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李昭離開公主府的第二日,沈棠便進了宮,她沒有去來儀殿,而是直接跪在了皇帝的龍華殿外。

天氣逐漸暖和起來,皇帝的身體利索了不少,剛在內侍的伺候下喝完湯藥便聽嘉和公主跪在了外頭。

皇帝先是一愣,而後重重的嘆了口氣:“宣。”

容莀無端橫死,他也甚是心痛,對嘉和更多了幾分憐愛。

沈棠今日着了件淺藍色純色羅裙,發髻只用一根同色系的簪子挽着,既是着了素,又不會因素衣惹了皇帝不喜,如此打扮将她的明豔壓下幾分,添了些溫婉。

“嘉和見過陛下,恭請陛下聖安。”

皇帝擡手:“免禮,給嘉和公主賜座。”

然沈棠并未起身,反而将頭重重的磕在地上,皇帝一愣,一旁伺候着的掌印太監也吓了一跳:“公主這是做什麽?”

沈棠:“嘉和有事求陛下做主。”語氣帶着幾分凄楚與堅定。

掌印太監看了眼皇帝的臉色,并未瞧見不悅,這才低着頭不作聲。

“嘉和身子未好,起來說話。”皇帝對沈棠一向多些耐心與疼愛,至于原因也說不真切,許是因着救駕之功,也許是因着那張與他肖了七分的面容。

沈棠只直起身子,并未起身仍舊固執的道:“陛下,求陛下為嘉和做主。”

皇帝無奈搖搖頭:“你這孩子就是這麽倔,說吧,朕應你就是。”

沈棠再次磕頭謝了恩才道:

“禀陛下,嘉和原有四個貼身侍女,陛下曾見過,這四人與嘉和自幼一同長大,情同姐妹,阿莀出事的那晚,南衣北衣情急之下帶了下人出府去尋,卻沒想被仁儀候撞見,仁儀候嗜好女色,且品行惡劣殘忍,對二人起了歹意後,趁着兩人落單時将人劫入仁儀候府。”

Advertisement

說到這裏,沈棠微微停頓,眼眶裏盛着水霧,語氣也帶了些哭腔:“陛下不知,尋到南衣北衣時,那仁儀候正要将她們填井,她們自幼跟在嘉和身邊,何曾受過如此屈辱,白白受了侮辱不說,連屍體差點都沒保住,下頭的人擔心嘉和身體再受不住打擊,生生拖到嘉和病愈後才将實情告知,嘉和連她們最後一面也沒見着,每每想到此嘉和便覺痛不欲生,求陛下為嘉和做主。”

皇帝眉頭越皺越深,眸光冷冷的看向一旁的掌印太監,掌印太監低頭回禀:“禀陛下,奴才不知此事。”

他要是知道,哪裏敢瞞到現在,掌印太監心裏打着鼓,這仁儀候莫不是被鬼迷了心竅,怎敢動到嘉和公主府的頭上。

沈棠:“禀陛下,此事關乎于南衣北衣的聲譽,因此府裏并未張揚,只對外宣稱出了意外。”

皇帝重重哼了聲,面上一片怒意,當初便覺得張衾此人心術有些不正,賜封號時特意選了仁儀二字,以此警醒他端端正正做人,卻沒想到他如今竟敢犯下如此大事:“來人!宣仁儀候進宮!”

嘉和眉頭一凝,宣進宮?只怕仁儀候還沒到,張貴妃與簡王便到了,等他們掌握了主動權,這案子怕就得草草結了。

既然她來了,仁儀候今日就必死無疑,她絕不會讓他有半點周旋的餘地。

沈棠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将随身帶來的盒子高高舉過頭頂,義正言辭的道:

“陛下,仁儀候這些年犯下的不止這一樁案子,這裏頭盡是這些年仁儀候殘害良家女子的證據,包括長安城有幾家花樓裏,都折了不少姑娘在他手裏,許多連屍首都尋不到,可因她們無背景無依靠,無人為其出頭,只能憑白枉死,此次南衣北衣二人要不是發現的及時,同樣連屍首都尋不回,仁儀候人性泯滅,手段殘忍,所犯命案無數,求陛下為嘉和做主,為無辜命喪他手的女子做主!”

