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時雲霁猶豫片刻。
之前歡燭應付趙豐盤問時說,兩人躲進玉鈴宮的偏僻宮殿,僥幸躲過一劫。時雲霁心不在焉,配合着點頭将事情糊弄過去。
如果願意,她大可以将這個謊言再用一次。
但看着晏鈴,她不想隐瞞,也隐瞞不了。
于是她擡高手臂,指向玉鈴宮之上,也就是靈鈴峰山巅的位置。
明明雙目受傷,晏鈴還是知曉她每一個無聲的動作。
清貴的仙主解下眼上絲帕,輕撚在指間,語氣裏已經是九分的肯定:“這是你的。”
時雲霁胸口有些悶悶,她點頭,同時從鼻腔發出一聲很低的“嗯”。
下一秒,晏鈴手一垂,絲帕落地,輕飄飄堆疊在廊上。恰好一陣風過,絲帕騰空而起。時雲霁下意識伸手去抓,無奈動作不夠敏捷撲了個空。
好在廊邊玉白的欄杆不忍心,雪白的絲帕繞着它纏了兩圈,堪堪抵擋住風勢。
“你是如何突破山上禁制?”晏鈴質問,“接近我……又有什麽目的?”
沒有絲帕遮掩,時雲霁看到她緊閉的雙目和眼尾些許不自然的紅腫。她指了指自己眼睛,很清楚晏鈴必然知道自己關心她的意思,但晏鈴選擇無視,只繼續橫眉對着她。
時雲霁想表達自己沒有惡意,可半天也只從身上翻出一個仙婢牌子。
那牌子一出現便自動飛到晏鈴手中,晏鈴用神識一掃,讀取其中內容。
很快,她表情中多了一絲疑惑:“雲霁?你是雲家的人。雲家……功修……傳聞中功修靠積攢功德提升修為,很得天道歡喜,晉級飛升都與普通修士不同。”說着,她有些出神,呢喃着重複一句話:“很得天道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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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雲霁趁着她發呆,也迅速回憶起自己知道的游戲內設定。
在這個世界,修士分為許多種,常見例如劍修、法修、丹修、器修……不常見的也有佛修與功修。跟其他修士要拼命修習積攢實力不同,功修,顧名思義,他們依靠功德晉升。功德來自于人世間的信仰,所以功修想要提升修為,必須入世庇護一方百姓,最好能讓百姓心甘情願為其造像立廟,日夜朝拜。
功德積攢到一定程度,功修即可立地飛升成仙,甚至不需要經歷其他修士晉升必然遭遇的雷劫浩難。
在那場災難未發生之前,功修在修真界很受歡迎。因為功修修為方式不同,他們越是積攢功德,天道就越偏愛他們,看天道臉色的其他修士自然處處禮讓他們,至少不會主動與他們交惡——
畢竟惹惱功修,一定程度上等于惹惱天道。天道不高興,他們雷劫難渡,千百年的修習便會毀于一旦。
可盛極一時的功修一門,現今卻已接近隕落。
時雲霁記得,在游戲背景中提到過一段往事。
大概是五百多年前,人間遭逢亂世,這對當時所有的功修來說都是大機遇——水越混,摸到魚的幾率越大。百姓們都處于水深火熱之中,他們只要入世稍微運作,便有大把功德收入囊中。
可惜的是,所有功修都是這麽想的。
于是那時候,大批功修湧入凡間,他們各自為政,都覺得自己能成為百姓的救世主,終結這場亂世并憑借積攢的機遇一步登仙。
這樣的結果就是,功修們争鋒相對,使得原本早該結束的亂世硬生生拖延下來。
戰火綿延,民不聊生。餓殍滿地,人口銳減。
煉獄般的慘狀使得天道受損,天地間的靈氣出現衰竭跡象。
其他依靠天道與靈氣修習的修士們坐不住了。
普通修士怕與人間結下因果,到飛升時了斷不幹淨會阻礙自己升仙,于是極少入世。但那時候,他們什麽都顧不得,甚至難得團結一致,紛紛入世,合力将為了功德瘋魔的功修逐一擊殺。
最後,為了避免慘狀再次發生,幾個渡劫期大能合力,将修真界通往人界的道路封印。
那一次之後,功修本就所剩無幾,還願意堅持的,又因為無法入世積攢功德,修為久久不見提升。
功修以極快的速度沒落,到現在,整個修真界都找不出一個能叫得上名的功修。原主雲霁所在的雲家宗門,恐怕就是功修一脈最後的獨苗。
“你能與天道溝通嗎?”
