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粉腰

粉腰

護軍統領鄂碩。還是正白旗的副都統。

這能是哪個鄂碩呢?只能是那位皇貴妃董鄂氏的阿瑪了。

關于董鄂氏是如何入宮的。官方并沒有明确的記載。

在清初那些動不動就十一二歲待年宮中,在宮中養大的小庶妃裏頭,十八歲入宮的董鄂氏也還是挺顯眼的。

人家都是早早入宮了,她偏偏這麽晚。

卻沒有說明為什麽這麽晚。

民間說法很多,衆說紛纭,有些荒謬至極,有些卻未必就是不對的。

含璋一直在想,兩年後董鄂氏會怎樣入宮呢?

現在好了,她知道答案了。

不用等兩年後,現在她就入宮了。

含璋瞧破董鄂氏的身份,第一時間就去看福臨的反應。

福臨壓根沒怎麽在意多爾瑾以外的人。

對于碩塞的介紹,福臨也不過随意點了點頭,就招了招手,把多爾瑾叫到跟前說話,問多爾瑾讀過什麽書,有沒有開始寫字。

福臨是真的很擔心呀。

碩塞一味在外征戰,他自己只會滿語,蒙語和漢話一塌糊塗,典型的滿洲巴圖魯,在文化教育上一竅不通,也就是先帝還在的時候教養過,後來就荒廢了。

福臨特怕碩塞把這個女兒養壞了。

這孩子入宮後是他的養女,那也是宮裏的公主。按她的年紀入公主的排行,那就是大公主了。

大公主總不能什麽都不會吧。

不過還好,太後什麽都會,他的小皇後也聰明的不得了,還會說漢話,瞧着也是很有些素養和品味的,多爾瑾叫她們帶一帶,再怎麽樣,将來也都能學起來幾分的。

多爾瑾的奶娘跟在董鄂氏後頭給主子們請安,福臨跟多爾瑾交流,只略微擡了擡手。

含璋就笑着,叫她們起身了。

福臨甚至一眼都沒多看董鄂氏,含璋卻瞧見,董鄂氏多看了福臨好幾眼,才慢慢垂下眼眸安靜起身的。

董鄂氏一直含着笑意,做足了娴靜婉約的模樣。甚至碩塞都很關注福臨的動态,他似乎很在意福臨沒有關注到董鄂氏。

可皇上在和他的女兒說話,他不敢做的太過分,見含璋笑着看他,他就讪讪低下了頭,沒有再有什麽動作了。

只是聽見多爾瑾說沒怎麽讀書寫字的話,碩塞臉上露出愧疚神色。

含璋看出幾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意思來。

心中覺得甚為有趣。

董鄂氏的來歷,不一般啊。就這麽跟着多爾瑾進宮了,還叫人不能駁回,背後安排這一切的人,果然是厲害。

但顯然,這樣精心的會面,并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

福臨的注意力都在多爾瑾的身上,半點沒有放在精心打扮一力突出婉柔氣質的董鄂氏身上。

“含含,瞧什麽呢?”福臨本來想讓含璋也和多爾瑾說說話。

結果轉眸一瞧,就見小皇後一雙明眸到處打量,還時不時的看看他。

眸光流轉,悠然含笑,偏偏還帶着幾分神秘莫測的意味。

小皇後今兒出門,選定了那一身大紅牡丹的旗裝。

一身細瓷雪白的皮膚被遮蓋在大紅的宮裝底下,福臨瞧着那嬌嫩柔軟的耳垂,心裏想起的,卻是大婚那夜,小皇後躺在大紅喜床上的模樣。

純淨雪白。

這會兒時辰還在,天兒還亮着,黃昏光暈下看美人,福臨都略微失了神。

小美人還沖着他笑呢:“臣妾就看皇上呀。”

笑得純真靈動,福臨捉住小皇後的手,眉梢露出喜愛來,叫小皇後坐近些:“過來。朕同你和多爾瑾說說話。”

