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三太子,你怎麽會打扮成這樣?”
“都說了我不是三太子!”
“好吧,蓮藕精。”般般小聲道,“三太子,我知道你這麽做肯定有你的用意,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哪吒:“……”
他把般般從地上拉了起來:“你怎麽會在這裏?”
般般摸了摸腦袋:“首先,這裏是哪裏啊?”
哪吒額頭青筋跳了跳:“這裏是北海!”
“什麽?”般般瞪大了眼睛,失聲道,“這裏是北海?”
怪不得周圍全是水,還有魚在游來游去!
“這裏是北海龍宮的庫房,我剛進來,就看見有個箱子自己在動。”哪吒道,“沒想到裏面關的是你,誰把你關進來的?”
般般咬着指甲,滿臉無辜:“我不知道啊……我昨天只是在這裏面睡覺,醒來就變成這樣了。”
哪吒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着她:“你在這裏面睡覺?”
“怎麽了,這裏面很舒服的,你不信你躺進去試試,不會挖洞我可以幫你挖。”
哪吒:“……我不要!”
般般回頭看了一眼箱子,只見金玉砂中半掩着一支樹杈狀的植物,不由疑惑道:“這又是什麽?我昨晚睡覺的時候還沒有這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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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道:“這是紫芝瑤草,是一味很珍貴的靈藥,一旦離開金玉砂太久,就會幹癟變質。”
紫芝瑤草?般般一愣,那不是羅剎姨姨和牛魔王叔叔赴宴準備的禮物嗎?壞了壞了,不知道昨晚自己睡着了發生了什麽,居然被和紫芝瑤草一起打包送到北海來了!
“話說回來,師兄派人送紫芝瑤草過來,竟然也不檢查一下這個箱子麽?”哪吒很奇怪地問道,“而且你人不在,他們竟然也沒人發現。”
般般尴尬地抓了抓臉。哪吒顯然是誤會這是楊戬送來的禮了,但她也不好反駁,只能将錯就錯。
“三太子,你能不能帶我出去啊?”她央求道,“我沒打算來北海的。”
現在說不定娘親已經發現她不見了,再不回去,只怕娘親要瘋掉。
哪吒摸着下巴:“當真不是師兄另有任務派給你,讓你僞裝混進北海庫房的?”
般般:“當然不是啊!你看我這樣子,像是能完成任務的人嗎!”
“……”說的有點道理。
哪吒道:“要走你自己走,我可不走。”
他為了混進北海來,多不容易啊!楊戬不肯給他請帖,別人多半也不會肯,他思來想去,最後跑到了天喜宮去。他和帝辛其實沒什麽交情,只是因為多年來帝辛也一直不怎麽出去活動,所以哪吒覺得,萬一他也覺得他的請帖留着是浪費呢?不如說動說動他,把請帖給自己。就算最後沒有說動,以帝辛的性子,也不會跑去跟他師父告狀。
帝辛看到他這位稀客,顯然有點驚訝。哪吒秉明來意後,帝辛微笑:“人人都知三太子與四海不和,我若把請帖給了三太子,三太子惹出風波來,我不也要負責?”
哪吒早有準備:“你放心,我這次去北海,絕對不是去鬧事的。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出了什麽意外,也不會有人算到你頭上。”
帝辛:“你拿着印有我名字的請帖進去,如何不會算到我頭上?”
哪吒:“那當然是因為,沒人會發現拿着你請帖進去的人就是我啊!”
