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晉江首發11

晉江首發11

凡世的一個小山村裏,又有一家三口人逃難進來了。村裏面的人,都迎了出來。

“唉喲,路上可苦了吧?翻過山來了就好了。”一個貍貓精化形的老大娘笑呵呵地給他們送上水食,一邊說,“你們就去長屋裏面先住着。明天村裏人去給你們找木頭茅草,先起個房子。”

一家三口人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抹着淚連聲道謝。

這個村裏人大都是逃難過來的,有人類也有小妖。大家就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跟着勸:

“哎呀,你們放心,這裏安穩得很。”

“就是,大仙君每天都會路過這裏,妖魔不敢進來。”

“這裏靈氣也旺得很,山上山貨多。你們想種地也行的,後山上的地也肥。”

正在此時,那家人的小孩子背後忽然暴起黑霧。一只偷偷附身在他背後的魅魔,從黑霧中長嘯着爬出!頓時,村裏人驚叫着四散。只有貍貓大娘一馬當先,擋在最前。但她明顯不是魅魔的對手。和魅魔一抓一擋之間,她半個手都沒了。

魅魔随即越過貍貓大娘,掀起的黑霧中,伸出千萬黑色鬼爪,蓋向村中衆人!

此時,一道白光橫掃過來——

瞬息之間,魅魔慘烈的嘶嚎這,身體被白光掃到的地方迅速塌陷。片刻後,魅魔就融化為一灘黑血膿水。

心驚膽戰地村裏人,這才敢從各自臨時躲藏的地方探個頭出來。

樞玉繼續腳步平緩地,從村口路過。

他神色淡漠,無悲無喜。白衣玉帶,伴着腳步輕揚。他不過是随手施為而已,已經救下了一村人。

貍貓大娘當即不顧疼痛,對着樞玉撲通一聲跪下,伏地高呼:“多謝仙君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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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新來的一家三口人,和村裏的諸多人類、小妖齊齊跪下,對着樞玉發自內心的稱頌、膜拜。

樞玉只視若未聞,平靜的走過。卻在轉過村口後頓步,微微皺眉。

當日,帝君獻祭了天道種子,然後就消失了。只留下一顆破損的天道種子和一道虛空裂隙。混沌氣息立刻入侵,開始撕裂吞噬世界。天道崩塌,妖魔盡出。

這個世界,已經走到末世了。

天庭已亂,樞玉也不知道自己該去何處。兜兜轉轉,他最終回到了曾經石小鮮撿起他的地方。他想,如果要死的話,這裏就是他想要的葬身之所。

他建起了聚靈陣,小心維護這一片山地。讓這個地方恢複成曾經他和小鮮一起生活時的模樣。只除了一樣——樞玉把這坐小山裏的所有竹子,連根拔掉了。

但這野竹子,竟然濫賤得很。稍一有機會,又從地下冒出來。

樞玉揮手,把腳邊又在冒頭的綠竹削去。

他不喜歡竹子。

越過山谷,就到了曾經小鮮最喜歡撿野麥子的地方。

樞玉在這裏為小鮮立了一個空冢。墓冢前,葉曼青被數到禁制壓着,終日跪在碑前。

樞玉在墓碑前放下一路摘到的兩只野花,溫柔地撫摸墓碑:“我記得你曾經給過我這個花。”

那個時候,他在葉曼青的勸說下,勉強接過去,然後随手就扔了。

“嗯,那個時候,你給我的就是這個花吧?小鮮。”樞玉輕笑地說。

他把額頭抵在墓碑上,閉着眼,輕聲道:“我是在後山的溪水溝旁邊摘到的。那裏的水果然很甜。”

