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紀淮為女兒取名叫做紀暄妍。
出自宋代林逋的《山園小梅》：衆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
對這個名字，淩晗并不太喜歡。
這是一首詠梅詩。妍兒又不是出生在梅花開的時候，為什麽要從詠梅詩中取名？淩晗覺得唯一的解釋就是沈若梅。她的名字中，帶有一個“梅”字。所以，紀淮為女兒取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自己的初戀？
不過，名字雖然不喜歡，但女兒是她親生的，只要一抱着孩子，淩晗就覺得自己心底軟軟的，對名字的事，也不那麽糾結了。妍兒五官慢慢也開了，那模樣還真的很像紀淮。淩晗不禁有點佩服蔣虹冰的目光老道，在五官皺起一團的情況下也能看清了妍兒的模樣。
淩晗是順産，沒幾天就出了院，去了一家高級月子中心坐月子。在這裏，不僅她得到了很好的照顧，妍兒也有經驗豐富的月嫂照顧，月子坐得平順而開心。
淩晗住在月子中心，離家有點遠，梁萍覺得每天從禦景國際搭車過來看她不是那麽方便，見女兒和外孫女一切都很好，她也打算回療養院了。
臨別之前，梁萍心裏還有一件事梗在心裏。這天，紀淮不在，月嫂芳姐和李大姐帶着妍兒去游泳和做撫觸，只有梁萍和淩晗母女倆在房裏。梁萍見四下無人，對着淩晗悄悄地問道：“小晗，紀家對你生了女兒，有沒有什麽意見啊？”
淩晗一愣：“他們有什麽意見？”
梁萍四下看了看，見沒人過來，才又說道：“你生的是女兒，沒生兒子，紀淮他們家會不會不高興啊？”
淩晗眉頭輕輕一皺，搖了搖頭，說道：“應該不會吧？”
她從來沒有想過母親提的這個問題。她感覺，紀淮應該不是重男輕女的人吧。自從妍兒出生之後，他把應酬什麽的全推了，每天一下班就趕到月子中心，把女兒捧在手裏，眼裏心裏似乎全是妍兒。
蔣虹冰應該也沒有嫌棄妍兒是個女孩。她每天晚上七點準時出現在月子中心，陪着妍兒玩半個小時才離開，似乎也很喜歡這個小孫女。
“紀家這種有錢人家，應該是想生兒子的吧？”梁萍又說道。
他們真的是想生兒子的嗎？淩晗想到那天紀婉來找她，給她說的，無論她生的是男是女，紀老爺子都會給紀淮百分之十的股份。就算妍兒是個女孩子，他們還是可以達到目的。所以，生不生兒子，對他們來說，應該也無所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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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晗對着梁萍笑了起來：“媽，這都什麽年代了，哪還有人重男輕女呢？紀淮和她父母都挺喜歡妍兒的，你不要胡思亂想。”
“紀淮和他媽我就不說了，可紀淮他爸一次也沒來看過妍兒，他會不會不喜歡？”
“媽！”淩晗對着母親嗔道，“你忘了規矩了？男人進月子房會走黴運的。紀淮是妍兒的爸爸，他無所謂，但他爸關系要遠了一層，又是做生意的，肯定特別講究這個的，月子裏他應該不會來。不過你沒發現紀淮他媽每次來，都對着妍兒又拍照又錄像的，肯定拿回去給他爸看了。”
聽淩晗這麽一說，梁萍終于放下心來。第二天，她就跟李大姐一起回了療養院。
出了月子後，紀淮把月嫂芳姐請到家裏來做保姆，讓她幫着淩晗一起照顧妍兒。在帶孩子方面，淩晗是新手，梁萍在療養院，蔣虹冰時不時來逗一會兒孩子，兩個媽都靠不上，好在有芳姐和胡姨幫忙，一個做飯，一個帶娃，她才不至于手忙腳亂。
