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許源一大早就被喊到醫院裏,本來還挺不耐煩的,一聽說是廖宸這陣子舔的對象,立馬就不困了。
他接過檢查結果,毫不意外,“她血液中有苯二氮卓的成分,根據你的描述,她應該是有抑郁傾向。”
苯二氮卓是安眠藥的成分之一,廖宸聞言冷冷去看司和澄。
司和澄蹲在病房門口,人有些狼狽,被廖宸盯着也不敢抗議。
“我真的沒做什麽,我就是想帶她去南珠公館看看。”司和澄實在是受不了廖宸冷厲的目光,摸了摸鼻子小聲道。
許源來了興趣,“南珠公館?不是一直不讓外人進嗎?現在都可以參觀了?”
司和澄沒回答,人更心虛了點,其實他是偷偷帶人過去的。
以前他也偷偷帶人去過,只要不大張旗鼓折騰什麽,家裏也基本不會管。
“怎麽樣?她應該快醒了,要不我跟她聊聊?”許源一直對許琳琅非常感興趣。
他雖然是廖家的私人醫生,自己也有私人醫院,一直在研究各種人格分裂的病例,許琳琅在他看來,是很明顯的人格分裂的一種。
可惜廖宸一直不同意。
“她不喜歡醫生。”廖宸想也不想地拒絕,又補了一句,“尤其讨厭心理醫生,恨不得剁碎了喂狗那種。”
許源:“……”
他看了眼司和澄,脫掉白大褂,露出裏面的高定休閑西裝,抓了抓自己頭頂一撮紫毛。
“這樣呢?就說我是司七少的朋友,我倆這發色,挺有說服力的對吧?”
司和澄:“……”不,他是時尚,這許源純粹的傻子。
許源又道,“心理疾病的病人在情緒巨變後,醒過來的第一時間是談話的最好時機。等她有了心理防備,更難以診斷,你想清楚,前頭酒吧裏舔成那樣,她要出點問題,你能受得了?”
廖宸眼神一變,冷冷瞪了許源一眼,他受不了。
“你只有這一次機會,要是沒結果,你醫院就別想開下去了。”
許源哼笑,“你以為治療心理疾病是賣白菜呢?哪兒有那麽容易,不過要是我以追求者的身份……卧槽!”
他話沒說完,挨了廖宸一腳,趕緊拍着腿上的印子躲開。
“我就是假裝一下好嗎?不然我還能跟她成為閨蜜嗎?我知道我太優秀,你怕她會愛上我,可廖二你什麽時候對自己這樣沒自信了?”
廖宸懶得說話,心神全在病房裏。
他不是覺得許琳琅會喜歡許源,只是下意識不喜歡男人靠近許琳琅而已。
許源見他不說話,還挺有自信的,嘚嘚瑟瑟進了門,跟司和澄一起,等許琳琅醒過來,跟她打招呼。
許琳琅睜眼看見一撮紫毛,那紫毛确實很吸引人視線,她擡起眼皮子看到他的眼神,定定看了幾秒鐘。
許源愣了下,他從許琳琅眼神中看到了……殺意。
“許小……”
“滾。”許琳琅捏着鼻梁淡淡道,“我不需要心理醫生,也不想發脾氣,請你滾出去。”
許源:“……”
司和澄想到剛才這紫毛跟廖二嘚瑟的那些話,噗嗤一聲笑出來。
“不是……”許源還想掙紮一下。
許琳琅冷冷去看廖宸,廖宸立刻将許源推出門,‘嘭’的一聲将他關在了門外頭。
“琳琅,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舒服,要不我不會那麽早給你打電話的。”司和澄反應過來,趕緊上前道歉。
“你現在感覺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許琳琅搖頭,人有些恹恹的,“我沒事,你先走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司和澄蹙眉,他剛才聽到廖二和紫毛對話了,如果有抑郁傾向,不能一個人呆着吧?
