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沈棠醒來時,有屢屢陽光透過窗戶縫兒晃了進來,她皺着眉頭下意識的擡手半遮住眼。
她這是活着,還是已經到了地獄。
感官很清明,陽光很燦爛,這并不像傳說中陰暗的地獄。
莫非,李昭那瓶毒藥失效了?
“公主,您醒了。”
沈棠霎時呆滞,這聲音,她聽了許多年,也夢了許多次。
南衣!
沈棠一手擋住陽光,急切的循着聲音看去,卻見少女一襲紅衣漫步而來,明豔不可方物。
這是年少時的南衣,正是花一樣的年紀。
“公主您怎麽了,可是奴婢臉上妝花了。”南衣見沈棠瞧着她發愣,擡手撫了撫臉有些懊惱,莫不是今日妝濃了些?
沈棠心中一酸,這是南衣,她的南衣,最愛美的南衣。
“公主您醒了,今兒的糖葫蘆不酸,公主可要嘗一顆。”人影随聲而至,少女一襲鵝黃踩着歡快的步子入了寝殿,雙手各拿着一串糖葫蘆,俏生生的立在那裏。
北衣!
愛吃甜食,且每每都會背着東衣給她帶各種民間小食的北衣。
沈棠驚的不知所以,她這是入了夢境麽,怎會看到年少時的南衣北衣,李昭給她吃的到底是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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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衣你又給公主亂吃什麽了。”東衣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雞湯踏進殿裏,瞪了眼北衣訓斥道。
北衣還未出聲,便見西衣捧着衣裳進來:“公主,您的衣裳送過來了,先試試合不合身,離花朝節還有幾日,不合适也還來得及改。”
沈棠晃了神,這分外溫情的一幕她總覺得有些熟悉。
花朝節?
是了。
西衣手上捧着的那件淺綠色羅裙正是她與阿莀在如意橋上相遇時穿的那件。
而這個場景,便發生在花朝節的前幾日。
可是,她不是死了嗎?
莫非是上天憐憫,在死前讓她入了這般美好的夢境,眼淚潸然而下,如果這是夢,只願永遠不再醒來。
“公主您怎麽了?”
幾人瞧着沈棠眼裏的淚珠子不停的往下掉,都着了急,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湊了過來。
沈棠淚眼朦胧中瞧着那幾張稚嫩的臉龐,哭的更大聲,她似聽不清楚她們焦急的聲音,心中所有的委屈,恨,怨念,在這一刻都徹底的宣洩出來。
“公主可是夢魇了?”東衣半蹲在貴妃榻前,拉着沈棠的手輕聲安撫着:“公主別怕,別怕,奴婢們都在呢。”
手中溫熱的觸感,東衣眼裏的擔憂,一切都是這麽清明,沈棠終于發覺了不對勁,她擡起頭左右環視了一圈,這是她在沈府的閨閣,物件的擺放也都是記憶中的位置。
震驚過後,沈棠心裏冒出了一個極為大膽的猜想,她顫着聲音道:
“這…這是何年。”
東衣一愣,答道:“蒼渝十五年。”
蒼渝十五年!
是她與阿莀相遇的這一年。
沈棠又驚又急:“何月何日?”
東衣皺眉:“二月十二。”
“公主您這是怎麽了。”
沈棠壓下心中的震驚,蒼渝十五年二月十二,與她和阿莀相遇還有四日。
所以,她這是回到年少之時了?
“鏡子…拿鏡子來!”
西衣手忙腳亂的将鏡子遞過來,沈棠瞧着鏡子裏那張年輕豔麗的容顏,心中震驚極了。
她真的回到年少時了。
過了許久許久,在幾個侍女擔憂的眼神下,沈棠輕輕低喃了句:“無礙,做了個噩夢。”
何止是噩夢,簡直是猶如十八層地獄的殘忍折磨。
幾個侍女這才放了心,東衣拿手帕替她淨完臉道:“今兒太陽大,公主可要去外頭瞧瞧,指不定明兒個又是場大雪出不了門。”
沈棠下意識回了句:“不會,今年沒有雪了。”
東衣詫異:“公主怎麽知曉。”
南衣插科打诨:“公主何時學了掐算之術?”
