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裴昭華捏着手機,另一只手拿着許緣凡的包。看見她在門口,直接把包塞到她手裏。轉過身要進去。
“等等。”許緣凡想也沒想地拉住她。
“還有什麽事。”
裴昭華低下眼,看向她扯住自己外套衣帶的手。
“我……我們昨晚有……”許緣凡停頓一下,很快調整着更加委婉的措詞,說,“就是那個,我有麻煩到你嗎?”
裴昭華唇角一動,似乎笑了下:“不太。”
這含糊兩個字和難以捉摸的口吻都是許緣凡沒料到的。她只得傻乎乎地盯着裴昭華幾秒,更加坦白地問:“那有發生什麽嗎?”
許緣凡也沒料到自己會問那麽直接。
可是既然問了,她梗着脖子繼續盯住裴昭華的臉,想要從那雙過分漂亮的眼眸裏捕捉到真正的答案。
裴昭華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平淡反問道:“什麽發生什麽?”
“就是昨天晚上……”
“晚上怎麽了?”
沉默片刻。
許緣凡無語了好一會兒,才納悶道:“這……好像是我在問的。”
裴昭華靠着門框,低頭慢條斯理地系好外套松開的腰帶,擡眼,對上她那一直傻呆呆、直勾勾的目光,眼睛裏終于有了一點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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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想問什麽?現在三流的電視劇都不流行失憶了。”
“是嗎,我以為會一直流行呢。”許緣凡胡亂接着話。
她雖然迷茫又混亂,但還是敏銳地察覺到哪裏不太對勁。平常的裴昭華,根本不會這樣繞着圈子說廢話。
突然響起的鈴聲打斷她的思考。
不看就知道是舒坤賢。接下來還有耽誤不起的行程,她肯定已經等急了。
“那我走了。”許緣凡不自覺用力地攥緊了下包,莫名有些心慌地望着她。手摸進口袋,準備接起響不停的電話。
明明是一個氣氛詭異又焦急的場面。
可是,兩個人默默對視着,周圍那些問出口卻還沒有得到回答的話浮散在周圍,漸漸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好像只有彼此是重要的存在。
最後,裴昭華笑了。
“去忙吧。想起來什麽……再告訴我。”
她這麽輕輕說着。
許緣凡覺得自己又受到了強烈的蠱惑。她拼命告訴自己冷靜,別去多想了。
忽而靜下來的鈴聲驚醒她。
再不快點下去,真的要惹舒坤賢生氣了。
許緣凡深深望了她一眼,捏着包跑去電梯間。迎面打開的電梯門,裏面就是豎着眉頭怒氣沖沖的舒坤賢。
“我剛才說那麽半天時間緊急,你根本沒在聽,對吧——”
許緣凡縮了縮脖子。
她擺出乖乖挨罵的樣子,實際沒怎麽在聽經紀人的抱怨和教訓。
直到坐進汽車裏,她依然皺着眉。
“在想什麽呢?”舒坤賢不解道,“你看起來像個不知道怎麽切生日蛋糕的小孩。”
許緣凡心大大地跳快了一拍。
側過頭,看着她半天才說:“我一直聽不懂比喻句。”
“我問,你在煩惱什麽。”
許緣凡忽然覺得,确實可以請教一下旁觀者。她再三思量,在心裏打着草稿地把事情改得面目全非才說出來。最後問:
“你覺得,她為什麽會那麽反常?”
舒坤賢明顯驚訝:“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不是個小狐貍嗎?平常總是一副自己懂很多東西的樣子,連這都不清楚?”
