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七年 ...

沒有人。

卻彌漫着一股奇怪的氣息。

有風吹過來, 涼飕飕的。

原茵一轉頭,看見了半敞開的大門,門旁大大的落地窗外, 花園裏夜色幽深。

“誰?”她低聲喊了一聲。

靜悄悄的。

她往前走了兩步, 繞過沙發。

看見了躺在地板上的鄭民科。

他的手軟軟伸在地板上, 有紅色的血似小蛇,飛快沿着手臂留下。

再往前一步,原茵驚恐地睜大眼,擡手捂住了嘴,發出一聲驚叫。

她看見鄭民科睜大眼, 定定看着天花板, 一動不動。

下颌前脖子處, 鮮血像奔湧的噴泉, 汩汩而出。

旁邊還有一把,浸在血中的水果刀,是平時放茶幾果籃裏的那把。

“茵茵。”原芳菲顫抖的聲音輕輕從樓梯上傳來。

原茵擡起眼,對上她震驚至極的視線。

她張了張口, 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原芳菲一步一步走下樓, 先死死盯着鄭民科看了半分鐘,再過來猛地一推原茵, 顫着氣急匆匆道:“你快走!就當剛才沒回來過!你快走!”

原茵低頭看了看自己沾上血的鞋, 擡起頭看着原芳菲的臉,覺得一切都很恍惚。

“你快走啊!”原芳菲眼淚奪眶而出,“這裏交給媽媽!你就當什麽都不知道, 知道嗎?”

原茵猛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呆呆看着原芳菲,“媽!不是我!”

原芳菲也緩緩停下手,母女四目相對。

門口出現一個身影,打着哈欠進來,“怎麽門開着?起這麽早……”

揉着眼睛的周姨看見愣在客廳中的原茵母女,瞬間呆住,再一看地上的鄭民科,“啊!”發出一聲驚恐到死的尖叫。

……

……

江燃回到房間,翻箱倒櫃。

李宜娟把他存折藏哪兒了?

“我都給你換成金條了。”李宜娟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他門口,抱臂淡淡道。

江燃停下手,回過頭,笑了笑,“你知道我找什麽?”

李宜娟白他一眼,“你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和你那個爹再怎麽親,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江燃坐到床沿,“你知道了?隔壁的事兒。”

“原芳菲剛剛哭着來找我要人,被我罵走了!”李宜娟坐到他身邊,“要帶她走?去哪兒啊?”

江燃低下頭,“先去省城吧,然後看她想去哪兒,散散心,讓她好點。”

“她跟你說什麽事兒了?”李宜娟問。

江燃搖搖頭,“沒敢問。”

李宜娟松一口氣,“幸好她沒說,不然你能殺了他。”

江燃側目,“殺了誰?”

李宜娟岔開,別過臉,“都說紅顏禍水。不是媽偏見,有時候吧,這句話不是怪女人,是說女人長得太好看,不是什麽好事兒,因為美貌招人觊觎,容易起風波。”

江燃側過頭問:“你想說什麽?”

李宜娟嘆口氣,“你自己小心吧!帶她出去走走也好,等上大學就好了。保險箱在書房,裏頭東西都是你的,你自己看着用,密碼是你爺兒倆生日。”

江燃靜了片刻,輕聲說:“謝謝媽。”

李宜娟眼有些紅。

江燃背着半包金條和一沓現金,輕裝出了門。

先去省城吧,再找個銀行看看有多少錢,再帶原茵去川南西藏好了,待兩個月散散心,再去北京租房子,安頓好後就準備開學。

他的思緒飛到很遠的将來,剛出小區大門就收到原茵的短信,“我收拾好了,馬上來。”

江燃回了句,“不急,等你。”

他先去陳浪浪家倉庫旁取了機車,再駛到小區旁觀景臺上。

看看時間,淩晨四點半。

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過去,原茵還沒來。

江燃看了看手機,發了條信息,“我在觀景臺。”