雖說他一向堂堂正正,不屑于搞那些歪門邪道瞞天過海,但是,他若是真的一絲不改,就大搖大擺進了北海,只怕手裏拿着十張請帖,也會被蝦兵蟹将趕出去。
所以他在打扮上稍微花了點心思。
進北海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少女,也沒人仔細看他。等到了龍宮前,他掏出帝辛的請帖,拿出帝辛的賀禮,蝦兵便很熟練地道:“原來是天喜宮的仙侍,快快裏面請。”
于是哪吒便也順利地進了龍宮。
——北海龍三太子天上地下水裏發了那麽多請帖,自然不可能人人都來,大多數人都是找了自己的手下或親友,代為送禮去的。
哼,他渾身上下,哪裏都沒變,連臉都沒變,更沒有撒謊說自己不是哪吒,那蝦兵自己把他當作是天喜宮的仙侍,關他什麽事?他只不過是換了身穿搭而已,哪裏算是隐瞞了?穿衣自由有錯嗎?支持穿衣自由!
龍宮裏光彩熠熠,大擺筵席,還未正式開場,賓客們大都三三兩兩地圍坐在一起聊天,或者是在綴滿珍珠的龍宮花園裏閑逛。
已經一千六百年沒下過海的哪吒,仔細地觀摩了一會兒,得出一個結論:龍很長情,這麽多年,還在執著地喜歡一切亮閃閃的玩意兒。
他無心交際,也避着人多的地方走,就想看看那幾個老龍王來了沒有。若是來了,自己也好與他們坐下來,好聲好氣地談一談取消這個“哪吒不得進入四海”的規矩。
他一路找,都沒找着人,又因為不認得龍宮的路,所以找着找着就找到了龍宮庫房。問題是這庫房上面也沒寫庫房兩個字,還裝潢得頗為闊氣,留了幾個蝦兵蟹将在門口把守,搞得他還以為這裏是什麽龍族的起居室,便想了個法子,把蝦兵蟹将引開,然後自己溜了進去。
進去後看到滿架珠寶和滿地禮盒,才發現自己來錯了地方。正準備走,就看見一個箱子成精,自己在角落裏哐哐哐地動。他把鎖給熔了,打開蓋子,看見一個頂着滿腦袋細砂的小狐貍精。
“那三太子,你能不能告訴我,怎麽才能出去啊?”般般弱弱地摳着手指頭問,“你給我指個路,我自己回去也行。”
哪吒問:“師兄他不是派人來送禮了嗎?若是沒走,你跟着那人回去不就行了。”
“呃……呃……”般般左顧右盼。
哪吒狐疑地望着她:“你都鑽進師兄的禮箱裏了,難道還不知道是誰負責送?”
般般眼一閉心一橫,主打一個一問三不知:“我就是不知道啦!”
哪吒:“……罷了,你先跟我出來。”
般般躲在哪吒身後,跟着他無聲無息地溜出了庫房,絲毫沒有驚動蝦兵蟹将。
出了庫房,般般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無盡水波中,一尾又一尾鮮豔明亮的小魚成群結隊地從水草間搖曳游過,四處都是缤紛奪目的珊瑚珠貝,幾乎将整個海底照得亮如白晝。而不遠處,人最多的地方,坐落着一座巨大的水晶建築,尖塔斜頂,門樓高聳,由于太過晶瑩剔透、華美精致,讓人不禁擔心起它的堅固程度來。
當然,更震撼般般的是海底竟然有這麽多奇形怪狀的妖,什麽凸眼的、帶觸須的、長滿鱗刺的……比他們陸地上跑的詭異多了。
眼看哪吒就要往那座水晶龍宮裏走,般般連忙拉住了他:“三太子。”
哪吒瞪了她一眼。
“那個,蓮藕精……”般般咽了咽口水,“一定要進去嗎?”
“不進去,怎麽能找到送你來的人是誰?”哪吒道,“我可沒那個閑工夫把你送出北海,既然是師兄府上的人把你當成禮物送進來的,你還不趕緊趁這個時間,進龍宮找找?”
般般默默地想,搞不好就是羅剎姨姨和牛魔王叔叔不小心把她送進來的。可是,當着哪吒的面,她怎麽敢上前去認親啊!那不是全暴露了!