含含小皇後總是害羞的,倒是甚少這樣的時候。福臨喜歡她這樣,在外人面前這樣,福臨心裏頭受用着呢。

他們倆牽着多爾瑾坐下說話,看在外人眼裏,倒像是一家三口似的。

誰也沒有瞧見,安靜侍立在底下的董鄂氏臉上劃過一絲黯然,甚至還有幾分不解,又在眼底流露出滿滿的不甘來。

但她隐藏的好。

含璋看過來的時候,她就又是那個安靜微笑的柔美少女了。

微服過來,也不止一輛車駕,斷沒有讓格格和皇上皇後擠在一起的道理。

多爾瑾這一去,只怕就很難再回到王府裏了。

她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卻也不過只有三個小小的箱籠,別的一概都沒有了。

出門的時候,碩塞撐着傷體來送女兒,結果多爾瑾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倒是董鄂氏,對着碩塞福了福身道別,才跟着上了馬車。

含璋都有點心疼多爾瑾這孩子了。

這該是多麽的忽視和不疼愛,才讓這個孩子對自己出生的家裏王府一點留戀都沒有。對自己的親生阿瑪也沒有半點感情。

那一雙充滿了靜谧烈焰的孩童的眼眸,卻能隐約窺見歷經人情冷暖後滿是傷痕的痛楚。

福臨牽着含璋上了馬車,瞧見小皇後默默不語。

福臨輕輕捏了捏她的小手指:“怎麽了?瞧你心事重重的樣子。”

含璋默默望着他,眸光似水:“臣妾心疼多爾瑾。”

福臨也有些心疼:“進宮後,她有公主的尊榮,她的出身擺在那裏,宮裏不會怠慢她的。她會在宮裏有很好的生活。”

“關鍵是心理,心理。她需要有人疼愛她。”含璋比劃着強調。

福臨笑了,捏捏含璋的小鼻尖:“好好,疼愛她。太後和朕都會疼愛她。朕的含含,說了不做高高在上的皇後,也會疼愛她的,是不是?朕都知道。”

含璋臉蛋軟,一捏就會疼,她把福臨的大手從臉上扒下來:“皇上的勁兒太大了。捏疼我了。”

福臨不過輕輕一捏,誰能想到這麽點力氣她就受不了了呢。

把人抱在懷裏,福臨說她:“嬌氣。”

白日裏嬌氣,夜裏也嬌氣,在床榻上,就更嬌氣了。

含璋哼了一聲,扒着福臨的手臂問他:“那個董鄂氏,皇上瞧着怎麽樣呢?”

福臨正沉迷摟着小皇後又細又軟的腰肢呢,聞言一愣:“哪個董鄂氏?”

也不知道福臨是不是裝的。但他這樣的态度,還是有點取悅到了含璋的。

福臨疼她寵她,除了在床榻上強勢之外,下了床榻,他似乎就很溫柔了。

含璋現在不怕他了。知道福臨縱着她,在福臨面前,她的小心思似乎又得到了些舒展的空間。

含璋笑着看福臨:“就是那個跟着多爾瑾進宮的女官董鄂氏啊。鄂碩的女兒。那可是個美人兒。皇上沒瞧見麽?”

福臨哦了一聲,說:“鄂碩還是很不錯的。”

至于他的女兒,福臨壓根沒瞧見。什麽美人,福臨也不甚在意。

一個小丫頭罷了,有什麽值得在意的?

只是垂眸,瞧見懷裏的人兒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福臨試圖從那雙美眸裏看出點什麽了,片刻後,福臨就笑了:“是什麽東西,怎麽有酸味啊?”

“什麽?”含璋生怕是自己出汗了味道不好聞,“哪兒酸?”

她手忙腳亂的,就要找孔嬷嬷要小鏡子補妝要香香的水粉,都顧不上別的了。要不是這會兒不方便,都想叫停馬車找個地方更衣了。

——她現在可聰明了。小鏡子都不放在自己身上了,只管找孔嬷嬷要。

福臨捉着人,俯身就是熱吻:“是朕的含含啊。朕看看,這是吃了多少醋了?怎麽就這麽酸呢?”

