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雲野摸索起放在一旁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是十五年前的6月25日。彼時,他十八歲,人生正面臨該報哪所大學的抉擇。
依照雲野本人的意願,他想去尚城大學的天文系,雲家卻認為學那種虛無缥缈的東西不切實際,逼迫雲野留在本地的溫大學習金融。最終,他也沒堅持自己所想。
今天是填報志願的首日,慶幸他還有機會逆轉。
習慣拖着那副久病的殘軀,完好無損的身體反倒令雲野不适應了,下床時腳步虛浮,十指下意識緊握床沿,連穿拖鞋都唯恐一頭栽倒。
他走向洗手間洗漱。
臺面上擺放的全是楚思玲指派傭人購買的用品。
她的控制欲極強,不論是他的生活用品還是他穿什麽衣服,包括日常行程,都要聽從她的安排,征詢她的同意。
前世許多被忽略的點都串了起來。
原來楚思玲就是從一處處細枝末節中去操控他的思想的,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
腦海中仍有許多關于前世的記憶紛湧而至。
雲野刷着牙,鏡中的他,神色冷而淡漠,眸底蘊藏着鋒利的寒意。
在他死後,只有秦冽會為他哭,為他的死亡感到絕望和崩潰,也只有秦冽,在出殡那日聲嘶力竭。而他的養父母和弟弟,人前惺惺作态的演戲,背地裏,臉上不曾浮現出半分難過。
尤其是養母這位劊子手,她心裏應當是清楚她的那通電話是害死他的直接原因,可她非但沒有忏悔之心,反而一心謀劃着該怎麽最大程度的索要遺産。
前世的種種與現實産生了割裂。
雲野刷到牙龈出了血,他吐出一口漱口水,眸色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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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仇恨,當然要算。
但不是現在。
他分得清當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麽。
屬于十八歲雲野的生活才剛剛到來,以後的日子還長,邊走邊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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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雲野填報志願的日子,楚思玲卻沒空關心,一門心思全撲在晚上秦越集團五十周年的慶典上。
雲野懂事聽話,既然答應她會報溫大,楚思玲便一點兒都不懷疑他會突然改變主意。
雲野下樓時,她在幫雲敬整理襯衫的衣領,手上忙活着還不忘交代,“這種場合千載難逢,去了那兒可別就知道吃東西,多去認識幾個朋友。特別是秦家的那位三少爺,聽說他最得秦老歡心,若哪天秦老駕鶴西去,繼承人說不定就是他,你去給人家敬杯酒,讓他記住你,往後遇上難處也好開口。”
楚思玲苦口婆心,這樣的“諄諄教導”才稱得上是一位母親對兒子的期盼。
雲野那會兒也看出來楚思玲對他們倆區別對待,她面對雲敬時剛柔并濟,不像對他,就只有嚴厲。不過他只當自己性格木讷寡言,不像雲敬那樣會撒嬌,才不讨母親喜愛。如今回想來,只覺可笑。
雲敬還不屑一顧,“媽,你說的不就是秦冽嗎?他從出生就被丢到國外了,顯然爹不疼娘不愛的,就這樣還能當繼承人?你倒挺會替人家做夢的。”
“你懂什麽?”楚思玲瞪他一眼,“秦家大兒子好色,二兒子好賭,家底都能被他倆賠個精光,本來确實輪不到秦冽的,誰讓他倆哥哥不成器呢?”
雲野不動聲色從旁邊經過。
楚思玲的目光移向他,“我給你約了位工商管理學的教授,今晚起開始上課,你準備一下。”
像秦家周年慶典這一類的活動,她根本沒打算讓雲野參加。他不需要去認識那些達官貴人,只要學會經營公司,以後跟在雲敬身邊輔助他就行了。
聽聞,雲野頓住腳步回了頭,“為什麽不讓我去?”
他故意問楚思玲。
直截了當。
男生清澈無瀾的眸中好似閃過一絲刀鋒般的冷光。
楚思玲被狠厲的眼神震懾到,心底不由一寒。然而再仔細去看雲野,他又與平時并無兩樣。
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楚思玲并未多想,只理直氣壯道:“你平時就愛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又不像你弟弟似的愛往外跑,我還當你不喜歡參加這樣熱鬧的活動。”
楚思玲這話倒沒撒謊。
雲野的确是深入簡出的性格,非必要的社交往往不愛參與,這也是他前世都沒見過秦冽幾面的原因。
在自己舒适圈待久了,硬要跳出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上天既然給了他重活一次的機會,他便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的活。
“這點我是該向弟弟學習。”回過神,雲野扯出無害的笑,“今晚的課幫我推了吧,我和你們一起去。”
聽聞,雲敬錯愕地看向楚思玲,“我哥中邪了?”
楚思玲望着雲野上樓的背影,心中也犯嘀咕。
難道是他對雲敬說的話讓雲野聽見害他多想了?他該不會也想去認識一下秦家的人吧?
雲野什麽時候也開始有野心了?