這一個月來，妍兒出落得越發白淨可愛，在淩晗看來，這世界上再沒有比妍兒更漂亮的嬰兒了。照顧孩子雖然辛苦，但只要一看到妍兒肉嘟嘟的小臉，她覺得再辛苦也值得的。妍兒，這個小人兒，已經把她的心填得滿滿的，再無任何空隙去想其他。
這天下午，紀淮打電話給淩晗：“淩晗，你收拾一下，晚上我們帶着妍兒回家吃飯。”
“回家？”淩晗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們就在家裏啊。”
紀淮沉默了片刻，說道：“回我父母家。”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今天是妍兒滿月的日子。”
聽到紀淮的話，淩晗愣了愣。其實，她早就知道今天是妍兒滿月的日子，但看紀淮和蔣虹冰一直沒表示，她也就沒提。她猜想紀家不想讓別人知道紀淮有女兒的事，所以不打算給妍兒辦滿月宴。
不過，她的女兒，別人不重視，她這個做媽的不能不重視她。上午趁着妍兒睡着的時候，她讓芳姐和胡姨看着孩子，自己出門去了家珠寶店，買了把長命金鎖，作為女兒滿月的禮物。
她原以為，妍兒的滿月之日，就這麽平平淡淡地過了。現在聽到紀淮說要帶她和妍兒晚上回家為孩子過滿月，她很是意外。不過，他們有這個心為妍兒過滿月，她心裏還是歡喜的。她笑了笑，說道：“那好。”
“五點半，我到樓下接你，你帶着妍兒出來。”他說道。
“好的。”
挂了電話，淩晗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四點鐘了。妍兒剛醒不久，芳姐正抱着她在客廳裏咿咿呀呀地玩着，胡姨在廚房裏準備晚餐。
淩晗把手機放下，對着芳姐說道：“芳姐，我們給妍兒洗個澡吧。”
芳姐一愣，說道：“這時候給孩子洗澡？”
淩晗點了點頭，說道：“晚上我和紀淮要帶她回她爺爺奶奶那邊。我想給她洗個澡，換身幹淨衣服再去。”
“紀先生他們是要給妍兒過滿月嗎？那行，我去準備。”說完，芳姐把妍兒交給淩晗，便去浴室放水。
妍兒洗完澡，穿上淩晗精心挑選的粉色外套，灰色的絨帽，漂亮得像童話裏的公主。淩晗走回卧室，從包裝盒裏拿出那塊長命鎖。
當鎖挂在妍兒的脖子上的時候，小家夥像明白什麽似的，望着淩晗，揮舞着小手，咧着沒牙的小嘴咯咯地笑。看着妍兒可愛的模樣，淩晗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她湊上前去，在妍兒柔嫩的小臉蛋上深深地一吻。
五點半，紀淮的電話準時到了。
“喂，你到了嗎？”淩晗問道。
“我就在門口，你抱着妍兒下樓吧。”
“我們這就下樓。”她挂了電話，先把出門包挎上，再從芳姐手裏接過妍兒。
淩晗轉過臉來，對着一臉不舍的胡姨說道：“胡姨，我們出門了，你準備的好吃的，你和芳姐吃吧。”
胡姨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兩個人，哪吃得完啊。”
胡姨一大早就去買了食材，準備做幾個硬菜，大家晚上一起給妍兒慶祝滿月。淩晗和妍兒這一走，紀淮也不回來，這一大桌子菜就浪費了。
淩晗笑笑說道：“把我喜歡吃的菜給我留着，我明天中午吃。”
“行。”胡姨這才笑了起來。她和芳姐把淩晗母女送到電梯間，看着她們上了電梯才回去。
淩晗出了大樓的門廳，看見紀淮那輛寶馬X7就停在對面，他人懶懶的倚在車旁，眼睛向着門廳裏望過來。看見淩晗和妍兒出來了，他走了上來，遠遠就伸出雙手，說道：“我來抱她吧。”
淩晗把女兒遞給了他。妍兒瞪着一雙烏溜溜地眼睛，望着紀淮。孩子太小，還不會認人，她只知道這個懷抱沒有媽媽的味道，沒有媽媽的懷抱舒服。