沈棠反應過來說漏了嘴,盯着幾人輕輕一笑:“本公主怕養不起你們,自是要多學些本事賺點銀錢。”
南衣噗嗤一聲笑開:“那不若今兒就去外頭擺個攤子算命去。”
北衣這時插了句嘴:“收多少銀錢合适?”
沈棠勾唇笑彎了眼,她知道幾人這是在特意逗她開心,因着剛剛聽她說做了噩夢。
沈棠轉眼看向窗外,陽光燦爛草木複生,這一切又回到了起點,真好。
所有的事情都還未發生,都還來得及阻止,阿莀,大哥,大皇兄如今也都還好好的活着。
沈棠起身在門口立了半晌,前世自那日後,她十一年都未曾踏進過沈府一步。
就連沈清池出殡那日她也沒有去,因為那日她病了,病的很嚴重,嚴重到驚動了宮裏的太醫。
那時傳言四起,皆道她是因沈國舅爺無端橫死受了刺激,才會病倒在榻,莫名的給她添了孝順的名聲,竟連她未現身沈清池的葬禮都無人言過半分。
只有她知道,她無比感謝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病,可以讓她理所當然的避開沈清池的葬禮。
阿莀的死與沈清池有着密不可分的關聯,她的生父生母亦是,她沈棠向來就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她做不到得知這般殘忍的真相後還能給他披麻戴孝,他沈清池,不配。
想到這裏,沈棠突然憶起就在長安得了沈清池遇害的消息時,李昭給她送過一次藥,那味道與平日裏的有所不同。
莫非,她的那場大病也并不是巧合?
沈棠閉上眼,不願再去想那個給了她最後致命一擊的人,朝東衣道:
“公主府修葺的如何了?”按照前世的軌跡,公主府過幾日就能竣工,而她硬是拖到了五月初一才搬進去。
東衣恭敬回道:“已經陸續在收尾了。”
意料中的答案,沈棠眉頭松開:“待一完工便着手搬過去。”
東衣一愣,連忙應下:“是。”公主前些日子還說想在府裏多呆些時日陪陪夫人,怎麽突然着急搬府了。
沈棠自然記得當初是為何要拖延這許久時日,可如今她已不想再此地多呆一日。
不是她忘恩負義,而是沈府于她着實沒有什麽恩可言。
在江南生活的十二年,因山高水遠,惡奴欺主并不少有,她過去時才三歲,自然是由着人磋磨,好在那時候有奶嬷嬷陪在身邊,倒也能壓住幾分。
她十歲那年奶嬷嬷病逝,府裏瞧着長安似是将她忘了,對她便越發的怠慢,明明她才是正經的主子,卻弄得像是去打秋風,處處看人臉色,那時她的身邊只有這四個侍女陪着,她憑着心裏頭那股敖勁兒與堅韌一步一步立威奪權,将曾經輕慢欺壓她的人除了個幹淨。
而那十三年,沈府沒一人來看過她,連書信都少的可憐。
回到長安後,他們待她也并不親厚,除了日常的寒暄再無其他,她的滿心歡喜被涼水澆了個透徹。
他們唯一給她的,便是衣食住行從不短缺,可這些原本就是她該有的。
這其中的恩恩怨怨數不清道不盡,然她已不想與沈府再有任何瓜葛,愛也好,怨也罷,都在前世盡數落幕,至此之後陽光道與獨木橋他們各走一邊。
她這一世唯一想做的事,便是護好阿莀,再有人敢動他,她就是将長安城鬧個底朝天,也要讓那人死無葬身之地。
包括李昭。
可沈棠也非常清楚,就算再來一次,她仍然不是李昭的對手,就算她占得先機,以那人的心智,仍舊可以掀起腥風血雨,所以她明白保護容莀最好的方式,便是遠離他,不讓他卷入自己這場紛争。
委屈,不甘,這是必然的。
甚至她想過或許可以仗着自己多活一世,就算阿莀在她身邊,她也可以護他無虞,可是她知道這風險很大,她更願意看着他順風順水,安穩一生,哪怕不能與他相守她也不在乎,她不敢拿他的性命去賭,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輸的可能也不行。
李昭身負那般慘烈的血海深仇,在他面前,任何阻礙他複仇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淵王,簡王,沈葳,沒一個是他的對手,這場權利恩怨的算計裏,她身為唐洲唯一的帝女,不可能獨善其身,到最後怕也只有自己以占着兩世經驗能與李昭博弈一二,所以,她絕對不能再将阿莀牽連進來。