皇帝被這一番話驚的坐直了身子,示意掌印太監将那盒子呈上去,裏頭的東西皇帝越看越心驚,還未看完便氣的拍了桌子怒吼道:“爾敢!”

随後瞪向掌印太監:此等大事,朕竟絲毫未聞!”

掌印太監砰的跪倒在地:“奴才只略有耳聞,并非有意隐瞞,請陛下贖罪。”

皇帝一把将盒子砸在掌印太監的面前:“長安城就這麽大的地方,他張衾如何敢只手遮天,你們這些人都是混吃等死嗎!”

掌印太監不敢辯解,只磕頭念着陛下息怒。

發火歸發火,然這其中的原因皇帝卻門兒清,仁儀候是張貴妃的嫡親兄長,張貴妃向來得寵,只要沒犯什麽大事,他們這些下頭的人又豈會來他跟前找這些不愉快。

這遭要不是動到了嘉和頭上,恐怕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事。

“來人!将仁儀候…”

“貴妃駕到。”

皇帝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沈棠垂下眼冷冷一笑,來的可真快。

“臣妾參見陛下…”張貴妃規規矩矩的跪下行了大禮,面色沉寂。

皇帝瞧了她一眼,甩了甩袖子坐下,冷冷哼了聲,要不是仗着張貴妃受寵,他張衾哪裏有如此大的膽子!

張貴妃知道皇帝這是連她也記恨上了,遂義正言辭的道:“禀陛下,臣妾剛剛聽聞兄長闖下大禍,此乃臣妾的疏忽,特來請罪。”

果然,皇帝的臉色好看了幾分:“貴妃當真不知情?”

張貴妃擡頭對上皇帝審視的目光,眼裏一片坦坦蕩蕩:“禀陛下,臣妾确不知情,若不是剛剛下頭的人來報,臣妾此時還蒙在鼓裏。”

到底是自己寵了多年的人,皇帝原也沒打算遷怒,眼下瞧她不知內情,心中自然就順暢了幾分:“此時便算你不知情,可他到底是你的兄長,自個兒回去禁足一月。”

張貴妃連忙磕頭謝恩:“謝陛下隆恩。”

而後她才直起身子,朝沈棠愧疚的道:“本宮聽聞兄長得罪了嘉和公主,因此特地來給嘉和公主請罪。”

沈棠低着頭冷冷一笑,不愧是盛寵多年貴妃娘娘,瞧瞧這手段,以退為進幾句話便消了陛下的火氣,一個長輩來給她一個晚輩請罪,說出去只怕旁人要戳着她的脊梁骨罵她恃寵而驕,這位貴妃娘娘倒是真以為她好拿捏。

莫不是她溫婉得久了,這些人就以為她好欺負了,怕是都忘了她剛回長安時的火辣性子。

沈棠靜靜的瞧着張貴妃,語氣疏離淡然:“貴妃娘娘應是誤會了。”

張貴妃一愣,而後一臉憐愛的道:“嘉和公主這是何意?”明明已過五十的年紀,張貴妃這張臉卻保養得甚好,除了那些微的皺紋,硬是瞧不出其他的瑕疵,也不怪能得榮寵數年。

皇帝輕輕皺了眉,撇了眼張貴妃沒再作聲。

沈棠不卑不亢,面色淡淡:“仁儀候并未得罪于嘉和,而是害死了嘉和兩個親如姐妹的貼身侍女,仁儀候與嘉和中間隔着的是血海深仇,并非貴妃娘娘輕飄飄的得罪二字。”

張貴妃心頭一震,她沒想到沈棠會說的如此直白,絲毫不給她半點臉面,遂格外恭敬的朝着沈棠颔首,情真意切的道:“本宮知道那兩個侍女與嘉和公主感情甚好,但嘉和乃皇家公主,與侍女稱為姐妹确是不妥,不過嘉和放心,這事确實是兄長有錯在先,不論嘉和怎麽罰,本宮都沒意見。”

沈棠輕飄飄看了眼張貴妃,能在這宮裏頭活下來且居高位的,果真是不簡單,也不知那位昭王是如何在這牛鬼神蛇的眼皮子底下活到現在的。

張貴妃這招恩威并施對旁人或許有用,可她偏偏碰上的是沈棠。

恩,她沈棠不缺,威,她張貴妃還不夠資格!

