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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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兒站在日晷處,視而不見地看着日影在日晷上不易察覺的移動着。

此時,她身邊已經圍了很多士兵,他們正擔擾地看着大殿,等待着将軍恢複的消息。

“夫人別着急,老鬼他有一手,将軍的傷一大半就是他給治好的,別擔心。”

老畢走到可兒身邊,難得的說了一大串的話。只是,他說話的語氣更像是在說服自己,而不是在安慰可兒。

可兒點點頭,沒有出聲。

她不敢出聲。在她的胃疾發作時,偶爾會讓她疼到不能動、不能說話,也不願意聽到任何聲音。她想,他的這種痛肯定要比她的那種痛厲害上十倍、百倍。如果她不動,不發出聲音,可能他的痛就會輕一些……

春喜聽到消息也跑了過來。

“姑娘。”

她拉拉可兒的手臂。可兒沒有回應,只是抽回手臂,皺起眉,一副不願意人碰的樣子。

這個表情春喜很熟悉。每當可兒舊疾發作時,她總是這副不願意人碰觸她的模樣。這時,其他人也只能默默守在一邊,看着她的疼痛一點一點地過去。只是,現在犯病的并不是姑娘,而是姑爺呀!

春喜皺起眉頭,猛然間意識到,似乎這位姑爺對姑娘有着不同尋常的意義。

突然,衆人發出低低的嗡嗡聲。可兒擡起頭來,只見小林疲憊地走下臺階。

“過去了。”他說道。

衆将士發出一陣響亮的歡呼,這歡呼立刻在小林的制止下平息下去。他又沖衆人揮了揮手,人群紛紛散開了。

可兒嘆了一口氣,感覺就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一樣全身乏力。她将身子往春喜肩頭一靠,低聲道:“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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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這就是夫妻?夫有病,妻也跟着痛?可兒有些不明白,也不願意去想明白。她只是倚着春喜的手臂向後院走去。她要做的事情還很多,淩雄健說過,晚餐要豐盛一些,他要招待遠道而來的兄弟——一個可以在他生病時可以靠近他的人。

(“我不要你在這裏。”)

可兒的嘴唇一抖,差點兒忍不住掉下淚來。

這是淩雄健第二次推開她。也許他是不願意讓她看到他痛苦的樣子,但在可兒看來,他明确地拒絕了她,他不需要她……

(“留下來陪着我……”)

同樣是他說的話,同樣是他的要求,卻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意思。他到底想從她這裏得到什麽?或者說,他不想從她這裏得到什麽?什麽才是他的底線?難道,她必須一直如此任他予取予求?

可兒雖然已經做好一切心理準備,而當事情臨頭時,她仍然感覺到一陣錐心之疼。

為什麽?為什麽淩雄健要這樣耍弄她?他讓她以為他是需要她的;讓她認為,她對他是有意義的,卻又處處對她設防,不肯讓她接近。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到底要幹什麽?他到底想要她怎麽樣?

一時間,可兒的眼前竟然微微有些發黑,思緒更如沸油一般翻騰起來。她真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夫人。”小林攔住可兒的去路。

可兒擡起頭,只當他是淩雄健似的怒視着。

小林不由地後退了一步。在他的心目中,夫人一直是鎮定自若、溫婉可人的模樣,卻不曾想,她竟然也可以瞪出如此淩厲而可怕的眼光。

“将、将軍希望您過去一下。”他不由自主地結巴起來。

可兒咬起嘴唇。這算什麽?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不去。”她怒沖沖地道。

“可兒。”

突然,淩雄健疲憊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可兒猛地轉過身去,怒視着身後。

只見淩雄健扶着老鬼站在大殿門前看着她,那幽幽的眼神在暮色中閃着難辯的光芒。

看着他仍然微微顫抖着的身體,可兒突然間竟沒了底氣。她快步走過去,扶住他另一只手臂,恨聲道:“不是叫我走開嗎?為什麽又叫我回來?”