但她一個人在北海又不曉得怎麽出去,只能別無選擇,畏畏縮縮地跟在哪吒身後。
哪吒:“挺起你的背來!不要像做賊!自己越心虛,才越引人注意——何況你有什麽好心虛的啊?就算你沒有請帖,你跟着我也能進啊!”
般般:“你哪來的請帖啊?”
哪吒笑了一聲。
龍宮門前,換了一批蝦兵蟹将,哪吒再次掏出帝辛的請帖,面不改色地交給守衛查驗。
“原來是天喜宮的二位仙侍,裏面請。”
哪吒帶着般般大搖大擺進了龍宮。
般般:“……他聞不到我的妖氣麽?”
哪吒哂笑:“且不說這在海底,氣味沒那麽明顯,就說龍三太子四處發請帖,來赴宴的妖多了去了,誰能聞得出誰是誰的味道?”
般般正盯着一只路過的蛤蜊瞧,就聽一聲鐘響,樂音四起,從殿中高聳的盤龍柱上,緩緩落下兩個衣袂飄飄的人來。
一男一女,正是北海龍三太子夫婦。
“諸位高朋今日特意抽空,來赴我敖息幼子的慶生宴,敖息實在感激不盡。”北海龍三太子笑道,“還請各位吃好喝好,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盡管來提!”
有人叫道:“今日是慶生宴,怎麽不見小龍太孫?”
“還太小了,剛會爬不久,只能待在他的水晶籃裏。”敖息道,“若各位有興趣,不妨随我前去一觀?”
霎時,一堆人便嚷嚷着要去看。
哪吒也跟在人群之後,往龍宮深處走去。
因為人太多,般般怕走丢,便牢牢牽住了哪吒臂上的紅色披帛。哪吒心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樣子,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麽。
“那小龍太孫就非看不可嗎?”般般回頭望了一眼大殿,也有少數不愛湊熱鬧的,正坐在席間享用剛呈上的美食,“都開席了,要不我們回去吧?這裏人這麽多,你也不怕被發現……”
“又沒人看我,我怕什麽?”哪吒道,“你是不是餓了,怎麽這麽想吃?”
般般:“呃,沒有……”
她只是在人群中隐約看見了羅剎姨姨和牛魔王叔叔。她很想立刻跑過去,讓他們把她帶回家,但又怕被哪吒看見,問起自己和他們的關系。
唉,好難啊。上天就不能只讓她遇到二者之一嗎!
“不餓的話,就一起跟我走呗。”哪吒是決計不會放過這個看小龍太孫的機會的。以他之見,既然大堂裏不見那幾個老龍王的身影,甚至連身為爺爺的北海龍王都不在,那定是他們幾個老家夥單獨聚在後院了,說不定現在就在抱着小龍太孫逗弄呢。
小龍太孫與小龍女住在一處,敖息帶着烏泱泱的賓客來參觀,如今已是妙齡少女模樣的小龍女微微一笑,朝賓客們行了一禮:“小女敖汀,見過各位。只是幼弟剛剛睡着,還請各位輕點聲。”
哪吒踮起腳,伸長了脖子往前看去。
般般太矮,什麽也看不到,幹脆不努力了,直接問哪吒:“是小龍嗎?長什麽樣啊?”
哪吒敷衍道:“龍不就長那樣。”
他對小龍太孫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只對老龍王感興趣。可那幾個老龍王呢?居然也不在這裏?那跑到哪去了,難道根本就沒來?
衆人圍着水晶籃,低聲誇獎了一番粉嫩嫩的小龍太孫,什麽溢美之詞都往外蹦,把龍三太子夫婦誇得眉開眼笑。
誇完了小龍太孫,也有人誇小龍女:“小公主生得也着實美貌,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三太子,你真是好福氣啊!”
小龍女被誇得有點害羞。
般般戳了戳哪吒,好奇道:“她長什麽樣啊?真的很漂亮嗎?”