許緣凡猛地搖腦袋。
舒坤賢幾乎沒多思考,輕松回答道:“說明,你的那個朋友趁你喝醉,占了你一個很大的便宜。誰知道你酒醒後竟然什麽都不記得了,人家不好意思直接說,而且,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裝的,只能說讓你想想了。”
許緣凡愣住,她回了一下神後,感覺到心跳砰砰作響。
可還不及真的想起什麽,車已經停了。
接下來的時間,說是忙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一點也不誇張。舒坤賢多麽有決斷的人,直接把許緣凡進組前後的大多數工作都壓到了這時候。
練舞和排練的中間,還要參加各種商務活動。
許緣凡累得無力多話,最後甚至開始欽佩起這個魔鬼經紀人,調整日程并不是什麽簡單的事,虧她真敢排成這樣。
某種意義上也是信任她了。
從最後一個團體的活動開始,許緣凡心神不寧起來。
她坐在化妝間裏喝了杯過于苦澀的咖啡之後,總是有種胸悶感。多半是休息不好,睡眠不足,咖啡因不耐受了。
剛換好演出服的徐慢慢一屁股坐在她旁邊。
“馬上要進組了吧?”
許緣凡一臉厭世地盯着窗外,嘆氣:“聽說很多奄奄一息的受難者,都是在被救下的那刻松懈後死了。”
徐慢慢驚訝地轉過臉:“什麽?什麽意思?這孩子怎麽了?”
“累了吧。”季令柔低沉又輕柔的聲音,“別說話了,讓她稍微睡會兒。”
旋即,休息室裏安靜下來。
許緣凡靠在并不舒服的木椅子上,閉起眼,一下子睡着了。不過,很快就被叫醒去最後的彩排。
正式的彩排昨天已經結束了。
今天只是在正式表演前走一遍流程,再次熟悉熟悉舞臺,記住機位。
舞臺強烈的光束,少女們戴着自己的耳返,華麗的裙裝發出微不可查的沙沙聲音,燈如煙花,像嘉年華。
許緣凡感到有點疲倦,背過手不着痕跡地掐手心清醒。
這種疲倦狀态下要正式演出了。
但是不太擔心。
她認真演過戲才愈加鮮明地感受到,自己确實有舞蹈天賦。小時候高燒去比賽都可以一絲不錯地完成表演并拿獎。
跳舞上,她總有不怎麽想如何就是可以做到的自如。
換到其他領域才知道自如是天賦。她在演戲上完全沒有這種優越,大前輩一條過的戲,她總是做足努力的情況下還得按照導演的指導拍好幾條……
許緣凡一邊走神想着些有的沒的,一邊走着最後的彩排流程,順嘴還回了句什麽話。她自己都沒意識。
突然,耳返不知道是在強烈震動還是放電,在耳朵裏滋滋作響。
被吓到的許緣凡退了兩步,一腳踩到了舞臺的邊沿。
身體失重的瞬間,自己的意識像從空氣裏抽出凝凍的冰塊,無比清晰卻只能旁觀着往下墜。
以為必摔的下一秒,離她最近的徐慢慢奇跡般伸出手撈出了她。許緣凡下意識抓住她伸出的手臂,借力站穩了。
結果,鞋跟不穩的徐慢慢反倒摔了下去。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舞臺上的幾個人亂作一團。
季令柔最快反應過來,她跳下去後,伸手把徐慢慢腿邊灰撲撲的電線拿開,看見她膝蓋上滲血的擦傷:“還好嗎?”
舞臺沒有很高,徐慢慢是還算有所準備地摔下去。她縮在地上坐着,很快調整好表情笑:“沒事兒,一點事兒都沒有,扶我一下,這裏有點兒不好起來……”
“對不起。”許緣凡白着臉道歉。
反而讓徐慢慢更加擔心:“許願池小朋友,你怎麽了?”
