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金絲滿盤

十四、金絲滿盤

十四、金絲滿盤

金絲成籠，捆附誰足。

正宴過後，八仙、水仙、鳳仙，三姐妹聚到內寝談心。

想想往昔姐妹情深，閨中之時，許多樂趣，自從水仙出閣之後，三姐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私密地聚首過了。

或許也正是因為大姐、二姐先後出嫁之後，三姐妹之間少有聯絡，時間一久，鳳仙跟大姐八仙縱是都在家中，也無形之中生出許多罅隙。

以至于之後，大姐八仙把鳳仙灌醉，将她嫁予劉赤水。

此時，大姐八仙率先發話了，“三妹如今顯貴了，還怪之前我将你介紹了一個冰人嗎？之前斷斷續續，從我房中屋後，借走的絲履、金釵還要許多首飾、雜物還在嗎？”

鳳仙聽大姐這麽一說，不禁臉紅起來，好在她一如往常，一襲紅裝，這些些觍顏，也不至于馬上被兩位姐姐看去。

水仙一臉驚訝，望向鳳仙，她倒是不知道，她去丁家之後，大姐跟三妹之間出了些什麽事。家中什麽時候少過幾姐妹什麽，鳳仙怎要偷偷摸摸拿去大姐往日使禦之物。

鳳仙揮手變出了往日八仙居中陳設在高處的多寶閣，一并放置着的各色八仙使用的物件，無一缺漏。

然後，大姐便開始将前幾年，八仙居的遠名、坊間傳言，包括一些收入賬目，說予水仙聽。

水仙自然聽得瞠目結舌，感嘆不知道三妹竟然還有如此經營的鬼點子。

過去，生氣也好，任性報複也罷，如今看着眼前依然如新的多寶閣，鳳仙總算放下許多不滿與抱怨。

低着頭将多寶閣推到大姐八仙面前，不好意思低着頭，意思大概是知道自己戲耍任性，有些過了頭。

畢竟，現在看來，大姐八仙将鳳仙許配與劉赤水，并不是對鳳仙不好的打算。

鳳仙又豈會知曉，大姐之前尋得劉赤水精雕細镂的床頭浮雕，發現了從前大榕樹的木料時，便知道劉赤水是個有情之人。幾番試探還發現這人有些難得的癡傻，才覺得如此跟鳳仙很是般配。

只是彼時劉赤水一無所有，縱是良善，不免讓鳳仙覺得是大姐在借機戲耍她的婚姻大事。

一樁看似亂點鴛鴦，一朝發跡，誤會終解。

大姐八仙走到多寶閣前，舉起閣子正中最顯眼處的珍珠嵌金絲履。也是那日老狐仙壽宴之時，鳳仙匆匆離去在樹林中踏破鞋履之後，借着穿上的，大姐的這雙絲履。

雖然鳳仙之前借着穿着過，還是一如嶄新，并沒有什麽不同。

八仙仔細觀察了依然如新閃亮的金絲履，其實這鞋子她尋來之後，自己也沒有穿過。因為金絲做工實在精致，人間難得的美物，她才留了這麽一雙收藏。

誰又知道這真正金絲履做成的珍珠嵌寶鞋，多麽好看，最好是穿着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才好，否則一步一行，金絲縱是細膩如蠶絲。一步之後，金絲鞋履就變成另一個形狀，如此，普通人是一步一個腳印，穿上這金絲履，卻是一步一牢籠，此形剛畢，複又造另一形狀，需要再下一步，打破了這個形狀，如此，又造一形狀。

這樣循環往複，步步牢籠，便是這金絲履的真谛。

八仙沒有将這人間精美鞋履的妙處告訴鳳仙，也只有鳳仙自己真正借着穿上過方知道，那雙鞋子的光耀與枷鎖吧。

大姐拿着鞋子道“這鞋子還是一如往昔，只是已經被千萬人看過，看破的人又有幾何呢？”說着，大姐借金絲履敲打鳳仙的肩膀“這一下打在你身上，賬算在劉赤水身上。”