哪吒:“哎呀不就那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最多比你多一對龍角。”
般般仰起頭:“你壓根就不在看龍啊,那你在看什麽,看那麽起勁?”
哪吒敷衍地揉了把般般的頭,示意她不要問那麽多。
他在忙着看這附近的宮殿構造,琢磨着老龍王們可能在的地方。前方傳來敖息得意洋洋的聲音:“那是,我女兒定然是貌美無匹的。實在不是我自誇,就連二郎真君見了我的女兒,也要贊一句‘四海第一美人’!”
嗯?四海第一美人?這麽敢說?
哪吒收回亂轉的目光,開始認認真真打量起小龍女來。
小龍女咬着嘴唇,拉了拉敖息:“爹,沒必要說這些……”
“哎,怎麽沒必要?真君很賞識你的,還親筆寫了一幅字呢!”敖息滿面榮光道,“各位稍等,我就讓人去把真君的墨寶請來!也好讓各位知曉,并非是我敖息在自吹自擂!”
“蓮藕精!”般般壓低聲音叫哪吒,“到底是有多好看?真君真的這麽說嗎?”
哪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好看确實是好看,但這龍三太子的話,聽起來怎麽這麽不靠譜呢?”
以師兄的性格,就算打心眼裏認為那小龍女确實是四海第一美人,也不可能專門去題個字啊!這和“到此一游”有什麽區別!
很快,下面人就把墨寶送了過來。
“各位請看。”敖息喜氣洋洋地讓他們把卷軸展開,白紋底黑金字,再清楚不過的鐵畫銀鈎六個大字,“四海第一美人”,旁邊還有個落款,楊戬。
哪吒:“……”
師兄是有什麽把柄落在這敖息手裏了嗎?這也能幹得出來?
賓客們十分捧場地叫好。
但哪吒懷疑,今天之後,除了降妖除魔以外,師兄可能就會多出一項新業務,叫做幫人題字,童叟無欺。
圍觀龍族幼崽終于圍觀得差不多了,衆人欣然撤退,回去吃席。哪吒和般般原本在最外圍,撤退時卻故意往邊上靠了靠,等到人快散完了,哪吒才對般般道:“你等下我,我很快回來。”
般般奇怪地看着他朝北海龍三太子走去。
人潮退去,敖息正讓人把楊戬的題字好好收起來,卻忽然聽到旁邊一個人道:“三殿下。”
敖息沒見過哪吒,望着面前的紅衣少女,有些莫名:“姑娘你是……”
哪吒含笑打開帝辛的請帖。
“哦,原來是天喜星宮的仙侍。”敖息笑道,“看來天喜星君貴人事多,還勞仙侍轉達我對星君的問候。”
哪吒道:“殿下客氣了。我是想問問殿下,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二郎真君有給人題字的愛好,殿下是如何得到真君這幅墨寶的呢?”見敖息猶豫,又追加道,“實不相瞞,天喜星君其實早就有意讓真君為星宮題一幅字,但真君與星君平素并無往來,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本來都不做打算了,但我今日見此墨寶,便想着來問一問殿下,也好回去給星君一個驚喜。”
“原來是這樣。”敖息揮了揮手,讓下面人退下,然後小聲回答,“其實我這幅字啊,也不是我主動去求的真君,是真君有事來找我幫忙,我便問真君要了個報酬。你們家星君若是有心想求題字,不如看看真君最近需要什麽,若你能幫到他,他自然也願意回報你。正所謂打蛇打七寸,就是這個理兒。”
哪吒忙道:“那敢問殿下,真君是找殿下幫了什麽忙呢?”
敖息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只不過是問我要幾片龍鱗。若是讓我活生生拔幾片給他,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但巧就巧在,我有以前換鱗時脫落的龍鱗保存,便給了他幾片。這個你家星君就別想了,他又沒有龍鱗。”
龍鱗?哪吒想起那日在楊戬身上聞到的龍鱗屑香,不由皺了皺眉頭。
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竟需要他親自去收集龍鱗,研磨成香養魂,還遮遮掩掩不想讓人知道?
