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賭氣
賭氣
第五十一章。
從晌午坐到傍晚,華凜在角落裏已經吃完點心,有些口幹舌燥,可是他一點都不想下去,不想面對厲塵修,甚至不知如何開口。
風吹的他嘴角幹裂,面色也略顯煞白。
昨晚……究竟是怎麽度過的,憑着身上的酸痛和無力感,也能想象得出十分不堪入目吧,腦子裏雜七雜八想了一整日,都沒想明白。
更加沒說服自己,和厲塵修走到如此地步。
若真的碰見了,也只能揣着明白裝糊塗了,不然日後要如何面對皇後娘娘與陛下?有時候真的恨自己臉皮太薄,要是跟某人一樣厚就好了。
華凜肚子開始咕咕叫,那點糕點根本不管飽,而且他整整一下午都沒喝一口水,實在忍不住了,就溜到殿中,在桌子上找到茶壺。
小福子剛剛将茶沏好,等太子殿下議事回來,結果一轉頭,茶壺不見了?!
瓦片傳出陣陣碎響,華凜抱着茶壺坐在屋頂上猛灌一口,瞬間覺得舒服很多,一低頭,發現厲塵修已經從禦書房回來了。
他匆匆來到殿中,将茶壺放回原位,嗅到絲絲甜膩香味,瞧見桌子上又送來了新的糕點,出爐不久,還冒着熱氣。
他知道厲塵修從不喜歡吃這些,于是悄悄端了一盤打算繼續回屋頂待着。
忽然,腳步聲越來越近!
“華凜?”是厲塵修在喚他。
華凜渾身一震,急急忙忙從窗戶跑出去,提着一口氣爬上屋頂,狠狠塞了一塊糕點給自己壓壓驚,他怎麽跟做賊一樣?
“咳,咳咳咳!”糕點太幹,吃的太急,被噎住上不來氣。
厲塵修一下就聽到了他的聲音,故意詢問道:“怎麽不見華凜,他人呢?”
小福子道:“回殿下,奴才今日也不曾見過華凜。”
“好,你先退下吧。”厲塵修知道他臉皮薄,故意躲着不肯出來,可是他已經一整日都沒見到人了,難不成,躲到現在都沒想通?
小福子走到茶桌旁,端起茶壺說道:“哎,怎麽空了?”
“咳……”華凜低頭,順了半天才将那口糕點咽下去。
忽然,一雙大手輕輕覆在他的後背,上下拍動幫他順氣,厲塵修動作極其溫柔,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人,怎麽如此呆板又執着。
華凜騰地一下從屋頂站起,腿上的糕點全部從瓦片上滾了下去,盤子碎在地面發出刺耳聲響,引來一衆人張望。
“誰在造次?!”駱雙雙尋着聲音趕來,看到是太子殿下和華凜在屋頂,幹笑一聲後說道,“啊,殿下也在呢?你們聊,接着聊,屬下巡視一下別處。”
“見過殿下,屬下不知是殿下來了。”華凜退後兩步,站在很遠的地方。
厲塵修道:“你這麽躲着自家主子?”
華凜不善說謊,只得紅着一張臉道:“屬下只是在屋頂守着,并未躲避。”
“瞧瞧,臉紅成這樣,還在找借口。”厲塵修大步上前攬住他的腰,二人一同躍下屋檐,宮人正在打掃落地殘渣,紛紛避讓。
“喝了小福子沏的茶,還吃了孤的糕點,為什麽要拿去屋頂吃?”
“孤下朝時不見你,此刻,還要聽你胡說八道,影衛怎麽可以對主人說謊呢?”
“屬下知錯,任憑殿下懲戒。”華凜輕輕将他推開,再次推後幾步,一副敢作敢當的模樣,但對于昨夜之事,卻是閉口不提。
厲塵修見他臉色不好,昨日又折騰了好幾次,別說罰了,心疼都來不及,将人拽到殿中,便傳了禦膳,如往常一樣,默默吃飯。
他每每給華凜夾菜,就能看到身影一頓,好似遇見洪水猛獸,有那麽可怕嗎?