鳳仙淺淺點頭，從前她羨慕大姐跟胡郎的驕奢，看大姐如此珍愛金絲鞋履，卻偏偏給她指了一門寒酸的婚事，壽宴那晚借來穿上，督促劉赤水回家勤學苦讀，然而等劉赤水回到家中，鳳仙穿着金絲履也準備離去時，才發現她根本走不了幾步。

先不說那鞋子真正穿上之後大出許多，最麻煩的是，即便寬松許多，她穿起來，走一步，便如千絲紮足，疼痛難當，當時她想着，大姐穿得，難道她還忍受不了，于是堅持穿着繼續走，不一會兒，雙腳已經鮮血淋淋，她不得不在山中尋了一處隐秘的洞穴栖身。

等到山洞卸下一雙金絲履時，這一雙沾着鳳仙鮮血的鞋子，落地之後方才顯示出之前八仙之前真正使用鞋子的場景。

哪裏有什麽八仙媚舞，歡樂共舞，明明不過是大姐把鞋子收回後，喜歡玩弄了許久，便把鞋子藏在匣中，大姐往常真正跳舞之時，足如無羁，既然是仙樂之舞，豈需要這珍珠嵌在金絲上增添光彩。

鳳仙才知自己被大姐騙了，原來這雙鞋子，大姐壓根就沒有穿過，只是喜歡鞋子的精巧做工，便收藏了。

鳳仙卻以為，真是八仙愛惜馭使之物，徒勞她還滿心嫉妒偷來，甚至自己穿上，實在是給自己找苦受，這雙血足，不就是她被事物表象迷惑，付出的代價嗎。

大姐知道鳳仙吃了這金絲履的苦頭，不過實足見這人間精品的不同凡響，否則世上怎麽會有“削足适履”之說呢。

大姐變出一團火焰，引至金絲履的鞋口之中，一邊說着“新時如花開，舊時如花謝，珍重不曾着，姮娥來相借。”語畢，雙履登時幻滅成一攤灰燼。

水仙走到大姐面前，望其手中灰燼，嘆曰“曾經籠玉筍，着出萬人稱，若使姮娥見，應憐太瘦生。”二姐水仙畢竟沒有親歷過這“籠玉筍”的金絲威力，不過如此美物一瞬成灰，終顯遺憾。

成熟了許多，也是唯一真正着過這金絲履的鳳仙，恭敬接過大姐手中金絲履的灰燼，在掌中搖撥兩三，從多寶閣中取出一張托盤，将這些灰燼小心放入盤中，口中念說道“夜夜上青天，一朝去所歡，留得纖纖影，偏與世人看。”

鳳仙念叨着，她手中托盤裏的灰燼，逐漸各自聚集、均分成十份，鳳仙對着托盤呼了一口氣，又似噴了一口火，火光淡去，托盤中十雙金絲履，俨然如之前那雙珍珠嵌的金絲履，一模一樣，整整齊齊，擺于盤中。

正欲做還贈大姐八仙的架勢，正巧劉赤水帶仆人來房中奉換香茶，見鳳仙手中托盤，滿滿金絲繡履，不禁驚嘆。

畢竟這可是昔時八仙居，最昂貴的點播款式，不想一轉眼，鳳仙手中拖着十雙。曾經那麽珍貴的一雙寶貝，劉赤水不知發生了什麽，如今三姐妹在房中蜜語，竟是在做金絲繡鞋的批發嗎？

劉赤水尚在愕然無語中，大姐八仙速奪過鳳仙手中托盤，擲于地上。

過去三妹鳳仙，偷借去大姐的金絲履時，既是淘氣、妒忌，也是任性試探，如今三妹長大了，坦然大方起來的氣度，比如眼前十雙整整齊齊的金絲履，這一下，也着實讓大姐的小心髒一抖一抖。

還不待劉赤水看清那托盤中的金絲履的細節，被打翻的托盤連帶裏面的鞋子，如米粒紛紛落地，觸地成灰，剩下掉在地上的托盤中還有一只，大姐急付一口長氣，那零落在盤中的唯一一只，也随着托盤，消失不見。

大姐這才舒了口氣。

金絲履的“恩恩怨怨”，喜惡得舍，這人世間的好奇巧物，在狐仙姐妹中的轉圜，就此劃上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