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豬八戒咬着手指,只覺得匪夷所思。
天啊,不會是楊戬吧?
難道是楊戬?
真的是楊戬嗎?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解?楊戬他也不像是能幹出這事兒的人啊!他老豬才是這裏最像的人,偏偏他不是!
萬一真的是楊戬,那他老豬不就是當着小狐貍爹的面,給小狐貍娘獻殷勤嗎……多造孽啊!
“吵什麽吵,就這麽一點事!”就在這時,哮天犬挺身而出,正色道,“今天我們大家之所以聚在這裏,是為了我們的唐長老,助他取得真經,別的很重要嗎!至于這血是怎麽來的,我都不好意思說!”
妲己陰沉着臉,緊抿嘴唇,看向哮天犬。
豬八戒從沙僧背後探出一個腦袋:“怎麽來的?”
“唉,還不是怪我!我今天早上和小狐貍出去吃飯,沒注意手上有傷,倒茶的時候不小心混了一點血跡在裏面!本來我打算倒掉重新泡的,但就拿個茶壺的工夫,小狐貍竟然已經喝了!她喝都喝了,那我也不好意思告訴她,免得她難受。”哮天犬摸了摸鼻子,對般般道,“你不要見怪啊,我是想着,既然你沒看見,那我就當沒發生,要不然你本來好好的,知道了反而渾身不舒服。”
哮天犬攤開手掌,指腹上果然有幾道劃痕。
般般瞪大了眼睛:“還有這事嗎?”
哮天犬鎮定自若:“可不嘛。不過也就一點點,你肯定沒喝出來。”
般般道:“好吧,确實沒喝出來。”但她很快又高興起來,“這不是歪打正着嗎!要不是我喝了你的血,也不會這麽誤打誤撞把大家放出來!”
哮天犬握拳:“沒錯!這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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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
孫悟空痛苦地抓掉了幾根猴毛,然後開始鼓掌:“好!好!俺老孫真是謝謝你們!”
黃眉大王目瞪口呆:“這也行?”
豬八戒狐疑地左右看看。血親……難道就等于真的身體裏流着其他人的血嗎?怎麽聽上去這麽扯淡呢?
然而周圍沒有一個人提出疑議,就連彌勒佛,也只是依舊笑而不語,并沒有出言反駁的意思。
唐僧雙手合十:“原來如此,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阿彌陀佛。”
沙僧對此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悟空可還有什麽疑惑嗎?”彌勒佛含笑道,“若沒有疑惑,我便帶着這童兒回去了。”
孫悟空道:“那佛祖您這回可得好生看着,別再放他下來禍害人了!”
“那是自然。”彌勒佛一伸手,黃眉大王便畏畏縮縮地跟在了他的身邊,随他一同駕雲離去了。
雲銷雨霁,彩徹區明。
唐僧跪在地上拜別佛祖。
直到彌勒佛徹底消失在了視野中,妲己才終于緩緩松開了持劍的手。
——她持劍,當然不是想對佛祖做什麽,也深知自己不可能對唐僧師徒做什麽。她持劍,僅僅是因為,當感覺到威脅的時候,她只有劍。
除此之外,無所依傍。
她除了握劍,還能如何?
她看向楊戬。
方才彌勒佛說出那驚天一句的時候,她分明也感受到楊戬周身驟起的威壓,但此時此刻,他面容平靜,已看不出一點情緒。
孫悟空勾過楊戬的肩膀,把他帶到一邊。回頭看看,八戒沙僧正忙着清點行李有無丢失,并無人注意此處,孫悟空才壓低了聲音道:“楊戬,若俺老孫早知道那人種袋是這麽個東西,俺肯定不會多嘴!”
楊戬神色淡淡:“該來的總要來。”
孫悟空啧了一聲:“你覺得佛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說知道了也不拆穿?”
楊戬:“佛祖之意,非我可揣度。”
“事已至此,俺老孫也沒什麽話可說,祝你好運吧。”孫悟空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俺很好奇,你們闡教是不允許和妖怪談情說愛嗎?你倆連孩子都有了,他們總不能再拆散你們吧?”
楊戬忽然笑了一聲。
“你笑什麽?”
“沒什麽。”楊戬道,“借你吉言,祝我們好運吧。”
他轉身離去,走到唐僧身邊,颔首道:“唐長老,既然事情已解決,那我等便告辭了。”
唐僧連忙回禮:“多謝真君今日相助,貧僧定當感念在心。”
楊戬看着妲己和般般,道:“走吧。”
般般拿着唐僧借給她擦鼻血的帕子,不知所措道:“這帕子我還沒洗幹淨呢……”
“施主拿去吧,一塊帕子罷了。”唐僧道。
“那下次有機會我再拿個新的還給長老。”般般把帕子折好,收進懷裏,拉着妲己的手,登上了雲頭。
唐僧:“諸位辛苦,還請慢走。”
待楊戬等人走了,豬八戒立刻道:“師父,你們真覺得那小狐貍是喝了哮天犬的血,才把人種袋解開的嗎!”
唐僧:“八戒,你這是什麽問題,方才不都講明白了嗎?”