樞玉靜靜的呆了一會兒。

然後起身,看了看葉曼青的情況。她身上的混沌氣息,已經深入骨髓。沒有混沌意志的約束,混沌氣息立刻開始吞噬瓦解葉曼青的身軀。

本來,葉曼青撐不了多久就會死了。但樞玉看過了葉曼青被搜魂的記憶,他不想讓葉曼青就這樣死。他把葉曼青壓到小鮮墓冢前,在她周身布下聚靈陣。

源源不斷的靈氣注入,不停修複葉曼青的身軀的同時,混沌氣息也不停地腐蝕她。樞玉查驗一番後,發現混沌氣息的腐蝕越發嚴重了,便又在她身邊加一個聚靈陣。

他要保着葉曼青活着,日夜受這樣的折磨。

——他只是一具行屍走肉,整個世界也行将就木,全部生靈都在等死。

但樞玉要确保葉曼青受難直到最後一刻。

聚靈陣布好後,葉曼青終于有了些力氣,開始在禁制中瘋狂掙紮,似乎想說什麽。樞玉微微一挑眉,揮手解開箍在她嘴上的禁制,讓她說。

葉曼青就像發瘋了一樣,禁制剛剛松動,尚未完全解除,她就大力扯着撕裂的嘴角,瘋狂叫罵:“樞玉!你憑什麽、讓我跪這個小賤人?!!她也配?!!你——”

樞玉反手一巴掌,直接把葉曼青半個臉的肉都刮下來。

“讓你跪的,是你虧欠了她的。”樞玉冷道,“你都搶了她的什麽,你自己還不清楚?”

“她這種賤人禍水,前後兩世,帝君都是為了她而死,世界也因她而亡!她就活該被挫骨揚灰,受萬般折磨,死無葬身之地!!!嗚嗚嗚——”

樞玉揮手,将葉曼青的嘴再次封上。但葉曼青依然狂怒不已,喉中發出含糊地嗚嗚嘶聲。

“世界毀滅,到底是因為誰?你明知道帝君心魔的解法,只在小鮮一個人身上。卻還要為一己之私,用欺騙強行霸占帝君寵愛。”說着,樞玉輕笑。

這裏面當然也沒有少了他的推波助瀾,才讓帝君在想起石小鮮的時候,直接無法承受,道心崩潰:

“說到底,天道崩塌,不過是因為我們所有人,都把自己的一己之私,置于天道之上。這樣的世界,早該完了……”

樞玉說着,也是疲憊懶然。他不再理會還在掙紮不休的葉曼青,和這種人多費口舌毫無意義。他直接再布下數重禁制,壓在葉曼青背後。讓她貼跪在地,不能動彈分毫。

然後轉身離開。

轉過山谷,樞玉回到了那個破敗的小茅屋。茅屋的栅欄外,又堆上了幾捆幹茅草。

這茅屋是過去石小鮮自己搭起來的。她手藝不怎麽好,茅屋一直漏風漏雨的。

樞玉這幾天,一直在外面收集茅草。附近的山民、小妖看到了,也就自發地收集了偷偷給他送過來。

樞玉彎腰抱起地上的茅草束。算着也夠了,就準備今天動手,把茅屋頂上的縫隙給填上。他進到院子裏,把茅草分開,紮好。

這些都只要他一個道術就能做完的。但樞玉只是用手,一點點慢慢的整理。他幻想着,如果這個時候,小鮮在他身邊,會說什麽呢?

大概會誇獎他手藝很好吧。

他的手藝,也确實比小鮮好多了。這樣想着,樞玉覺得很快樂。

他微笑起來,很珍惜這樣的快樂時光。

只是,要是他在小鮮在的時候,就把這些縫都填上了就好了。

樞玉剛剛這樣想着,隐約像是聽見了小鮮的聲音,在模糊地嚷嚷着什麽。

他猛地擡頭,立刻淚眼模糊:

“……一切真的可以重新開始了嗎?小鮮。”

樞玉站起來,懷裏的茅草散了一地。他踉跄地,對着小鮮走過去。

“小鮮。”

他還有機會再來一次。

樞玉帶着奢望地伸出手。

時小鮮一看,連忙拉着魔君跟躲喪屍一樣,幾步退到籬笆牆之外。

魔君扶住她身後,護住她,輕聲問:“怎麽了?”

“別、別過去。”時小鮮道。

魔君微微斂眉,還以為時小鮮是在害怕。他又看向樞玉,準備出手。卻被時小鮮拉住袖擺。

“哎呀,你別碰到他了!”時小鮮一臉嫌棄死了的表情,對着魔君,豎起兩個手指頭,在太陽穴上劃圈圈,認真道,“那人是個傻的,你當心別被他傳染了。”

魔君:“……”

然後,時小鮮也不管魔君想說什麽,就挺身護住他身前,遠遠地對樞玉喊話:“喂,那邊的——”臨了頓了一下,到底沒有把“傻子”兩個字真的喊出來,“——東西你留着也沒用的,快交出來啊!”

