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現實(三)
現實(三)
“你遇到什麽了?” 謝見星蹙眉,頓了頓,他又問道,“是不是進入了一個逃生游戲?名字叫什麽?”
能讓一向不信鬼神的金人及問出這個問題,他肯定是遇到了某種不符合常理的情況。
是“逆瞳”還是“入侵?”
“什麽逃生游戲,見見,你在說什麽呢,鱿魚游戲看多了?”金人及仿佛不能理解地反問。
謝見星仔細觀察了他一番,如果不是金人及的演技已經達到了連他都看不出來的地步,那麽對方就是當真沒有進入過逃生游戲。
他一下子放松了下來:“沒什麽,就想到了一個最近玩的游戲,那你怎麽突然這麽問?”
金人及看着面前的青年,對方沉沉的黑色眼眸中倒映着他的樣子,雖然青年看起來沉靜,但他知道對方正在擔心自己,他知道自己是謝見星唯一的好友,正因如此,他不能把謝見星拖進來。
“一個網友給我講了一個鬼故事,說的跟真的似的,可吓人了,所以才不敢一個人待着。”金人及勉強地露出一個笑容,為自己找了一個借口,他知道謝見星不會信,但沒關系,“仔細想想,其實沒關系,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去。”
他伸手拍了一下謝見星的肩膀,猛地一下子站起來,悶頭就往門口沖去,謝見星攔他不及,眼睜睜地看着他沖出了酒吧。
“看樣子,你朋友遇到了一點問題。”顧景戚順着青年的視線看過去,“不追?”
謝見星搖頭,如果金人及不想說,那怎麽問都沒用,不過他想了想,拿起手機想給對方發一條信息,但一看之下他便沉默了下來,手機裏有幾條來自母親的未接來電,因為酒吧太吵,他又把手機悶在口袋裏,這才沒有聽到。
他沒有回複,而是先點開金人及的對話框:【我相信世界上有鬼,不要怕,你可以告訴我。】
夜風很涼,一下子将金人及吹了個哆嗦,也将他的酒意吹散了不少。
他用腳踢了踢路上的石子,站在路燈下,這條街他很熟,準備去不遠處的一個網紅網吧過夜。
他不是真的想打游戲,但現在這個點,除卻酒吧之外,附近還有許多人的也只有網吧了。
Advertisement
如他所料,網吧裏擠滿了附近學校來包夜的學生們,在一起開黑,時不時爆出幾句粗口,嘈雜的環境卻讓金人及感到安全,他開了臺機子,坐在大廳裏,卻沒有進任何一個游戲,只是看着屏幕發呆。
金人及實在是不太敢回家,他其實很想找個人分擔一下這個秘密,但卻不想連累其他人,尤其是謝見星。
他和謝見星是高中同學,都就讀于一中。
少年時期的謝見星漂亮的雌雄莫辨,是當之無愧的校草,但他的性格也比現在尖銳而張揚,很迷人,也很可恨,在學校裏除卻衆多的追求者外,也有不少人看不慣他,最開始的時候,金人及就是其中的一員。
金人及起初覺得他太有距離感,平日裏也不跟男生們一起打個籃球,特別裝逼,而且還長得跟個女人似的,這種關系一直持續到他因為打球時出言不遜惹上了鄰校的校霸,老師協調道歉後校霸還不依不饒地罵人,因此金人及一生氣趁着雙方推搡時故意踩了校霸兩腳,這下可壞了,對方趁兩校交流的時候把他堵在巷子裏狠狠打了一頓。
而金人及的身世,說起來複雜又狗血。
他家挺有錢,也算個小少爺,但父母卻并非因為愛情選擇結婚,僅僅是因為聯姻,當時父親有另外愛慕的對象,卻因為家族企業的危機,被長輩要求與母親結合,因此他痛恨金人及和她的母親,平素裏也對他不聞不問。
金人及的母親因為這樣,也喜歡在外面玩,經常出國不着家,因此家裏的別墅長年累月就他一個人,因為父母的教育方式,他哪怕被打也不想求助于父母,只想着找機會找回場子。
但他和打籃球的朋友們都不擅長打架,被校霸打了幾次,對方很有分寸,從不下狠手,臉上甚至都看不出來,專門往肚子這種地方打。到最後朋友們都勸他去給校霸低個頭認錯,金人及始終不肯,事情演變到最後,已經是校霸每天堵着他打架,想讓他低頭。
那天在金人及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校霸再一次堵住了他,圍過來的還有他的小弟們。
校霸的校服外套披在肩膀上,手裏提了根棍子:“今天走的夠早啊,都不等我們?”