許緣凡沒吭聲,目光緊緊盯着她磕破的膝蓋,半晌又跟她道歉。徐慢慢做了個鬼臉說:“好了,不要斤斤計較嘛。”
簡單的消毒止血後化妝師出來幫她塗上厚厚的粉底液和遮瑕,确保傷口不影響舞臺效果。許緣凡一直看着,也不說話。
最後一場演出就在意外中開始。
耳邊出現的是無數次重複過的音樂。輪轉的燈光,太過強烈地照着,舞臺下的觀衆面容模糊。歌舞像濃烈的甜酒,極力調動着別人的感情。
每一個轉身,每一下的動作都被無數人仔細地看在眼裏。顯露身材曲線的裙裝閃閃爍爍。最後一首節奏澎湃的歌為今天的、今後的團隊表演收了尾。
粉絲的尖叫聲裏,許緣凡依稀看見了有人在抹眼淚。
她心裏卻始終沒什麽波動。直到包含告別的完整表演結束,下場後,終于從那種無法言喻的麻木中脫身,第一件事就是望向徐慢慢:
“我送你去醫院。”
幾個人同時看向徐慢慢。徐慢慢依然站得平穩端正,從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異常。可是,腳踝處明顯紅腫着。
“這、這是剛才,最後才不小心有點崴到。”徐慢慢有點磕絆地對許緣凡解釋。她很快被架着去旁邊坐下了。
然而,沒有給許緣凡陪同的機會。
緊接着的行程,連多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經紀人一開口,她立刻被隊友們勸着出發,繼續下一個工作。
一路上,車窗外路過的行人,寫着同樣匆匆忙忙的同樣的面孔,擁擠着過馬路,肩膀碰撞到誰的肩膀都不必回頭的麻木。
“怎麽看上去失魂落魄?最後一場演唱會表現很好。”舒坤賢把眼罩和降噪耳機遞過去,“路上睡一會兒吧。”
許緣凡沒接,手撐着腦袋低聲說:“睡不着。”
什麽叫表現很好?
開場前那耳返根本也沒有漏電,幾乎沒有什麽刺痛,只是強烈嗡嗡了幾下,而她卻神經質地倒退了兩步,她還把隊友推下了舞臺。
害得平常被紙片割破手指都會喊半天的徐慢慢,忍着痛完成表演。
許緣凡腦袋始終低垂着,安靜沉默。
最後,經不住舒坤賢的勸,她放下座椅閉眼躺了會兒。一路上,身下不時亂晃,感覺像孤身坐着船飄在汪洋無邊的大海裏。
果然沒有睡着。
不過,無論她睡不睡,明天還是正常到來。
工作還是繼續。
本來今早的第一場要拍的是裴昭華和許緣凡的對手戲,吻戲。由于是朦朦胧胧的回憶場景,借位完成就可以。
應該是很簡單的場景,卻因為許緣凡的表演不夠,拍了好幾條都過不了。
中間,紀沁分着飲料遞給工作人員,讓大家休息一下。
夏琳月喝了幾口茶後,決定讓許緣凡待在旁邊去醞釀情緒,先用旁邊空着的棚,把本來是下午的裴昭華的戲份提上來拍了。
這一段是電影裏的高光片段。
秦昭如換裝潛入舞廳接近關鍵人物。劇本上,還有一段差點暴露身份,換了身衣服,騙過了敵人搜查的劇情。不單是一連串緊急關頭的逃脫劇情,就連一個簡單的換裝鏡頭都是備受期待。
許緣凡一眨不眨地盯着不遠處。
氣質凜然的女軍官突然換掉軍裝,穿了身玲珑有致的旗袍,扮作一個前來看戲的悠閑大小姐。她唇角的笑,眼神裏狡黠的光,還混着天真、嬌俏,跟白天那個無表情地殺伐果斷的女軍官完全像兩個不同的人。
背後是華麗喧嚣的舞場。
她那麽有點歪歪斜斜地坐着,把玩着指上的戒指,分明是個放浪形骸的世家千金。
強烈反差的刺激感,讓人根本無法從畫面中移開視線。
她起身一手背着,一手伸出邀舞時,唇角揚着優雅又掠奪的壞笑。
以裴昭華為中心的表演,那種勾人的神态與畫面讓周圍的工作人員都沉浸到其中。