其實她心裏是矛盾的,若作為旁觀者來看,李昭又有什麽錯,族中三百人性命,相依為命的母親生前受盡屈辱,連死後也沒有得個好名聲,若異地而處,她也一樣會終其一生為報仇而活。
所以,她沒辦法昧着良心去阻止他複仇,她能做的,就是将牽連進這場恩怨的人降的最低。
沈棠深吸了一口氣,還有四天,便是花朝節了。
這一次,她還要去嗎。
二月十六
花朝節
這一日的長安城人聲鼎沸熱鬧極了,街頭巷尾都挂起了大紅的燈籠,江上小舟數不勝數,一個賽一個的漂亮,悅耳的琴聲時不時的從那畫舫傳出,岸上少男少女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猜燈謎,打擂臺,一片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唐洲的男女之防雖算不得苛刻,但也算嚴厲,而只有這每年一度的花朝節,閨閣中的小姐才會大大方方的與男子在街頭相伴而行,花朝節,其實也就是一場大型的相親宴會。
在這一日就是當衆對心上人表白心跡,也沒人會覺得失了禮數,反而會得到豔羨與祝福,若是對方接受且互換信物,那麽這樁婚事也就八九不離十了。
當然高門貴女幾乎都是有備而來,出門前府裏頭大多都已經叮囑再三哪家公子可以交談,哪家公子不能理會。
而這一年,風頭最盛的便是去年剛剛中了貢士的胥安候府世子容莀。
長安城大小權貴早對自家女兒耳提立命,定要将那容莀世子搶回府裏頭。
何以用搶?
自是用得的。
聽聞容莀世子預備三月下場,衆人心知肚明這位世子下場,那杏榜榜首還不是囊中之物,不論才情還是容貌,長安城已再找不出第二個容莀來。
若不下手的快些,待榜下捉婿怕是更為艱難。
沈棠最終還是來了
她念了十一年的人,如何舍得不來。
路上的行人太多,馬車行駛的很慢,沈棠打了簾子去瞧,外頭的熱鬧與她心裏的凄涼苦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已有許多年未見過花朝節了。
阿莀死後,她便仗着沈葳對她的縱容禁了長安城的朝花節,如今再看這番熱鬧倒真是恍若隔世。
不對,眼下已是隔世。
沈棠讓東衣定了如意橋最近的閣樓,倚在欄邊,就能清楚的瞧見如意橋上的情形。
沈棠擡頭看了眼天色,才剛過酉時,這一世她來的早了些。
前世她是在酉時三刻遇見的阿莀。
北衣叫了些沈棠平日裏愛吃的點心,卻明顯感覺到沈棠心不在焉,她始終盯着那如意橋,未曾移開過半分。
南衣似是聞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湊近沈棠打着趣:“公主莫不是在等什麽人?”
沈棠眨眼,她表現的這麽明顯嗎。
然這話她卻沒說出口,只輕笑道:“瞧瞧有沒俊俏的小郎君,替你們相看相看。”
這也的确是心裏話,前世這四個丫頭都各自颠簸。
東衣所托非人,但也好在最後與晏輕終成眷侶,可這期間也白白耗了許多年。
南衣性子灑脫不愛束縛,又慣愛撩撥好看的小郎君,雖後頭遇到了成眴,卻最終天人永隔。
北衣西衣許是親眼瞧見了東衣那樁以悲慘收場的婚事,死活要跟在她身邊不願出嫁,直到她死西衣都未嫁人,而北衣最後同南衣慘死在仁儀候府。
這一世,她定要早早替他們尋了如意郎君,将人風風光光的從公主府嫁出去。
南衣聞言癟了嘴:“公主還是先緊着自個兒,奴婢可不想嫁人。”
外頭那些小郎君個頂個的好看,她可不願為了一棵樹毀了一片草原。
東衣嗔了她一眼:“怎麽同公主說話呢。”
沈棠不以為意的擺擺手,盯着南衣似笑非笑:“總會出現那個你想嫁的人。”
前世南衣與成眴相遇的太晚,這一世只要她動些手腳讓南衣早些見到成眴,再使些手段将人塞過去就成了。
以南衣的性子,只要見到成眴,她絕不會放過那張好看的臉。
幾人又玩笑了一會兒,便見沈棠突然斂了神色,幾個侍女順着她的目光望去,都失了神。
這是哪裏來的公子,竟如此好看?
