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魔淵
魔淵
魔淵在魔剎海的最深處。
當年三大宗門轉換修行功法，竭盡全力也只能抵達玄夜島的位置，在往後，就是那時候的那些人所不能及之處。
玄夜島、血宵島、幻生島，這三大島嶼的位置相對于十嶼來說已經算相對較深，三島對于登島之人限制非常嚴格，幾乎是只允許原先三大宗門之人上島，島上的人可以随意進出，但非島上之人則有着嚴苛的進入要求。
仙道上盛傳他們之所以這樣安排，是因為想利用仙道修真者畏懼魔剎海魔氣的特點，利用地理環境打造出一個防範仙道修真者攻入的安全之地，而十嶼島鏈則形成了代替他們抵擋攻擊的第一道防線，這套也是當年仙道游說十嶼叛變的說辭之一。
可三島上的人自己知道，要在這裏常年生活，就必須有着極其堅定的心志，不然在這裏魔氣侵入神魂變成活屍的概率要比外面大很多，對于他們來說，變成活屍的魔修比魔氣更加的難以處理。三島是他們祖輩好不容開辟、建立好完善秩序的地方，他們經不起讓那些心智不定的人登島面臨的未知後果。
所以便有了五百年前的那一戰。
陸扶光和方隼站在魔氣驅使的飛舟之上，看向不遠處的地方，和這邊一直如浪花般翻湧的魔氣不同，那裏是一片如斷層一般的極黑之地，所有的光好像都無法到達那裏，沒有魔氣翻湧，只有一片靜谧。這靜谧讓人覺得膽寒，裏面仿若潛伏着什麽可怕的、未知東西，散發着讓人望而卻步的氣息。
但只要踏入到那裏，那些未知前的黑霧或許就能慢慢消散。
陸扶光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他想起來不久前對《鴻天須彌錄》的檢查結果，被抽出來的有那些詞語搭配的谶言密密麻麻，随着時間越往後推移，那些詞出現的頻率越高，那些谶言偈令也越來越霸道，如果說那位德道仙尊一開始還有遮掩之心，那麽到後面，他完全把自己當作了修真界的掌權者，順他者昌逆他者亡。
但德道仙尊到底是怎麽取代須彌子的，須彌界到底發生了什麽，還是必須想辦法上一趟須彌界才能知道。
如今不論是須彌界還是逍遙境，這種向上世界的通道已經被關閉，他們能嘗試的，只有通過渾天竹骨的力量進入魔淵才能有機會進行下一步的探查了。
可是……
陸扶光看着不遠處那如隐匿在黑暗中的懸崖一樣的地方，抿了抿嘴唇：“師父，要不，還是我……”
嘴唇被輕輕按住，方隼修長的手指在他的柔軟的唇上摩挲，他笑道：“乖徒弟，不是都說好了嗎？一起去。”
之前陸扶光想着和師父一起去探查究竟，可真到了這裏，他才意識到“魔淵”對魔修來說意味着什麽。
這裏藏着這個世界本源的混沌之力，魔剎海越往魔淵靠近，魔氣就越強，這裏的強不只指的魔氣的多少，更是被壓制的難易程度。
方隼是魔修中修為最強大的，同時也意味着他身體裏那暫時安靜的魔氣是其他魔修難以壓制的，更何況他已經出現了魔氣接觸神魂的征兆，如果貿然進入魔淵……
陸扶光的手攥緊了。
對于修真之人來說，最可怕的不是進入輪回道，而是神形俱滅。
“扶光，”方隼輕輕地将他攬進懷裏，雖然現在沒有師徒契的連接，但是他仍然感受到了陸扶光心裏的不安，“證道而死，對修真者來說，是死得其所。”
他的手緩緩地在陸扶光身後輕拍，輕輕笑了一下：“更何況，就算真的落到了那個結局，生命的最後一刻能在你身邊，師父也覺得很好。所以呀，我們盡力就好。”
陸扶光閉了閉眼，把眼睛裏的濕潤逼回去。
是啊，他們是修道之人，他們有着一樣的道，證道而死，是死得其所。
總有些什麽是要淩于生命和情感之上。
陸扶光用力地抱緊了方隼，擡起頭時眼中已然是堅定：“師父，我們盡力。”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從飛舟上飛出，飛向那一片靜谧的黑暗。
陸扶光摸着自己胸口的墜子，那是師父特地為他制作的濃縮了大量靈氣的法器，可以保證一段時間內他周身的靈氣消耗，這枚墜子比之前師父給他挂着的濃縮的靈力要更多，他看着師父幾乎是把當初那像靈礦脈一般的靈石堆一股腦全塞了進去，財迷的沈成藍在旁沒忍住說“能不能給留點”，被師父冷眼瞪了回去。
“別分心，”師父的聲音響起，“前面要入魔淵了。”
陸扶光把墜子收進領口，手上拿着那節碧色的渾天竹骨：“我準備好了！”
黑色的魔氣從方隼身上湧出，刺入魔淵之中，打破了那片平靜。