豬八戒:“這也太随意了吧!都說是血親,血親!怎麽喝了點別人的血也算啊?”
沙僧:“那你剛才怎麽不向佛祖問清楚?”
豬八戒支支吾吾,他那不是不好意思問嗎,畢竟自己是被救出來的人,卻還質疑這質疑那的,顯得多不識好歹啊。
“呆子,你管這麽多幹什麽?”孫悟空跳過來,“反正也不會再見到那玩意兒了,有必要把它的原理搞那麽明白嗎”
豬八戒:“我那是在意人種袋的原理嗎……”
他是在意小狐貍精和楊戬是什麽關系啊!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樣,這也太勁爆了吧!
沙僧:“行了,二師兄,你有空想這些,還不如關心一下那黃眉的老巢裏有沒有存糧,折騰了這麽久,師父都餓了。”
孫悟空:“存糧多得很,不然你以為他們把師父綁了,就光吃師父沒別的配菜了嗎?”
唐僧:“……”
“對哦,你一說,我也覺得餓了!”豬八戒噌地站了起來,“他們後廚在哪兒?”
回灌江口的路上,楊戬和妲己都沒有說話。
般般還以為是他們累了,便也很乖巧地不吭聲。等回到了家裏,天早就黑透了。
般般打了個哈欠,揉了揉腮幫子。
“還在痛?”妲己問道。
般般點了點頭。
妲己找了藥膏出來,給她鼻尖和兩頰都塗了點,然後道:“折騰了一天,快睡覺去吧。明天一覺睡醒,就不痛了。”
“那娘親也要早點休息哦,真君也是,哮天犬也是。”般般朝他們揮了揮手,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楊戬對哮天犬道:“你先回去。”
哮天犬巴不得趕緊走,楊戬一發話,他立刻麻溜地跑了。
“進來說話。”妲己道。
楊戬跟着妲己進了她的卧房。
她的卧房就是前屋主的卧房,很大很寬敞,本是給一對夫妻用的,現在只有她一個人用,東西少了很多,便顯得空曠了許多。
“坐。”
楊戬按着她的話,在茶案前坐下。
案上只有冷茶,也沒人打算泡一壺新的。
風燈照夜,月色入牖。
妲己抱着胳膊,神色冷然:“你覺得有多少人會信哮天犬的話?”
楊戬:“大約只有唐僧。”
妲己扯了扯嘴角。
“我受夠了。”她一字一頓道,“我受夠這種生活了。”
楊戬沉默地望着她。
或許是事情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妲己甚至有種解脫與崩潰的快感。
“好啊,好的很。知道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今天不說,明天不說,難道一輩子不說?若是下次再見到,是不是還要接着裝傻?還是你打算像收買孫悟空一樣,和他們談條件讓他們不往外說?你還能管得住西天佛祖嗎!”妲己用力地按着案沿,手背泛白。
她感覺她現在就像是活在一個泡沫裏,這個泡沫異常脆弱,一碰就炸,但偏偏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炸,于是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
而她在與楊戬重逢之前,日子只是單調了些,遠不及如今時時吊着一顆心。
“不如給個痛快吧,楊戬。”妲己道,“你告訴我,若咱們這事瞞不住了,你們闡教會把我怎麽樣?會把般般怎麽樣?也好給我個心理準備。什麽罵名之類的身外之物我都不在乎了,但若是非要我死,這一次,我絕不會再像之前一樣束手就擒。就算死,我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楊戬知道她想聽的絕不是什麽“我會承擔一切,保護你不受傷害”之類的承諾,于是他道:“未有先例,恕我不能給你一個準确的答案。但按往常來說,若教中弟子出事,該是師父負責,除非是師祖介入,否則旁人亦不得擅自插手。”
“那為什麽當初姜子牙可以處決我?!”
“因在戰時,他為主帥,涉戰之事,一律聽他調遣。況且九曲黃河陣後,我師父被削去了頂上三花,回玉泉山休養,不再參與封神之事。”楊戬道,“但現在已不是戰時。”
妲己嗤了一聲,扭頭看向窗外:“你的意思是,能決定我和般般去留的,只有你師父和元始天尊?”
“他們決定不了,至多只能影響。”楊戬看着她,“不到最後一步,沒有誰能夠決定結果。你,我,他們,都只能影響罷了。”
妲己忍不住笑了一下:“倘若你師門執意要處死我與般般,我又不願,你當如何?你與師門這麽情深義重,應當不會做出背叛師門之舉吧?”
楊戬安靜許久,才道:“你希望我如何做?”
“什麽意思?”妲己挑眉,“我希望你背叛師門,你還能真背叛師門?”
楊戬:“有我在,我不會讓事情走到魚死網破這一步。你可知當年為何封神?乃是因為天庭人才凋敝,昊天大帝手下缺人,亟需新人填補。師祖門下十二金仙,本是師祖心頭肉,昊天看中,師祖卻不願割愛,加上天庭空缺神職甚巨,這才有了下界封神之舉。然而九曲黃河陣一仗,十二金仙被削了頂上三花,元氣大傷,地位雖在,實力卻大不如前。”
妲己轉了轉眼珠:“看來現在元始天尊的心頭肉變成了你?”