敖息嘆道:“也不知道真君最近在忙什麽,我明明都已經再三跟他強調過,這次一定要來,結果又不來,嗐。下次見到他,定要再說說他。”
哪吒回神,朝敖息行了一禮:“多謝殿下指教,那我便不打擾殿下了,告辭。”
敖息笑:“仙侍快快去入座吧。”
哪吒拉上般般:“走。”
“去哪啊?”般般匆忙之中回頭看了一眼,小龍女的倩影從眼前一閃而過,果然是貌美至極。
不知道為什麽,她有點酸溜溜的。
哼,四海第一美人,真君真會誇。好像從沒聽過真君誇自己漂亮,只聽他誇過自己聰明,唉,一般是外在美誇不出來,才會去誇內在美吧?可是她不漂亮嗎?她覺得應該不是吧,長眼睛的都知道她是只多麽漂亮可愛的小狐貍!
哼,哼哼。
“去哪?當然是去找……”哪吒忽然頓住腳步。
他盯着般般看了一會兒,道:“要不你還是先去吃席吧,我有事要辦,帶着你不方便。”
萬一那幾個老龍王見了他,一言不合就動手呢?他倒是不在乎,可這小狐貍多倒黴啊。
“啊?”般般茫然。
“你也知道,我和四海有點舊怨,我這次來,就是為了處理舊賬的。”哪吒咳了一聲,“現在我要去做我該做的事情了,但是這事兒它有風險,萬一把你攪和進去了,那就不妙了。你還是出去等我吧,萬一我這邊真發生了什麽事,你也好跑。”
般般躊躇了一會兒。
她确實沒有興趣參與哪吒和四海的舊怨,但是……這出去的話,極有可能碰到羅剎姨姨他們啊!沒了哪吒的遮掩,她太容易暴露了。
可是,若是趁哪吒不在,和羅剎姨姨他們碰面,自己雖然能馬上回家,也不會叫娘親再擔憂,但這樣一來,哪吒出來後萬一找不到她,怎麽辦?這不是也讓哪吒操心嗎?
她糾結極了。
“那你自己在這慢慢想吧,我先走了。”哪吒拍了拍她的肩。
般般只來得及喊出一聲“哎”,就見他眨眼沒了蹤影。
這下好了,只能出去吃席了。
她小心翼翼地溜到大殿,掃視着那一張張坐滿了人的宴桌,終于發現了遠處的羅剎女與牛魔王。
他們好像正在與身邊的人聊天,相談甚歡,至于對方是誰,般般并不知道。
她咬着指甲,心想要是現在過去,肯定會被旁邊的人注意到,說不定羅剎女還會因為要離席,與旁人解釋一番。那等哪吒回來後找人一打聽,不就都露餡了?
不行,現在不是和羅剎姨姨相認的好時機。
她一邊發愁,一邊借着身高優勢穿行在桌與桌之間,然後順手撈走幾碟水草精端過來的小菜。然後抱着碟子,找了個角落,偷偷摸摸開吃。
龍宮的菜肴,和陸地上是兩種風味,般般一邊品嘗,一邊盯着羅剎女的方位,吃得悲喜交加。
一刻鐘後,她吃幹淨了手邊的三個碟子。
她從角落裏鑽出來,看見水草精還在上菜,剛想再去順點好吃的,就感覺整個水晶宮突然晃了一下,随即從龍宮深處傳出一聲怒吼:“哪吒,你還敢來!”
大殿裏霎時安靜,衆人愣了幾愣,随即一片嘩然。
哪吒?哪吒在哪裏?
不是說四海不許他進嗎?
幾乎是同時,一道紅色的身影從宮廊處沖了出來,不作任何停留,沖出了龍宮。
緊随其後的是一道深藍色的影子,從衆人面前一閃而過。
很快,四個老龍王齊齊出現。
東海龍王沖着外面喊道:“我兒當心!”