莫不是從那畫上飛下來的。
沈棠站起身直勾勾的瞧着那道身影,看着他矜貴的踩着階梯一步一步出現在如意橋上。
沈棠伸手捂着心口,痛的窒息,阿莀,這是她的阿莀。
還是她記憶中的模樣,清貴無雙,傾城絕世。
前世這個時候,她應當已經出現在了如意橋上,二人剛好相對而立一見傾心,而如今,她只得選擇在這裏遠遠的看着他。
容莀立在如意橋上沒有能離開,他的身邊已有好幾家小姐上前見禮,前世是沒有這一幕的,因為有沈棠在,沒人敢去。
沈棠強忍住不顧一切跑下去見他的沖動,她緊緊抓住暗紅色的圍欄,淚眼朦胧。
阿莀,阿莀。
只要不遇見她,他就能好好的。
最後沈棠到底是沒忍住,蹲在欄下哭的撕心裂肺,眼睜睜看着心愛之人就此錯過,她痛的快要窒息。
而她不知,在她蹲下去的那一瞬,橋上那位皎潔如玉的世子似有所感的擡頭望了過來。
東衣幾人吓得慌了神,忙手忙腳亂的安撫。
所幸她們定的是雅間,外頭人聲鼎沸又偶有煙花聲,将沈棠的哭聲壓了下去,倒也沒引起旁人注意。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閣樓上立着一位清瘦溫和的公子,他死死盯着如意橋上的容莀,眉頭凝成了一團。
她為何沒來。
此時,她不是應當在如意橋上與容莀相遇嗎?這是他們一見鐘情的開始,容莀已來了,怎還不見她身影。
“主子。”
男子一旁的內侍瞧着橋上突然多出來的那道身影,連忙出聲:“太子殿下來了。”
男子一愣,果真見到了負手立在橋頭的太子殿下。
他怎麽來了?
是這一世不一樣了,還是說前世他也來了。
李葳瞧着被圍在中間的那人,眼神裏帶着讓人看不懂的複雜與眷念,他原本是想默默的看着他,如前世一樣親眼瞧着他與沈棠一見鐘情,互換信物,可是等了許久也未見沈棠出現,而他身邊圍着的這些人讓他着實煩躁,她們如何配得上他。
他實在沒忍住這才現了身,果然,沒過多久周圍的人便發現他了,紛紛過來見禮:“見過太子殿下。”
瞧着俊郎挺拔的太子殿下,有幾位小姐心裏頓時生了奢望,太子如今還未娶正妃,若是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那可比一個世子妃好上太多了。
只是李葳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氣勢讓她們着實不敢多說一句話,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卻見那太子殿下突然極其柔和的道:“容世子也在此。”
容莀被幾位小姐圍着正尴尬至極,卻又不知該如何抽身,瞧見李葳過來,頓時松了一口氣:“見過太子殿下。”
李葳瞧見他面上的放松,微微勾唇:“江水樓裏出了幾道新菜,世子可願同本宮一同去嘗嘗?”
容莀一愣,撞見太子眼裏不明的笑意,心知殿下應是來與他解圍的,連忙道:“殿下相邀,榮幸之至。”
李葳輕而易舉的将容莀從如意橋上帶走,那些小姐們個個哀怨不已,原本準備搭讪太子的那幾位更是氣的心口子疼,太子殿下沒搭上,反而把她們的帶容世子帶走了,這叫什麽事兒,可沒人敢說半句,那可是太子殿下,敢埋怨他,不要命了!
此時的沈棠将頭埋在膝蓋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絲毫不知如意橋上的人已被帶走,正在與她背道而馳。
這一幕看起來凄涼而又悲哀,一邊是相見甚歡,一邊是痛徹心扉。
而還有一人,仍舊立在原地目不轉晴盯着如意橋,不死心的在等着他心中的那人。
四個人的方位剛好連成了一個三角,有人歡喜有人期盼有人痛苦,每個人的人生也在這個分岔路口走向了不一樣的終點。
沈棠雙眼紅腫的看着東衣,啞着聲音:“你說什麽,他被太子帶走了?”