淩雄健握住她的手,緊緊盯着她的雙眸,虛弱地一笑。

“我就怕你誤會,這才追出來。”說着,似乎頭暈似的閉起眼眸。

老鬼悶聲道:“将軍不該再勞累那條腿了。”

可兒低頭看着他微微有些顫抖的腿,惡狠狠地用方言罵道:“你就是作死也不要在我眼前……”

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轉過身去,向身後連“呸”數聲,嘀咕道:“童言無忌。”

淩雄健悶笑着看着可兒孩子氣的動作。雖然她在氣他,內心卻是舍不得他的。意識到這點,竟然讓淩雄健真的有些頭暈起來。他傻乎乎地咧開嘴。

可兒瞪着淩雄健。他竟然在笑!

她放開他。

“老鬼,把将軍拖進去。”她命令道,轉身要走。

淩雄健卻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臂不放。

可兒回過頭來。只見淩雄健目光幽幽地望着她,似有千言萬語想讓她知道,卻又不便說出口。

楚子良慢慢踱出來,看了一眼僵持着的兩人,便推開老鬼,挾着淩雄健向大殿內走去。

“有話坐下來慢慢說,真的再發病了,心疼的還是嫂子。”

可兒手臂被淩雄健死死握住,怎麽也掙脫不開,只得跟着被一同拖進大殿。

楚子良一手架着淩雄健的手臂,一手扶着他的腰,似乎沒怎麽費力就将人高馬大的淩雄健挾帶到大殿東側的矮榻前。

可兒驚奇地看着楚子良,不敢相信這位看上去文弱飄逸,甚至有着幾分病容的靖國公竟然有着這樣一把神力。

楚子良不甚溫柔地将淩雄健扔在矮榻上,惹來可兒的一個怒視。

他假裝沒有看見,而是轉頭沖老鬼笑道:“聽說你們府裏後花園景致不錯,把這家夥扔給嫂子管,你帶我去後花園看看。”

老鬼看看淩雄健。淩雄健微微點了點頭。他轉過頭來,又不怎麽放心地看了一眼滿臉怒氣的可兒。

楚子良不待他再猶豫,推着他的背,将他推出大殿。

“據說,隋帝是為了一枝什麽花才在揚州喪命的,你們這裏可有……”

楚子良關上門,随着他的話音漸漸遠去,空曠的大殿裏變得寂靜無聲。

淩雄健默默看着可兒。

可兒固執地低着頭,拒絕看向他。

半晌,淩雄健嘆了一口氣,首先打破沉默。

“我是怕你看了難受。”

可兒咬住唇,一陣傷心湧上心頭,雙眼不由熱辣起來。她堵氣地扭過身子,不看淩雄健。

“可兒……”

淩雄健拉緊她的手臂。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向誰解釋過什麽了。他甚至已經忘了該如何向他人解釋。只是,如果想要得到可兒無條件的信任,他就必須先要無條件将自己坦裎在她的面前。

他垂下眼簾,一邊思索一邊字斟句酌地、緩緩道:“我知道你現在的感受。不過你真的誤會了。當時我……,我的神志有些不太清,只想着別讓你傷心,結果卻害你更傷心……”

他看着她固執的脊背,又嘆了一口氣。

“對不起。”

可兒的雙肩靜靜地聳動着。

是哭了嗎?

淩雄健用力一扯她的手臂。可兒一個不防,便跌入他的懷中。他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頭轉過來。

只見她咬着嘴唇,兩行清淚卻無聲無息地自她光潔的面頰緩緩滑下。

“該死,”淩雄健輕聲詛咒着,擡手去抹她的淚。“不許哭。”

可兒大力扭開頭,不讓他碰她,眼淚卻掉得更急了。

淩雄健不禁慌亂起來。他讨厭女人的眼淚。有太多表姐妹的結果就是經常被女人的眼淚所包圍。而且,這些眼淚往往都是用來征服他的。

“我說了,不許哭!”他心煩意亂地吼道。

“你以為我想哭嗎?”可兒也大聲地吼回去。“我從來不哭的,我爺爺不要我,把我送走時我沒哭。你不要我,我也不會哭。”

她狠狠地抹着淚,誰知這淚卻越抹越多。

“我只是……我只是……”

可兒說不下去了,只是一個勁地哽咽着。她不顧被他拉緊的手臂處傳來的刺痛,扭過身去,聳動着雙肩努力忍住抽噎。

淩雄健手足無措地看着哭成個淚人兒似的可兒,心中不由一陣絞痛。原來,平日裏自信滿滿的可兒內心竟藏着這麽多的不安全感……

他放開她的手臂,改而環住她的腰,将她用力擁進懷中。

可兒掙紮着,卻沒能如願。

“對不起,”淩雄健親吻着她細白的脖頸,親昵地磨擦着她的臉頰,希望這樣能安慰她。“你知道我不是真心說那些話的。是嗎?你知道的。”