紀淮望着女兒的目光卻柔和到了極點，從門廳到他停車的地方，不過十幾米，就吻了妍兒好幾次。妍兒咿呀咿呀地叫了兩聲，不知道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望着紀淮抱着妍兒的背影，淩晗恍惚有一種錯覺，她和紀淮、妍兒似乎是即将外出游玩的快樂一家。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該有多好啊。可惜有的事情，并不能如人所願。
她嘆了一口氣，跟了上去。
紀淮走到車邊，拉開車後車門，鑽了進去。淩晗正在納悶他為什麽也坐後座。突然，她瞧見後座上多了一個兒童安全座椅，他正把妍兒往裏面放。
等他把妍兒放好，安全帶也系好了，他才從車裏退了出來，回身望着淩晗，說道：“辛苦你在後面照顧她一下。”
“好的。”淩晗笑着點了點頭，然後鑽進了車後座。
紀淮替她把門關上，才進了駕駛室，發動車開了出去。
妍兒真的很乖很懂事，躺在安全座椅裏面，好奇地東望望，西看看，然後小嘴一張，打了個哈欠，閉着眼睛就睡着了。
紀淮聽淩晗說妍兒睡着了，便放慢了一些速度，讓車更平穩一些，讓妍兒睡得更舒服一點。等他們三人到了紀家別墅的時候，已經快七點了。
陳媽遠遠看見紀淮的車回來了，便對着屋裏叫道：“太太，少爺他們回來了。”
紀淮剛下車，蔣虹冰就到了跟前。
“我的乖孫女呢？”她向紀淮伸着手，想來抱孩子。
“她睡着了。”淩晗放低了聲音說道。
紀淮把孩子和安全座椅裏的躺椅一道取了出來，提在手裏。
蔣虹冰見狀，傾過身來，就想對躺椅裏的妍兒下手：“我抱她去床上睡。”
紀淮側開身，避了開去，對着蔣虹冰說道：“媽，你現在別抱她。孩子睡眠淺，別把她吵醒了。”
蔣虹冰讪讪笑了笑，說道：“沒見你對什麽人這麽重視過。”
“我的女兒，我怎麽可能不重視她？”說着，紀淮轉過臉對着淩晗說道，“我們先進屋。”說着，他提着躺椅就往別墅裏走去。
淩晗跟在他身後，眼角瞟到蔣虹冰也跟了上來。
進了屋，淩晗才發現，妍兒這個小型的滿月宴，真的很小型，除了紀淮一家，就只有紀婉這個堂妹了，算上呼呼大睡的妍兒，滿打滿算也只有六個人。這，應該只是個家宴吧。
紀淮對于紀婉的出現，似乎有些意外。一進屋，他便對着她驚訝地問道：“婉兒，你怎麽來了？”
紀婉望着他，一臉燦爛的笑容：“今天是我小侄女滿月的日子，我這個做姑姑的，怎麽能不來呢？我也想沾點這個金娃娃的福氣啊。”
紀淮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提着躺椅往裏面的屋子走去。
淩晗望着紀婉，見她一臉得逞的笑容，她微微一頓，跟着紀淮進了裏屋。
這是一間會客室，很安靜。
淩晗走上前，從外出包裏拿出一張小薄毯，蓋在妍兒身上。
紀淮在她的肩頭輕輕拍了拍，小聲地說道：“我們出去吃飯吧，我叫陳媽來看着她。”
“好。”淩晗點了點頭，肩上被紀淮拍過的地方，似乎還留着他手指的餘溫。
這是今天她第二次産生與紀淮是一對正常夫妻的錯覺。其實這一個月來，紀淮每天按時回家，陪着她一起照顧妍兒，完全是一個居家好男人的模樣。有的時候，她也想過，能夠跟他就這麽一地過下去就好了。雖然他們的關系像井水不犯河水一般，沒有太多的交集，但可以天天看到他，她也很滿足。而且，妍兒也可以在一個完整的家庭成長，才是最重要的。
她也知道，有這個想法，是她貪心了。可是，人總是這樣，已經得到的東西，就不想再失去。而且看起來，紀淮對她和妍兒也很好，所以，只要他不主動提離婚，她想就這麽裝傻充愣，過一天算一天。
紀淮出去把陳媽叫了進來，淩晗跟陳媽交代了幾句，也就出了會客廳。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菜肴。除了淩晗以外，其他的人都已經坐好了。
紀佑誠也到了，坐在了首座。蔣虹冰和紀婉坐在他的右手邊，紀淮坐在他的左手邊。
