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第二日是周一。

羅生二中的周一總是很壓抑的,這種壓抑從進門的那一刻就開始泛濫。

簡默周末被抓着陪顏妍吃喝玩樂,晚上三求四請才終于回到了家裏,姐姐又不在家。她摸了摸自己脖頸上的淤痕,悵然嘆氣,垂首開始補作業。

高二周末的作業已經很繁重了,最繁重的是,她還不會做。

晨光熹微時候,有人剛剛起床,有人一夜未眠。很不幸,簡默就是那個熬了大通宵的怨種。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她眼睛都犯暈,還不忘站在閘機前,給自己來了個打卡進門。

一起都很正常,沒有人多給她一個眼神。

簡默喜歡這種庸常的感覺,喜歡像空氣一樣游蕩在校園中,從樓下攀爬到樓上,在早讀鈴聲響起之前,恰到好處來到自己座位上。并厚着臉皮忽視顏妍投來的視線,把沉重的腦袋砸到了練習冊上,開始補覺。

早讀是什麽?她又不背書。

睡醒起來交了作業,第一堂課是語文,衆所不周知,語文是不用學的。

簡默正準備繼續補覺,為下一堂課積攢精力,手機就收到了短信。、

她根本不用打開短信就能看到彈出來的內容,顏妍的話簡單明了:“出來陪我打拳。”

這是簡默第一次痛恨高二三十班不收手機。

簡默假裝沒看到消息,只是掃了一眼顏妍和綠毛的空位,等着老師進來講課。

坦白說,他們班語文老師水平挺差勁的。臨近退休的老頭子了,普通話不标準,還總愛在句子開頭和末尾加一個啊的語氣詞。三十班是個混子班,趙老頭也是個混子老頭。大家彼此都不是很瞧得上對方,相看兩厭,各種嫌棄。

她不是好學生,語文課不認真聽講,閑出屁了會數一數趙老頭一堂課用了多少個語氣詞。但更多時候是擺弄擺弄課外書,在廢本子上面寫寫日記和故事梗概,補覺或者補補作業。

Advertisement

趙老頭從來不管她。

她交上去敷衍了事的作文卻總是會被批上一個A,偶爾認真寫寫,會有一個A+。這個評價并不能說是不好,但簡默仍舊覺得,趙老頭老眼昏花,不太懂欣賞她的作品。

這是她為數不多的少年傲氣,用在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今天到底和尋常不同,她忤逆了顏妍的要求,心知恐怕少不了一頓教訓,難免有些惴惴。

這種心情之下,也就補不了覺了,簡默幹脆擡起頭聽趙老頭講課。她從桌洞裏面掏出來語文課本,悶悶翻到《逍遙游》一頁。

“啊,大家看這個莊子啊,莊子,他這個逍遙游,很重要啊。你們都要好好背啊,好好背才能明白,啊,什麽,才是真正的自由。”

什麽是真正的自由,簡默不知道,她只知道趙老頭嘴裏應該是含了兩頭鵝。

“這個真正的自由,啊,莊子他提倡的境界是什麽啊?”

“是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這是終極的自由,啊。這個是什麽意思,就是啊,我們得追求一種超脫的啊,忘我的,這種境界。”

簡默托着臉看趙老頭賣力講解,感覺老頭今天還挺投入的,真是不容易。這也算是老夫聊發少年狂了,誰能想到,趙老頭原來是好莊子這口的呢?