唔。

含璋說不出話來了。心裏卻憤憤地想,她怎麽吃醋了?她才沒吃醋呢。福臨這個人真壞,就知道吓唬她。

馬車裏鬧不起來,最後難受的還是福臨。

含璋都不許福臨到處碰。這衣裳可着含璋的心了,她可不想兩個人黏黏糊糊的,完了這衣裳皺皺巴巴的就不好看了。

福臨只能捉着人親了一回,快到安郡王府前就放開了小皇後,自己緩了一會兒,瞧見小皇後紅潤潤的唇瓣,才咬着後槽牙道:“等晚上,朕去坤寧宮再鬧你。”

含璋不怕他,臨出發的時候,她都聽見福臨和吳良輔說話了,這些日子福臨又要忙起來了。

他一忙起來就沒空來後宮,還怎麽鬧她呢。也就嘴巴厲害罷了。

福臨說完也想起來了,他晚上還有事,沒法去坤寧宮。

可話都說出去了,也不打算收回了。

今晚不行,明兒,後兒,還有好多着呢。

含含小皇後跑不掉的。

找了孔嬷嬷要小鏡子補了唇脂,含璋才下馬車。

福臨一直耐心的等着她,小皇後補妝也是俏皮活潑的模樣。

這回倒是不帶着那小唇脂的小管子了。做了個湯圓大的小瓷碟,把唇脂裝在那裏頭了。

福臨瞧了倒可惜,這東西扁扁圓圓的,不好放進去,不長也不粗,放進去也不得趣,倒是沒法子再拿來叫含含舒服了。

今兒的唇脂有點偏暗色,帶了點紅茶的顏色,這還是小皇後和他說的。塗抹在嘴上,顯得小皇後的皮膚特別的雪白剔透,很漂亮。

有那麽一瞬間,福臨想,他要是她塗抹在唇上的唇脂就好了。

溫溫熱熱的待在她柔軟的唇瓣上,時時刻刻都能一親芳澤。

只消片刻,就融化在她的熱香裏。

牽着小皇後下了馬車,瞥了一眼王府門前候着的人,福臨跟吳良輔說:“只叫多爾瑾來。”

是他帶着人出來的,可不能讓他的含含心裏不舒坦。

也不知道那個董鄂氏做了些什麽讓他的含含不高興了。但含含這麽好,那肯定是董鄂氏不好。

不叫董鄂氏跟着就是了。

但是這個董鄂氏……這樣進宮是不合規矩的。

本朝公主,沒有身邊女官的說法。碩塞要搞這個特例,福臨不想刺激多爾瑾,這孩子不容易,他不想傷了孩子的心,所以應下了沒有駁回。

要這樣把人送到宮裏,送到他身邊,送到他眼皮子底下,真是難為他們了。

畢竟立含含的時候,有過一次選秀。他們大約沒趕上把人送進來。才拐彎抹角想了這麽個主意。

若說起來,安郡王岳樂和簡郡王濟度都是福臨的堂兄。

岳樂的年紀比碩塞還要大些,這三位裏頭,簡郡王濟度的年紀是最小的,但也比福臨大了三歲。

岳樂是阿巴泰的兒子,含璋是阿巴泰的外孫,他還是含璋的舅舅呢。

這回帶進宮裏去的,是岳樂的次女格佛賀。

岳樂的頭一位福晉生病去世了,留下的幾個兒子都夭折了。

後來再娶的這位福晉,就給岳樂生了個女兒,就是格佛賀。

岳樂比碩塞可不同,岳樂詩畫雙絕,老成持重,文化素養是這一輩皇家宗室裏頭頂頭的。

他在外征戰,這府裏也管的井井有條的。

嫡福晉掌管後宅,府裏的兒子是庶福晉所出,卻也從來不亂。五歲的小格格格佛賀也養的極好。

岳樂和福臨關系極好極親近,格佛賀與福臨見過也不止一次了。這回跟着阿瑪額娘在門口迎皇上皇後,也都是笑吟吟的模樣。

要論起來,格佛賀是阿巴泰的孫女,含璋是外孫女,格佛賀還是含璋的小表妹呢。

調皮活潑的格佛賀見了含璋,就笑道:“小表姐。”

岳樂臉一板:“胡鬧。這是皇後娘娘。還不給皇上皇後請安。”

福臨也跟着笑,瞧了含璋一眼,見小皇後一臉的笑,他道:“罷了,也不必多禮了。堂兄,咱們進去吧。”

“回頭到了宮裏,格格們就是公主,到時候一并改口吧。”

岳樂應了是,和嫡福晉納喇氏一道迎帝後進門敘話。

格佛賀這是頭一次見含璋,卻一點兒也不覺得陌生,皇後娘娘可真好看呀,比她額娘還好看。

格佛賀去牽含璋的手,笑着喊了一聲多爾瑾姐姐,然後悄悄叫了含璋一聲:“皇額娘。”