淩晗猶豫了一下，然後走到紀淮身邊，打着招呼道：“紀先生，紀太太，紀小姐，你們好。”
紀佑誠點了點頭，說道：“坐下吃飯吧，不用這麽多禮數。”
淩晗笑了笑，坐了下來。
這是這麽多年來，淩晗第一次看見紀佑誠。上一次見到他，還是他帶着紀淮來他家裏，讓紀淮給她補數學的時候。一晃七年過去了。他的容顏看起來和七年前沒什麽太大的變化。不過七年前，他看着她時，臉上是和暖的微笑，七年後，他望着她時，眉眼間盡是淡漠的神情。
淩晗坐下來，坐在她對面的紀婉便笑嘻嘻地問道：“嫂子，你跟我哥都結婚了，連孩子都生了，為什麽還叫我大伯和大伯母為紀先生、紀太太啊？”
這聲“嫂子”叫得淩晗心頭一跳。不管紀婉上次來她家告訴她股份的事情是有意還是無意，但她确實是把她當紀淮老婆來對待的。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她笑了笑，正準備開口，便聽到她身邊的紀淮對着紀婉說道：“婉兒，你吃你的飯，哪有這麽多為什麽？要不要我給你買本十萬個為什麽，讓你問個夠？”
“好啊。”紀婉嘿嘿笑道，“那你明天記得給我買哦。以後要是小侄女問我什麽問題，我就翻書給她看。”
看紀佑誠眉頭微微一皺，蔣虹冰忙對着紀淮和紀婉說道：“食不言，寝不語。你們倆這麽大的人了，連規矩都忘了？”
紀婉嘟了嘟嘴，沒再說話。
“吃飯吧。”紀估誠開了口。
也許是先前那一場風波，吃飯這其間，餐桌上真的再沒人說話，氣氛安靜得詭異，完全沒有滿月宴的感覺。好在淩晗只吃了十分鐘的樣子，妍兒就醒了，在會客廳裏大哭起來，陳媽怎麽哄也哄不住。淩晗便借機去照顧妍兒，離開了餐桌。
淩晗一出現，妍兒就張着小嘴要吃的。淩晗從陳媽手裏接過孩子，抱到角落裏，撩開衣裳，便給她喂起奶來。
吃飽睡足後的妍兒，又精神起來了，淩晗便抱着她在會客廳裏轉悠着，順便給妍兒拍嗝。
陳媽看着淩晗母女倆，臉上是欣慰的笑容：“妍兒長得可真像少爺小時候啊。”
淩晗望着陳媽笑了笑，沒說話。
“我女兒，當然長得像我了。”紀淮微笑着出現在了門口。
自從妍兒出生之後，淩晗覺得他的笑容多了許多，不像以前看起來那麽冷冰冰了。
“把妍兒給我，你再去吃點東西吧。”紀淮伸手來接孩子。
“不用了。”淩晗搖了搖頭，“我吃飽了。”
“那麽點東西就吃飽了？”紀淮似乎有些不信。
“最近為了發奶，每天都喝很多湯，就不怎麽想吃其他的東西了。”
“那我們還是把妍兒抱出去吧，難得過來一趟，讓她多陪陪爺爺奶奶。”紀淮說道。
“好。”淩晗點了點頭，跟着紀淮一起出了門來。
蔣虹冰看見妍兒醒了，便上前來抱孩子：“哎呀，我的小乖孫女，過來，奶奶抱抱。”
淩晗猶豫了一下，把妍兒交給她。
蔣虹冰接過妍兒，看見她脖子上挂着的那個黃金長命鎖，眉頭一皺：“淩晗，你怎麽給妍兒戴這麽土氣的金鎖啊？又難看又庸俗。”
淩晗好脾氣地笑了笑，說道：“不是說黃金辟邪嗎？”
“什麽黃金辟邪？玉石才辟邪！”說着，蔣虹冰轉過臉，對着紀淮說道，“紀淮，你去我梳妝臺上，把那個紙袋拿下來。”
“好。”紀淮點了點頭，便上了樓。
蔣虹冰伸手把妍兒脖子上的金鎖取了下來，扔給淩晗，說道：“以後別給妍兒戴這種，弄得跟給暴發戶似的。”
淩晗知道，蔣虹冰這話是在諷刺她。她忍住氣，沒有吭聲。
蔣虹冰望着淩晗，又是那種冷冰冰的眼神，說道：“再一個多月，就是我們家老爺子的八十大壽了，他想見見妍兒。妍兒還在吃奶，暫時還離不開你，所以，到時你跟着我們一起回去。”
原來，在她眼裏，自己只是個奶媽的角色。淩晗淺淺一笑，應了一聲：“好。”
“妍兒雖然是女孩子，但是老爺子第一個曾孫輩的，老爺子也很稀罕她。不管怎麽說，今天這個滿月宴，也算給她辦了，萬一老爺子問起來，你知道怎麽說吧？”說完，蔣虹冰目光銳利地望着淩晗。