東衣瞧着沈棠雙目猩紅,擔憂點頭:“嗯,是被太子殿下帶走了。”
北衣詫異:“公主認得那位公子?”
沈棠今日的反常讓幾人心有餘悸,她們不明白公主為何看到那位公子突然大哭,又為何如此關心他。
公主剛回長安兩年不到,認識的人屈指可數,就是太子也還只是在皇後宮裏碰見過,那位公子卻是絕對沒有見過的。
倒是南衣若有所思:“如此樣貌出衆且受無數貴女追捧的,怕只有那位胥安候府的容世子了。”
沈棠捏緊拳頭:“他們去了何處?”
前世阿莀便是死在沈葳手裏,且她還得知沈葳對阿莀別樣的心思,雖然阿莀是在十年後才撞見沈葳的秘密,眼下沈葳還不會對阿莀如何,可阿莀同他走了,怎麽看都不會是一件好事。
“是江水樓。”
北衣話音一落,沈棠便起身急匆匆朝外而去,東衣連忙将她攔住,略微猶豫後道:“公主,您現在不适合出門。”
沈棠一怔,對上南衣自懷中拿出的鏡子,裏頭的人雙目紅腫,胭脂也花了,看起來好不凄楚。
“公主可是要去江水樓,不如先淨了臉再去?”
沈棠心裏的那股沖動突然熄滅了許多,她去做什麽,又能做什麽。
将阿莀帶走嗎?那豈不是又将他卷入了這場風波,他只有離自己遠遠的,方可安然無恙。
太子今日在衆目睽睽下将他帶走,自然沒有膽子敢對他如何。
沈棠閉上眼,拳頭握緊又松開:“回府吧。”
東衣連忙應下:“是。”幾人對視了一眼都沒吭聲,她們怎會看不出沈棠這幾日的不對勁,只身為奴婢她們明白,主子不說她們就不能問。
沈棠本就名動長安,是以她一出現在閣樓下,便有人發現了。
“那可是嘉和公主?”
“好像是呢。”
“不知這位嘉和公主今日可有相中哪家公子。”
“瞧着都沒露面,應當沒有吧。”
另一邊的閣樓上,男子察覺到動靜,下意識的朝下看去,正好瞧見沈棠在侍女的攙扶下進了馬車。
他身子一僵,她來了。
男子看向沈棠身後的那閣樓,那裏比他所處的這閣樓離如意橋還要近,所以,她一直在那裏?
可她為何沒去如意橋。
這一切怎與前世不一樣了?
男子想也沒想轉身下樓,剛出閣樓便聽街道上結伴而行的兩人閑聊:“你剛剛可聽到了女子的哭聲。”
另一人皺眉:“原來陳兄也聽見了。”
“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今日這般好日子怎有女子在哭呢。
先前那人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聽着哭的有幾分凄慘,或許是被心上人拒絕了?”
“行了,這事兒別到處亂說。”
“哎喲,這可不能亂說,今兒嘉和公主可是在閣樓上呢。”
“知道你還在此胡說,被有心人聽了去惹到嘉和公主身上可了不得。”
男子腳步頓住片刻,而後又急匆匆的離開。
“主子,您去哪兒。”身後的內侍疾步緊跟着,焦急的喚道。
半刻後。
“公主,外頭有人攔了馬車。”
駕車的晏輕打簾禀報。
沈棠睜開眼,眼裏的悲傷晃的幾個侍女心疼不已,東衣轉頭道:“何人?”
晏輕稍微猶豫後才道:“三皇子。”
三皇子!李昭!沈棠眼裏驀然變了顏色。
李昭立在馬車前時,他便後悔了。
也不知剛剛怎會沖動的連禮數都不顧,跑來攔她的馬車。
金卓低着頭,只恨不得埋到地底下去,主子再不受寵也是個實打實的皇子啊,如此橫沖直撞的攔人家小姐的馬車,實在是…實在是有損身份。
沈棠雙拳緊握,李昭!
各種情緒在心裏一一閃過,而後她嗤笑一聲:“不知三皇子攔本公主的馬車,有何貴幹。”
溫遜謙和?如沐春風?
呵…重來一世,這人莫不是把規矩禮數都吃到肚子裏去了!