沈棠轉頭看向皇帝重重的磕下頭:“貴妃娘娘深明大義,嘉和不勝感激,懇請陛下将仁儀候即刻處斬。”

此言一出,殿內霎時間安靜了下來,掌印太監只覺得後背一片冰涼,敢如此落貴妃娘娘臉的,嘉和公主還是第一人,只是不知,這兩位同得陛下榮寵的貴人到底誰更勝一籌。

張貴妃眼底暗了又暗,這麽些年,還無人敢與她針鋒相對,她給幾分面子,她倒還真長臉了,當下語氣就冷了下來:

“嘉和公主,你我皆凡人孰能無過,嘉和公主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嘉和公主心疼侍女的心情本宮理解,不若嘉和公主從本宮宮裏頭挑幾個走權當給嘉和公主賠罪,至于那兩個侍女的家人,本宮一定賜于重金,保他們一生安穩,衣食無憂。”

皇帝擡眼瞟了眼張貴妃,便斂下眼神輕輕搖頭,貴妃這些年怕是被他寵得過了頭心智退化了不少,嘉和這些年為容莀收了渾身的刺,那股火辣的勁兒的确柔軟了不少,可這并不代表她不會露了刺來紮別人。

若張貴妃今日乖乖覺覺的大義滅親,他倒又能高看她幾分,只可惜她偏要去護那個狗東西,這番争下來不免有些難看。

他寵愛嘉和不止因她乖巧,也不僅因為她曾救駕,更重要的是她那驕傲掘強的性子,剛進長安城那年,因着臉生被人看輕欺負,她倒好,明知對方是國公府的嫡女,卻絲毫不手軟的将人打的鼻青臉腫。

末了還帶着幾箱子禮物登門請罪,當着國公府諸位主子的面甚是嚣張的說人家嫡女沒教養,架子大,仗勢欺人,她便以為是哪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小姐,亦或是哪家上不得臺面的妾室養出來的,實在不曉得竟是國公府的嫡女,罵完人之後還裝模作樣的鞠躬道歉。

呵…打人的時候那驕子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挂着國公府,她還能看不見不成。

所幸容莀早早将人娶了回去,否則她還指不定在長安城折騰出什麽動靜來,這時間隔得太久了,貴妃怕也是忘了這茬才敢對她如此欺壓。

要想從嘉和手上讨些便宜,這長安城恐怕還沒幾人有這本事,想到此皇帝眼裏竟多了幾分興味,許久沒瞧過這種熱鬧了,不知昔日的小野貓還在不在。

沈棠面色冰冷,卻是看也不看張貴妃:“貴妃娘娘怕是又誤會了,也許是貴妃下頭的人辦事不利,消息不靈通,沒将前因後果盡數告知貴妃娘娘。”

頓了頓又道:“又或許是貴妃娘娘性子太急沉不住氣聽話只聽一半就匆匆忙忙趕了過來,貴妃娘娘現在可要聽清楚了,仁儀候手裏的人命可不止南衣北衣二人,還有無數女子性命,這仁義二字,他張衾也配!”

“就算貴妃娘娘要遷怒嘉和,嘉和也不得不說,張衾此類人不僅活着浪費糧食,就算死了,嘉和都嫌他髒了地兒,給一把火燒個幹幹淨淨,嘉和也覺得是染了空氣,哪怕是扔在荒野喂了狼嘉和都擔心那狼吃壞了肚子!”