“不至于。但在師祖面前,總歸是能說得上一些話。”楊戬道,“若師祖不過問,交給我師父處理,我有把握解決此事。但倘若師祖過問,且不論他本人實際是如何想的,就當他是不願放過你,于情,我可以去百般懇求,于理,我可以仔細分析利弊。除非他是對素昧平生的你懷恨在心一意孤行,否則,他身為一教之主,就該給出一個最合适、最有利于闡教的處理方案——一殺了之,絕非上策,尤其是現在還多了個般般。傳出去,只會落人口實。”
妲己冷笑一聲,剛要開口,便被楊戬打斷:“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知道你介意的是什麽。你讨厭成與敗都系于我身,你讨厭在世人眼中總是和我捆綁,你更讨厭事情解決的理由,竟然只是因為你生下了我們的女兒。就仿佛沒有她,你依舊十惡不赦,只有生下她,你才配活在這個世上。”
妲己怔住。
“而如果你我之事暴露,由我出面主導解決,不管我本意如何,你都很難再改變他人的眼光。”楊戬定定地望着妲己,“所以,我問你,你希望我如何做?若你真的不在乎名聲,只求能平平安安地活着,那麽,交給我,那是我的師門,我比你更懂得如何說服他們。如果你想要與我劃清界限,想以自己的身份,去堂堂正正地搏一個将來,那麽,我不會在明面上插手任何事情,即使你與其他人打起來。”
舊燭半殘,銀屏漸暗。屋內陷入長久的寂靜。
妲己摩挲着空空如也的茶杯,半晌才開口:“我選後者。”
楊戬毫不意外。
“‘活下去’,是我第一所求,但我想要的,并不只是‘活下去’。既然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當年之事,總該有個正經的了結。否則我糊塗地茍活,與從前又有何區別?難道只是多了個你們闡教高貴的允準?”妲己望着楊戬,“我知道,師門在你心中很重要,你不會為了我和般般,與師門為敵。也正因如此,我想說的東西,永遠不可能從你口中痛快地說出來。所以我不為難你,我所求的東西,我要自己去求。”
楊戬:“好。”
妲己靜靜地看着他。
造化是多麽可笑,他終于能理解她的心境,懂得她的痛苦,她也終于不再讓他承擔背棄師門的風險,更不再對他抱有奢侈的幻想。
倘若當年他們就是這樣,還會走到那一步嗎?
答案是不會。倘若他們當年就是這樣會選擇,會放棄,他們甚至不會開始這段錯誤的關系。
“唯一的問題就是,般般怎麽辦呢?”妲己輕聲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般般怎麽辦呢?”
是啊,般般怎麽辦呢?她什麽都不知道,而過往又太過複雜,若陣仗鬧得太大,她被迫知道了這一切,恐怕會給她造成巨大的沖擊。
楊戬和妲己,再一次雙雙沉默下去。
般般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
明明挺困的,但不知道是不是白日裏過得太刺激了,她一閉上眼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面,怎麽睡都睡不着,甚至還會情不自禁地複盤一下,哪個地方可以改進得更好……
啊啊啊啊煩死了!
般般猛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決定去找娘親聊天,和她聊聊人生道理,說不定聊着聊着就困了。
然而走到娘親屋前,卻發現窗前倒映出兩個人影,看起來在說話的樣子。
咦,真君還沒走嗎?
般般趴在門上聽了聽,什麽也聽不見。按理來說不該隔音效果這麽好,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刻意設了屏障,就是為了防她。
哼,什麽事嘛,這麽神秘,還得背着她說。
般般撇撇嘴,決定守在外面,等他們一出來,就吓他們一跳。然而妲己屋前并沒有什麽可藏身的地方,般般環視一圈,決定爬到牆頭上去。
她剛爬上牆頭,就看見家門外也徘徊着一個熟悉的人影。
什麽情況,哮天犬怎麽也沒走?
般般暫時把娘親和真君擱到一邊,從這個牆頭躍到那個牆頭,最後躍出了大門外。
哮天犬被她吓了一跳。
“你在這幹嘛?”般般疑惑不已,“在等真君嗎?為什麽不去裏面等?”
哮天犬磕磕巴巴道:“你怎麽還沒睡啊?”
“睡不着,出來走走呗。”般般說,“哎,你知不知道真君和我娘在聊什麽?好神秘的,都不讓我聽。”
哮天犬:“……我哪知道。”
般般:“好吧,他們還不知道要聊到什麽時候呢,你怎麽不先回去休息呀?”
哮天犬欲哭無淚。
他哪裏敢說,玉鼎真人此刻正鬼鬼祟祟地徘徊在真君府附近啊!
若是真的有事要找楊戬,真君府是對他開放的,他完全可以在裏面坐着,何必這副行蹤啊!
聯想到白日發生的事情,哮天犬真的不敢回去和他撞上。
話說回來,不會是那彌勒佛通風報信吧?這也忒快了!這麽愛管閑事,是出家人所為嗎?
可若不是彌勒佛傳話,玉鼎真人這大半夜的,又是在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