淩晗點頭笑道：“我替妍兒謝謝紀先生和紀太太專門為她開滿月宴。”
蔣虹冰見淩晗還算識相，輕輕哼了一聲，也沒再說其他的了。
這時，紀淮拿着盒子下來了。
“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蔣虹冰說道。
“好。”紀淮打開盒子，裏面是一件翡翠雕成的長命鎖，品相極好。
蔣虹冰伸手從紀淮手裏接過玉鎖，挂到妍兒脖子上，笑道，“這才像我們紀家的大小姐嘛。”
淩晗咬了咬唇，把金鎖放回了自己的包裏。
回去的路上，淩晗并沒有把蔣虹冰跟自己說的那番話告訴紀淮。
沒意思，也沒必要。
紀老爺子的壽辰，在紀家是一件大事，紀佑誠讓紀淮提前一周去了老家楠縣準備。淩晗和妍兒是老爺子過壽當天早上，司機老徐來接她們去的楠城。兩地相距并不太遠，上了高速，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
紀家老宅地在城郊的一幢獨院別院。老徐的車停在鐵門前，一位手持對講機的保安過來開了門，才把車開了進去。進了鐵門之後，淩晗仿佛置身于一處公園之中。道路的兩旁，是蔽日的林蔭，遠處的草坪像綠色的地毯，草坪的邊緣，是一叢叢灌木，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開在其間，猶如綠色的天幕上，閃爍着點點星光。看來，紀老爺子是個喜歡清靜又會享受的人。
汽車沿着林蔭道開了三四分鐘，到了一棟二層中式庭院別墅前。淩晗抱着妍兒下了車，望着那棟庭院，心裏隐隐有幾分忐忑。紀佑誠和紀淮都是那種冷冷淡淡的性子，這紀老爺子想必更是難以接近吧？
這時，一個五十多歲，穿着白衣黑褲，梳着老式盤發的女人迎了上來，對着淩晗笑道：“您就是孫夫人吧？我是秦嫂。”
淩晗一愣，搖了搖頭，說道：“你認錯了，我不姓孫。”
秦嫂一聽，“撲哧”笑出聲來：“我不是說您姓孫，我的意思是，您是我們孫少爺的妻子，就是我們孫夫人。”
“噢——”淩晗見自己會錯意了，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秦嫂好，我是淩晗。”
秦嫂湊過來，望着淩晗懷裏的妍兒，笑道：“這就是小孫小姐吧？長得可真像孫少爺。”
淩晗也看着女兒，眼中滿含着笑意：“都說她長得比較像爸爸一點。”
“孫夫人，快帶小孫小姐進去見見老爺吧。”秦嫂笑着說道，“知道今天小孫小姐要來，老爺今天早上一起床就在念叼着呢。”
“好。”淩晗點了點頭，跟着秦嫂一起進了屋。
剛一進門廳，淩晗就聽到一陣洪鐘般的笑聲。
秦嫂笑着說道：“誰就把老爺子逗得這麽高興啊？”
淩晗循聲望去。只見客廳裏的紅木沙發上，坐着幾個人。最中間的，是穿着一件青色唐裝的老人，紀婉坐在他旁邊，面帶着撒嬌之色，說着什麽話，哄得老爺子哈哈大笑。兩旁的椅子上，一頭坐着紀佑誠和蔣虹冰夫妻，另一頭坐着一對淩晗不認識的中年夫妻，應該是紀婉的父母紀佑謙和邱蘭夫妻倆。
沒有看見紀淮。
淩晗對着秦嫂小聲地問道：“紀淮呢？”
“孫少爺應該在酒店那邊準備晚上的酒宴的事，還要等一會兒才回來。”說完，秦嫂快走幾步，對着紀老爺子說道，“老爺子，孫夫人帶着小孫小姐到了。”
聽到這話，沙發上坐着的六人皆回過臉，向淩晗望了過來。
淩晗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她扯了一個笑臉出來，對着紀老爺子說道：“爺爺，我是淩晗，很高興見到您。”
紀老爺子望着淩晗，眉眼一彎，然後向着她招了招手，說道：“丫頭，過來，讓我看看小丫頭。”
老人家語氣和藹，态度親切，看起來慈眉善目的，淩晗提着的心一下又放了下去。她微笑着抱着妍兒走了過去。