晏鈴的聲音喚醒還在回憶中的時雲霁。
時雲霁看過去,表情恰到好處露出幾絲迷茫。
與天道溝通?什麽意思?
晏鈴沉默片刻,伸手:“讓我看看你們的心法。”
時雲霁一臉懵,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有。
晏鈴剛蹙起眉,時雲霁腳下沸騰的藥罐發出“砰”一聲輕響。時雲霁連忙彎腰去查看,恰好錯過她的怒意。
兩人對峙這會兒功夫,藥汁已經熬好。
時雲霁小心翼翼将藥罐從火爐上提起,放到一邊臺子上,随即擡起被燙紅的手指捏上耳垂。
她做事認真,絲毫沒注意旁邊晏鈴被她這樣一個下意識的小動作搞得失神。許久之前,她的神明也是這樣教導她——燙到手的時候,就捏住耳垂降溫。
原來這樣的教導,并非獨一份?
時雲霁并不知曉晏鈴想法,指頭痛感降低後,她進入竈房取出一個幹淨的碗。恰好晏鈴就在旁邊,她也不用多費工夫,将藥汁倒出來便端到晏鈴面前。
晏鈴不接,她想了想,探頭往碗中輕吹了吹。
“跟我來。”晏鈴轉身不看她,徑直朝前走。
兩人回到晏鈴寝宮,時雲霁将藥汁放到桌上。晏鈴終于轉身面對她,她做着動作提醒晏鈴趁熱喝藥。
“我不了解功修,只知道功修利用積攢的功德,能借助天道力量,辦成許多尋常修士辦不到的事情。”晏鈴開口。
時雲霁聞言點點頭。
游戲裏确實有這樣的設定,可以簡單将功德理解成被天道認可的貨幣,只要你的貨幣足夠,就可以向天道交易,兌換自己想要的東西。
提到這個,時雲霁突然想起自己來到這裏的緣由——
難不成當初的雲霁就是與天道做了交易,才會将她的靈魂召喚到這個世界。
可令她感到奇怪的是,當初雲霁是怎麽與天道交易的呢?什麽交易會讓她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靈魂接管這具身體?就不能直接召喚一個強者去将仇敵滅掉?
是不是雲霁手上功德不夠,只能召喚到她這樣的小喽啰?
晏鈴的聲音又再響起:“所以,你能與天道溝通?”
時雲霁擺手。
下一刻,晏鈴捏住她手腕:“不要妄圖騙我。”她逼得很緊,整張臉就在時雲霁眼眸上方兩指左右的距離:“你做不到,那你是怎麽闖進只有我和神明才能進入的禁制?”
“啊……”時雲霁開口,卻只徒勞地發出兩個無意義音節。
她的發聲系統完好,只是心理性失語症讓她無法開口溝通。時雲霁掙紮片刻,又像以往無數次一樣平靜下來,安靜接受現實。
晏鈴呼吸逐漸加重,顯然情緒出現極大波動。
半晌,她用一種極度壓抑的聲音問道:“你也……見過祂,對不對?”
時雲霁有些懵。
他是誰?
“你也……得到過祂的垂憐,祂的恩賜。”不知道什麽時候,晏鈴睜開受傷的眼睛。
她目光灼灼瞪着時雲霁:“祂是因為更偏愛你,所以從我身邊離開,開始垂憐你?”
時雲霁愣怔片刻,陡然反應過來。
晏鈴是以為,她也像她一樣,幸運地得到了“神明”的恩賜?!
“呵……”時雲霁苦笑。
是啊,換作誰能想到,以往自己身邊那個無所不能的“神明”,其實就是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柔弱得能讓她一指頭捏死的女子呢?
她和“神明”這種存在,根本沒有任何相像之處。
而如果是同樣被“神明”眷顧過的人,這個身份顯然合理許多。
時雲霁颔首,複又搖搖頭。
“果然,你也知曉祂的存在。”晏鈴喉中發出一陣意味不明的低吟,隐藏在陰影中的雙目逸散出嗜血危險的光芒。
她一手突然攀上時雲霁後頸,語氣帶着戲谑問:“搖頭是什麽意思?”
時雲霁也不管她能不能看懂,用手語比劃——【祂不是因為偏愛其他人,才從你身邊離開。】想了想,她又擡起手:【我也很久沒有見過祂。】
她的努力純屬白費,晏鈴的目光只專注在她脆弱的脖頸之上。
她緩緩地收緊放在時雲霁後頸的五指,腦海中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你不是偏愛她嗎?如果此時我要殺她,你會不會出現?
會不會,像以往每一次拯救我一樣,出現将她救走?
會不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