“你們又想幹什麽?”金人及雖然吃過虧,但卻不肯低頭,雖然知道這樣會引起對方更激烈的暴力,但少年心性,他實在沒辦法裝孫子求饒,“又來找罵?沒聽夠?”
“你敢還說,嘴倒是很硬。不過沒回去像個娃娃一樣找家長,也算你是條漢子,這樣吧,你說一句慫了,一中的都是廢物,我就大人有大量地放過你,怎麽樣?”校霸把手裏的棍子狠狠往牆壁上一甩。
金人及咬牙:“不可能!你要打就打,我不怕你們!”
說是這麽說,但看着校霸靠過來的身影,他還是害怕地閉上了眼睛,然後他聽到一個從身後傳來的聲音。
“——讓讓。”
這個聲音他每天在班級裏都能聽到一次,在上交作業的時候,是謝見星的聲音。
一如既往的沉靜而冷淡。
金人及轉過身,将對方的身影映入眼簾。
少年的校服拉鏈拉到了胸口,他們的校服是紅白交加的,那抹紅很襯他的氣色,幾乎與少年嫣紅的嘴唇同色,可他的神色又是那樣的面無表情,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一夥小混混,而是陌生路人。
他怎麽會在這裏?
校霸和金人及有着同樣的疑問,或許是少年外貌過于漂亮的緣故,他用棍子直指着對方:“你又是誰?小妹妹,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我不打女人。”
金人及:“。”
小,妹,妹?
他忍不住用眼神去瞥謝見星,果真見少年唇角揚起一抹冷笑:“你堵他,是因為他罵了你?”
這時候的謝見星乍一看像個過于精致的小姑娘,他膚色極白,漆黑的頭發吹拂間有一種山水畫般的風月之意。
校霸卻沒看出他笑容裏隐藏的危險,反倒是被這一笑弄得骨頭有點酥,揮了揮手:“你也知道啊?那就趕快走,別告訴任何人,我可以當做沒見過你。”
“老大,很憐香惜玉嘛。”馬仔們在一旁瞎起哄。
“他沒有罵你吧,說實話怎麽能叫罵人?”謝見星說,“‘你像個不會用腦的弱智’,這裏面哪個字不正确?”
他說這話時的神色很困惑,就像他在上課時遇到不懂的問題朝老師提問一樣,是真情實感的疑問。
這就導致校霸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人是在罵他——
而在校霸積滿怒氣提起棍子之前,少年已經飛躍過去,一個漂亮的側踢徑直踹到他的腰部,對方一個踉跄,狼狽地摔倒在了地上。
“艹,上!”
校霸身邊跟着的馬仔們見狀一擁而上,朝着謝見星背後撲去。
少年及時一個翻身閃開了這一撲,但另一人握緊拳頭卻直接朝着他的嘴角來了一拳,他用力還了一拳打在對方的肚子上。
金人及也迅速反應過來,一個加速直接撲倒了另一人,趁機對着對方猛踢,在他踢踹對方的時候,那名馬仔抓緊時機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了他的小腿,将他抓倒在地,雙方厮打在一塊兒。
好在金人及搶占了先機,回頭揣倒了那人下巴,将他踹的脫了力,回頭去看謝見星,卻見對方已經撂倒了一片,正蹲在校霸旁邊,扯着對方的領子将他拽了起來。
少年的額發随着他的動作垂落下去,遮住了他過于精美的眉目,但他此時的眼神卻透着一種厭煩的銳氣。
“被小妹妹打倒的人又算什麽呢?”謝見星加重了這個稱呼,扯了扯唇角,“廢物。”
他一把丢下校霸,回頭看向金人及:“還不走?”