北海龍王對着賓客們一揖:“諸位貴客不必驚慌,一點小事,讓大家見笑了。”
西海龍王和南海龍王面露難色:“這……”
老龍王們身後,陸續又出現了一些四海的年輕龍族,但明顯只是下意識地跟了出來,臉上一片迷茫,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情況。
“哪吒,你要不要臉!扮成這樣,混進北海,究竟安的什麽心!”
“哼,我進的是北海,又不是東海,你急什麽?”哪吒回身,在無垠海水之中站定,臂上披帛忽然無風自長,化作長長紅绫纏繞在他身畔,腕上金镯亦是光芒大盛,恢複金剛寶圈之态,被他牢牢握在掌中。
已然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賓客們跑到了龍宮之外,仰頭圍觀。
畢竟對于其他人來說,四海和哪吒,都與他們個人無冤無仇,只要他們不偏幫,看個熱鬧又何妨?
般般也是其中一員。她甚至連嘴上的料汁都沒擦幹淨,就趕緊跑出來了。
她找了個珊瑚躲起來,膽戰心驚地看着,情不自禁地喃喃:“這是誰啊,連龍王都沒追出來,他倒追得起勁。”
沒想到珊瑚突然開口了:“這是東海三太子,敖丙。”
般般吓了一跳。
“怎麽啦,我只是修為低微,還不能化形,不代表我沒開靈智。”珊瑚哼了一聲,“你比我大那麽多,你怎麽連敖丙殿下都沒見過?”
般般小聲道:“就是很多年前,被哪吒三太子抽了龍筋的那個?”
“噓!可別再提了!”珊瑚道,“自從敖丙殿下被封為華蓋星君後,東海就不許再提這事兒了。咱們北海考慮一家人的感受,也不提了哈。”
般般心想,怪不得見了哪吒這麽激動,原來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敖丙,我今日來,不是來打架找麻煩的。”哪吒道,“你讓開,我要與那幾個老龍王說話!”
敖丙冷哼一聲:“昔日是我技不如人,我認了。但如今我既已位列神班,便容不得你罔顧我四海規矩,在這海底興風作浪!”
“我哪裏興風,哪裏作浪?我到現在動過手嗎?都說了我是來找老龍王好好說話的,你非不信!”哪吒翻了個白眼。
哪吒,再忍忍吧,今日若是在這北海出了手,那往後只會雪上加霜。
可惡啊,敖丙到底為什麽會在這裏?他還特意問過帝辛了,之前敖息生女兒,他沒赴宴,怎麽這次就來赴了?
這敖丙也真是的,這麽多年,居然還能這麽記恨他,他都扮成女裝了,只是在老龍王們喝酒的院子門口多路過了兩回,就被他認了出來,然後二話不說,提戟便砍。
“哪吒!”東海龍王撥開人群,厲聲道,“四海不歡迎你,你今日來此,是何用意?”
哪吒道:“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老龍王,你也瞧見了,雖說四海不歡迎我,但我想來也能來,之前不來,無非是給大家一個面子罷了。但如今我覺得這樣不好,大家都是同僚,何必鬧得如此不愉快呢?不如我們坐下來,好好和談,你們把這勞什子規矩去了,萬一将來四海有什麽事,我也好幫一幫忙。”
東海龍王:“四海不需要你來幫忙!過去一千多年,也未曾出過什麽事!昔日你重創我兒,此恨難忘,斷不能容!”
哪吒嘴角抽了抽:“老龍,你莫要咄咄逼人!當初難道不是你帶着人,水淹陳塘關,逼我自盡?一命還一命,這恩怨早就了了,你還有什麽資格限制我入不入四海?真論起來,無理的是你!”
敖丙冷笑:“豎子休要張狂!既然來了,那今日你我便一決高下!”
