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的場不得不承認,習慣确實是個十分可怕的東西。

就像那些已經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裏,融入到言行舉止中的規矩;也像以往從未存在過,現如今旁邊卻總是跟着的小小身影一樣自然而然。

時間流逝得悄無聲息,不知不覺中家裏所有人都習慣了她的存在,其中自然包括的場自己。

他逐漸褪去少年青澀的一面,慢慢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

不同的是山風仍然保持着原有的樣貌,身高已經不及他的胸口,看起來像是個始終長不大的孩子。

其實也不全是什麽都沒有發生變化。

比如山風不再在地板上推着抹布來回奔跑,而是改成緩慢地行走,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

比如她會努力控制自己的力道,不再讓撣起的灰塵漫天飛舞,影響到偶爾經過的路人。

比如她再也不會歡天喜地地撲進池塘裏抓魚或在冰天雪地裏開心地堆雪人,取而代之的則是長時間地坐在圍牆上,靜靜地看着外面。

她的一舉一動變得小心翼翼,與悄然逝去的時光一樣保持着寂靜。

她逐漸變的像是一個合格的式神,一個的場家的式神。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山風真的變了,只有的場知道壓根不是這麽回事。

她的思維依然活躍跳脫、內心依舊生機勃勃、世界照樣缤紛多彩,只不過是換了一種外在方式而已。

她開始頻繁地拉着主人聊天,卻很少與其他式神交流,幾乎連照面都不打。

出于好奇,的場問過她這樣做的理由,得到的答案卻是“他們太笨了,跟不上我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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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啼笑皆非,卻也出奇地沒有拒絕。究其原因,大概是自己也想找個同伴說說話吧。

山風時不時會提起過去的生活。

不同于封閉的的場家宅,她曾經住在一片很是寬敞的地方。那裏長着高大的樹木,茂盛到會撐起一把把巨大綠傘的地步。

山風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靠在樹枝上歇息,困了就眯着眼睛打一會兒瞌睡。

一覺醒來,就能看見燦爛的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偶爾有微風吹過,細碎的枝桠會随之一起輕輕搖晃。地上光影交錯,仿佛閃着耀眼的光芒一般。

她将這副美麗的場景命名為“葉河”。

那裏存在着形形色/色的妖怪。

像山風這樣長着一張可愛臉龐,性格又精靈古怪的小東西最是惹人疼愛。每當有大妖怪要欺負她的時候,總會有各種各樣路見不平的好心妖怪拔刀相助。

當然他們很快就會發現,自己可能還沒有她厲害。

沒事的時候,這些妖怪便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高興的時候甚至還會手舞足蹈。至于到底跳得怎麽樣,沒有誰會關心這個問題。

山風因此結交了許許多多的朋友,每天都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活着,不曾有過什麽煩惱。

的場心裏突然有些羨慕。

顯赫的家世帶來了巨大的財富,同時也會帶來重大的責任。這些東西全都沉甸甸地壓在肩頭,讓自己一刻也不得松懈。

他從來不曾知道什麽叫做“自由自在”,什麽叫做“無拘無束”。也很少像眼前的小妖怪一樣眉眼彎彎,笑得這般自然、這般暢快。

“他們真得非常有趣,我發誓的場大人一定會喜歡他們的!對了……您有朋友麽?”“算有吧。”

“‘算有吧’……這是什麽意思?”“字面上的意思。”

仔細想想,他和名取認識也有相當一段時間了。

的場從小到大特立獨行慣了,也無所謂什麽朋友不朋友、同伴不同伴的。只是這個人的突然出現,倒是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除妖講究天賦,像他這樣自小靈力強大的尚屬罕見。所以同樣能夠看見那件紅色衣服的名取,自然而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雖然彼此的家族是對立關系,但平心而論,的場确實很想抛開行業裏的偏見,好好指點一下這個頗有潛力的苗子。

很可惜的是,對方似乎并不打算領情。

他認真思索過這個問題,最終把原因歸結為自己的“毒舌”。

畢竟當他眯着眼睛說出“如果無法變強,就要圓潤地活下去”這句話時,名取可是忍了又忍,這才沒有直接掀桌走人。

不過的場也沒有改掉這個毛病的想法。

随着時間的推移,他發現就算自己苦口婆心,對方也是不會聽勸的。正如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他也永遠無法與一個貌合神離的人同行。

雖然幾乎所有人都把他們兩個看作“故交”,可能關注的重點只在“故”而不在“交”上。

“可是的場大人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山風将下巴抵在膝蓋上,雙手抱膝,眼裏似是有了同情,“看起來很是可憐的樣子。”

什麽才算“可憐”?是無人願意陪伴在自己的身邊,還是無人能夠理解自己的想法?

的場無從得知。

他只知道第一次有人就這樣輕易看透自己若無其事的僞裝,輕描淡寫地說出“你看起來很是可憐”這種話。

他只知道第一次有人就這樣痛快地撕下早已與肌膚緊密相連的面具,任由鮮血淋漓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随後迅速腐爛。

而這個人卻是個弱于自己,連“人”都稱不上的小小式神。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

“山風,其實替我幹活也好、陪我聊天也罷,你做了那麽多的事情,不過是想讓我早點放你回去吧?”

被質問的妖怪沒有出聲,只是默默收緊抱膝的雙臂,拼命抑制住全身陡然升起的寒意。

的場低下頭,終于在她的眼裏捕捉到了一抹快速閃過的心虛。他忽然冷笑出聲,笑聲在寂靜的夜裏擴散開來,拉着周圍的暖意一同走向覆滅。

“那麽你死和我亡,你覺得哪個更容易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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