“昨夜……孤……”
“你躲着孤,是不是因為昨夜之事?一定是的吧。”
“屬下什麽都不記得。”華凜放下筷子,吃的也差不多了,于是将編排一整日的話說出口,“昨夜多謝殿下解圍,才沒讓屬下被大皇子帶走。”
“其實,是該謝謝殿下的。”
“但今日有些不适,加之嘴笨不會說話,所以就不來回客套了。”
這下輪到厲塵修傻眼了,好一個全然不知,明明都躲着他了,還不肯說心裏話,這是要別扭到什麽時候:“孤和你木已成舟,豈是說忘記就能忘記?!”
“就算你能忘,孤也不會忘。”
華凜深吸一口涼氣,果然還是走到這一步,該面對的遲早都要面對,索性把話說開:“那就請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你什麽意思?”厲塵修質問道。
“屬下是男子,無需殿下負什麽責任,況且昨日情況危急,殿下也是出于好心,才會……無論昨晚如何,都當做是救人之舉,莫要再提了。”
厲塵修當即不願了,甚至有些懊惱:“好一個救人之舉,若是換做旁人,難道孤也要以身相救?你如此否定,究竟是看不起孤,還是在質疑自己?”
“絕無此意!”華凜也有些急了,辯解道,“屬下一直謹記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從不敢僭越,所以,也請殿下謹記自己的身份。”
“你是太子,怎麽可以和一個影衛……”
“身為一個影衛,要面對的是如何在主子身邊做到十全十美,還要在險境詭谲中生存,或許殿下只是一時興起,而對我來說,那确實無法避免的劫難。”
“殿下要面對皇後娘娘,要面對陛下,以後還要肩負起整個家國天下,不該因小失大,被人诟病。”
“倘若孤可以說服所有人呢!”厲塵修緊緊抓着他的肩膀,堅定道,“母後是最為開明的人,若孤一心喜歡,定可以說服,父皇那邊,也可以盡全力證明,至于天下人,孤全然不在乎他們會如何評價,你又何必在意?”
“難不成,你也是個迂腐的木頭腦袋?”
“孤可以用時間慢慢說服父皇與母後,證明自己可以和你在一起,也可以做個好太子!”
“殿下,你還真是天真……”華凜慘淡一笑,冷冷問他,“如果你連太子之位都坐不穩了,還會考慮和一個影衛糾纏不清嗎?”
“那時候,皇後娘娘該是如何恨我?”
“不會的華凜,假如真的不做太子,以後封地分王,也未嘗……”
“夠了!”華凜怒道,“現在不清醒的人是你!”
他用力掙脫束縛,頭也不回的離開殿中,他不能毀了厲塵修,絕不能,否則他永遠都不會安心。
厲塵修看着離去的身影,寂寥的站在原地,他好像,真的不清醒了,可是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他真的想,就此放縱一回。
就這麽一次。
安樂宮內,
派出去的探子跪在店中,将近日所有打聽到的消息如實說給葉惜薔聽。
厲元瑤和厲元武也在殿中待命,面上皆是愁容,看不半點往日風光,尤其是厲元瑤,自從計劃失敗,嫁入慕容氏的希望被打破後,就越發沉悶不語。
扮做太監的探子道:“娘娘,陛下近日不曾單獨召見過慕容少澄,卻單獨召見了中都尉。”
“中都尉,林齊峰。”葉惜薔有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陛下很少召見三品和三品以下的官員單獨議事,平日裏就算去禦書房議事,也是三五成群,怎會單獨召見林齊峰呢?
一個三品武官,也沒出任何岔子,能被陛下單獨召見,想必是說的是極為重要之事。
回想林齊峰那個人,二十七八,還不曾娶妻,家境殷實,其父也是曾經的武官,算子承父業了,這麽一想,必然是要給說親。
葉惜薔撫上額頭,陣陣抽搐:“元瑤啊,你真是太沒用了!”