時小鮮是讓樞玉把天道種子交出來。

但樞玉以為時小鮮是讓他還那顆心。

“我……沒有了。我弄丢了。”樞玉一開口,淚湧而出,幾乎潰不成聲。

時小鮮“啧”了一聲,回頭給魔君一個了然的眼神,意思是“看吧,我告訴你這就是個傻子吧”。

然後,她讓魔君呆在外面不要動,自己推開籬笆門,貼着籬笆牆,遠遠地繞着樞玉走。

“小鮮。”樞玉要過去。

但他進一步,時小鮮立刻就退一步,始終戒備地和他保持距離,遠遠隔着他。像在玩影子游戲一樣,樞玉始終無法接近時小鮮。他也看出時小鮮不想讓他靠近,就不敢再過去,只能流淚站在院子中,看着她。

時小鮮就沿着牆,一路摸進茅草房裏。聞着味兒,找到了那顆被随意放在小木幾上的天道種子。

黯淡的天道種子,像一顆渾濁的水晶,裏面充滿裂紋。氣運被抽幹,世界規則也損毀大半,這顆天道種子已經沒有用了。時小鮮想試試強行激發它,用天道感應來找大蘑菇。

但這顆天道種子看起來只能再被強行激發一次,就會立刻壞掉的樣子。一次感應,也不一定能找到大蘑菇的位置。

不過,時小鮮想了想,還是決定試試。反正這顆天道種子放着要不了多久,也會自己碎掉。這也算是廢物利用了。

時小鮮點點頭,拿着東西滿意地走出來。

樞玉看到她,又想走過去。時小鮮一個激靈,面對着樞玉,遠遠地貼着牆根,小心戒備地躲着他走,一路退到了魔君身邊,拉起他的手。

“你要走了嗎?”

樞玉崩潰地看着她,祈求:

“你可以帶我走嗎?”

“我才不要你!”時小鮮嫌棄得不能再嫌棄地撇下嘴角,拉上魔君,轉身就走。

樞玉眼看着時小鮮離去。

她身邊,那個雍容懶散地男人,在看向任何地方時,都只有漠然無情。卻在視線落到小鮮身上時,總是溫柔萬千。

一個高大駿逸和一個小巧玲珑的背影,并在一處,奇異的和諧而溫情。

小鮮已經有了想要一直拉着走的人,那人也無比地珍視她。而那些不知道珍惜她的人,她已經抛在身後,不再理會。

樞玉一直看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而直到最後,小鮮也沒有回過頭。

倒是魔君回頭多看了樞玉一眼。但時小鮮拉扯着他走得飛快,樞玉一副孑然一身,茫茫而立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時小鮮就是生怕被樞玉黏上來了,一路埋頭猛沖。

她拉着魔君,很快離開了那個小山頭。

而一離開樞玉庇護的領域,立刻,路邊上就到處是屍骨,甚至還有不少是孩童的。空氣中到處是腐臭,蠅蟲亂舞。天空中,食腐的鳥鹫、妖魔,盤旋覓食。

在又路過了一個被燒掉的小村子後,時小鮮終于覺得已經甩掉了樞玉,才偷偷松一口氣。她拿出天道種子,就想開始找大蘑菇。

但這時候,路邊的小樹林後面,偷偷探出一個頭來。

時小鮮呼地轉過頭去,看見小樹後面的小女娃立刻把頭縮回去。躲了一會兒,才又伸出頭來。

小女娃滿臉都是污漬,餓得凹陷下去的臉頰上,那雙眼睛顯得格外大,格外亮。她身上只搭着半塊破布,渾身瘦骨嶙峋,手裏抓着一塊樹皮。

和時小鮮的視線對視上的一瞬,小女娃知道自己被發現了,立刻很害怕地小跑着退了幾步。但看時小鮮不過來抓她,就又停下了。時小鮮就和小女娃對視了半晌,兩個人相互打量。小女娃直愣愣地盯着時小鮮衣服裙擺,看了好久。兩個人都沒有動。