他不安地轉過她的頭,幾乎是懇求地望着她固執地不肯與她對視的雙眼。

“我不知道。”可兒任性地叫着,打開他的手。“如果你真需要我,就不會三番兩次趕我走。”

“可我是啊!”淩雄健急切地摸着她的臉,硬是扭轉過來。“我需要你,我要你在我身邊!我只是不希望你看到……”

可兒再次打開他的手,自己主動地轉過頭來。

“你說你公平嗎?你需要我時,我就必須在你身邊。你不需要我時,我就必須走開。如果你真的不需要我,只要說一聲,明兒我就離開将軍府,永遠不再煩你……”

“不!”淩雄健低吼着捂住她的嘴。“不許說離開的話……”

“那你為什麽不要我待在你身邊?”可兒推開他的手,搶白道。

淩雄健煩惱地摸摸鼻梁。

“我只是擔心你看了我的樣子會難受,沒有別的意思。”

“你難道就沒有想到,我不知道你到底怎麽樣會更着急嗎?”可兒扭動着身體,想要乘機擺脫他的束縛。

“我知道。”淩雄健忙收緊手臂,不讓她離開。“我以為這總比你看着我的樣子,替我難過好些。我不要你為我擔心。”

“你……”可兒真恨不能找個什麽東西來敲開他那榆木腦袋,看看裏面到底有些什麽。“只怕你是嫌我多管閑事。”

她又想起上次争吵中他所說的話來,眼淚禁不住又開始往下掉。

該死。淩雄健暗暗地罵着自己。他那平時就不怎麽利落的舌頭在此時更是不夠用了。于是,他只能本能地利用他所知道的唯一一招——趁可兒不備,攬過她的頭,深深地、溫柔地、深情地吻住她。

可兒一驚,本能地掙紮着。可是,這掙紮很快便被迅速升起的熱力所融化……

淩雄健曾經吻過她無數次。那些吻有激烈火熱的、有溫柔纏綿的……卻沒有一個吻可以比得上這一個讓她心旌動搖。似乎是要将他所有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情感全部都傾瀉在這一吻中,淩雄健急切地、細密地、心疼地吻着她。在這纏綿的一吻中,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疼惜與愛憐。這讓她不由地怦然心動……

良久,淩雄健放開她。

可兒眨着眼,暈暈然地望着淩雄健那雙閃着神奇藍光的眼眸。

淩雄健撫摸着她已經收了淚的臉頰,溫柔地笑道:“終于不哭了。”

一句話又勾起可兒的傷心。想起他那捉摸不定的态度,想起她對他的不确定,以及他讓她內心所受的煎熬,可兒的眼淚竟然又開始往下掉。

“該死。”淩雄健低聲詛咒着,又想吻她,卻被她推開。

“別把我當小孩子哄!”可兒扭過頭去,不讓他得逞。“你到底要什麽?只明說就是,何必如此捉弄人?!”

“捉弄……?”淩雄健扣住她的肩,将她轉過身來。“說到底,你還是不相信我。”

“明明是你不相信我!”

“我……”淩雄健惱火地抓抓頭皮,“你還要我怎麽說你才能明白?”

“你……你竟然還兇……”

可兒惱火地掙紮着,卻怎麽也掙不脫他的雙臂。

“放開我!”她怒吼着。

“休想!”

淩雄健一使蠻力,将她扭倒在矮榻之上,迅速翻身壓住。

“休想要我放開你。你是我的!”

他用身體死死地壓住她,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扣住她的頭,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吻着她。

“你怎麽就這麽難纏?”他扯開她的衣襟,胡亂地吻着她敏感的脖頸和胸前,“你難道就真的不明白我對你的心意?到底要我怎麽說你才會明白?”