“母妃,女兒真的盡力了。”厲元瑤滿心委屈,眼淚都在打轉,強忍委屈說道,“誰知慕容少澄偏偏沒喝那杯酒,讓一個影衛給攪黃了!”
“華凜就是個該死的賤奴,早知今日,就該讓他死在安樂宮!”
“女兒真的好後悔,沒能早點殺了他。”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他已經是東宮的影衛,中毒之事,必然讓厲塵修打草驚蛇,再也不肯放松警惕,以後想再找機會,怕是難于登天。”
“那……那就這麽認命嗎?”
“還能如何?本宮又無法說服陛下将你直接嫁給慕容少澄。”
厲元瑤委屈的低下頭,滿眼不甘。
厲元武道:“母妃你就別說她了,那慕容少澄也不是傻子,他不想喝,還能硬灌不成,要不就算了吧,反正父皇的心思誰也猜不透。”
話音剛落,聖旨就已經到宮門外,通傳的太監被尋香帶到殿中。
“奴才見過貴妃娘娘,見過大皇子與公主殿下。”太監先将禮數行完,随後将聖旨拿出,“陛下有旨,請接旨吧。”
殿中人紛紛跪在地上,聽太監宣讀:“天子有令,憐子嗣無所托,終不安。朕心念于小女兒厲元瑤,特為其終身做主,許予良配,賜婚中都尉林齊峰,豐和年十月初五完婚。”
“娘娘,接旨吧。”聖旨宣讀完畢,所有人都愣在地上。
厲元瑤的心都停跳一拍,在宣讀聖旨的時候如同利刃在她心上折磨,臉色已經難看到哭都哭不出聲,嘴唇顫抖,手指緊緊揪着衣擺。
最後還是先反應過來的厲元武将聖旨接了,哪怕再不情願,也得叩首謝恩:“謝,父皇。”
葉惜薔冷笑一聲,被攙扶起身,随之發出陣陣嘲諷:“果不其然,還真被本宮料中,真是可笑啊哈哈哈……完了,全都完了!”
“全都完了……”
“不,我不嫁,我不嫁啊啊啊!”厲元瑤撲倒在葉惜薔腳下,哭的梨花帶雨,嘶聲道,“母妃,你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我不嫁,我不……”
“我可是父皇最疼愛的小女兒,怎麽可以嫁給一個三品中都尉。”
“母妃,你要幫幫我,幫我啊!”
“若是嫁給林齊峰,我這輩子還能有什麽指望……我這輩子,難道就要如此輕描淡寫的掩埋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
“母妃,母妃!”
“不要再說了!”葉惜薔一腳踢開她,可是厲元瑤還是不不甘心的爬了過來,揪着那身華麗外衫的衣擺,不斷懇求,轉頭看向厲元武,“皇兄,你幫我求求母後!”
“幫我求求母後啊!”
“難道皇兄也要放棄我嗎?”
厲元武也是無可奈何了,他本就不受父皇喜愛,現在連帶母後也失寵,那還能說得上話,除了安慰幾句,什麽都說不出口。
“元瑤,現在離十月初五還早着,說不定婚事還有轉機。”厲元武看向葉惜薔,那面色實在猙獰,眸子裏憋着一腔怒火和憤恨,此刻開口,只會添堵。
厲元瑤心灰意冷,站起身跌跌撞撞往門外走,擡手抹去眼淚說道:“好,你們都不肯幫我,那我去禦書房外長跪不起,我親自去求父皇收回成命!”
厲元武将人一把拽回來,怒道:“你瘋了!這會去碰壁,你還要不要為兄和母後在宮中活下去?這時候了,還如此任性妄為。”
“父皇能給你賜婚,說明已經考慮很久了!”