最後,還是時小鮮沖她揮揮手。

小女娃吓一跳,然後低下頭,拉拉自己身上烏黑破爛的、拆開的麻布袋充當的衣服,很不好意思的抿抿嘴。然後,她擡頭,伸手,把手裏啃了一半的一塊樹皮伸出來:

“給、給你。”

“哦。”時小鮮看有人給她吃的,就立刻放開魔君的手,走過去,接過樹皮,一口吃了。然後翻找起自己的小口袋,裏面裝着她喜歡用來磨牙的零食。但好像也沒有找到可以給小女娃吃的。

“……我、我可以摸你一下嗎?”這時候,小女娃怯怯地問。

“啊?”時小鮮擡頭茫然看過去。

“你好漂亮呀!”小女娃忸怩地,一邊說着,一邊在自己身上,大力擦着手心裏面的黑乎乎的汗水。她很羨慕地看着時小鮮,又很自慚形穢。

而時小鮮一聽她這話,眼睛都睜圓了!

“給你摸啊!”她立刻眉飛色舞地挺胸擡頭,豪邁地大張開雙手,“随便摸的!”

然後,時小鮮就被人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頭。

摸完,小女娃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顆半個拳頭大的石頭,猛地砸過來!

時小鮮連忙跳着躲開。随即又是兩三顆石頭扔過來,把時小鮮一路攆開。小女娃的媽媽從樹林裏沖出來,她手裏拿着一根地上撿的樹枝,對着時小鮮大喝:“走開!”

衣衫褴褛的母親,兇惡地瞪視着時小鮮,手裏用樹枝威脅地比劃着。直到她抱起小女娃,才把手裏的樹枝一扔,轉身飛快地向着林子深處跑走了。

雖然被人扔石頭罵了,時小鮮也不生氣。她咧着嘴,無聲地大笑,對小女娃揮揮手。小女娃趴在媽媽肩膀上,也偷偷地笑着,對她揮揮手。

魔君也從時小鮮身後走過來,手擋住她的視線,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轉過來。然後自己蹲下來,看着時小鮮的眼睛,嘆氣道:“以後不要随便讓人摸。”

“嘿嘿嘿,她說我漂亮啊!”時小鮮還在看看自己胳膊腿兒傻樂呢,完全沒有聽見嚴澤在說什麽。

等開心完了,她又看看手裏的天道種子,想了想,就改主意了:“走,我們找個地方!”

魔君不知道她想做什麽,不過不論小鮮想做什麽,他都随她。

時小鮮就帶着魔君,一路走,經過各種天災人禍、餓殍遍野。最後,時小鮮找到了一個平坦的、方圓萬裏都渺無人煙的山谷。

“就是這裏了!”時小鮮愉快地決定。

然後把天道種子埋好了,又看着魔君:“吶,你還記得九死遺則陣怎麽弄的嗎?”

魔君略挑眉,點頭:“你想……?”

“九死遺則大陣的話,應該可以重塑天道規則,把天道種子修好的吧?”時小鮮滿懷期待地搓搓手,“修好了天道種子,我就可以慢慢找,一定、一定可以找到大蘑菇的。”

說着,她眼中已經燃起熊熊火焰:“那個大蘑菇一看就好肥好好吃的!可不能白白浪費掉了!”

魔君大概明白了她想做什麽。

這個世界也已經進入末世了。想要在這個世界裏,集齊人心,修複天道,魔君認為是不可能的。

他也不甚在意地對時小鮮說:“何必麻煩?這個世界本來是為你而生的。你若覺得有趣,我再為你造一個一樣的便是。”

“這樣啊……”

時小鮮認真思考了一下他的提議,但還是癟癟嘴:“但就算再有新的蘑菇,也不是這一個了啊。就算以後我再吃掉一萬個蘑菇,我還是會想到,這裏還有一個好大的蘑菇,我一直沒有吃到的。”

光是想想,時小鮮就已經覺得撓心撓肺地好痛苦了:

“不行,這個蘑菇,我一定要吃掉!”

