,哆哆嗦嗦地瞅着他,卻沒了下文。

蕭竹略有無奈地只好退回去,在床邊坐下,想要去抱她,又猶豫。

青豆閉上眼睛把頭埋在他心口處,過了許久吐息才漸漸正常下來,幹脆就伸手攬着他的腰,沒動彈了。

“……我夢見奚揚了。”

蕭竹也就這般任由她抱着,手輕輕拍着她的頭,柔聲道:

“不過是場噩夢,明日起來,什麽都過去了。”

若真是能這樣就好了,只是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了,便就在生命中牢牢刻下,胎記一般跟随一生。“是我害的他……”若不是那蠢之又蠢的誓言,何苦會通過神魂珠來增長功力。記得奚揚以前也有試過,幸而那次保住性命,而這次,就沒那麽好運了。

“胡說八道,好好的,關你什麽事。”

青豆在他懷裏搖搖頭:“幹長九說得是,我天生命中刻薄,星位兇煞非常,與我交往的都不得善終……”

話音才剛落,頭頂上就給人敲了好幾下,痛得她險些叫出聲來。

“你這丫頭,要我說你幾次才聽話。”蕭竹又是氣又是心疼,兩指捏了她的下巴,沒好氣道,“那些旁門左道的人說的話,有什麽可信的。與其去在乎那些,不如好好想想今後該怎麽過,別人賜你命數,你就真該往那條道上去走嗎?真是連為師都覺得你笨。”

前面聽着她還有些動容,說到後半句,青豆很不合時宜地笑出了聲。

“這也不奇怪,你幾時說我聰明過。”

“當然有說過。”

“說過麽?”青豆有些茫然擡起頭看他。

蕭竹不自在地別過臉,淡淡道:“你不記得罷了。”

默了片刻,找不到別的話來說,兩人都沒再開口,四處安安靜靜的,連燭火都有些将熄未熄。青豆只是縮在蕭竹懷裏,感覺得到他呼吸均勻,靠着床一動沒動,大概是睡着了。白日裏的事情殘缺不全,只剩了幾片,亦琢磨他方才的話,索性也就沒再去想那些不愉快。

她真是累了,即便方才睡了那麽久,現在也又有了困意。

半醒半睡,将睡未睡的時候,頭頂忽然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

蕭竹抱着她,沒有睜眼,用僅有他一人聽得見的聲音緩緩道:

“你要怎樣都好,報仇也罷,只求你能活得長久些,至少,要比我久……”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青豆就醒了,因得昨日之事心煩意亂,故而夜裏也沒怎麽睡踏實。

早間起了,蕭竹也不在跟前,洗漱出門尚沒去和常知書道別卻先見得幾個派中弟子在和蕭竹交談。

離得遠,加之有些耳鳴,她是半個字也沒聽見。

就只曉得那幾個弟子抱拳施禮了一番之後,就禦劍騰雲,飛也似的閃到不知哪處去了。

“還有什麽要忙嗎?”

因聽她這麽問,蕭竹才轉過身來,含笑着搖頭:“沒別的事,我不過打發他們回去罷了。老這麽纏着我也不是辦法。”

算起來小雪已過,再不出一個月就到了盤雲山一年一度的天劫,想來這些人也是催促他回去布陣的。

“你不急着回山上嗎?”她禁不住問。

“暫時不必。”蕭竹懶懶地打了個呵欠,他今日換了身點竹的白衫子,映着地上已經劃開了的淡淡白雪,沐浴在暖色晨光之下,猶玉樹瓊瑤一般豐神俊朗。

“先陪你去趟青琅山看你義父。”

聞得此話,青豆雙目一亮,精神大振,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

“你此話當真?”

蕭竹覺得有些莫名:“還有什麽真不真的?”

“那可好!”青豆顧不得就跳起來拉着他衣袖一陣欣喜,“我老早就想去了,若非是當初為了避着你,我只怕下山第一個地方就是去那兒。現下可好了……”

見得自己袖子都快被她扯下大半截,蕭竹又是好笑又是嘆氣:

“行了行了……”

“真不讓人省心。”

心下不由暗自輕笑她,分明就是個孩子,成日裏還裝着那麽多化不開憂傷的過去。

青琅山位于開封之北,處在高麗與契丹邊界的一條長河邊上。這回靠着絕行仙人步,不消片刻功夫就走至山麓,面前河水滔滔,涓涓流淌,時而有幾只野兔從山道上竄過去。

這邊要比開封更為寒冷,地上的雪重重疊疊積了幾層,走在上面還會有咯吱咯吱的聲音,腳上一深一淺的。

“真不該挑這個時候來。”蕭竹一面苦笑,一面把自己身上的外袍退了給青豆披上,這一下子她身上算是蓋了兩件大氅了,只是還覺得冷。

“還有多久?”見她實在是凍得厲害,蕭竹忍不住問。

“快了快了……轉過前面的小丘就是了。”青豆不住朝手裏呵欠,口中冒出的白氣纏纏繞繞地在空氣中消散。她有那麽久沒有來過這裏了,也不知變了模樣沒有,不知義父會不會改了別的地方。