“我……”可兒被他刺激得嬌喘連連,思緒比身體上的感覺還要混亂如麻。“不要這樣……我無法……無法思考了……”

她喘息着扭動身體,不知道是該迎向他,還是拒絕他。

然而,這是淩雄健。他從來不接受拒絕。感覺到可兒的軟化,他更加大力地親吻她——而且,專門選擇她受不了壓力的地方。

“不要思考!就是你那個小腦瓜想得太多才生出這麽多的事情來。我不要你思考,只要你感覺。你能感覺得到嗎?我在這裏,是我在這裏。”

他吻着她的胸口,恨不能将自己吻進她的胸膛。他收回手,輕巧地解開兩人的衣衫,讓他火熱的身體緊貼在她微涼的身軀上。

“我要你感覺我在這裏。”他擡起身子,細密地覆住她。

“你感覺得到嗎?”他的手臂穿過她的背,将她按向自己。

“是的。”可兒昏昏然地應着,擡起手臂環住他的脖子。

淩雄健的呼吸不由一窒。

“告訴我。告訴我,你明白。”

他捧着她的頭,剛要吻上去,一陣猶疑突然竄過他的腦際。他想要她。他知道,她也想要他。但是,他不要她單單是為了想“要”他而要他。他要她全然地需要他……

淩雄健一怔。

全然地需要。

這就是可兒想要的?她想要的是他也全然地需要她?

他擡起眼,望着可兒仍然含着淚珠的眼眸。

原來,這才是她想要的。

“我可真笨。”他喃喃地道。

望着他了然的眼神,可兒不由破泣為笑。

“你是夠笨的。”

“你也夠笨的,你不是說,行為比語言更重要嗎?怎麽就體會不到我的心意?”

可兒眨眨眼,任最後一滴眼淚滑下眼角。

“有時候,語言更能安撫人心。你為什麽就不肯說呢?”

“你不也沒有說嘛。”

可兒瞪着他,他也瞪着可兒。兩人同時都笑了起來。

淩雄健溫柔地抹幹可兒的淚,“可兒,你記住,我心裏有你。以後不許再為這個懷疑我。”停頓了一下,他又道:“你呢?”

可兒垂下視線,嬌羞地撚着淩雄健的衣領。

“你……該知道的。”

淩雄健凝視着她,眼眸中的藍色幾乎占據了整個虹膜。

“說出來。”他要求着。

“我……”

可兒嗫嚅着,臉頰漸漸火燙起來。她突然發現,原來淩雄健一直都是對的。雖然她一直告訴自己,對淩雄健的關心只是出于本能,即使明天就離開将軍府,她也會笑着收拾行囊,不帶一絲遺憾地離開。而事實卻是,在內心深處某個黑暗的小角落裏,一直關着她最深切的渴望——永遠擁有這個男人。

而現在,這個男人就在身邊,就在她的眼前。

她擡手撫過他有些紮人的下巴,深情地凝視着那雙幽藍的眼眸。

“我的心裏……也是有你的。”

天際的晚霞像一匹絢爛彩錦,遠遠圍繞着那顆暈紅落日。楚子良支着胳膊伏在吊橋邊的石獅子身上,欣賞着眼前美景。

“你說,這落日像不像個鴨蛋黃?”他指着落日故意調笑道。

然而,老鬼并沒有看着落日,他正憂心忡忡地望着大殿。

小楚轉頭也看了一眼大殿,笑道:“放心吧,老熊不會吃了那個女人的。”

老鬼板着臉嘀咕道:“我害怕正好相反,是那女人吃了将軍。”

小楚立刻轉過頭來,“此話怎講?”

老鬼抿起嘴唇,不肯再細說。

小楚眨眨眼,笑道:“看來,你對你們将軍的新娘并不很滿意嘛。”

老鬼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小楚以肩撞了撞他的肩,以一副知心好友似的模樣笑道:“說說嘛。你也知道,我是不會告訴老熊你說過什麽的。”

老鬼沉默了一下,便将他們新婚第一天他在假山下聽到的對話告訴了楚子良。

“但是将軍卻像是着了魔似的,他一點都不肯相信那個女人不會全心全意地對他。我真怕将軍會被那個女人給騙了。”

老鬼回頭望着小楚,只見他正沉思地摸着下巴,望着被夕陽染紅了的湖水默默出着神。

“是啊,自從他受傷後,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麽快樂,”楚子良喃喃道,“不知道他對她用情有多深,如果……真不希望會是那樣……”

他的語音漸漸地消失在沉思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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