沈棠的語氣雖有幾分冷意,卻明顯帶着少女的稚嫩與婉轉,這個時候的嘉和,李昭還從未見過。
自然他也沒錯過那聲音裏的沙啞,李昭握緊雙拳,心裏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他今日一定要見她。
“聽聞邊月樓出了新的點心,前來邀嘉和公主同往,不知嘉和公主意下如何。”
沈棠一滞,她怎麽也沒想到這人來攔她的馬車竟會是為了讓她一道去用點心。
她氣笑了,跟他用點心,她怕自己忍不住将茶水扣到他頭上。
“本公主乏了。”
這就是明晃晃的拒絕了,然李昭卻似聽不懂一般,臉上仍舊挂着淡淡的笑意:“無妨,本也就只是想見見嘉和公主,若嘉和公主願意相見,邊月樓改日也可。”
聽那意思,竟是人家不答應他便不讓路。
金卓一驚,主子這是做什麽。
耍流氓?
沈棠膛目結舌,這人……
前世不這樣啊。
如今怎麽跟個無賴似的。
晏輕皺眉,若是旁人他一鞭子就招呼過去了,可這位…畢竟是位皇子,但傳言這位皇子溫和知禮,待人最是謙和,怎麽如今見着不像那麽回事兒了。
這…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一時間,誰也沒吭聲,氣氛就這詭異的僵持着,即使這條街道住着的都是權貴,行人不多,可如此對峙也的确有些惹人注目,且後頭已陸陸續續有馬車駛來。
沈棠揉了揉眉心,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這個年紀的李昭是什麽性子她确實不知,可她認識的李昭絕不會有這登徒浪子的行為,莫非他那溫和知禮勁兒是後頭才學的?
南衣打簾瞧了眼後頭越來越近的馬車,猶猶豫豫的道:“要不公主就見見?”
“反正三皇子也是公主名義上的兄長。”
見一面總比被堵在此處給人圍觀來的好。
沈棠憋回嘴邊那句讓晏輕直接打馬過去的話,深吸了一口氣,傾身拉開簾子冷冷的盯着李昭:“本公主竟不知三皇子臉皮如此厚。”
這話一出,晏輕東衣幾人同時低下頭,這三皇子莫不是何時得罪了主子,主子雖然性子清傲,不似尋常女子般溫婉,可這般落人臉面的事卻是前所未有的。
金卓搭着腦袋盯着自己的鞋尖兒,心裏頭叫苦不疊,主子這怎麽就招惹到嘉和公主頭上了,主子雖貴為三皇子,可長安城的人都知道三皇子不受寵,他們在宮裏本就舉步維艱,處處受制于人看人臉色,這下得罪了嘉和公主,恐怕後頭的日子更難了。
唯有李昭面色不變直勾勾的盯着沈棠瞧,佳人豔麗無雙,眼神有幾分兇狠,可奈何那雙眸子紅腫,瞪起人來,着實沒什麽威懾力。
李昭輕輕一笑,如沐春風。
他朝後退幾步讓了路,然後轉身離去。
沈棠看着那人就這麽潇潇灑灑離開,心裏頭憋着一股氣,好像一拳打在了一團棉花上…
所以,他到底是想做什麽…
真的就見她一面?
可前世并沒有這一遭。
難不成,他這又是在耍什麽陰謀詭計。
“公主?”