眼中閃過一絲狐疑,楚思玲決定探探雲野究竟抱着怎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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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将至,天邊最後一抹火燒雲逐漸隐匿于深沉暮色中。
霖城近日多雨,黃昏時分,高架上車流擁堵,遠方連綿的山頂浮着薄霧,籠罩着位于山腳下的博越酒店。
這同樣也是秦家的産業之一,五星級度假酒店開遍全國,不勝枚舉。
雲野用了很長時間才真正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實,在他踏入觥籌交錯的宴會廳時,提起的心終是落下了。
他帶着太多對雲家的恨意、糾結、不甘、遺憾來到這裏,忘記自己再見到秦冽最該有的心情應當是欣喜、激動與期待。
金碧輝煌的大廳裏衣香鬓影,富商名流推杯換盞,在談笑風生。
雲野的視線在下意識搜尋熟悉的身影,見到了秦冽的爺爺、父親與他的大哥,卻沒有見到秦冽本人。
雲慶輝與楚思玲帶着他和雲敬到秦家人面前打了招呼,并送上精心準備的禮物,卻沒得到熱情地回饋。
秦家是位于霖城金字塔頂上的大家族,資産雄厚,權勢滔天,如千年古樹般盤根錯節,屹立不倒,看人自是眼高于頂,豈會正視雲家這種小啰啰。他們送的禮物,被秦安這位大少爺随手遞給了旁邊的侍者。
楚思玲和雲慶輝對視一眼,倆人都不爽,但又不敢說什麽,挽臂離開了。
緊接着又有下一位來送禮的,雲野正要走,卻聽他問起秦老怎麽只有大少爺陪在身旁,腳步倏然停住。
秦老未答,秦安立即說道:“二弟馬上就到,三弟去國外參加什麽賽車比賽,不一定能趕回來。”
這話俨然有幾分在秦老面前故意挑撥的意味。
外人聽來,恐怕以為秦冽是只知玩樂的纨绔子弟。
雲野現下沒立場幫秦冽說話,臨走時餘光冷冷掃過秦安,卻被雲敬剛好捕捉到,“哥,你瞪秦安幹嘛?”
他壓低聲音詢問,雲野張口就答:“看不慣他盛氣淩人的樣子。”
雲敬不由驚訝,“你居然也有看不慣的人了。”
在他眼裏,雲野的性子溫和得像杯平平無奇的白開水,對誰都不曾有埋怨,從來沒聽他吐槽過誰。
正中央的水晶燈下,千金闊少們聚成一堆,雲敬早已按捺不住,沒一會兒就撇下雲野,跑去找他們聊天。
雲野站在人群之外打量着場上的這幫人,他們有的在幾年後會成為秦冽的合作夥伴,幫助秦家在國際上更上一個臺階,有的會對秦冽暗中使絆子,最終被他教訓得很慘。
楚思玲的眼界倒是挺遠,秦家未來的繼承人的确是秦冽,在右腿截肢後,他并未像別人以為的那樣頹廢不前,反而放棄賽車,潛心學習經商,為秦老一舉拿下超百億的國際訂單,徹底讓他放心,把公司的決策權交給了他。
想見他的心遠比想象得要強烈。
雲野不知秦冽何時會來,無聊中,他從螺旋扶梯上了二層的露臺。
正對面是廣闊的大草坪,中間有個噴泉池,在其兩側是露天停車場。
清澈透明的泉水噴湧着,在筒狀射燈照耀下,飛濺的一顆顆水珠像細碎的流金。
夢幻與璀璨中,一抹颀長的身影毫無預兆進入了雲野的視線。
男生身形筆挺,穿着黑色沖鋒衣,拉鏈拉到頂,蜿蜒到肩線的線條削瘦漂亮。
他的表情桀骜不馴,漆黑的短發被吹得淩亂,露出挺拔的眉骨和額頭,冷漠感被中和掉,整個人顯得有些散漫。
單肩包甩在一邊,被幾個同齡人簇擁着,滿副玩世不恭。
是秦冽。
他的臉依舊如刀鋒般犀利,氣質卻變了。
哪哪都是陌生感。
雲野遠遠注視着,仿佛在他漆黑深邃的瞳孔裏看到了自己的驚慌失措。
想念的聲音震耳欲聾,卻只有他本人聽得見。
恍惚間,雲野探究的目光從他的臉看向他筆直的雙腿。
男生矯健的步伐裏,透出毫不遲疑的篤定。
夜色深沉,燈彩流轉,他在這破碎的世界裏踏過前世朝他的方向走來。
雲野的眼前蒙上一層霧氣。
好想抱抱他啊。
訊號仿佛被接收。
秦冽突然擡頭朝二層看去。
有一道清瘦的身影隐匿在昏暗中,那張臉漂亮得無可挑剔,風吹起他額前碎發,露出精致的眉宇。
在他望向他的時候,他俯視他的目光毫不閃躲,坦率而大膽地迎上去。
男生的眼睛清澈明亮,透露着幾分委屈,看起來像快哭了似的。
二人的目光如冰雪撞上岩漿,剎那間隔空交彙。
在黑夜中蟄伏的渴望開始肆意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