魔君完全不知道時小鮮在執着什麽。不過,既然時小鮮想要,他就要幫她達成。

魔君開始揮手布陣,同時問時小鮮:

“大陣需要用自願獻祭的人來填,你想去哪裏找這些人心?”

魔君原本想的是,不管時小鮮想要怎麽玩鬧,他都陪着她就是。

時小鮮卻只是想起他們之前遇到的那個母親和小女娃。她眨眨眼,看着魔君,一臉無辜地說:“就……随便找一找吧?”

魔君嘆一下氣,摸摸時小鮮的頭。

“随便”找是找不來那麽多修煉出了道心的大能,自願獻身的。但時小鮮想要的,他就要為她辦到。

魔君揮揮手,将傳信捏在一縷清風中,送到樞玉那裏。

時小鮮離開後,樞玉一直怆然無措地站在舊日的茅草房前。直到魔君的傳信,終于将他喚醒——

小鮮想要重塑天道,挽救這個瀕臨破碎的世界。魔君就讓他去尋找願意為九死遺則陣自願獻祭的人心。

一開始,樞玉只覺欣喜若狂!小鮮又需要他了!

接到傳信後,樞玉就直奔天庭。這個世界,凡是能修煉出道心的,都在天庭裏了。但數月後,樞玉卻只能帶着破碎的腳步離開。

天庭已經一片混亂,所有人自立山頭。樞玉挨個找過去,所有人,沒有一個,願意犧牲自己來換取世界存續——

“就算天下人都死絕了,只要我最後一個死,就算賺了!”

“你們這些上仙,占盡了靈氣和天道眷顧。如今天道種子破碎了,卻要我們這些‘下等’精怪去填?!合着讓我們填了天道,你們繼續來我們頭上作威作福啊?!我呸!”

咒罵猶在耳邊,樞玉感到徹骨的寒冷。他可以強押着把人帶過去,但不是自願獻祭的人心,只會擾亂大陣而已。

小鮮好不容易肯理他了,他卻連這一點事都做不成。

這樣空手回去的話,對小鮮而言,他大概就連最後的一點用處也沒有了吧。

剎那間,絕望忽如江河倒灌,将樞玉淹沒。

樞玉只能蒼白無力地靠着天門柱,失魂落魄地發怔半晌。最後,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可以把自己獻祭給大陣。

這樣,多多少少,也算一點吧。

樞玉知道這樣遠遠不足夠,但他也想不到其他什麽辦法和出路了。如果他自願獻祭,能讓小鮮開心,哪怕只有一點點,哪怕只有一下子,也是好的。

拿定主意,樞玉勉強找回力氣。等回到凡間,他有些畏懼又有些怯懦地,在大陣前不遠處停步徘徊。他害怕轉過角,看到的會是小鮮失望的眼神。也害怕小鮮不願意接受他的獻祭。

而就在樞玉以為,這個世界只會有他一個人,來為大陣獻身時,他聽到不遠處有一些聲音。

一行好幾十個筚路藍縷的流民,有一些是老弱病殘,還有很多是年輕人。他們正坐在一顆大樹下歇腳,一邊唠叨說着什麽。

“我聽說,有力氣的人,還可以去主持陣眼,不會立刻就死掉的。”一個年輕人道。

立刻就有人哄笑:

“嗐,管他的,死就死呗。”

“就是,活着也沒個撈摸,死了就算球!”

又有一個人道:“你們說,別是妖魔騙我們,過去被吃的吧?”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說起來,也沒有人見過那個大陣到底什麽樣……”一個人接話道。

這時,一個耄耋老人戰戰巍巍地站了起來,然後把自己的老伴也扶了起來。兩個人就相互攙扶着,繼續往大陣走。

一個年輕人在他們路過時,站起來喊了他們一聲:“老人家,你們不害怕過去就是妖魔的老窩,等着吃人的啊?”

老人對他擺擺手:“我們去看看,看看就知道了。你們不想過去就回吧,啊,都回吧!”