晏輕見沈棠拉着簾死死的盯着李昭的背影,忍不住出聲。
沈棠回過神來,氣憤的一把放下簾子,折身鑽了回去頗有幾分氣惱,人才一出現就讓她如臨大敵,人家卻仍舊一派春風和煦,她第一見耍無賴都能耍得如此清風雅致,重生的第一次交鋒,就這麽敗了。
李昭回到宮裏心神才平靜下來。
若他沒有猜錯,她也回來了。
這一世他們此時還未有交集,甚至連面都未見過,可她看他的眼神裏卻有滔天的恨意與防備,且嘉和雖性子傲,但絕不會對一個素未蒙面之人惡語相向,所以,她回來了,帶着記憶回來了。
如此看來,她便是那兩人嘴裏在閣樓上哭的凄慘的女子,他怎麽也沒想到,這一世她竟會選擇遠離容莀。
她做決定的那一刻應當是痛苦極了的,李昭苦澀一笑,她是因為想保護容莀吧,她怕自己再害他一次,怕沈葳再殺他一次。
所以她将容莀推開這場風波,不再讓他受到半點牽連。
然就算他放棄複仇,就算沒有他,長安城也不會安寧,她唐洲帝女的身份注定她不可能獨善其身,而她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不舍讓容莀因此受半分傷害。
李昭瞧着外頭璀璨的煙花,咽下心頭的苦澀,當他知道自己重生的那一刻,無奈又疲倦,不明白這般凄苦為何還要讓他再嘗一次。
帶着記憶的她歸來定會與自己拼個你死我活,可他這一次,卻不想拼了呢。
前世他的一生為仇恨而活,最終報了血海深仇卻也失了心,這一世,他原打算默默的護着她一世安好,可如今瞧着她将容莀推開,他的心裏便生了妄想。
這一世,他只想謀一個她。
謀到了,自然榮幸之至,謀不到…
呵…謀不到,謀不到要這一世何用,還不如早早找個地方把自己埋了,省的看她與別人恩恩愛愛。
反正沒了他,她也不用再心驚膽顫。
李昭這邊神清氣爽,沈棠卻氣的心肝兒疼,她越想越氣,這人攔她的馬車擾了她的心神,自己卻輕飄飄的跑了,她還憋了一肚子罵人的話沒說!
這氣憋到沈府後,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洩口。
沈府出了位皇後娘娘,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沈府自然也是水漲船高,除了大房沈清池這位國舅爺領職戶部尚書外,二房三房都在朝廷領了個五品六品的官職。
如此一來府裏的公子小姐也就都是塊香饽饽,府裏子嗣不少,光嫡出的不算沈棠就有五位,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受人矚目。
沈棠剛回府那會兒,她的傾城豔麗頓時将府裏其他小姐的風采壓了下去,自然就引來許多不滿,都是十幾歲心高氣傲的小姑娘,沉不住氣的大有人在,且沈棠又是在江南呆了十多年,府裏的幾位小姐明裏暗裏總會擠兌她幾句,可奈何沈棠是大房的嫡女,身份擺在那兒,她們除了酸幾句也不敢如何。
後來沈棠當衆打了國公府的嫡女,還拉着幾箱子禮物上門賠罪,當着國公府一衆主子的面說人家嫡女沒規矩後,府裏的小姐再也不敢去招惹她。
再然後不到一年,沈棠因救駕被冊封為公主,如此一來身份更是與她們高下立見,府裏幾位小姐氣得牙癢癢,只恨救駕的怎麽不是自己,但明面上對沈棠卻是越發恭敬,想來應是受了提點。
她們不來找茬沈棠自然樂得輕松,平日裏也就維持着面上的客氣,偶爾也會坐下來下幾盤棋,對幾首詩,相處的倒也越發融洽。
沈棠這人向來護短,這些人本就是她的親人,只要不過分,她自然也會護着幾分。
而今日,沈棠本就煩躁至極,偏又撞上府裏亂糟糟的一幕。
趴在三夫人懷裏哭的那位,是三房的嫡女沈泱,在府裏行五,剛過及笄之禮,這位生的有幾分貌美,性子也柔和,只極為小心謹慎,沈棠剛進府時,她也只是帶着防備的目光好奇的打量她,偶然碰到也只規規矩矩的行禮,雖沒有擠兌過沈棠,但絕對算不得親近。