她對所謂的無己無功無名的終極自由不感興趣。只是被趙老頭的熱情感染到,很喜歡鲲鵬這個意向。

扶搖直上九萬裏,去以六月息者也。

或許人生如鲲鵬一般,也要等待一場飓風才能起飛,越是飛的高遠的鳥類,起飛就越是困難。燕雀不需要飓風來承托,起跳飛翔都自然無礙,可是最多也不過是飛上房梁枝頭。

只是無法起飛的鲲鵬,也有會一瞬間向往過燕雀的生活嗎?倘若一輩子都等不到那場大風,那麽再宏偉也只是一場宏偉的悲劇。倒不如燕雀幸福。

她走了神,身後的小男生在說閑話打游戲,音效沒關好,發出刺耳的開機聲。趙老頭飛過來一個粉筆頭,正好砸中想入非非的簡默。老倒黴蛋簡默郁郁擡頭,趙老頭已經氣沖沖從臺上走下來,也沒有要安慰一下她的意思,徑直走向了她身後,開始啊啊啊的教育小刺頭。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她回過頭,很想安慰一下暴怒到臉紅脖子粗,口水噴射範圍暴增到三米開外的趙老頭。

別吵吵了,你訓一個小流氓要浪費我五分鐘,我這五分鐘可是放了校霸的鴿子在這兒聽你講課的,你知道有多彌足珍貴嗎?

“你!啊!你能不能學點好啊?我在上面講,你在下面玩!你玩物喪志,不要打擾別人,你前面的簡默聽的好好的,都被你打擾成什麽樣子了啊!你不要以為在後排就肆無忌憚,你不學習就都以為後排的全是垃圾嗎!”

忽然被點名的簡默渾身一僵,緩緩垂下頭去,露出一個不知是喜是悲的複雜表情。

訓吧,訓吧,現在這五分鐘值得了。

她低眉順眼,趙老頭路過她的時候僵硬問了一句:“腦袋沒事兒吧?”

簡默擡頭摸了摸自己額頭的紅痕,也透露出一些手足無措。

“沒事。”

趙老頭氣沖沖回到講臺繼續講文章立意,簡默垂眼嘆氣,第一次記了滿頁的語文筆記。

她學得專注,記性也好,下了課就已經背下了整篇逍遙游。趙老頭一出去,整個教室又恢複了鬧騰,她在一片喧鬧之中收拾桌面,還沒收拾兩下,就看到桌面被人影籠罩,然後就被綠毛揪出去練手了。

簡默不知道其他被欺辱的同學是怎麽看待課間的。

只是在被綠毛扯着領子拽到陰暗樓梯間的瞬間,在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兒,拳頭就落下來的時候,她本能對課間休息這四個字産生了濃濃的厭惡和排斥。

甚至于在滿腦子嗡嗡聲裏,她開始期待課堂沒有盡頭。

一直在逍遙游的世界裏聽無聊老頭阿巴阿巴,總好過返回現實被綠毛拳打腳踢。學習雖然苦悶,總甜過墜入顏妍這種人的世界。

課堂總有老師在,老師其實也未必在意一個記不清名字的差生死活,但至少為了維護自己的面子,會制止這種學生間的胡鬧。而如果你是年級排名前幾的好學生,承載了這個垃圾學校的本科升學率希望,那麽即便是課下,你受到欺負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誰說校園之中沒有等級,沒有壓迫,誰說所有孩子都是清晨的太陽,都是含苞待放的花朵?

有人的地方就有泥潭深淵,苦難的土地上,開不出甜美的花朵。

簡默知道在這個叢林裏的生存法則,可她不得不從安全區走出來,走出來才能得到六月的飓風承托她成為扶搖直上的鲲鵬,走出來才能為寓言中凍弊于寒風的寒號鳥書寫新的結局。

耳邊傳來綠毛的問候:“你知道為什麽打你嗎?”

簡默蜷在小樓梯間裏一動不動。

“妍姐叫你,你為什麽不去?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妍姐那麽多女朋友,就你最古怪。你都跟了妍姐了,她待你不好嗎,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別天天的作妖犯賤。”

上課鈴響起,綠毛最後威脅她:“不然妍姐不收拾你,我也會幫她收拾你。”

“不是顏妍叫你過來的?”

綠毛沒說話,給她補了一腳,摔門出去了。簡默被踹得悶哼一聲,在綠毛摔門後撐着牆站起來,冷漠又木然。

頂着一身污糟和滿堂詫異,走進了數學的課堂。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