嘿嘿。

含璋聽見了小女孩快活清脆的笑聲。格佛賀生的可愛,岳樂與納喇氏養的很好,這孩子純真活潑,是在愛裏長大的孩子,才是真真切切五歲小女孩的模樣。

她和多爾瑾也很親近,含璋看見,多爾瑾的眸中,有了那麽一絲絲的柔軟溫度。

岳樂夫妻給格佛賀進宮預備了許多的東西。挑挑揀揀還有十來個箱籠。

東西搬出來時,還怕福臨和含璋不高興,岳樂還說可以再減一些。

含璋說:“不必減了。這回出來,馬車跟了好些。公主們的東西都放在馬車裏,有什麽就是什麽。若少了,豈不是委屈了她們麽?就都帶下去吧。”

格佛賀這兒帶了一個奶娘,還有納喇氏給她的貼身丫頭,也是兩個人。卻沒有什麽女官的說法。

多爾瑾瞧見格佛賀離家時與她離開王府時完全不同的情形。眼底流露出一絲絲倔強的受傷,還有那麽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羨慕。

到底還是個六歲的小女孩。

她那身上不屈的戰意和高傲的姿态,都是在王府裏的做派。那是為了保護自己。

出了王府,跟在皇上皇後身邊,她就是公主了,沒有人會欺負她。

皇上待她很溫和,皇後娘娘溫柔可親,多爾瑾一見她就很喜歡她笑起來的樣子。

她一個人在外面,忽然有一點渴望得到家人的溫暖。額娘不在了,阿瑪指望不上。

那皇上皇後,還有安郡王家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妹妹,他們會喜歡她,會和她相處的好嗎?

多爾瑾也不知怎的,心裏有些自卑。他們都很好,可她沒有怎麽讀過書,她這樣的王府格格,能做得好皇家的公主嗎?

格佛賀與多爾瑾一個馬車,裏頭人多了,格佛賀留下身邊的小丫鬟,叫奶娘去後頭馬車裏坐。

多爾瑾猶豫了一下,讓自己的奶娘去後頭坐了,她留下了董鄂氏。

格佛賀好奇看向董鄂氏,董鄂氏對着格佛賀一笑,給她請安,格佛賀叫了起。

格佛賀心裏卻想,這個董鄂氏明明在笑,她卻一點兒也不喜歡她。

安郡王家的格格也不是沒心沒肺養大的,平日裏跟着岳樂到處玩耍,岳樂有空就教導她讀書習字,見過的人多了,知道好歹。

阿瑪說了,人和人相處是有緣分的。有緣分的人在一起,見了就親近。沒緣分的人,哪怕是至親,見了也不會喜歡。

不過,哪怕不喜歡,面上也是笑嘻嘻的樣子,不能叫人看出來的。

才跑了兩家,襄郡王府那邊就派人來請了。

簡郡王那頭不敢勞動皇上跑這麽多家,前來迎駕,說是請皇上直接去襄郡王府,他将孩子送到宮中即可。

福臨不肯:“你不日就要離京去平定福建海寇,在京中也沒多少日子了。朕難得出來,怎麽不和朕好好說說話聚一聚呢?”

“多爾瑾和格佛賀都是朕與皇後去接的,你家溫西珲不去接,那可不成。朕不能厚此薄彼,何況,皇後還要與你福晉敘舊,你就別攔着了。”

幾家王府隔的又不是很遠。坐着馬車一會兒就到了。

福臨年紀輕輕的,一點兒不覺得勞累。皇後出宮就高興,那神采奕奕的小模樣,可見是喜歡出宮的。

他怎麽能攔着他的含含去見自己的親姐姐呢?

