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沈棠整個身子僵在軟椅上,雙目放空半天無一絲動靜。
怎麽可能呢?
她離開來儀殿時,皇後娘娘還在與母親談論她的身世,龍華殿裏太子也早已撒下天網,這一仗簡王必敗無疑,才短短兩個時辰,簡王怎麽可能有本事弑君!
不!不會的。
他們怎麽會死呢,怎麽能死呢。
怎麽能以這種方式死呢。
“嘉和。”李昭擔憂的喚了聲。
沈棠擡眸眼裏盡是驚慌,此時李昭的溫柔就是她唯一的救贖,她想起身,可渾身使不上半點力氣,才剛剛扶着軟椅的扶手勉強站起來,腳下便一軟朝一旁載去,李昭眼疾手快将她攬過來,才沒讓她倒在地上,沈棠緊緊拽着李昭的袖子望着他:“進宮,帶我進宮。”
李昭看了眼一旁來禀報消息的晏輕,略微猶豫後彎腰将沈棠抱起:“備馬車,進宮。”
簡王已被太子誅殺,這場謀反的風波也徹底平息下來,宮裏此時自然也是安全的。
晏輕與東衣看了眼抱着沈棠出門的李昭,兩人對視一眼将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昭王雖在名義上是公主的皇兄,可實際卻無公主沒有半點血緣,二人如此親近似是不妥。
可眼下公主太過驚慌,似将昭王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且昭王如此清風和煦,看起來并無其他的念頭,他們貿然阻止,倒顯得畫蛇添足。
宮裏的鐘聲久久不息,九聲過後,長安城已亂成了一片,然後頭又接連響了六聲,衆人又驚又慌,緩過神來忙跪倒在地朝着皇宮的方向磕頭。
宮裏的鐘聲極有講究,一旦響起必是大事,皇帝駕崩九聲喪鐘,皇後太子薨逝便是六聲。
整整十五下鐘聲停止,沈棠眼淚如不斷線的珍珠啪啪往下掉,此時她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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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臉埋在膝蓋上哭的撕心裂肺,上天為何要待她如此殘忍,她才剛剛得知身世,還沒緩過神親生父母就永遠的離開了她,她到底是做錯了什麽,老天要如此懲罰她。
李昭伸出手想要安撫,卻不知想到了什麽又将手收回,盯着歇斯底裏的沈棠一言不發。
—
龍華殿裏血跡斑駁,太子狼狽的坐在大殿裏頭的臺階上,神色呆滞仿若受了極大的刺激,沈國舅爺摟着懷裏已然昏迷的沈夫人跪坐在地上,外殿宮人也跪了一地,太子不發話沒人敢進去。
沈棠一進大殿,便瞧見了倒在血泊中的人,她晃了神,眼裏是不敢置信,就在一個時辰前,她還瞧着她高高在上神色淩厲的置張貴妃于死地,還與母親念起自己與太子的身世。
可現在,怎麽就了無聲息的躺在了血泊中。
若不是李昭在一旁将她緊緊摻着,她早已站立不穩。
過了許久,沈棠才跌跌撞撞的撲倒在皇後面前,她顫抖着伸手去碰觸皇後,手心裏一片冰涼,人已經沒了溫度,沈棠呆呆坐在地上,就那麽靜靜的看着。
母親,這是她的母親啊。
哪怕一出生便将自己換走,讓她在江南嘗了十二年的凄涼孤獨,讓她從未嘗過母愛是何滋味,可她終究是她的母親啊,這麽多年用姑姑的身份對她的疼愛并沒有摻半絲虛假。
所有的權謀算計在這一刻又算得了什麽,人死如燈滅,她就算想恨,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恨了。
過了許久,沈棠緩緩轉身,朝另一邊的血泊中的皇帝蹒跚而去,皇帝的雙眼還睜着,似乎死不瞑目。
沈棠顫抖着手覆蓋在無半點神采的雙眼上,肩膀不住的聳動,哭的隐忍而崩潰,父親,父親!