說完,兩個人老人就自顧自地走了。

片刻後,一個少壯的青年人從後面追上去,扶着那個老人。又有另一個中年婦人也追過去,扶着老婦人。

漸漸地,這一行人又開始沉默地上路。

他們路過樞玉面前時,都沉默地給樞玉投去一眼。

樞玉茫然地看着這一群流民路過他。他又站了一會兒,又有一群流民經過。

流民們各個面黃肌瘦,手裏拄着爛木棍子,身上都帶着酸腐的臭味。他們說着些有的沒的,關于大陣到底是真是假,過去了是不是一定會死,死了是不是一定有用,如果他們都死了那自己的家人是不是就可以活下來,如此種種。

他們或沉默,或吹噓。或大步前行,或猶豫不決。但最終,他們都向着大陣走過去。

樞玉有些疑惑。

他走到附近山坡上,向大路的後面看過去。他看到很多很多的流民,從各個方向,向着九死遺則大陣聚攏過來。

這些人都是聽說了,可以把自己獻祭給大陣,來阻止世界浩劫後,自發聚攏過來,準備犧牲自己的。

人群移動的軌跡,彙聚成一道洪流。

這個世界,正在發出最後的、也是最耀眼的一縷光輝。

而所有的光輝,最終都朝着那一個人的腳下彙集。

距離大陣建好,已經有數月了。

消息已經散布出去,時小鮮就天天蹲在山谷入口等着。

即使魔君已經讓樞玉去找人了,但他知道是不會有人來的。魔君只想着等小鮮放棄的時候,要怎麽安慰她才好。

卻見時小鮮猛地站起來,伸個懶腰,含糊地嚷嚷:“來了,來了。”

魔君看過去,然後微微皺眉。來的并不是道心堅定的一方大能,而是一群蓬頭垢面的流民。

流民們看到守在陣外的時小鮮,都畏懼的停步了。時小鮮也撓撓頭。

這時,人群中一對老夫婦,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小娃娃,這裏就是那個可以擋天災的大陣啊?”老人問她。

“是啊。”時小鮮點頭。

“那,該怎麽弄啊?”老人又問。

“嗯,只要把自己獻祭給大陣就可以了。”時小鮮說。

魔君在她身後想說些什麽,但最終沒有開口。

“那是……走進去就可以了?”老人不是很明白。

時小鮮就指着大陣:“這個陣,有一萬三千三百三十六個陣眼。你們進去填陣眼,把陣眼填滿了,天災就會停下了。”

“好、好!”老人連忙拉着自己老伴,慢慢走到第一個陣眼上。

兩人攙着手,面對面,帶着笑。

過了一會兒,什麽都沒有發生。

“……小娃娃?”老人又疑惑地看過來。

魔君微微嘆息。

這個時候,要發道心誓願,來自願獻祭。還要道心純粹之人,才能激活大陣。時小鮮這樣亂來,是不行的。

但時小鮮不這樣認為,她還認真地告訴他們:“你們這個時候,要說道心誓啊。”

“道心誓?”老人根本聽不懂。

魔君已經上前,将手搭在小鮮肩膀上:“小鮮,沒……”

“道心誓就很簡單啊。你們不懂啊?那我幫你們想!”時小鮮看着老人,點點頭,“就是你們先使勁地想,你們一輩子做過的,最值得驕傲的事情是什麽?”

老人遲疑了一下。他看看自己老伴,兩人相視一笑,交換了一個安心的眼神。老人就回頭,對着時小鮮道:“我今年九十六了。”

然後他拍拍老伴的手背:“我們成婚有九十一年了。”

時小鮮就替他們,在陣法中寫下一條新的世界規則:

【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一些光點,開始從兩個老人的身軀中浮起,進入大陣的陣眼中。老人恍若未覺地繼續道:“我們生了六個孩子,四男,二女。都養大了。”

他說話時,老伴重重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老人也重重回握她。

時小鮮就寫下第二條新的世界規則:

【兩個相互喜歡的人要成婚生子,一直在一起過很多很多年。】

又是片片光點,從兩個老人身軀中浮出。他們的身影,都模糊了不少。

但老人沒有停下,他想了想,又說道:“我們是從李家村過來的,走了八十裏路了。大家夥都說我走不過來的,我還是走過來了,哈哈哈。路上,還有個小河,木橋斷了。還是我背着我老伴,走過來的。”

時小鮮就替他們寫下第三條世界規則:

【要保護好自己喜歡的人,遇到困難,要把對方背着一起走過去。】

老人已經說完了。

他看着老伴。老婆婆不善言辭,一直沒有說話。他們最後相互看了一眼,然後帶着眯起眼睛的笑容,轉向時小鮮。

時小鮮也對他們點點頭,寫下最後一條世界規則:

【要一直牽着喜歡的人的手,直到最後。】

然後問他們:

“所以,你們都發誓,要把自己,和自己做過的很值得驕傲的事情,都奉獻給這個世界嗎?”