福臨直接把人帶走了。

濟度府上有演武場,福臨帶人去那兒玩一玩。和濟度比劃比劃,松松筋骨,一會兒去襄郡王府,暢快喝酒。

格佛賀目光亮亮的問她能不能去看看。

福臨就笑了,叫她與多爾瑾一塊兒去看看。

含璋要同簡郡王福晉說話,也沒法兒帶着這兩個小丫頭,福臨自覺的帶孩子。

也不想把孩子交給簡郡王府後宅的人。

這裏不像碩塞府裏那麽亂,但也不清淨。別把這兩個小丫頭給帶壞了。

福臨不讓她們的奶娘丫頭跟着,最關鍵的是,不許董鄂氏跟着。兩個小丫頭手牽着手,被福臨交給了吳良輔。

吳良輔心裏苦啊,面上卻不敢說什麽。他能怎麽辦呢?皇上有旨,他就得替皇上帶着公主們呀。

蘇茉爾在旁邊笑起來:“吳總管要侍奉皇上,怎麽好照顧公主們呢?奴才來吧。奴才跟着皇上照看公主。兩位公主交給奴才看顧,皇上大可放心。”

蘇茉爾一直瞧着呢,董鄂氏的來歷古怪,皇上有心了。

皇後娘娘與嫡福晉敘舊,她就不必跟着去了。正好可以照顧兩位小公主。

事兒就這麽定了。

濟度的嫡福晉高雲如今有着四五個月的身孕了,含璋是她的親妹妹,也不是什麽外人,不用特特的隆重打扮起來在會客室去陪着說話。

高雲身邊的奴才,直接将含璋引到了內室。

含璋就見到了比自己大了五歲的親姐姐。

含璋記憶裏,高雲是個漂亮豐潤的女子。在科爾沁草原上,高雲格格的騎射,那可是被人稱贊着有昭聖皇太後當年風采的。

當年靜妃布木巴在草原上,接的是太後科爾沁第一美女的名頭。可布木巴與阿如娜,騎射都不出衆,早早入宮了,就更談不上增益技術了。

含璋與寶日樂還小的時候,綽爾濟很疼愛高雲,幾乎是把女兒帶在身邊教養的。

可一進了內室,瞧見輕紗幔帳裏躺着的人,含璋都愣了。

她姐姐怎麽,瘦成這樣了?

懷着身孕的人,圓月似的臉龐卻下巴尖尖的。

高雲靠在軟枕上,臉色有幾分紅潤,但能看出來,是用心裝扮了的。也是為了遮蓋一些,不想叫含璋瞧見了擔心。

見含璋落座,她就要起身行禮,被含璋趕緊攔住了:“姐姐不要多禮。姐姐身體不舒服,就好好躺着吧。咱們坐着說話。”

高雲柔柔一笑,用蒙語溫柔道:“咱們含含如今身份不同了。我見了你,按規矩是要行禮的。”

含璋眼睛紅紅的,血脈親情在心口湧蕩:“皇上說了,今日微服,不要這麽多禮數。姐姐和我行禮,我要端着架子不能動,全是官樣文章,那還怎麽說話呢。”

“太後和皇上都說了,今兒個,我能和姐姐好好說說體己話的。”

含璋就坐在跟前。

高雲伸手抹了抹含璋的鼻梁,抹掉兩點熱乎乎的眼淚,心下不免一嘆,還照舊是家裏長姐的溫柔呵護。

“咱們姊妹見面,你好好的,哭什麽呢?”

高雲道,“我這不過是胎相有些不穩,聽太醫的話,卧床靜養。又不是什麽大病,你怎麽就哭了?快別哭了。叫你身邊的人笑話。”

含璋眼圈紅紅的:“可是你瘦了。”

高雲笑道:“孕吐呢。懷着身孕吃不下什麽。可不瘦了麽。回頭好了,能吃了,就胖了。”

妹妹年紀還小呢,雖然嫁人了,可還沒出什麽滋味呢。高雲不欲說太多,怕吓着了柔柔軟軟的含含妹妹。

高雲問含璋:“進了宮,皇上待你好不好?太後呢?待你好不好?”

屋裏的奴才們都在外頭伺候,留足了空間給姐妹倆說話。

含璋進宮做皇後,在別人看這是綽爾濟家的榮耀。高雲心裏卻擔心的不得了。

有個靜妃在前頭做例子,高雲生怕含璋進宮是龍潭虎穴,生怕自己嬌嬌軟軟的妹妹受欺負了。

含璋說:“皇上挺好的。太後待我特別好。”