沈棠在大堂外朝裏頭掃了一圈,府裏的主子都到齊了,沈清池與沈夫人坐在上首臉色鐵青。
三老爺沈清淩更是怒氣橫生,三夫人一邊安撫懷裏的人,一邊抹着淚。
二老爺低着頭不說話,四小姐沈晏撲在二夫人懷裏委屈的抽抽搭搭,沈蔚與府裏的其他嫡子嫡女也都面如菜,氣氛可怕的低沉。
“怎麽了。”
如此大的陣仗,沈棠沒辦法視若無睹,即使她真的不想看到沈清池與沈夫人,還是踏進了大堂,沉着臉色問了句。
沈棠有公主的冊封在身,按理說大堂裏所有人都得對她行禮,可既是一家人她又哪裏會受長輩的禮,只說在府裏按照府裏的規矩便可。
而這一次,沈棠從進來開始便立在中央,并未對上首的二人請安,也沒喚一聲父親母親,臉色更是不如平日裏溫婉,那雙紅腫的雙眼好似也剛剛哭過。
許是沈棠此時的氣勢太盛,幾個同輩相互對視一眼,都起身見禮,若是以往沈棠都會擺手示意不必,可今日她便生生受下了。
沈棠擡眼望了一圈,只剩最下頭有一個空位,沈棠目光在那位子上停留了一瞬便移開,眼裏盡是清傲。
這是事先未留她的位子,所以這事原本也沒打算通知她。
沈棠當即就想轉身出門,可瞧着沈泱哭腫的雙眼到底還是止住腳步多了幾分耐心,前世沈泱趕在她之前急匆匆的嫁了,夫家是個商人,她當時無比詫異,還特意去問了沈夫人,沈泱乃沈府嫡女,就是皇子也是嫁得的,怎會突然下嫁到如此小門小戶。
沈夫人當時只嘆了口氣說是自個兒相中的,再也未提及分毫。
她後頭越想越覺得不對,便讓東衣多留了一份心,那時候她才知沈泱嫁過去過的并不好,那商人姓楊,先前上門提親時還說府裏幹幹淨淨沒有妾室,哪曾想沈泱一過門,那人便連續納了好幾房妾室,且在外頭還有個孩子。
沈泱心高氣傲,哪裏受得了如此折辱,恰逢有了身孕,生産時心有郁結沒挺過去一屍兩命。
後來沈泱的嫡親兄長沈梵氣不過,提了劍将那商人的門匾砸了,要不是下頭的人攔着,他當時便将那商人砍了,這事當初鬧得挺大,後來也不了了之。
那商人吓得沒過幾日便帶着一家老小消失在了長安城。
見沈棠幹幹的立着。
沈夫人身邊的秦媽媽忙讓人去添椅子。
同以往一樣,椅子添在了長輩的下頭,幾位小姐的前頭,然沈棠只瞟了眼秦媽媽腳步未動。
秦媽媽身子一僵,明明是個十幾歲的姑娘,她卻被那一個輕飄飄的眼神鎮住,心頭都發了慌。
一時間,衆人心思各異,沈清池微微凝眉看了眼沈棠,卻見沈棠只盯着沈泱似在等着答複,臉上沒有半分笑意,一瞧便知是心情不虞。
沈夫人朝秦媽媽使了個顏色,秦媽媽忙讓人将椅子添在了沈夫人的下首。
沈棠這才漫不經心的動了,一舉一動都帶着不可亵渎的高貴,端端正正的坐好後,才慢悠悠的出聲:
“出了何事。”
前世做了幾十年的公主,後半生更是在權謀裏周旋,沈棠練就的這身盛氣淩人,又豈是一般人能壓的住的。
沈泱早已止住哭聲,驚詫的瞧着沈棠,她總覺得今日的沈棠與從前不一樣了,尤其是剛剛她看向自己時,她腿都軟了幾分。
最後是三夫人抹着眼淚道:“今日泱兒同四小姐去東街,好端端的從就閣樓上掉了下去。”
沈棠掃了眼沈泱,身上并未有傷痕。
未受傷用得着如此興師動衆?顯然還另有隐情。
“是誰救不好,偏偏被那那仁義候府的世子救了,大庭廣衆之下,那仁儀候世子強行同泱兒換了信物,這可如何是好啊。”
沈棠眸光一沉,下意識看了眼身後的南衣北衣,而後才松了口氣。
仁儀候!
她還沒找他算賬,他自己倒送上門了。
沈棠低眉斂了神色:“這世子可有什麽不妥?”
大堂裏的人皆是一愣,随後才想起沈棠回長安不過兩年,又時常呆在府裏,不知外頭的事倒也不奇怪。
沈蔚頓了頓面色不自然的道:“此人才過十九,府裏已有十來房妾室。”
其他過分的話當着自家幾個妹妹沈蔚自是說不出口,只很是委婉的回了句。
沈棠眼裏劃過一絲厭惡,這好色一事竟還能遺傳。
有些偏執的綠茶男主~~
本文主角是昭昭,昭昭,昭昭。
老規矩,評論發紅包哈,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