無論幕前幕後,沒人能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許緣凡盯着裴昭華,心裏泛着難以言喻的崇拜,同時還壓着淡淡化不開的倦怠。
裴昭華是真正的光芒四射,還是童星時就掩不住熠熠光芒,成年多年後,依舊有無數影迷為了看她在大熒幕上出場的幾秒鏡頭而買一張電影票。
可……
沒想到自己連那麽簡單的戲都拍不好。裴昭華和夏琳月是那麽厲害又那麽要求完美的人,攤上自己這麽個廢物東西可真倒黴。
如果是更有天賦的人來演,比如李嘉源,一定更配得上她的戲……
許緣凡漸漸感覺到四周的環境是失去了顏色和聲音的一片荒蕪。自己在做什麽,像旁觀的局外人似的。
心裏有種枯葉懸在枝頭等待凋落的寧靜。
好像,真的不該當演員的。
雖然跳了大半輩子的舞只是為了讨好裴昭華,但至少她在舞蹈方面,有些天賦。從沒有過現在那麽強烈的失意。
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自卑感。這一個瞬間,她好像真正長大了。
裴昭華的戲果不其然一條過了。
夏琳月要求再保一條,很快拍完。
裴昭華的目光立刻轉向人群。然後,朝着不遠處的角落裏走去。
“待在牆角幹什麽?”她問許緣凡。
“面壁思過。”
裴昭華剛想取笑,卻發覺她并不是玩笑話的樣子。
“怎麽了?”
“入不了戲。”
“為什麽入不了戲。”
“可能是,你的存在感太強了。”許緣凡頭也不擡,目光始終看着角落,非常冷靜地分析現在的狀态,“你的戲好到完全吃掉了我的表演。”
“我不能帶着你入戲嗎?”
“好像不行。按照我自己的觀察,大致上有兩類演員。第一類主要靠領悟和積攢下的經驗形成特殊的直覺,在表演裏可以随意捏出需要的感情。”
許緣凡是想請教的語氣。
裴昭華安靜聽着。
“還有一類,只能把自己有過的情緒代入角色去發揮。我是後面那類……”
聽到這,裴昭華忽然蹙眉。
多少年的朝夕相伴,讓她對這個小姑娘說出來的話總能直接猜到七八成剩下的。
“你是想問,為什麽我現在不能讓你代入角色?”
“對。”許緣凡揚起臉,看向她的眼睛裏沒什麽情緒起伏,只是純粹好奇地問這個大前輩:“因為我對你已經沒有那種喜歡了,就沒法被帶進去?”
裴昭華:“……”
不知為何,裴昭華心裏沉了一下。
不知不覺她的臉色陰下來。沒說話,只是更近一步打量着她長睫下那雙倦怠的眼睛。
兩個人安靜對視着。
為什麽?
她沒問出口,只是用一種許緣凡始終讀不懂的眼神凝視着她。
沉默了一會兒。
“入不了戲,是麽。”
裴昭華眼神裏壓着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煩躁感。
她忽然擡手,撩起許緣凡耳邊的一縷長發,說:“這場戲之所以借位,因為夏琳月知道我一直拒絕拍所有非必要的親熱戲。”
手指往下,指腹又輕輕觸碰到她的臉頰。微涼,又癢癢的,奇跡般地打斷了許緣凡的思慮沉沉。
裴昭華就這樣撫摸過她的臉頰,用一種幾乎辨不清蠱惑還是冷靜的語氣低下來說:“為了你,也不是不可以真親。”
前一秒的許緣凡還是疲倦又絕望,為自己的表演糟心,更為馬上要開拍卻遲遲進入不了戲的現狀焦躁。
此刻卻被她那種直勾勾的陌生眼神,弄得完全愣住。連話都反應了半晌。
裴昭華湊近她耳旁,又說:
“蠻蠻,下一條再不過,我們不借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