她為叫高雲放心,高雲沒問的,她也都說了。從前在家裏,高雲還沒出嫁的時候,就是這麽事無巨細的關心她的。

高雲早在含璋進來時就瞧見了。

妹妹一身衣裳輕柔漂亮,裏衣更是輕薄,這樣的天氣,這衣裳穿着舒适又透氣,可見吃穿用度,宮裏是沒虧待她的,給她的都是最好的。

小姑娘面色紅潤,眉梢眼角神采奕奕,眉宇間靈動飛揚,這是感情上沒有受氣。

皇上沒對她不好。這樣滋潤嬌紅的模樣,皇上應當是對她挺好的。

高雲在外頭,不能打聽宮裏的事。但妹妹做了皇後,她總有些法子費心思知道的。宮裏靜妃佟妃先後禁足,可見妹妹是得寵的。

高雲那會兒就想,妹妹這樣的溫軟性子,皇上不喜歡就怪了。

高雲說:“你過得好,姐姐就放心。只是這宮裏,恩寵是實打實的,但也是鏡花水月,難以攀附。你啊,生就一副柔軟心腸,可別拿假的當了真的。拿逢場作戲當了深情厚意。”

“你是皇後,只要不出大錯,有太後護着,一輩子都是好的。”

含璋瞧見高雲眼中一片懇切,更有難以言說的隐痛,含璋起身,輕輕抱住了高雲,高雲一愣神,過了一會兒,含璋慢慢放開了高雲。

高雲就看見,那一雙美眸中,映襯的是比星空還要光亮的直透人心。

她聽見含璋說:“姐姐去年才生了溫西珲。還沒有休養滿一年呢。如今又有了身孕。不知道的,還以為姐姐在王府裏受盡恩寵,是簡郡王疼愛姐姐。可聽姐姐一番話,可見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姐姐問我過的好不好,我也關心姐姐好不好。”

高雲在孕中,若他們夫妻恩愛,高雲不會是這樣的狀态。更不會跟受了情傷似的,對她說那些話。

“你啊,真是生就了一雙利眼。難怪額娘說你,咱們含含是心裏明白呢。”高雲嘆道。

含璋輕輕撫了撫高雲的肚子:“那當然了。皇上和太後都說,我厲害着呢。”

“姐姐,你有什麽不順心的。便與我說一說。我能傾聽,也能保護姐姐的。”

高雲笑了:“保護什麽。又沒人害姐姐。”

想到宮裏,想到含璋的處境,高雲想,告訴了也無妨。她原是怕吓着妹妹。沒想到妹妹長大了,妹妹什麽都明白的。

其實,能有什麽不順心的呢?

高雲嫁過來,濟度也曾是對她好的。她也好好和濟度過日子。

夫妻倆還算和睦。

只她生子慢些,旁人先有了孩子。

這倒也罷了。慢慢兒的,高雲就知道了。

這關系和睦,終歸不是愛,也不是喜歡。

濟度他另有中意的庶福晉和側福晉。濟度的心不在她身上。

而她去年生了溫西珲,府中尚無嫡子,将來立世子,若有旁人的兒子頂了這位子,她怎麽辦呢?

高雲斷然不肯的。就有了這個孩子。孩子尚未生下來,也不知是男是女。

溫西珲入宮是太後的旨意,況且含璋在宮裏,溫西珲不會受委屈。濟度也沒有待她們母女不好,只是高雲自己心裏不好受罷了。

這個孩子便是高雲現在的指望了。

含璋明白了,問高雲:“姐姐喜歡他?”

高雲說:“他骁勇善戰,雖比不上安郡王詩畫雙絕,但也是不差的。”就,很難不喜歡。

濟度又長得好,又年輕。相處久了,驕傲的高雲格格,不知不覺就動了心。

過盡千帆,回首再望,就生怕妹妹也步了她的後塵,才要提醒含璋的。

但高雲也沒有讓愛情沖昏了頭腦,這後宅的事,哪怕她如今懷着身孕,也把持的牢牢的,這才有些勞心勞力,累着了些,才要卧床靜養的。

含璋又問:“那姐姐争取過嗎?要是他對姐姐有意,那幹脆搶過來便是了。”

但凡有一點可能,叫這男人滿心滿眼都是自己。也就沒什麽可愁的了。

高雲沒說話,只是望着含璋輕輕一笑。

含璋就懂了。

扭頭往外頭叫了一聲:“嬷嬷進來。”

少頃,就瞧見孔嬷嬷進來,墨蘭墨心擡着個小箱籠進來了,箱籠放下後,墨蘭墨心又出去候着,孔嬷嬷則将箱籠打開,請高雲看裏頭的東西。

含璋握着高雲的手,目光雪亮:“姐姐還年輕呢,可不要一門心思的把自己耗在男人身上了。”