信息沒回。

又二十分鐘過去,一輛救護車閃着燈駛進小區。

五分鐘後,一輛警車駛進小區。

原茵還沒來,還沒消息。

江燃有些不安,撥了個電話過去,電話通了,但沒人接。

他摁了電話,掏出一支煙,點燃,把機車扔在原地,往小區裏走去。

剛走到大門口,手機就響了,拿起來一看,是李宜娟。

“喂,媽。”江燃接起電話。

三秒鐘後,他的手機“吧嗒”,掉到了地上。

…………………七年後……………………

江燃說到這裏,擡起一只胳膊撐在面前桌上,一手扶着額,輕輕揉着眉心,胳膊剛剛好擋住垂下的眼。

宋偲知道,這是一種把眼淚逼回去的辦法。

他靜靜看着江燃的動作,過了一會兒才問,“這是你最後一次見她?七年前?”

江燃搖搖頭,捏着眉心繼續說下去,“還見過兩次,一次是她在看守所的時候……”

原茵被以涉嫌故意殺人罪遭起訴,收押在江城看守所。

他想盡辦法才又見到她一面。

她本來就瘦,那會兒更是瘦得不像樣,整個人都枯萎下去,眼神沒有生氣,像個布偶娃娃,瞳孔是黑沉沉的死水深潭。

她對江燃平靜說:“人是我殺的,你不必等我,等也等不到,我們本來感情就沒那麽深,你将來會遇到很多比我好的人,何必執着于一個殺人犯。”

“那……”宋偲沉吟一會兒,小心翼翼問:“是她嗎?”

江燃放下手,眉心已被他捏紅,“一定不是。”

他篤定說:“她一開始都是否認的。後來得知原芳菲主動攬責任,說人是她殺的,和原茵無關,她又改口承認是她。”

江燃眸子幽幽的,聲音沙啞,“我知道肯定不是她,她就算再恨一個人,也不會把人割喉。”

“但……”他喉結滾動一下,“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她,死者手指甲裏有她衣服纖維,手上有她的指紋。鄭家的保姆和司機證明,她以前就和鄭家發生過沖突,且有暴力傾向。而且,另一家鄰居證明,鄭家當晚發生過激烈沖突,淩晨四點時,還聽見原茵和鄭民科的争吵。

“更重要的是,她是現場第一發現人……死者出事時,只有她在……”

宋偲靜靜看着他,這聽起來,那女孩兒确實是殺人兇手無疑了。

動機、現場、指紋、人證。

“那你怎麽辦?”他問。

江燃擡起手捂住臉,“我找了各種關系,包括我媽,我老秦叔,都想盡各種辦法,沒有用。人證物證俱全。唯一能幫她的,就是力證她是自衛殺人,能少判幾年。除了等她,我不知道還能怎麽辦,很沒用吧?”

“那她,還在監獄?”

江燃搖搖頭。

“那時,還有個人在給她跑關系,叫靳學衡,說來跟我也有些關聯。你聽說過這人嗎?是位定居國外的隐形富豪,有多少産業,沒人知道。

“他請了國內最著名的刑事律師。聽我媽說,那人在這件事上砸了至少五千萬。不知道他到底怎麽打通的關系,讓案子又回省高院重審。

“我一直以為我算有錢的,但在那個人面前,我才知道什麽叫做錢是萬能的!”

他去找原茵時,說什麽都不肯分手,原茵曾說過:“你沒本事救我出去,不分手又能怎麽樣?就算我出去了,也要嫁個像靳先生那樣有錢的!我不想再被人擺布命運了!我現在明白,努力也好,有學問也好,都不如有錢來得重要!所以你趁早放棄吧!”

她真傻,她以為這麽故意刺激他他就會放棄了。

江燃想到後來,挑唇笑了笑。

“那位靳先生最後打贏了官司?”宋偲問。

江燃目光落向窗外,“後來真用錢搞定了!不知道那人最後到底砸進去多少錢,能把她母女都保出來。不過,我知道她被無罪開釋,已經是十月的時候,她到北京來找我,那才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那一天的所有細節,都歷久彌新,鮮活地存印在他記憶裏。

天知道他見到她出現的那一刻多激動多高興,像做夢一樣!

