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樹蔭下的影子動了動。
辛薇轉身跑走,落日把她的身影孤零零的投在地上。
盛夏黃昏的餘溫像火炕上的蒸籠,慢慢烹煮。
身體難受,心也難受。
——她知道了,路總喜歡商銘容。
商銘容也說過和路觀瀾的情誼誰都無法感同身受。
那兩人和周遭的環境,像有一堵密封的牆,誰也無法介入。
辛薇仰起臉,眼眶濕熱。很遺憾,她不能和商銘容進一步交往。
銘容是多麽溫暖的一個人啊,初見就奮不顧身地從電梯上救下她,在同事都下班的傍晚留下來陪她訓練,不論遇到什麽困難始終鼓勵她、相信她,說她是最好的組長......
商銘容對她好,是因為商銘容積極善良,樂于助人。
僅此而已。
貪戀一個人的溫暖,不能成為妄想占有她的理由。
辛薇望着夕陽前行,抹抹眼角,漸漸微笑:銘容,祝你和路總幸福哦。
花園蔥茏,香樟樹下躺着長頸鹿圖案的跷跷板。
紫色的驅蚊燈隐隐響着滋滋的電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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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銘容坐在涼亭裏翻手機相冊。
路觀瀾端着紅茶:“今天團建怎麽樣?”
“很好啊,我得了很多獎品,你看這照片裏,這些都是。”
路觀瀾目光拂過:“和同事相處呢?”
“也好啊,多虧路總的嚴格管理,劉钰再也沒找過我茬了。”
白皙的手背遮住手機屏幕。
商銘容擡頭,路觀瀾眼珠幽邃:“你看得出來辛薇對你有意思嗎?”
“有嗎?”商銘容沒看出來。
辛薇在工作裏對她很照顧,那是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在電梯救過辛薇。
關系比普通同事好,這樣就算有意思麽?
路觀瀾凝視她片刻,商銘容表情困惑,呆滞。
路觀瀾撩起散落的發絲,無聲地笑了笑:“你在感情方面,還是像塊木頭。”
商銘容繃起唇線。她承認自己不擅長戀愛,否則怎麽到現在跟路觀瀾還沒有進展......
但是路觀瀾說她像塊木頭,她不同意。
她也有為了某個人輾轉反側,獨自吞下苦辣酸甜。
路觀瀾分析商銘容白天講給她的話:“辛薇說,她在公司裏最喜歡你,想找你住進她家,有個伴互相照應。你覺得她把你當什麽?得有多喜歡一個同事,才能邀請對方住家裏不收錢?這不叫合租,叫同居。”
商銘容把辛薇的事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這個時候跳出來看,辛薇的做法确實過于友好……越界。
路觀瀾用勺子輕輕敲擊骨瓷杯:“辛薇就是在用委婉的方式試探你對她的态度。如果你答應了,你們兩人在同一屋檐下,可以發生好多事情。日久生情,這就是她打的算盤。”
商銘容眯眼。
邀請合租,同一屋檐下,日久生情,怎麽聽起來都那麽耳熟?
抛去青梅的深厚情誼,只看表面,路觀瀾做的事情和辛薇的算盤完全相同吧?
但是把青梅的情誼加上,路觀瀾對她的好就合情合理了。
商銘容的神色變得清明:“謝謝你教我分辨,我現在知道了。觀觀,我對辛薇沒意思。”
路觀瀾轉臉欣賞花園裏的風景:“我只是告訴你有這麽回事,嘗試也好、拒絕也罷,你得明确态度,不要稀裏糊塗的蹉跎了。”
商銘容追到她的正面,純真摯誠:“你能教我看誰對我有意思嗎?”
彼此的眸光映在對方瞳中閃耀。
草地裏陣陣蟲鳴。
路觀瀾眉眼清妩:“自己悟。”
書桌的日歷翻到七月。
鷺鷺戴上新買的遮陽帽:“放假咯!出去玩!”
興奮地跑來跑去。
商銘容抓住她:“你的小包包收拾好了嗎,到機場就拿不了了。”
鷺鷺展示她的兔子包包:“收好了,我還帶了幹媽喜歡的草莓奶片。”
商銘容叉腰:“媽咪喜歡的麥麸餅幹呢?”