紀老爺子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座位，說道：“丫頭，坐這裏。”
淩晗猶豫了一下，抱着妍兒坐了下去。
老爺子把頭湊了過去。妍兒還在睡覺，淩晗把裹着她的小毯子理了一下，把她的小臉露出來，然後對着紀老爺子笑道：“爺爺，這是您的曾孫女紀暄妍。”
老爺子一看，眉開眼笑道：“喲，長得可真像毛豆小時候。”
毛豆？毛豆是什麽？
看着淩晗一臉懵的模樣，紀婉在一旁笑道：“毛豆是我哥的小名。不過，他上初中時就不準別人這麽叫他了。”
旁邊的人都笑了起來。淩晗這才想起來，還沒跟他們打招呼，忙對着紀佑誠和蔣虹冰叫道：“紀先生，紀夫人。”
她轉過臉，正準備叫紀佑謙夫婦的時候，紀老爺子皺着眉頭說話了：“丫頭，你不是跟紀淮已經結婚了嗎？怎麽還叫紀先生、紀夫人？”
淩晗不知道紀老太爺對自己和紀淮的事情知道多少，一時語噎，不知道怎麽回答。
紀佑誠一臉悠閑地坐着，看模樣，他是不準備就這個事情說什麽。倒是蔣虹冰一臉尴尬地笑了笑，說道：“爸，你也知道，柳道長說過，媽過世三年之後，我們紀家才能辦紅事的，現在才兩年，所以，小淩和紀淮只是扯了個證，還沒擺酒。按傳統，沒擺酒就不算正式進紀家的門，暫時就沒改口。等以後擺了酒再說吧。”
紀老爺子沉默了片刻，說道：“紀淮沒意見？”
蔣虹冰笑了起來：“他會有什麽意見？”
紀老爺子又轉過臉來，望着淩晗，問道：“丫頭，你也沒意見？”
她更不可能有意見了。
淩晗笑着搖了搖頭：“爺爺，我聽紀先生紀夫人安排。”
紀老爺子嘆了一口氣，說道：“行，你們都沒意見，那我這個老頭子也不多說什麽了。”
對于紀老爺子在這個時候還征求她的意見，淩晗還是很感激的。她覺得，她有點喜歡這個老太爺了。
這時，紀佑謙笑着開了口：“小淩啊，你可以叫我們二叔、二嬸，這個不需要什麽儀式，就算跟紀淮沒結婚的時候都可以這麽叫，免得都是紀先生紀夫人的，分不清楚。”
淩晗沖着紀佑謙感激地笑了笑，叫道：“二叔好，二嬸好。”
紀佑謙對着邱蘭使了個眼色。
邱蘭會意，笑吟吟地開了口：“小淩啊，上次妍兒滿月，我跟你二叔有事走不開，沒能來成。”說着，她從包裏摸出一只小盒子，遞了過來，“不過，給妍兒的滿月禮，二嬸早就準備好了。今日借老爺子的壽辰，我們也把這禮物送給妍兒吧。”
淩晗連忙伸手接了過來，說道：“謝謝二叔二嬸。”
邱蘭笑着說道：“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淩晗只好一手托着妍兒，一手把禮盒打開。
盒子裏裝着的，是一對白玉手镯。看這成色，估計要好幾萬。
“這，這太貴重了吧？”她有些惴惴不安。
“能有多貴重啊。”邱蘭的目光往妍兒脖子上一閃，說道，“還沒妍兒這把翡翠玉鎖貴重。”
淩晗一頓，看了一眼蔣虹冰，笑道：“這是紀夫人給的。”
“我說呢。”邱蘭望着蔣虹冰笑，“嫂嫂還是疼愛孫女的嘛。”
蔣虹冰有些不耐煩地看了淩晗一眼，說道：“妍兒還在睡覺，我們說話別吵着她了。你把她帶到樓上紀淮的房間去睡會兒。”
“好。”淩晗應了一聲，想了想，又問道，“紀淮的房間是哪間啊？”
“嫂子，我帶你上去。”紀婉站了起來。
“好的，謝謝。”淩晗站了起來，跟大家說了一聲，就随着紀婉往樓梯間走去。
一時樓梯間，淩晗就看見一個女子的黑白照片挂在牆上。照片上的女子看起來十七八歲的模樣，眉目如畫，美貌至極。在那個沒有修圖，沒有濾鏡的年代，照片上的美人，那是真正的美人。
紀婉湊上前來，向淩晗介紹道：“這是我奶奶。”說着，她指着照片右上角的一行小字，說道，“奶奶名字叫盛洵美，出自詩經，是不是很好聽？”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