少年說着邁開腳步,往前走着,金人及看着他潇灑的背影,無暇顧及四下躺着的幾人,跟了上去。
在一路上時不時的觀察裏,金人及發現謝見星的嘴角挂了彩,不知道被誰打的,紅腫了一片,要是讓對方的那堆追求者們知道了,準得感嘆誰那麽暴殄天物,要對着這樣的臉下手。
除了嘴角之外,他的手背也有一片擦傷,破了皮,泛着紅。
但謝見星卻仿佛無知無覺一樣,單肩背着書包,伸手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發,喘了幾口。
金人及看着他,他不明白為什麽謝見星會在這時候出現救他,他知道對方放學其實并不路過這條路,但在一段距離後,他叫住了前面的謝見星:“那個,謝見星。”
少年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過頭:“不謝。”
他沒有和金人及多聊幾句的意思,就像從壞人手裏救了一只小貓小狗似的,把對方放下,轉身就走。
事實也的确如此,金人及和他混熟之後才知道,謝見星只是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校霸一行人的身影,又想到學習委員和他提過一嘴班裏同學被鄰校校霸追着打的事情,便跟了上來。
在回家以後,金人及找了個冰袋捂着受傷的地方,面前攤着作業,但他的思緒卻一點都不在作業上。
冰袋很冰,帶來刺痛感。
金人及在想,謝見星平時學習成績那麽好,怎麽還會打架?別人知道他打架這麽好嗎?他打架的樣子,怎麽能這麽帥?
今晚的臺燈很刺眼。
金人及依舊在想,謝見星受傷了,明天得給他帶一點紅藥水,他打架的樣子太帥了,比他當乖乖學生的樣子帥多了。如果早知道他這麽帥,自己一開始怎麽可能讨厭他?
作業還沒做,不想做了,明天跟老師說忘記做了吧。
金人及還在想,明天還得順便道個歉,再請他吃個飯,艹,平常那些女生說得對,謝見星太好了,人狠話不多,一中一枝花。
晚飯還沒事,應該叫個外賣,但是不想動。
金人及繼續想,謝見星平時看起來那麽高冷,學習那麽好,他本來以為對方是那種典型的好學生,但現在看來,好像又不是那麽簡單,看他的身手,最起碼實戰上得練過幾年。
他就像是在不經意間,窺見了謝見星的另一面。
金人及放下手裏的冰袋,他起身來到窗臺前,看向頭頂的夜空。
明月皎潔,高懸天邊。
他恍惚間竟覺得對方有點像窗外那輪月亮,但他比月光鋒利。
金人及就這樣想着,到第二天上學,看到謝見星的時候,對方的形象在這樣的想象中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到後來,校霸又來過一中幾次,這次他不找金人及了,而是來找謝見星。
謝見星硬生生把他給打服了,後面校霸都管謝見星叫“謝哥。”
“不叫小妹妹了?”校霸第一次叫“哥”的時候,他請大家一起在燒烤店聚餐,金人及也跟在謝見星身後,他看見少年的指尖扣着一罐啤酒,嗤笑般地掃了校霸一眼。
校霸能屈能伸:“哪能啊,我才是小妹妹,謝哥,妹妹我呀,知錯了。”
猛男裝嗲。
在場的人都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神色。
謝見星仰頭将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似笑非笑:“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妹妹。”
從這之後,金人及就跟謝見星變得愈加親近,雖然謝見星一直不冷不淡,但好在金人及比較厚臉皮。
學習分組,早自修帶早飯,圖書館占位子——
在他賣力地努力之下,和謝見星終于成為了好友,就連稱呼也變了。
一次自習課上,金人及坐在謝見星前排,他把椅子偷摸着往後挪,小聲對低頭看課本的少年問道:“謝見星,我想給你改個稱呼,行不。”
謝見星正遇上一道數學難題,頭也不擡:“随你。”
“好的,見見。”
謝見星:“。”
少年表情微地扭曲了一下,沉默了一會,放下筆,看着他:“我總覺得你在罵我。”
“沒有啊,你想,見星就太普通了,連老師都這麽叫你。至于星星,我也聽見其他女生私底下都是這樣稱呼你。作為目前你唯一的好朋友,我想要一個獨屬于我們的稱呼。”金人及理所當然地說,“見見,多好聽,一定沒有其他人這樣叫你吧。”
謝見星:“……”
的确沒有其他人這樣稱呼過他,但是,好聽……嗎?