鷺鷺一臉不願:“餅幹太大了,小兔子裝不下。”
“......”商銘容覺得她在女兒心中至尊的親媽地位岌岌可危。
“我給你帶了。”路觀瀾敲敲門板:“都準備好了嗎,我先下地庫,你們跟着上車哦。”
商銘容感激地看向她:“還是觀觀對我好。”
路觀瀾回贈她一個深情的笑容。
早晨十點過的航班,飛往西海市。
西海市因西海湖景區聞名遐迩。
西海是風景優美的高原內陸湖,如同璀璨的明珠鑲嵌在碧玉之中。
環湖有牧場、花海,還有被譽為“天空之境”的鹽湖。
旅游地點是路觀瀾選的。
先前路觀瀾問商銘容想去哪玩,商銘容想以路觀瀾為主,便說都可以,讓路觀瀾自行挑選。
沒想到路觀瀾還是選了商銘容喜歡的地方。
紛繁的湖濱花海一望無垠。
烈日炎炎,路觀瀾撐着傘,指着花海裏的馬隊跟商銘容說:“有一年你說過,想到西海騎馬。”
原野空曠,商銘容的分貝都提高了:“這麽久了,你還記得啊。”
路觀瀾目光得意:“你的事我有什麽不記得。”
鷺鷺看着高大的駿馬躍躍欲試:“我也要騎大馬馬!”
路觀瀾帶她到侏儒馬場:“還不行哦,小朋友騎小馬。”
鷺鷺鼓腮幫:“等我大了,再來騎大馬。”
路觀瀾抱鷺鷺騎上侏儒馬,商銘容蹲在前面的草叢裏,舉起單反:“大美女和小美女,我們從今天開始記錄生活,制作我們的新影集,怎麽樣?”
舉四手贊成:“好耶!”
失去記憶讓商銘容明白,記錄時光有多麽重要。
從這一刻起,她要時時刻刻捕捉快樂的瞬間。
這樣,不論她以後能否痊愈,甚至失去更多記憶,只要看到這些留影,就能記起最愛的人。
酒店定的親子套房。
鷺鷺像脫缰的小馬撒歡:“哇,太漂亮了!”
把每個房間跑一遍:“媽咪,幹媽,這個小房間裏有小帳篷,晚上我要睡在帳篷裏面!”
商銘容抱住她不讓她跑:“那媽咪呢?”
鷺鷺理所應當的:“媽咪和幹媽睡。”
商銘容揉她的臉蛋:“好哇,有了小帳篷媽咪和幹媽都失寵了。”
鷺鷺笑得翻肚皮:“咯咯咯~”
不過商銘容還真得和路觀瀾一起睡,家長房和兒童房都只有一張床,兒童房的床只有1.5m長,商銘容和路觀瀾都睡不下。
家長房是一張2.0x2.0的大床,睡兩個成年人完全沒問題。
早晨趕飛機,下午騎馬,晚上又陪鷺鷺在酒店的兒童天地玩了兩個小時,大人小孩都累了,早早準備休息。
家長房。
床邊的休閑區,商銘容彎腰翻迷你吧的小冰箱。
路觀瀾披着件真絲睡袍,兩條白腿搭在床邊。
商銘容目不斜視,尋思有句話叫做,酒壯慫人膽......
路觀瀾從paid裏擡起臉:“你在做什麽?”
商銘容鎮定地回答:“我要調杯雞尾酒。”
“不行,你不能喝酒。”
商銘容站直身:“為什麽啊?”