從魔氣進入的地方緩緩地形成了黑色的漩渦，那裏的混沌之氣濃重地仿佛攪不開的膠，但随着方隼的魔氣不斷加入，漩渦越來越大旋轉得越來越快，陸扶光感覺到了周身的靈氣在迅速地被消耗！
緊接着，一股強大的、混雜着冰冷氣息的吸力傳來！
陸扶光運起靈力，順着方隼的魔氣深入到漩渦之中，外界靈力護層被快速瓦解，體內的本源靈力調動起來，魔氣和靈力這兩種本該碰撞厮殺的力量卻和諧地擰成了一個螺旋，将那快速旋轉的漩渦逆向緩緩剎住！
漩渦旋轉的速度慢慢靜了下來，陸扶光感覺到有一股氣息順着自己的靈氣快速地爬向他的靈脈！
這力量來得猝不及防，一時間，所有的負面情緒傾瀉而至！亂七八糟的聲音湧入他的腦海之中——
“所有人都會離開。”
“這大宇宙的意志之中，只會留有我一人。”
“消亡！消亡！”
“所有的存在都會湮滅！”
“沒有什麽永恒，出生既是滅亡。”
這聲音紛雜，分不清男女老少，它好似可以不通過耳朵直接塞入到人的腦子裏！
虛無、絕望的情緒一下子攫取了陸扶光的全部意識，眼淚從他眼角流下，悲傷随之而至，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世間的一切仿佛都沒有了意義。
親人、朋友、生命、修為、道。
人生來就要邁向死亡，輪回不過是不斷地重複，或許相比于上一世會有不同，可誰在乎呢？你已經被洗去了記憶，這一世的你只是你，下一世的你不知會去往何處。你的神魂還會不會繼續存于世間？還是說會四分五裂？會不會化作其他萬物？
你不再是你。
你将消亡于這個世界，沒人會知道你是誰，沒人會記得你，哪怕你成尊成聖，可一旦進入輪回，沒人、甚至連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曾經是你。
所謂的生命就是不斷地走在一片名為“世界”的荊棘叢中，被磨沒了肉體、骨頭、神魂，化作了荊棘的養分，讓這個世界繼續運轉，直到荊棘叢開出一朵花，降落在路上成為下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所有人都不過是荊棘的工具。
而荊棘冷漠地重複着這樣的循環，就連它自己都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麽意義。
“所以，”一個變了形的聲音響起，“去追尋真相又有什麽意義呢？不如就此長眠吧。”
就此……長眠……
陸扶光渾渾噩噩地跟着那聲音默念，胸口的什麽東西突然震動了一下，接着便是灼熱的感覺。
這灼熱讓陸扶光本能地從脖頸将那發着熱的東西拿出來。
是碧玉蓮花。
是師父送給他的“四季秘境”。
碧玉蓮花中間的那枚金色的珠子燃燒着，消耗着這維持精巧小秘境的最後一絲靈氣。
金珠快速地變成灰色，陸扶光的心驟然揪緊！
不……不要！
那是師父……師父……！
強勁的靈力從陸扶光身上爆發開來，将那濃重的混沌之力瞬間推遠！
那是師父給他的禮物！
神識從混沌中抽離，陸扶光清醒過來！下一刻，他的目光向着四周逡巡，找到了那個不斷往深處下落的黑色身影！
方隼的雙手合在胸口，以一種入睡的姿勢慢慢在這一片黑暗之中下沉，陸扶光剛才爆發出的靈力打散了這周圍的混沌之氣，可方隼是魔修，那原本散出一個口子的混沌之氣又慢慢地聚集起來。
陸扶光幾乎是看到方隼的一瞬間就向着他所在的方向飛去，混沌之氣裹挾上來，他身上已經沒有靈氣能夠抵擋，他只能抽幹了身體裏最後的靈力向着方隼所在的方向飛去，将他周圍的混沌之氣驅逐，就在靈力耗幹的一瞬，他伸出手，抓住了師父的骨節分明的手指！
這一刻陸扶光幾乎想要放聲痛哭。
一瞬間，剛才那幻聲帶來的虛無感瞬間消弭。
對他來說，只要師父在，他所做的一切，就有意義。
可方隼緊閉雙眼沒有任何動作，陸扶光只好一邊拉住他，一邊抛出那節渾天竹骨，渾天竹骨散發着溫潤的光芒，可他體內已經沒有靈力能夠驅動它了。
陸扶光咬緊牙關，将自己的靈脈硬生生地抽出一節在體內碾碎，巨大的痛楚伴随着靈氣從丹田席卷全身，陸扶光嘴角滲出一絲血跡，他忍着劇痛，伸出手，靈力纏上那節碧綠色的渾天竹骨的一瞬間，竹骨爆發出了巨大的光芒。
陸扶光便在這光芒之中，在疼痛奪取他全部意識之前，緊緊地抓住方隼的手，和他一起向着未知墜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