張貴妃哪裏聽過如此言辭犀利,沒有半句罵人的話,卻愣是将人說的無地自容,當下氣的心口子都疼,指着沈棠“你…”了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

皇帝實在忍不住輕笑了聲,這小辣野貓還是小野貓,仍是那個味兒。

“貴妃娘娘勿怪嘉和多嘴,貴妃娘娘下頭的人着實沒什麽用,竟不知南衣北衣并非尋常侍女,南衣如今已是錦衣衛百戶成眴的原配正妻,入了成氏祠堂,乃當朝正六品官員當家主母。”

“北衣已被母親收為義女冠了沈姓,乃沈府六小姐,沈氏族譜上沈北衣三個字就落在嘉和後頭,嘉和喚她一聲妹妹名正言順!貴妃娘娘說要予她二人家人重金,并保其一生安穩,錦衣玉食?”

“敢問貴妃娘娘,什麽樣金銀玉器您才拿得出手,您又是哪裏來的底氣與能力,敢保公主府,沈府,成府一生安穩,錦衣玉食!”

一字一句,別說留不留情面,這根本就是一個接一個的巴掌往人臉上打,還是巴掌裏帶着刺的那種,一下去就是鮮血淋漓。

這皇宮裏頭的綿裏藏針夾槍帶棒聽習慣了,乍然來個如此直白狠辣的,張貴妃哪裏招架得住,好在到底是在宮裏摸爬打滾了幾十年的人,反應還快算,當即重重拜倒在地眼淚潸然而下:“陛下,兄長所做所為臣妾确實不知,若曉得他行跡如此惡劣,臣妾定是早早就将他嚴懲。”

“至于沈府認女,成眴娶妻一事臣妾更是沒有得到半點消息,臣妾常年居于宮中,對于宮外之事有所疏漏确乃臣妾失察,求陛下降罪。”

皇帝擡了擡眼皮子,淡淡嗯了聲,卻沒多說一句話,張貴妃心裏一突,咬咬牙轉身跪着後退一步朝沈棠道:“兄長闖下大禍的确罪不可恕,只求嘉和公主饒他一條性命,其他任由嘉和公主處置,抄家也好,流放也罷,本宮絕不多說一個字。”話音剛落,便朝着嘉和直直拜下。

能屈能伸,是這宮裏耐以生存的不二法則,但嘉和受不受得住她這個禮,可就難說了。

張貴妃動作迅速,然沈棠反應也不慢,她朝前一撲硬生生将人攔下,而後倒在地上有氣無力的擡眸:“貴妃娘娘的禮,嘉和擔不起。”

剛說完便開始劇烈的咳嗽,她這倒不是裝的,這種事她還不屑裝,只這身子本來就弱,在此跪了這麽久,又突然來了這一出,哪裏還能受的住。

皇帝眉頭一皺:“還不将人拉起來!”

趁着張貴妃還在愣神之際,沈棠咳完一陣氣若游絲道:“貴妃娘娘可萬不能再如此,嘉和生了幾場大病身子弱,絕對擔不起貴妃娘娘的禮,嘉和怕折壽,且這要是傳出去貴妃對嘉和卑躬屈膝,只怕嘉和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說恃寵而驕不顧倫理了。”

張貴妃此時臉色再也撐不住,一片青一片紫,趴在地上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動作,看起來格外的滑稽。

恰在此時,皇後踏進殿內,瞧了眼張貴妃,眼神冰冷:“貴妃這是做什麽,在小輩面前失了禮,倒叫人笑話。”

皇後一來,張貴妃才緩過神來,擦了臉上的淚颔首拜下:“臣妾見過皇後娘娘。”

皇後卻沒理她,對着皇帝見禮:“臣妾見過陛下。”

皇帝喚了聲起後,恰好下頭的人擡了軟椅過來,皇後親自将沈棠扶起來攙到椅子上坐着:“棠兒只管坐着,有什麽委屈同姑姑說,本宮瞧瞧看誰敢欺壓棠兒!”

衆人心裏呵呵一笑,您怕是誤會了什麽,您可是沒瞧見人家只差沒指着貴妃鼻子罵的那股勁兒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