“成。”老人說。

老婆婆也點點頭。

老人話音未落,他們兩個人的身影,已經盡數幻化成翩跹的光點,融入大陣中。

四條新的世界規則,就被寫入了天道種子中。這些曾經讓兩個老人為之驕傲的事情,也将會成為構築新世界的基石。

但這是一次非常微不足道的獻祭。

第一個陣眼的萬分之一都沒有填上。

時小鮮也并不沮喪。她先回頭,看向用手搭着她肩膀的魔君,問:“怎麽了?”

魔君眼中深邃幽沉,他輕輕搖頭,靠過來,吻吻時小鮮額頭。

時小鮮嫌他礙手礙腳地,就輕輕推着他的下巴,把他的頭挪挪開。然後看向後面的人,問:

“喂,你們還有誰想要獻祭的嗎?”

過了一會兒,又一個人站出來。

獻祭大陣的過程,很漫長。

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規則,都被寫進天道種子裏:

說錯了話要好好道歉、找到好吃的要叫上朋友一起吃、要當一個好兄長,主動替弟弟挨打……之類的。

過來自願獻身的人,也并不是每一個都能激活大陣,成功獻祭的。

但一年過去,十年,三十年,五十年……随着時間累積,過來獻祭大陣的人越來越多。終于有一天,大陣的最後一個陣眼,也即将被填滿。

這一天,時小鮮正在寫新的世界規則。忽然,她整個人一僵,然後站起來,盯着大陣入口的地方,嗅嗅空氣。

“怎麽了?”魔君走過來。

時小鮮眼中光芒熾盛,大喊一聲:“我的蘑菇來了!”

然後拔腿就往大陣入口跑!

她走了,一直守在一邊的樞玉就上來,接替她繼續構建世界規則。

而魔君則跟在她身後追過去。

只見時小鮮一路小跑到山谷,在山谷口,安營紮寨的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到了猛男大蘑菇!

她朝着大蘑菇沖過去,随着距離越近,她臉上的神色從歡天喜地、興高采烈、準備開吃……緊接着急轉直下,變成不可置信、悲從中來,最後……

了無生趣。

時小鮮停步了。

這時候,猛男大蘑菇也看到了時小鮮。他先是大力擦擦眼睛,又看看時小鮮,又擦擦眼睛……終于驚喜萬分地原地彈起,一邊猛揮着手,向着時小鮮擠過來,一邊大喊:

“傻妞,那個傻妞啊!是你吧?!!傻妞啊!!!!”

猛男大蘑菇好不容易一路擠到時小鮮跟前,一臉久別逢故人的喜悅神色,喘着粗氣大聲問:“傻妞啊,你不是想要變成田螺幹的嗎?還活着呢?你也是來獻祭大陣的?”

時小鮮搖頭,心裏悶悶地,很難過地問大蘑菇:“你、你怎麽瘦了?我們說好的,再見面的時候,你會變成一個巨大的蘑菇的呢?”

說着,時小鮮真的難過得哭了起來:“你怎麽說話不算話的!一點也沒有胖,還瘦了這麽多!”

“你、瘦、了——”她說着,用手環抱着比劃了一個大圈,然後又用雙手手指團了一個小圈,“——這、麽、多!”

說完,她就委屈得大哭起來。

這時,魔君也已經跟上來。他從後面抱着時小鮮,拍拍頭哄她:“怎麽了,說哭就哭了?誰惹你了?”

說着,魔君輕飄飄地看了猛男大蘑菇一眼。

猛男大蘑菇被他看得虎軀一震,冷汗蹭蹭蹭地往外冒。他連忙一掀自己的衣袍,露出結實的腹肌,大力拍打,嚷嚷着:

“痩什麽痩!我這是結實了!結實了懂嗎!你個沒見識的土妞!”