她什麽都沒說,像從沒在看守所裏跟他說過分手讓他放棄的話一樣。

他們就像一對普通的久別重逢的戀人,緊緊的擁抱和親吻。

晚上,原茵主動留下來,與他抵死纏綿。

他永遠記得她光滑的胳膊緊擁着他,柔軟溫熱的肌膚貼在他胸口呼吸,她咬着他脖子,輕聲在他耳邊說:“我十八歲了,燃哥哥。”

那是他人生最幸福的一晚吧。

失而複得,重新開始。

他抱着她在懷裏,仔細規劃着他們的将來。

充滿彩虹色的将來。

但是,他後來終于明白。

太美好的事,都不真實。

像一場夢。

等他醒來,她就不見了,只留下一條信息。

“燃哥哥。

我怕我一開口,就再走不了。

媽媽為了報答靳先生,答應嫁給他,陪他回美國。

她得了抑郁症,現在很脆弱,心理狀态一直不好,很需要我。

靳先生已經替我辦好入學手續,我會在美國完成學業。

對不起,北京,讓你一個人去了。

如果你能原諒我,還願與我保持聯系,我會很感激。

如果你不想原諒我,想開始新生活,我會很祝福。

也許真的像那個尼姑說的,我是個不祥之人。

離開你,或許是好事也不一定呢。

我就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無論如何,遇到你,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事情。

我會回來。

很愛很愛你比你想象中更愛你的原茵。”

愛這種東西,是說說而已嗎?

江燃追到機場,只來得及對着天空喊:“原茵我告訴你!你不要再騙我!你再騙我!我見你一次……愛你一次!你要是不回來!我不會放過你!”

“你們沒有保持聯系嗎?”宋偲有些詫異,既然倆人都還愛,沒有理由就這麽失去聯系。

江燃眼圈紅着,像熬夜後的憔悴。

“她留了個郵箱地址,我每周給她一封郵件,發了三年,一直沒有回信。可能她想重新開始吧,徹底忘了以前的事。”

他能理解她,江城的記憶對她來說太痛苦,想忘就忘了吧,包括他。

只要她覺得高興,只要她能幸福。

他眨了眨眼,眼底紅色漸漸淡下去。

他轉頭勾起唇看着宋偲笑笑,“就是這種,莫名其妙讓你怎麽都忘不了的感情,能理解嗎?我想讓你給我作這樣的曲。”

宋偲是當前娛樂圈唱作俱佳第一人,他倆合作過電影主題曲,一見如故。

江燃這次邀他,主要是想讓他給自己寫過的一首歌詞作曲。

宋偲搓着手,蹙着眉,這種失去摯愛的滋味,失戀的滋味,他真沒嘗試過。

“就像你嘗過一味酒,是世間最好的味道,但嘗過一次之後,發現到處都找不着賣的了,是這樣嗎?”

“比這種求而不得,更深。”江燃說着,“她就像個濾鏡,在的時候,身邊的世界顏色鮮活,明亮。沒有之後,看什麽都是灰的,做什麽都沒意思。

“又像少了種味覺神經,吃什麽東西,都嘗不出甜味。”

江燃吃了一口面前的栗子蛋糕,靜靜看着宋偲,“我嘗不出甜味。”

以及,在所有和她有一點點相似的人身上尋找她的影子,在每個可能的地方搜尋她的蹤跡。

看見任何想和人分享的東西,第一時間想到她,然後那種喜悅就一點一點灰下來。

所有的快樂,都不再是完整的快樂。

宋偲啞然失笑,“那你還開甜品店?”

江燃也笑笑,目光落到二樓廊臺下方,甜品店的小天井門口,一個女子站在樹牆前看許願卡的背影上。

比如現在他看那個穿黑色大衣的女子,肩膀傾斜的弧度就很像她。

很像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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