他思考了一瞬要不要把自己的小名“歲歲”告訴他,但當時他一想到正在鬧離婚的父母就下意識地煩躁起來,于是他又再次提起筆:“随你。”
自那以後,金人及便一直這樣叫他了。
他們從高中同學,做到了大學同學。
以金人及的成績,其實是上不了和謝見星同樣大學的,但是在最後一個學年裏,他求着謝見星幫他補習,自己也拼命頭懸梁錐刺股,拿出拼命的勁頭去學,最終倒真給他考上了,他那不稱職的父母因此還獎勵了他一輛跑車。
金人及還記得自己那時候的高興,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無憂無慮,好朋友就在身邊,前途璀璨光明。
但是,再後來……
金人及閉上了眼睛。
謝見星是他唯一的好友,是陪伴他一路成長的存在,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所以,無論怎樣,都不能把謝見星扯進來。
金人及想,他看着謝見星的短信,合上手機,坐在網吧柔軟的椅子裏,疲憊地合上了眼睛,打算就這樣趴在電腦前小睡一會兒。
酒吧裏。
頭頂忽明忽暗的霓虹燈映照着坐在吧臺處的青年,他的面前放着一部手機,界面停留在幾個未接來電上,卻始終沒有按下去回撥。
謝見星有點煩躁,他伸手想去拿酒杯,酒杯卻被顧景戚拿遠了,他伸手試了兩下沒拿到,幹脆也沒再試,看着面前的男人,用眼神質問他:“?”
顧景戚:“一口?”
“我改主意了。”謝見星說,沖男人伸出手,“一杯。”
“小騙子。”顧景戚說,但他還是松開了手。
謝見星一把将酒杯端了起來,一飲而盡。
他已經戒酒好一點時間了,一下子入口的量太多,他咳嗽了幾聲,這次別說耳根了,就連眼尾都洇着淡淡的緋色,活像一朵海棠花,嬌豔欲滴,整張臉都仿佛浮出一絲豔色,風月無邊。
像九霄之上的月光墜入凡塵,被染上七情六欲的色彩。
顧景戚垂在身側的手指緊了緊,他看了一眼四周亂糟糟的人群,忽地開口:“來打個賭吧。”
謝見星斜斜瞥過來一眼:?
“就賭下一個進酒吧的人,是男還是女。”顧景戚指了指酒吧門口,“如果我贏了,你以後不要一個人在外面喝酒。”
謝見星:“為什麽?”
你們寄生鬼這麽閑的嗎,還管別人喝不喝酒?
“賭不賭?”男人沒回答,他高大的身形完全擋住了其他人時不時投來的視線,從外面看來就跟将青年整個抱在懷裏似的。
“我為什麽要和你打賭?”謝見星哼了一聲,他能夠聞到從對方的身上傳來一種很淡的氣息,像是某種冷肅的味道,形容不太上來,但并不難聞,正相反,還挺好聞,他挺喜歡。
不知為何,或許是酒精的作用,謝見星感到全身有點燙,尤其是臉部,他用手背覆在臉上。
“那就不打賭,直接交換條件。”
顧景戚盯着青年近在咫尺的睫羽,全身都仿佛燃着一股電流似的沖動,這種感覺對他而言并不陌生,自從蘇醒後見到謝見星的那一刻開始,就時時刻刻地流淌在他體內。
他想,也許是覺得,眼前這個人如果在這種地方喝醉出了事,會影響到他的計劃。
但他的聲音卻很沉,如同覆蓋在烈焰熔漿之上的冰塊:“你答應我這件事,我也會答應你一件事。”
青年停下動作,思考了片刻:“什麽事都行?”
“嗯。”顧景戚低垂着眼皮看他,應道,“只要我能做到。”
謝見星微微一笑:“好啊。”
他這一笑,豔若桃李的臉頰邊顯出了兩個若隐若現的小酒窩。
反正他其實已經戒酒了,這次是意外,換來一個寄生鬼的約定,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