她一直不明白,為何陛下待她比宮裏頭兩個正經公主還要寬厚慈祥,外人只道是因着她曾在圍獵場上的救駕之功,可她曉得,自她回了長安在皇後宮裏見過陛下後,陛下看她的眼神裏便有了歡喜。
或許那便是父女的天性使然,哪怕他并不知道她才是他的親生骨肉,可冥冥之中那股血脈相連的親情卻無法斬斷。
最後,沈棠的目光停在了暈過去的沈夫人身上,她痛苦的閉上雙眼,再睜開時将裏面所有的情緒隐藏:“父親,母親如何?”
沈清池神色複雜的盯着沈棠,嘆了口氣,仿若一夕之間蒼老了許多:“無礙,受到驚吓暈過去了。”
聽得沈夫人無礙,沈棠才轉眼看向一旁狼狽不堪失魂落魄的太子,心裏頭無比苦澀,他知道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而後沈棠諷刺一笑,他知不知道又如何,這個秘密這輩子都将不會有人再提起,哪怕現在她多想抱着那二人喚一聲父親母親,可她只能生生忍着。
如今帝後駕崩已經引起了軒然大波,若此事再暴露,唐洲恐會陷入一陣腥風血雨。
偷換龍嗣那是誅九族之罪,父親母親整個沈府都會成為衆矢之的,就算太子有能力可以強勢壓下所有的反對登基,那也不再是名正言順,那是謀反篡位,混淆皇室血統,是要承受千古的罵名。
而遠在邊關的大皇兄與太子之間就必定會有一戰,接下來又是兵荒馬亂,二人注定要拼個你死我亡。
所以這個秘密,她只得藏在肚子裏。
永遠的埋葬。
—
皇帝皇後雙雙駕崩,舉國哀悼,然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于六月十六登基為帝,改國號為天谕。
然事情遠沒有結束,淵王得知國喪悲痛交加,帶着親信單槍匹馬趕回長安,卻被敵國暗探發現,截殺在邊關。
天谕帝按着蒼渝帝後的喪期,等着淵王回宮發喪,卻沒想到只等來了淵王被截殺的消息。
天谕帝忍着悲痛将先皇先後藏入皇陵,又迎淵王遺體回長安,長安城上上下下陷入一片死寂。
沈棠得到淵王戰亡的消息時,正着孝衣跪在帝後靈堂前,她只是身子僵硬了一瞬,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這一個接着一個的打擊,沈棠已是身心疲憊,面上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露不出來。
唯一的安慰,便是她還能頂着公主的身份,可以名正言順的送他們最後一程。
簡王謀反弑君乃大罪,可恰趕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最終簡王府的人保全了一條命,流放千裏,永生不得歸京,遇赦不赦。
簡王一派也被新帝以各種理由抓得抓,流放的流放,新帝手段狠辣果斷,沒要多久,便肅清了朝堂。
—
一月後
正逢簡王府的人流放千裏,此時沈棠正咳的厲害,原本這咳嗽之症因用了李昭送來的藥已經大有好轉,可眼下經了這一遭,這病又犯了。
沈棠剛喝完藥,便聽外頭亂哄哄的,沒多久多,東衣便疾步進了寝殿。
“公主。”
沈棠有氣無力的瞧了她一眼:“何事。”
東衣略加猶豫後,才上前道:“公主,昭王來了。”
沈棠一愣,這些日子李昭已是公主府常客,他來就來了,何以鬧出這麽大動靜。
“昭王還抱了個孩子。”東衣又道。
沈棠:……
“孩子?”
東衣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聽沈棠道:“我記得,他還未成親。”
東衣:“昭王多年前曾有一位心上人,後來那位小姐病死了,昭王便一直未娶。”
沈棠微訝:“難不成……他養了外室?”