心裏還在拿不準,這路途已然走盡,視野裏出現了一座破舊的木制小屋,屋頂蓋着厚厚的茅草,不過被白雪覆了,顯得茫茫的,有些蒼涼。

記憶裏的東西都還在,只是門前她親手種下的松樹早已高過了她的頭頂,轉眼好像已經過了四五年了吧?自從那次她賭氣要去求仙問道,就離家出走上了哀牢山,在盤雲山下的小寨子裏一待便是三年,三年後又由于種種原因耽誤,現下……總算回來了。

“義父——”

院子裏靜悄悄的,院門關着,青豆便就在門口喊了一聲。

約摸過了一盞茶時間,屋子裏才聽見窸窸窣窣地聲響,繼而是“吱呀”的開門聲,好像有人走了過來。

忽起的一陣風把樹上地上的雪花吹得滿身都是,蕭竹擡了手,輕輕替她把鬓邊的幾朵碎屑抹去。

老舊的院門緩緩被人推開。

觸目的,便是一雙舊鹿皮靴子,再順着那厚實的襖子往上看,雪花迷離中可見得是一張老成穩重的臉,下巴帶了些許胡渣,面容裏透着些英武不凡的氣質,多少看得出此人年輕時候也是極為俊逸的。

不等他先發話,青豆一把就撲了上去,有些哽咽地叫着:

“義父。”

那人盯着她微一愣後,随即開顏朗笑,蕭竹是頭一遭聽得有人能笑得如此暢快淋漓,仿佛命裏都不帶半點灰塵一般,灑脫得讓他驚訝。

那人一手摸着青豆的頭,笑道:

“我還道是誰呢,聲音聽着這麽耳熟,原來是你這丫頭。”

好似許久沒有這麽安心過了,青豆不由覺得很釋然。

大約才看見門口多了一個不認識的人,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會兒。

“這位是……”

“他……”青豆正要說話解釋,未想他就先笑着朗聲道:

“我明白了,閨女大了總要嫁人的。這回是帶着夫婿來見老丈人的不是?”

話雖如此說,可太過直白,端得這一路上青豆仍是對蕭竹喚“師父”沒有變過,此刻給義父這麽一提及,倒覺得耳根子嚯一下燒灼起來。

對此蕭竹反而很自然地恭恭敬敬行禮。

“晚輩蕭竹,早聽青豆多次說起前輩來,今日能夠一見,着實是大幸。”

那人大聲笑了笑,伸手就狠狠拍了他肩一下:

“跟我不用這麽多繁瑣的規矩。這外邊氣候冷,進屋裏說。”

饒是正有此意,蕭竹也不作推辭,攜了青豆的手随着他一同往裏面走。

這院子甚是簡陋,自然屋裏也不會好到哪裏去,不過好在屋子夠大,除了前廳和廚房外還另有兩間房。

一進屋,青豆就把面前的火盆點上,呼啦啦丢了好些炭火進去,屋中被就比外面暖和許多,等着這一把炭火燒上去繼而很快就更加舒服些了。

借着這清晰的火光,蕭竹看得出,這位義父的年紀将近半百,不過精神格外好,虎口處多有繭子,大約還是使家夥的。

“啧啧,這麽些年沒見,怎麽就怕起冷來了。”見着青豆渾身裹着一堆衣衫,那人不禁皺眉,“學了仙術,反而還丢了基本護體的心法不成?”

“哪有啊……”青豆覺得很生委屈,“我落了幾次水,生了幾場病就落下這病根子了。”

“也是你沒用。”看着也不為所動的樣子,“幾場病就害成這樣了,虧得義父當年還帶你去天山玩雪呢,那時就沒見你喊冷。”

盤雲山的恸天瀑布可是有仙氣兒的,哪能和天山雪相比啊,青豆癟了癟嘴,又不敢和他杠上,只好自認理虧。

蕭竹側目看了看她,嘴角溢出笑意,繼而朝着對面的人拱手問道:

“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名字不過一個代號罷了,我姓向,認識的都喚我老向。你既是我這丫頭的夫婿,就同她一塊兒叫我義父就成。”

“也好。”蕭竹點頭,微微一笑,“義父。”

青豆笑吟吟地扯着他衣衫湊到他耳邊:

“我義父叫向承,老愛跟人玩這套,你莫理他就是。”

“丫頭大了到底留不住啊。”那邊,有人大手一揮頗為感慨的搖頭,“這麽快就跟着外人欺負我一個老頭子了。”

“義父哪裏的話。”蕭竹一面将青豆的手握在手心裏暖着,一面對着向承道,“看義父這年紀,必定能壽過百歲的,如何說得上是老。”

向承聽罷,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好好好,不愧是我丫頭看上的。”

聽得有人說好話,語氣一下就變了大半,青豆在一旁暗自偷笑,并不戳穿他。

奚揚同學就這麽當了第一個炮灰了。

話說,偶說了這文要死兩個人的,這裏是第一個~撒花……^_^(= =很邪惡的感覺有木有。

義父終于出場,哇咔咔。

記得前面有人YY義父是BOSS的,好吧,偶這裏劇透一下,義父其實不是BOSS,不過義父和BOSS有關(笑。

下面我們先樂呵樂呵,裏終極揭秘還有一段距離。溫情一下吧,也算是慶賀一下即将結束的大長假。

話說,我這八天來天天都有碼字更文挺累的說。

木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T T

就是不好看也留個爪不是……>

打滾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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