說完,猛男大蘑菇覺得自己的脖子似乎更冷了,連忙把衣袍放下來。

時小鮮也抹着淚,癟着嘴,抽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看着大蘑菇:“那你是來獻祭大陣的?”

“是、是啊。”一說這個,猛男大蘑菇還是有點心虛。但他立刻強作鎮定,看着時小鮮,45度角仰着下巴擺出一副欠揍的表情,牛哄哄地說,“怎麽樣?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偉大!”

時小鮮搖搖頭。

猛男大蘑菇的臉垮了一下。

結果,就在這時,山谷中的大陣發出無比明亮的白色柔光。剎那間,天地都是一片白茫。

過了許久,白色的光芒漸漸暗下來。

所有人茫然地看看腳下,又看看四周。

大地上,幹裂的焦土,都已經被平複。

天空中,陰雲盡散。一輪旭日,正在緩緩東升。

時隔百年,澄澈明淨的天空,迎來了新的明光!

當陽光透過山谷,灑向地面。天道感應,所有光照得到的地方,野草、樹葉……重新生發。

綠意盎然,彰示着這個世界已經重獲生機!

人群漸漸……都反應過來了。歡呼和慶祝的聲音,漸漸擴散,直至喧嚣震天!

猛男大蘑菇也伸手出去,觸摸眼前溫暖的陽光。

“大陣好了嗎?”猛男大蘑菇小聲念叨了一會兒,然後終于真正的意識到,這個世界的浩劫已經結束了。

無比的喜悅湧上心頭,猛男大蘑菇在原地瘋狂地手舞足蹈:“哈哈哈哈哈,我不用死了!我不用死了啊!!!!”

時小鮮卻怨念不已地看着猛男大蘑菇。

四周都是狂喜的人群,只她一個人格格不入。

但已經有人認出來,時小鮮和魔君就是一開始布陣、拯救世界的人。

從他們周圍開始,所有人陸續跪地,對他們頂禮膜拜,說着感激不已地話。轉眼間,山谷外舉目望去,都是跪地的人群。

魔君當然并不以為意。

倒是猛男大蘑菇有點不知所措地看看左右:“他們這是幹啥啊?”

時小鮮也覺得無趣得很,她對着跪拜的人群,擺擺手:“行了,都散了吧。大陣好了,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吧。”

明明是一個應該被永遠銘記和贊頌的日子,時小鮮卻非常沮喪。

她這樣的情緒,也讓周圍跪地膜拜的人很不知所措。

時小鮮看看左右,到處是人堵着路。她勉強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氣,提高音量,對所有人大聲說:

“好啦好啦,都不要跪着了。有什麽好跪的?”

所有跪地的人擡頭,茫然看過來。

時小鮮伸手指着身後大陣:

“這個世界,是你們自己獻祭了重鑄的,又不是其他人賜給你們的。所以,以後你們都不用跪着任何人。

“但,從此以後,也沒有什麽高高在上的仙君大能,會守護你們了。以後你們就都自己努力,好好的過吧。”

說完,時小鮮揮揮手,把身前的人群都攆開。自己走到山坡上的一塊大石頭下面,默默蹲着,把頭埋在手肘間,一個人獨自難受。

魔君看看時小鮮,知道她不高興的症結就在蘑菇精身上。魔君輕輕挑眉,給了蘑菇精一個眼神,示意他快點過去。

猛男大蘑菇被魔君看得一個哆嗦,咽咽口水,也不敢反抗。他走過去,挨着時小鮮蹲着,推推她:“你怎麽了?不會是還想着要變成田螺幹吧?”

一聽這話,時小鮮就生氣。她兇巴巴地擡頭,看着魔君,嘴裏小聲的念叨:“都怪他。田螺幹也沒吃上,大蘑菇也沒有了。都怪他。”

她渾身怨念深重,魔君本來正在靠過去的腳步也為之一滞。随即在時小鮮的瞪視下,他默默移開視線……看向大蘑菇。

猛男大蘑菇被盯得又是一個哆嗦,連忙又伸手推推時小鮮:“你快別不高興了。大家都這麽開心,就你會掃興!你倒是說說,你幹嘛不高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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