路觀瀾從她臉上移開視線,快速扇動睫毛,“因為你酒品不好。”
“有嗎?”商銘容疑惑。她小時候,商起元就教她認酒,只啜小口,但各種酒類都嘗過。高中畢業後,她跟同學和暑假兼職的同事都喝過,有兩次喝得比較多,也沒什麽,從沒有人說過她酒品不好啊。
商銘容自然沒有酒品不好,恰恰相反,她喝醉以後安靜得乖巧。
然而路觀瀾無法忘懷六年前那晚,商銘容醉酒後承受她的嬌媚情态。
她不敢再看一次商銘容酡紅的雙頰,還有那雙意亂情迷的狐貍眼。
路觀瀾沒有直接回答,改口道:“你如果實在想喝,就喝一小杯葡萄酒。這就一張床,我不想睡覺的時候房裏都是酒味。還是說,你想出去睡沙發?”
“噢噢,對不起!我不喝了。”商銘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任性會打擾路觀瀾。
沒關系,就是睡一張床而已,眼睛一閉,再一睜,一晚上就過去了。
只要管住自己的思想,她就是“柳下容”。①
坐在貴妃椅看電視。
午夜劇場都放完了。
路觀瀾熄燈:“你打算在那枯坐一夜?”
商銘容打了個激靈:“哦哦,我這就睡覺。”
蹑手蹑腳地掀開被子躺下。
被子很寬大,商銘容睡左邊,路觀瀾睡右邊,中間空空的,但是兩個人的體溫能夠互相傳遞。
床鋪松軟,商銘容感覺像陷在一團雲朵裏,路觀瀾的香氣飄在空中,讓她格外舒心。
白天太累了,商銘容躺了兩分鐘就開始打哈欠,眼皮沉沉的,快要墜入夢鄉。
她擔心的和路觀瀾同床共枕無法入睡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事實上,在觀觀身邊,笨笨才會睡得更安心。
商銘容睡得很沉。
她又做夢了。
那個分上下兩部分,氛圍截然相反的怪夢。
夢的開始,她陷落于一片黑暗,柔情的撫慰中,她通過霧蒙蒙的視野看見身上之人藍色的光芒。
那道藍色的光在搖晃,一閃,一閃。
她的喉嚨像火灼燒,張開唇,想要咬住那枚藍色的光。
觸碰她的人不停開合唇瓣,像在對她呢喃什麽,可是不論她怎麽聽,都沒有聲音。
商銘容感覺自己像一團火焰,在那人手下燃燒。
黑暗逐漸被光芒驅散,那人的容顏越來越清晰。
白皙的臉龐。
鮮豔的紅唇。
搖晃的藍寶石......
商銘容震動聲帶,那個人的名字呼之欲出,可她的脖子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掐住,發不出聲。
窒息之間,商銘容向那人用力地伸出手。
手指抓住了嘯鳴的狂風。
夢境的畫面像上一次的噩夢一樣變幻,來到陰翳天空下的高樓頂端。
樓頂邊緣,又是那個穿着校服的女生背影。
女生一步一步走向懸空。
夢中的身體不受意識控制,商銘容本能地跑向女生。但她不想去,她害怕女生回頭,再次看見路觀瀾的面容。
她抓住了女生的手,女生懸吊在高樓邊緣,緩緩揚起頭。
臉龐白皙,唇瓣飽滿......
還沒展現完整的面容,女生的臉一點點碎成粉末,随風飄揚。
商銘容的眼中,只映出一個森然的黑洞。
女生筆直的墜落。
畫面一轉,夢境的最後居然出現了商奶奶,老人家向前傾身,張開雙臂露出慈祥的笑容。
商銘容眷戀地擁抱她,兩人接觸的一瞬,夢境分崩離析。
全世界猩紅。
“奶奶!”
商銘容猛地睜開眼睛,劇烈喘氣,渾身浸泡在冷汗裏。
一點冰涼輕輕落在她的額頭,商銘容漸漸清醒,路觀瀾擔憂的目光垂下來,手裏拿着濕巾輕柔地擦拭她的額角。
“我在這裏,別怕。”臺燈柔和的照亮路觀瀾的面容,前襟傾落,露出雪白膚光。
商銘容:晃來晃去的眼花,以後記得先把首飾摘了
路觀瀾:嗯?做什麽先把首飾摘了?
①柳下惠是春秋時期的名家,有“坐懷不亂”的典故,世人稱贊其高潔正直,不為美色動容。商銘容覺得自己和路觀瀾同床也能做柳下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