“再者,就算你求,去禦書房外長跪不起,父皇就能收回成命?那可是聖旨,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豈是說收回就收回。”
“算皇兄求你了,先別鬧了成不成?”厲元武拉着她坐在椅子上,将人牢牢看住。
葉惜薔緩了許久,才開口道:“你們都小看厲清如了,尤其是你,元瑤!你口口聲聲說她是繼後慕容少紫的養女,可她畢竟是先皇所生,是陛下的第一個女兒,怎能不疼愛。”
“哪怕先皇後死了這麽多年,可陛下依舊對她念念不忘,不然,當初的皇後就該是姜氏女,而非先皇後那個命薄之人。”
“更加不會,有我這個替代品……”葉惜薔難忍心碎,咬牙切齒道,“正因長得有幾分像先皇後,所以陛下才格外寵愛,愛屋及烏,讓你們嘗到諸多甜頭。”
“如今恩寵不複從前,你們啊……”
“母妃,莫要再哭。”厲元瑤給她遞上帕子,寬慰道,“父皇說過,開始是将母妃看做故人,可後來從不曾将母妃當做替代品啊,怎可妄自菲薄。”
“父皇喜歡了母後十幾年,哪有人會如此長情?肯定是真心喜歡的。”
“就算你父皇真心喜愛本宮,可本宮……”葉惜薔将話打住,心底深處從不敢說出口的秘密,差點就要露餡,她不喜歡厲洵,一點都不喜歡。
甚至,權力都在愛之上,她想要的,只有權力和至高無上的尊榮。
厲元瑤道:“母妃,若真的無法改變,女兒可以……”
葉惜薔道:“未成定數,就一定有變數,此時不急,本宮累了你們先退下吧。”
“兒臣告退。”厲元武帶着厲元瑤一同離開殿中。
這幾日,東宮異常安靜,許多人都很少看見華凜蹤跡,也不知他在忙什麽。
厲塵修憋着一口氣,只要華凜不主動出現在他身邊,不主動跟他說話,他就絕不去打攪華凜,也不刻意找借口煩他。
屋頂上,華凜獨自眺望東宮風景,今日天色有些陰沉,烏雲壓頂,或許到晌午就會下雨,陣陣涼風吹的人十分舒爽。
他自己也不知有幾日沒跟厲塵修說過話了,不僅沒在一起用膳,也沒睡在一起,東宮的空房間很多,他每日都會找一處屋子歇息,所以沒人能找到他。
厲塵修在殿外練劍,身影矯健,他好像每日都會練劍一個時辰,葉熙容會為他準備好解暑的涼茶,還有幾道甜而不膩的糕點。
說起來,葉熙容也算格外上心,每日送來的東西花樣衆多,精致又美味。
“殿下,擦擦汗吧。”葉熙容端來一份冰鎮過的蓮子甜湯,盤子旁邊有準備好的手帕。
厲塵修仿佛在跟華凜置氣,拿起帕子擦擦汗,将甜湯一飲而盡,他平日是不會吃葉熙容送來的東西,可自從見不到華凜後,他就日日都吃,送什麽都吃,就是心裏忍的難受。
“味道不錯。”他毫不吝啬的稱贊。
葉熙容喜出望外,連忙追問道:“那殿下可否讓奴婢在正殿侍奉?”
厲塵修道:“不必,孤也沒把你真當婢女,怎麽說你也是葉妃的表親,哪能讓你受累,有小福子打點就成了。”
“是……”葉熙容有些不甘心,明明殿下對自己親近了許多,還吃自己做的東西,為什麽就是不讓她入正殿侍奉,他就那麽提防葉惜薔嗎?
厲塵修獨自步入殿中,将汗濕的衣服換下,外面忽然響起陣陣悶雷。
眼看就要下雨,他就不信華凜不進殿中。
殿中有熱茶,爐火煮的咕嘟作響,淅淅瀝瀝的雨落在地面,發出簌簌聲,他立刻走到門前,大聲喚道:“華凜!”
“殿下,我在。”
“下雨你不知道躲嗎?”
“屬下方才下來,奈何雨太大了。”
“衣服都濕透了,不怕着涼?”厲塵修将人拽着走到屏風後,一副又氣又惱的模樣,帶着嗔怒,“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