哪吒:“不是,你有病吧敖丙?今天是你侄兒的慶生宴,你在這裏動刀動槍的,幹什麽呢?”
“你也知道今日是我侄兒的慶生宴,卻蓄意挑中今日,當着衆多賓客的面給四海難堪,難道還不是挑釁?”敖丙舉起方天畫戟,當頭劈來。
哪吒終于怒了:“敖丙,欺人太甚的是你東海!自始至終都是你東海在主導一切,其他三海,放過一個屁嗎!”
他舉起乾坤圈一擋,劇烈的對撞發出刺耳的嗡鳴,在海底推開一層又一層混亂翻湧的海浪,吓得方圓幾丈再也沒有小魚小蝦。
“你以為我真不敢動手?只不過現在的我,已不是當年的我,我分得清輕重。”哪吒嗤笑,“而你敖丙,還是那麽不長記性。”
敖丙大怒。
眼見兩個人在海裏打起來了,敖息簡直欲哭無淚:“不是,有話好好說,別打了行嗎?你們動靜太大了,吓着我孩子了!”
北海龍王道:“大哥,先讓他們停手吧!哪吒雖然不守規矩在先,但他至今只守不攻,也看得出确實想和談,不管怎麽樣,別讓外人看了笑話啊!”
東海龍王卻咬牙道:“我兒這一口氣,已憋了一千餘年,若是現在阻撓,豈不是比殺了他還難受?這一千餘年來,我兒勤學苦練,有目共睹,不若便看看,這場勝負究竟如何。”
般般忍不住吐槽道:“還需要看嗎?哪吒三太子只守不攻,都跟他打了這麽多回,他要真是厲害,早就逼得哪吒三太子出手了。”
可能是因為大家都在聚精會神地觀戰,一片安靜,所以導致般般這句吐槽,顯得格外清晰。
東海龍王扭過頭,對她怒目而視。
般般:“……”
她往珊瑚下面縮了縮,珊瑚小聲尖叫:“你幹嘛連累我!”
般般:“我不是故意的……”
東海龍王走了過來:“你是何人!”
哪吒眼尖瞧見了,大喝一聲:“老龍!不許動她!”
說罷一個俯沖,便将般般從珊瑚提到了自己身後。
“好哇,原來是一夥的!”敖丙怒道,“一個兩個,真當北海是自己家不成!”
哪吒一邊靈巧閃避,一邊道:“我看你才像是把北海當自己家,你弟弟都說了不要打不要打,你還打!這四海成了你東海的一言堂了不成!”
“無恥小人,休要在此挑撥離間!”敖丙大罵。
底下的羅剎女看呆了:“老牛。”
牛魔王:“哎。”
“你看上面那個,被哪吒護在身後的,像不像般般啊?”
“……你別說,真挺像的。”
“到底是不是啊?她怎麽會在這裏?”
“你問我,我問誰?現在這個樣子,我哪敢上去看啊。”
而上頭的般般,已經快被吓死了。
她緊緊抓着哪吒的混天绫,原本長長的混天绫現在被繃得死緊,一端在哪吒手中,一端在般般手中。
“我再說一遍,敖丙,我今日不是來打架的,你若是想打,我還偏不奉陪。”
敖丙卻道:“你身後這小妖是誰?你相好?”
哪吒無語:“……有病就去治病,再廢話我就把你的龍腦也抽了。”
敖丙氣急敗壞:“你!”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術影四濺,道道傷人。
般般看着自己被削了一半的袖子,快哭了:“咱們能不能先回去?今天這個架勢,應該也和談不了了吧?”
哪吒深吸一口氣,一擡手,召出火尖槍,往水裏重重一立,激起海面上千丈巨浪:“四海龍王都給我聽着!我哪吒,今日本有意與四海和談,奈何東海咄咄逼人,我實無奈!其他三海,若有意和談,便來雲樓宮找我!若不和談,諸位也看到了,所謂規矩,不過是一紙空文,其實根本攔不住我!屆時會發生什麽,那就不得而知了!”