李昭在門外着實聽不下去了,自顧自進了殿:“嘉和。”
沈棠一愣,責怪的看了眼東衣,人都到門外了也不提醒她,任由她這般揣測,被人聽了個正着。
東衣低頭退下,剛跨出門殿便聽李昭道:“嘉和,這不是我的孩子。”
沈棠隔着屏風瞧過去,卻見原本春風和煦的人尴尬至極的立在那裏,李昭沒成親自然沒有子嗣,又何曾抱過如此軟軟糯糯的團子,他整個人有幾分僵硬,只這片刻已換了好幾個姿勢。
多日來的陰霾似乎被驅散了一些,沈棠聲音難得的柔和:“這是哪裏來的。”
李昭朝她的瞧過來,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簡王妃兩個月前剛誕下的小世子。”
沈棠身子一僵,原本的些許柔和蕩然無存,李簡的孩子。
“今日簡王府的人流放千裏,我看這孩子着實可憐,便讓人偷偷救了下來。”
這般軟糯的嬰兒,哪裏經得住千裏折騰,恐怕沒幾日就得夭折在路上。
沈棠垂下頭語氣有幾分淡漠:“昭王将他抱來做甚?”
李昭:“嘉和知道我未娶妻,府裏也沒有侍妾,這孩子放在王府多有不便,且突然多出個孩子,難免讓人疑心,所以便帶他求嘉和收留。”
他救孩子是真,王府不便也是真,如今新帝剛登基,他府裏便多出個孩子,難免惹來忌憚,畢竟新帝膝下還未有子嗣。
但若說這孩子沒地兒去倒不盡然,諾大的長安城,尋個醇厚的人家并不難。
可他偏想送到沈棠這裏,她承受的太多,身心疲憊,有個孩子總能添幾分慰籍。
沈棠沒說話,李簡弑君,殺了她的親生父母,這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如今卻要她來收留他的兒子,這不免有些諷刺。
她知道稚子無辜,無論如何她也沒辦法遷怒于一個嬰孩。
但要收養一個仇人的孩子,她又做不到。
“他到底是皇室的血脈,若流了出去也是不妥,再說李簡所犯之罪與這剛兩月的孩子無關,嘉和不若留他做個伴。”
沈棠還沒來得及說出拒絕的話,那孩子就已經開始大哭,哭聲響徹天地,震的沈棠愣在當場。
李昭也僵持的立着,過了半刻才一臉苦色的喚了人進來,将孩子遞過去:“去處理一下。”
低頭看着自己濕了一大片的衣衫,無聲嘆了口氣,沈棠瞧着這一幕輕輕勾了唇角。
此時外頭已是兵荒馬亂,公主府裏大多都是些丫頭小侍,哪裏帶過孩子,且府裏也沒有嬰兒用的衣裳,一個個不知所措的将那嬰兒來回倒騰,最後找了幾塊布胡亂的包着。
小家夥不能說話,只知道不舒服就扯着嗓子嚎,一時間公主府竟前所未有的熱鬧。
沈棠實在聽得不耐煩,撫着額頭對東衣道:“去尋個奶嬷嬷。”
李昭眉頭一彎,這便是答應了。
看來這孩子比他有本事,還知道自個兒想辦法留下來。
一日後
沈棠對外宣稱是收養了個孩子,取名容念。
外頭都曉得嘉和公主求子多年無果,早已露了話要收養個孩子,所以衆人一聽這事倒也不覺稀奇,也沒人去懷疑這孩子的身份,沒過多久這事就淡了下去。
小容念算是在公主府徹底站穩了腳跟兒。
可老天好像就是特意要跟沈棠過不去,公主府剛因小容念的到來多了幾分歡笑,不過半月,沈棠又得知了一個更加殘酷的真相。
“奴才當時本在龍華殿伺候,簡王帶人打進來時,奴才還沒來得及出去,只得趁亂躲在了偏殿,簡王似乎很是激動的說了什麽,被新帝當場斬殺,而後新帝像是與先帝起了争執,沈國舅爺在一旁相勸,先帝情緒很是激烈,拔了龍華殿的劍去砍沈國舅爺,一片混亂之下新帝殺了先帝,而後被趕來的皇後娘娘與沈夫人撞見,皇後娘娘受了刺激一頭撞進了新帝手中的劍上,沈夫人當場就暈了過去。”
“奴才當時吓得失了魂兒,直到公主到了殿裏奴才才回過神趁機偷偷溜走,奴才所言絕不敢有半句虛言。”
沈棠盯着跪在下方的內侍久久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