“好聽。”淩晗點了點頭。也只有如此美麗的女子，也配得上如此美好的名字吧。
“萬盛的名字中盛字，就出自我奶奶的姓。”
“那爺爺的名字中，帶一個萬字？”淩晗好奇地問道。
“對啊。”紀婉說道，“爺爺叫做紀萬郓。”
原來萬盛是這樣來的。
淩晗繼續往上看去，才發現樓梯間是一片照片牆。照片中的女主角全是那個有着美好名字的女子，從年輕到年老，從青澀到成熟，從美麗到優雅。這一面牆，似乎就承載了這個女子的一身。淩晗邊走邊看，漸漸覺得有些眼熱。
“這些照片，都是我爺爺為我奶奶照的。”紀婉望着這些照片，似乎也有些感慨，“兩年前奶奶去世了。不過，我很羨慕她，她得到了我爺爺一生一世的愛情。她和我爺爺，真的是白頭到老，至死不渝。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找到一個這麽好的男人。”
“你會遇到的。”淩晗笑着祝福她。
“嫂子，你呢？”紀婉回過臉來問她，“你跟我哥也是這樣嗎？”
“我？”淩晗一愣，随即搖了搖頭，苦笑道，“我不知道。”
怎麽可能也是這樣啊。盛洵美是嫁給了愛情，而她只是嫁給了一個她愛卻不愛她的人。
聽到淩晗這麽說，紀婉笑了笑，沒再說話。
淩晗轉換着話題：“紀淮還在酒店裏忙？”
“嗯。”紀婉應道，“今天晚上就擺壽酒了，他再去最後确認一下，免得出什麽岔子。”
“晚上才吃壽酒？一般不是中午吃嗎？”淩晗好奇地問道。
“中午的話，很多客人來不了，所以就改在晚上。中午就我們一家人，在家裏吃家宴。”
“哦。”淩晗點了點頭。
紀婉帶着淩晗走到走廊盡頭的一間房，說道：“這就是我哥的房間，你帶着孩子進去休息一下吧。我下去陪爺爺了。一會兒孩子醒了，你抱她下來玩。”
“好的。”淩晗微笑着應道，“謝謝你啊，紀小姐。”
“不用這麽見外。”紀婉笑着說道，“你跟我哥一樣，叫我名字就行了。”
“好。”淩晗微笑道。
見紀婉下了樓，淩晗才推開門走了進去。一進屋子，就有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是紀淮身上的味道。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這麽久，對他，也熟悉了。
這屋子很整潔，跟紀淮在家裏那間書房的風格差不多。可能是紀淮不經常在這裏住的原因，屋裏東西很少，只有一些必備的用品。
淩晗走上去，把妍兒放到床上，摸了摸她的紙尿褲，感覺可以換了。于是，淩晗從外出包裏取了一張出來，剛給她換上，小家夥就醒了來，睜開眼就開始咧嘴哭。
淩晗也不知道她是被吵醒了發起床氣，還是餓了。她拿手去點了點孩子的唇角，她一下扭過頭來，把她的手指頭含住。看來，是餓了。
淩晗趕緊抱起妍兒，把衣服撩起來喂她。
突然，門鎖一響，有人把門推了開來。她轉過頭一看，紀淮正往屋裏走來。
“你別過來！”她趕緊叫道，“我，我在喂她吃奶。”
紀淮愣了一下，站在門邊，沒有再往前走。
淩晗還是覺得不自在，又把身體轉了個方向，拿背沖着紀淮。
紀淮眉頭皺了皺，沒說話。
妍兒吃飽了，淩晗趕緊把衣服整理好，轉過身，這才看見一直站在門口等着她們母女的紀淮。
她沖着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說道：“回來了。”
“嗯。”他點了點頭，然後走過來，伸手抱妍兒。
“小心點。”淩晗把妍兒交給他，提醒道，“剛吃完，給她拍拍嗝，別吐奶了。”
“我知道了。”他把妍兒豎着抱着，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拍着。不一會兒，就聽到妍兒打了兩個飽嗝。
“走吧，帶妍兒下去陪爺爺玩會兒。”紀淮對着她說道。
“好。”淩晗跟在他身後，一起下了樓。