說罷,他就提着般般,掉頭往海面上游去。
敖息看着北海龍王,瑟瑟發抖,小聲道:“父王,你看要不咱們什麽時候就去和談一下吧,本來這就不關我們北海的事,他再鬧,還不知要鬧成什麽樣……”
北海龍王看了一眼東海龍王,沒吭聲。
東海龍王臉色難看:“敖丙!”
敖丙回頭:“父王,難道就任由他這樣來去自如?”
東海龍王:“你先回來!我們從長計議!”
敖丙再次看向哪吒離去的背影。
憑什麽,憑什麽呢?千餘年前,他被一個小孩抽了龍筋,淪為笑柄,後來得了機緣,位列封神。這千餘年來,他的兄弟們樂享天倫,而他卻孤苦一人,一刻不敢懈怠,只為有朝一日奪回屬于自己的榮耀。
這一日,意外到來。然而放過這近在咫尺的機會,他豈能甘心?
他眼神一厲,只聽一聲咆哮,一條巨大的龍身出現在海底,直奔哪吒而去。
般般一回頭,差點暈過去。
火尖槍鋒利的槍尖劃過敖丙堅硬的鱗甲,幾乎在水中擦出一路火花。
敖丙本體已亡,以魂魄封神,所謂鱗甲,也不過是他法力的外化。
哪吒眯了眯眼。倒确實有點長進嘛。
“小狐貍,松手,把混天绫還我!”哪吒眼睛緊緊盯着敖丙,“看我不把他綁成麻花!”
般般尖叫:“松手了那我怎麽辦!”
哪吒道:“你就想象自己在飛,就自然而然游上去了!上去後,就趕緊去找我師兄吧!”
敖丙一次又一次沖了過來,般般不願放手,可不放手,只會妨礙哪吒。她只好含淚松手,然後手忙腳亂地朝着海面游去。
救命啊,這都是什麽事啊!早知道,就不睡在那只箱子裏了!
敖丙見她落單,三番五次想從她下手,卻都無一例外被哪吒攔住。
般般第一次下海,游得很慢,她扭頭看着哪吒與敖丙激戰在一處,在內心祈求哪吒能拖久一點。
而海底的東海龍王,看着漸漸吃力的敖丙,擰起了眉。
思忖良久,他振袖而起,化作一條巨龍,直奔般般而去。
哪吒驚呆了:“老龍!你好不要臉!”
他有心想攔,奈何敖丙身軀過于龐大,他一時半會,繞不過去,只能對般般喊道:“快跑!”
般般內心淚流成河:是她不想快嗎?
眼看那條老龍愈發近了,般般頭皮一麻,胡亂劃水間,突然碰到了腰上一個東西。
是乾坤袋,裏面已經沒有了滿滿當當的法寶,但是有真君送給她的一把彈弓。
般般大喜!她怎麽就忘了這個了!
她急忙把彈弓取了出來,用力一甩,巴掌大的彈弓,霎時變成了一把半人高的金光硬弓。
般般從來沒用過這玩意兒,但此刻也顧不上那麽多了,她費力地拉起弓弦,照貓畫虎地将銀彈安了上去,然後——
咻!
銀彈如一道流光,飛射出去。
然而般般并沒有看到這條美妙的弧線,因為她被回彈的弓弦彈到了臉,差點疼暈過去。
銀彈從哪吒面前掠過,哪吒震驚地瞪圓了眼,難以置信地望向般般。
而東海龍王的瞳孔驟然放大,一個緊急揚尾,才險險避開這一擊。
銀彈暢通無阻地沖進了海底。
那一刻,時間仿佛被無限放慢拉長,在衆人愕然的注目禮下,它在水中劃出一道漂亮的流紋,随即消失在了北海龍宮。
幾息死寂之後,只聽轟然一聲巨響,北海龍宮的塔頂,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