但是也不能讓廖二在這兒,誰知道許琳琅的抑郁傾向哪兒來的。
“要不……”
許琳琅真的不想說話,實在耐不住性子,輕軟的聲音有些冷,“拜托,出去。”
廖宸一直不吭聲,但在許琳琅說完後,打了個手勢,立刻有保镖進來,捂着司和澄的嘴把他拖出去了。
許琳琅看廖宸。
廖宸坐在床頭,抱住她親了親她額頭,“我不說話,就陪着你,我答應過你三月十二這天是屬于你的,昨天讓你走了,今天補上。”
許琳琅沉默下來,廖宸的擁抱緊得她有些疼,但确實讓她有種熟悉的安定感。
不是某個人的熟悉感,而是那種經歷過戰争和鮮血後寧靜下來的安穩,阿爸和兄長們都這樣。
她安靜靠在廖宸身上睡過去,睡得并不踏實,夢裏全是過去的刀光劍影,舊時光和形形色色的舊人都擾着她,讓她無法安眠。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陽光始終炙熱,隔着窗簾帶進來柔和的光,許琳琅的聲音也柔柔的,只是欠缺暖意,“廖宸,我想去南珠公館。”
廖宸定定看着她,見許琳琅還閉着眼睛,也不問她為什麽,“好,我帶你去。”
一直到站在南珠公館前,許琳琅還有些頭疼,說不出是哪兒疼,就是讓她有些想退縮。
廖宸始終仔細關切着她的神情,見狀牽着她的手進門。
南珠公館的大門與許琳琅記憶中的申氏公館完全不同,是漆黑镂空花紋的歐式大門,看起來有些冷硬,也并不在原來申氏公館的位置,那裏如今是個十字路口。
推開門後,是幾乎跟迷宮一樣的鮮花景觀,這時節的花顏色大都鮮嫩,在陽光下閃着嬌柔色彩,讓人一眼望過去,心裏也會跟着放松。
廖宸一直沉默看着許琳琅,視線直白到許琳琅晃着神都感覺到了。
“為什麽這樣看着我?”許琳琅歪着腦袋看他,“不給我介紹下這裏嗎?”
廖宸頓了下腳步,午後陽光太濃烈,他怕許琳琅不經曬,攬着許琳琅的腰帶她去室內。
“龍城原本的世家不姓司,姓周,只是民國時候出了個司南,誰也不知道他怎麽冒出來的。”
“但他是個狠人,民國後期他就成了龍城最大的資本大鱷,而後在動蕩年頭,他毫不猶豫傾盡家財獻給了當時還在南地的執政黨,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留下這片地方給他。”
許琳琅站在室內遙遙看着窗外,似乎是個陽光玻璃花房,裏頭有舒适的搖椅,那搖椅很大,像個沙發一樣可以躺着。
她跟那人說過,她喜歡被大人晃悠來晃悠去的感覺,坐着不舒服,躺着更自在些。
“後來執政黨帶領共和走向了勝利,政權北歸,司家順勢而起,項目也大都跟政界有合作。唯獨有一點,司南和他的後輩,每一代都會在浦城有投資,有時候是買地,有時候是建醫院,浦城游樂園也是他們家的。”
許琳琅想起來,她以前很羨慕那些心髒好的人,他們可以肆意奔跑,尖叫大笑,她連旋轉木馬都不被允許坐。
廖宸一直看着許琳琅,見她因為自己說的話神色愈發恍惚,心裏頗有些荒謬感,而後是越來越重的忐忑。
甚至有那麽一瞬間,他心慌得連黑暗念頭都蹦出來了。
是不是……是不是當初那個愛他的精靈真的死了,如今的妖精是鸠占鵲巢。
那他愛的到底是精靈,還是妖精?若是真的,他該怎麽辦?