紀淮抱着醒過來的妍兒一坐過去，便成了中心，大家都圍在妍兒身邊，逗着她玩，誇贊她聰明漂亮。淩晗坐在一旁，看着紀家這溫馨的家庭時光，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還好，他們雖然不喜歡她，但他們能夠喜歡她的女兒。
到了吃飯的時候，紀淮叫秦嫂把妍兒帶到園子裏玩，讓淩晗可以輕輕松松吃飯。
這一頓飯，比上次在妍兒滿月宴吃得可舒服多了。紀老爺子是個很好的人，也是紀家除了紀淮以外，她難得喜歡的人了。
吃完飯，紀老爺子約了幾個老友喝茶，紀佑誠和紀佑謙兄弟倆陪着他一起出門了。邱蘭和紀婉母女倆去逛街，蔣虹冰去睡午覺。淩晗沒什麽事，就去園子裏找到秦嫂，帶着妍兒玩。紀淮原本跟着她一起去了園子，可他在路上接了一個電話，便跟淩晗說他要去接一個人，就匆匆離開了。
淩晗帶着妍兒在園子裏又玩了半個多小時，小家夥又犯睏了，她便帶她回屋裏睡覺。
妍兒睡了，她呆着也無聊，便也上了床，陪着孩子一起睡。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她感覺有人在拍自己：“淩晗，你醒醒。淩晗，淩晗……”
她睜開眼，看見蔣虹冰正站在她床前。
她張開嘴，問道：“紀夫人，你找我……”
“噓！”蔣虹冰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指了指還在熟睡的妍兒，然後說道，“你出來，到門外來說話。”
淩晗只好起了身，跟在蔣虹冰身後出了門，輕聲問道：“紀夫人，什麽事啊？”
蔣虹冰冷眼望着她，說道：“你收拾一下，趕緊帶妍兒回澄江。”
淩晗一愣，問道：“今天晚上，爺爺的壽宴，妍兒不用參加嗎？”就算她不是紀家的人，但妍兒是啊。太爺爺的八十大壽，她這個曾孫女也應該到場吧？
蔣虹冰看了她一眼，說道：“今天晚上的壽酒，你跟妍兒本來就不去參加。她太小了，不适合這種人多的場合。萬一惹了病怎麽辦？”頓了頓，她又說道，“原本打算讓你們住一晚，明天再離開的。不過，突然有貴客要來，有小孩子吵鬧，打擾了貴客休息就不好了，所以，我安排了徐傑先送你們回去。”
聽到蔣虹冰的話，淩晗沉默了片刻，又問道：“紀淮知道嗎？”
蔣虹冰若有深意地看着淩晗，然後說道：“他當然知道，他現在就去接客人了。”
淩晗聽了微微一愣，随即低頭一笑，說道：“好。我們這就走。”
她回到房間，把外出包整理好，然後小心地抱上熟睡中的妍兒，走了出來。
蔣虹冰還站在門口，看到她們出來了，湊上前看了看妍兒，然後沖着淩晗擺了擺頭，說道：“下去吧，徐傑已經在等你們了。”
“好的。”淩晗淡然笑了笑，“我走了，紀夫人。還有什麽吩咐沒有？”
“你照顧好孩子就行了。”說完之後，蔣虹冰轉身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看着她冷漠的背影，淩晗咬着唇，抱着妍兒下了樓。走出院門，她看見徐傑果然已經等在門口了。她沖着徐傑點了點頭，說道：“又要麻煩你了，徐師。”
徐傑憨厚地回了一個微笑：“淩小姐，客氣了。”
淩晗低頭上了車，把妍兒扣在安全座椅上，自己坐好之後，對着徐傑說道：“走吧，徐師。”
“好。”徐傑開了車，往院子外開去。
駛出了鐵門，淩晗望着窗外，看着房屋和景物都往自己身後快速的向後移動，她感覺自己眼眶也越來越濕潤。她努力忍着，不讓自己委屈的淚水流下來。
就算是被人趕走，她也要高昴着頭離開！她雖然窮，但她也有自己的尊嚴和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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