“我知道姐姐是這府裏的嫡福晉,是斷不會叫自己和孩子們吃虧的。可是姐姐為他神傷,實在是不應該,姐姐怎麽能不顧及自己的身子呢?姐姐要先愛自己,再去愛孩子們。男人不愛你,那就別愛他好了。”

“這是我從宮裏拿出來的。姐姐這兒,什麽好東西都有。但是我喜歡把我覺得好的東西分享給姐姐。好衣裳好布料,好吃的好用的,都要給姐姐。還有我新做的這些胭脂水粉,可漂亮了。”

“姐姐吃好睡好,然後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把孩子們好好養大哦。這一胎的小寶寶,會讓姐姐心想事成的。但,溫西珲也還小,姐姐要好好做孩子們的依靠呀。不然的話,就全都便宜了別的女人了。”

溫西珲這孩子如今才一歲多。

小小的漂亮的小團子躺在高雲身邊睡覺,全然不知道自己在歷史上的命運。

著名的固倫端敏公主。出身尊貴,養在孝惠章皇後膝下,出嫁蒙古,衆星捧月。偏偏弟弟早夭,額娘也早逝了,偌大的簡親王府,竟沒有她一個至親的人,濟度的王位給了庶福晉的兒子。

含璋不管歷史上短短幾行字記載了什麽。

在她這兒,親姐姐高雲不能有事,溫西珲和這個未出世的孩子也要好好的。他們要長長久久的活着,要好好的活着才行呢。

箱籠裏的東西都是含璋精心挑選的,高雲看過去,很多新鮮的玩意兒。

那些胭脂水粉又精致又漂亮,還很香。

高雲還年輕,以前也是愛打扮的,見了這個倒是心情好,也覺得有趣喜歡。

她一個人攥着這些心事多時,不是沒勸過自己,但怎麽都放不下。

瞧見柔軟的小妹妹高高興興又滿是依戀的勸她說要保重自己,高雲心裏一熱,倒有些自愧了。

她是長姐,卻還沒有含含看的透徹呢。

她要向含含學習呀。瞧含含這個冰雪聰明的模樣,高雲倒是很放心。

她這麽着會過日子,應該不會那麽輕易就陷在裏頭了。

況且皇上,許跟濟度是不一樣的。

她是得好好過日子了,不只是為了溫西珲和孩子,也為了她的兩個妹妹。更是為了她自己。

高雲振作起來,倒是想起一事來,問含璋:“含含,從前不見你親自擺弄這些的。怎麽如今倒是這般精通了?”

正興致勃勃的給高雲介紹唇脂色號的含璋一愣,而後反應過來,她甜甜一笑,熟練的甩鍋:“是嬷嬷教我的呀。嬷嬷可聰明啦。她什麽都會。”

孔·什麽都會·嬷嬷在旁邊保持微笑。聽着高雲的稱贊,孔嬷嬷面不改色的謝恩。

孔嬷嬷飛快的成長。不僅接下了主子的鍋,還替她把鍋擦的幹幹淨淨的。

只要主子需要,她什麽都可以會。

含璋和高雲議定,寶日樂過了夏天再進京,入秋了再啓程,也不至于那麽熱了。

進宮後,寶日樂就和公主們住在一起。

太後的意思,寶日樂以後想家了,只要有機會,還是可以見到綽爾濟的。回科爾沁也不是沒有可能。

多爾瑾和格佛賀都大了,不好住在慈寧宮那邊。

紫禁城裏有給公主們專門預備的住所。多爾瑾和格佛賀住在一起,正好做個伴兒。

那邊太後早就預備好了,一切都很妥當的。

溫西珲年紀還太小了,只比二公主大了一點點,就和二公主一樣,都養在太後那邊。待年歲大了些,再搬出來。

溫西珲的身子骨挺好的,能吃能睡好養活,小團子又長得很漂亮,進宮了也不必太過擔心。

有含璋在,高雲想孩子了,偶爾也能進宮看一看溫西珲。

福臨那邊和濟度松了好一會兒筋骨,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去更衣後,就去請含璋出來,往襄郡王府去赴宴。