“小七說南珠公館有個很美好的故事,你知道嗎?”許琳琅看着窗外,輕聲問他。
廖宸心下一緊,他知道。
司南是廖家的救命恩人,若非如此,廖氏不會允許龍城司家在浦城占據一席之地。
而司家出于對廖氏的尊重,并不會徹底進駐浦城,大多項目也是公益性為主,商業性質并不算重。
廖氏一直都有幫着司家在浦城發展,更甚者這南珠公館其實是廖家在派人打理。
所以廖宸從小就知道司南在南珠公館建了個小型的畫室,畫室內是一個凄美的愛情……不,不是愛情,是報恩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申家寶珠和應家阿承。
“你跟我過來。”廖宸深吸了口氣,強行壓下所有情緒,面無表情拉着許琳琅去畫室。
等畫室門打開後,許琳琅的眼眶瞬間就紅了,除了淺梨花木色的地板,牆上甚至是天花板上,全部都是她。
不,全部都是申家寶珠。
襁褓中,牙牙學語時,少女時,獨掌申家時……甚至是毀滅申家時,連申嫦笙和申陸的背影都有,獨獨沒有申寶珠死亡的場景。
天花板上那幅畫是最大的,畫裏申寶珠站在南珠公館,身邊立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并不是司應承,更像是個理想中的影子。
那影子從背後擁住申寶珠,而申寶珠的側臉上是幸福的笑。
她大概知道這裏是哪兒了,這是她離世時醫院所在的地方。
她把司應承攔在了醫院外,他把這裏買下來了,死都要進來陪着她。
她死死咬着唇,眼眶紅得厲害,卻硬撐着不肯落淚。
可背叛就是背叛,她不會原諒他,他明明可以選擇實話實說,選擇換一種身份陪伴自己,卻用了愛的名義,給了她虛假的希望。
廖宸突然開口,“司南留了一封遺書,誰也看不懂什麽意思。”
許琳琅紅着眼眶看他,不肯問,倔強的令人心疼。
廖宸拉着她的手帶着過去玻璃展櫃那邊,遺書內容并不多,只有寥寥四行字——
“阿承一生重諾,唯獨沒有對寶珠完成自己的承諾,他弄丢了自己的神明。”
“他是用無數日夜在佛前的祈求才明白的,他錯了,錯在不該妄圖占有神明,他該給神明強大起來選擇的權利,垂憐世人或獨自前行。”
“阿承不配提愛,他帶着罪孽,用申氏和應氏的所有氣運,用自己和子孫為先驅,祈求上蒼重新給神明選擇的權利。”
“寶珠,不要原諒阿承,但阿承祈求你,你沒錯,放過自己。”
許琳琅仰頭看着天花板上兀自甜笑的申寶珠,幾乎要忍不住哭出來。
她一直覺得阿爸和兄長的死都是因為她,因為她不夠強大。
她不能原諒自己的軟弱,差點弄丢了申家,還選擇主動結束了申氏一族的光輝。
從沒有人告訴她,這不是她的錯,可已經太晚了。
司應承,你說晚了,申家沒了,申家寶珠也沒了。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嗓音沙啞得像是老妪,“廖宸,你覺得,阿承愛寶珠嗎?”
廖宸壓着想要将許琳琅擁入懷中的沖動,深深看着她。
“愛,也不是愛,也許已經超越了愛情。司南離世前患了阿茲海默症,一遍遍講述這個故事,司家後人有整理,阿承的命是申嫦笙救的,他能得到司家是申陸用命換來的,所以申寶珠是他的責任。”
許琳琅知道,似笑又似嘲諷,“責任嗎?如果是責任,他為什麽會對寶珠有欲望?”
廖宸握着許琳琅的手腕一緊,醋意驀地如海浪平地拔起,洶湧而來。
他将許琳琅抱在懷裏,“所以應該是愛的,可愛也有很多種,摻雜了恩情,可能就超越了親情和愛情,算是第四種感情。”
許琳琅閉上眼,将頭埋在廖宸懷裏,廖宸胸口驀地濕熱起來。
她強壓着哽咽,聲音悶在嗓子裏,哭音怎麽都壓不住,“可是寶珠連愛情都還不懂,他憑什麽就超越了?”
“你……”廖宸嗓子幹得生疼,簡單的問題怎麽都問不出口,好一會兒才平複下來。
他捧起許琳琅的臉,眼淚是擦不幹的,這讓他更難受,“你認識寶珠和阿承?”
許琳琅淚眼朦胧看着他,“你知道有些人執念太深,放不下,抛不開,生來就忘了喝孟婆湯嗎?”
她幾乎用溫柔到殘忍地力道撫着廖宸的臉,“若不是你親手扼殺了只想愛你的許琳琅,我可能一輩子都記不起來,可因為你,再忘不掉了,申家寶珠不懂愛情,也不需要人來愛。”
這一刻,廖宸緊緊箍住許琳琅,心口卻疼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後悔,後悔那個要跟人訂婚的自己,後悔那個非要跟精靈較勁,想要将她拉入塵埃的自己。
應承想要占有神明,但那個故事裏申家寶珠選擇了與貪婪的人玉石俱焚。
他想要将神明拉入塵埃,扼殺了神明的單純和向往,他該怎麽贖罪?
“寶囡……”廖宸疼得聲音都哆嗦,整個人疼彎了身子,腦袋擱在許琳琅肩膀上,“寶囡我真的錯了,求你……”
求你垂憐我一下好嗎?
至少,求你讓我跟在你後頭,不要獨自前行,我會怕,怕你獨行會走丢,怕你獨行太孤獨了。
可他心太疼了,疼得這話怎麽都說不出口。
嗯……零點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