正好姐妹倆說完了話,高雲累了需要休息,含璋就悄悄帶着溫西珲出來了。

濟度有點舍不得女兒,想要抱一抱墨蘭懷裏的溫西珲,含璋瞧了他一眼,想起姐姐憔悴的模樣,心裏不高興,便不給他抱,就只管讓他瞧。

等濟度瞧過了,含璋就吩咐墨蘭抱着溫西珲上馬車了。

溫西珲還小,帶着兩個奶娘,含璋不放心,在他們那輛馬車上,又去了墨蘭照應着。

安排好了一切,又瞧過了多爾瑾和格佛賀,兩個小姑娘也都更衣過了,含璋才讓福臨牽着她上了馬車。

濟度還曾求助過福臨,想抱一抱女兒。

福臨瞧了含璋一眼,哪能不知道濟度府裏那點事呢?但他可不想逆着含含小皇後的意思。

便只管裝作看不懂濟度的眼色。

出宮一趟,含璋換了好幾套衣裳。

夜幕下坐着馬車回宮時,含璋身上穿着純素粉色的宮裝。沒有花紋圖樣,純色的衣裳,但袖口和領口,還有所有的花邊,都繡着指甲蓋兒那麽大的珍珠。

耳朵上的耳墜子搖曳生姿,也是同款的粉色小珍珠,一耳三鉗。

重新梳了頭,拿捏着皇後的氣勢,偏偏又是個靈透輕巧的小姑娘。

含璋跟沒骨頭似的靠在軟枕上,被福臨撈到懷裏的時候,她直接趴在福臨懷裏撒嬌,要福臨輕一點:“腰好酸呀。膝蓋也疼。”

出來玩是挺開心的。

襄郡王府的宴會也不錯。

但應付的人也挺多的。

含璋有點累了,腰酸背痛的。

“嬌氣。”福臨嘴上說她,大手卻落在她的腰肢上,給她輕輕的揉着,“朕怎麽一點也不累。”

“皇上體力好嘛。”含璋被揉按的舒服,甜言蜜語張口就來,“我怎麽能跟皇上比呢。皇上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男人了。”

這話福臨愛聽啊。

福臨捏着她的小腰,總覺得懷裏的人兒柔弱無骨:“那你也要做天底下最厲害的女人。要配得上朕。不要一會兒就喊夠了,不要了。也不能總哭。”

含璋拿手指頭使勁戳他:“哦,現在又不喜歡人家哭了?”

也不知道是誰,她一哭就來勁的。

“明明是皇上太兇了,怎麽還要說我不好?”

戳了幾下,福臨胸膛太硬,戳着太疼了。不戳了。

含璋還沒來得及把手指頭收回來呢,就被福臨捉住了,放在唇邊親。

“今夜去乾清宮陪朕,好不好?”福臨眸光深深。

“不好。”含璋警惕的看着他,“你喝酒了。我不喜歡,你身上臭臭的。”

宴會結束,福臨就換過衣裳了。哪有什麽臭味呢?就是酒味重些。含璋對氣味敏/感,不喜歡酒味,才這樣說。

福臨笑了,在她指腹上用牙尖尖咬了一口:“朕會沐浴。一會兒就香香的了。”

“不要。”含璋不為所動,小皇後甚至有點委屈,“你看你現在都在欺負我。我腰酸得很,你還咬我。而且你不是有事忙嗎。我要回去自己沐浴睡覺。”

含璋覺得福臨是不是喝醉了。方才席間他開懷暢飲,很高興的樣子。

這會兒除了給她按腰的手,哪哪兒都不溫柔了。還特別的有傾略性。

“膽子大了。”福臨瞧着五個指頭上的牙印,又去親她,“又敢拒絕朕了。”

“那明兒,明兒朕去坤寧宮找你。”

含璋認真的想了一下:“明兒可以。”

她想嘛,福臨現在會讓她舒服,那也沒有什麽不能接受的。他要是這麽熱衷,那就來嘛。

福臨叼着她臉蛋上的軟肉磨牙,聽她哼疼了又輕輕啄啄的,含璋覺得自己似乎醉在酒意裏了。偏福臨又鬧的不深,哄着她玩似的。

她其實壓根不知道,對福臨來說,這樣克制隐忍,又深沉了周身渴念的觸碰是多難受的煎熬。

明兒。多遙遠的明兒啊。

他現在就想。此刻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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