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山影深濃,遠處篝火上架着食物,傳來陣陣飯香。

天青收回神思,不再想少年的舊事。

眼下雲澤城越來越近,他的時間越來越少,回想穿越前後,他像是活了兩輩子,如今到了臨死前,忽然就想鬧騰鬧騰。

他撐着身子,向郭爺道:“郭爺,這籠子連腿都伸不開,我要下地走走。”

郭爺瞥了他一眼,“你說下地便下地麽?”

天青道:“我蜷縮在這裏,腿腳僵硬了,可不好對付水龍了。”

郭爺嘆口氣:“你等一等,我去禀告殿下。”

郭爺俯身在雪照身側耳語,雪照熒白的衣衫堆在金紅的篝火前,透明瑩潤,留下一個好看的側臉。

那人不知說了什麽,郭爺領命回來,沒給天青好臉色,訓罵道:“殿下說了,不許!”

天青讓人訓狗似的訓了,也不生氣,看着篝火處,大聲道:“我就要下來!還要吃飯!”

他毫無預兆的撒起潑,聲音越嚷越大,郭爺趕緊伸手堵他的嘴。

終于,篝火旁站起一個雪白的身影,雪照款款向這邊走來。

天青沒了聲音,郭爺垂首侍立在旁。

金紅的篝火映襯着雪照一身冷光,他走到籠前,道:“你這是做什麽?”

後腰的血洞默默冒血,天青努力提着一口氣,昂着下巴,十分嚣張,“我餓了,把我餓死,誰替你們收拾水龍?”

雪照盯着他,“你想如何?”

天青嗤笑,“餓了自然要吃東西,我還要下車,四處活動活動。”

雪照道:“放你下來自是不可能的。”

天青往後一躺,“那我餓着肚子可做不了事。”

雪照不假思索,從篝火處拿了些什麽東西,轉身回到天青身旁,天青不明所以,問:“這是什麽……”

雪照舉起一個雪白的糯米團,掰下一小塊,極其自然的,隔着囚籠栅欄送到天青嘴邊,“吃吧。”

天青僵住。郭爺立刻閃開目光,退到一旁,自己也不知為何要如此。

雪照倒是不覺怎樣——總不能讓他餓着,難不成還讓別人喂他嗎?

他的手向前伸,幾乎要沾上天青的唇,“吃。”

天青被這手壓迫的無處可躲,只得張嘴,莫名其妙的和他一口一口喂起飯來。

糯米團勁道香甜,天青味同嚼蠟。同時,他心中卻升騰起一股奇妙的感覺……感覺很熟悉,仿佛一瞬間回到天祿營,被雪照罩着的那段日子。

那段時間,天青籠統地只覺得不錯,等他後來再去回想,竟然是前後兩世,過的最輕松的一段日子。

天青垂着眼睑,忽然問:“那年我走後,你看到我留的信了嗎?”

雪照想了想,才明白過來他所言何事。那天他在少年群中不見天青,覺得奇怪,回了營房尋找,卻發現窗前桌下放着一封短書,少年沒有多敘原因便匆匆離去。雪照看了短書,并不覺得怎樣,不過淡淡一笑,将那紙張放在日光照耀的案上。

雪照道:“自然看了,未曾想到再次聽說你的大名時,你已跟子章叛變了,成了大名鼎鼎的第一屠刀。”他語氣平淡,天青等了一會兒,也并未聽到他追問當年為何離開。

天青在暗影中低下頭,改了話頭,“而再見面,已到今日。”

兩人靜默無語,喂魚似的,你喂一口,我吃一口,與黑夜融為一體。

夜裏,郭爺等為雪照備下精致舒适的帳篷,天青獨個蜷在籠中,眯眼佯睡。

殘火前只剩士兵們窸窸窣窣的烤火,和遠山輪廓相映照。有士兵道:“前方是黑石山了吧。”

“是,傳說最後一個姑射族人住的地方,連天家人到此都要陸地緩行,再三禮避。”

“姑射族人歷來稀少,數千年前,天下地動,為拯救天下生靈盡數犧牲,這才有了如今的天家出頭一統天下。”

士兵小聲道:“對師家人來說,姑射族人也是恩人呢。”

另一士兵道:“聽說這姑射族人無論男女皆能生育,也不知真假。”

前一人停了一下,小聲嬉笑道:“若有那樣的人,配給咱們殿下豈不兩全?”

旁的士兵打了他一下,“殿下的玩笑你也開!”

前人捂着頭,“本來就是嘛,殿下這般好的人卻單單好那一口……唉!”他嘆了口氣,“殿下做了多少好事!他生擒鐘天青等于救了整個南境!天下人都念着他的恩德,若是他能有個一兒半女,天下人都願意吃齋念佛呢!”

交談聲越來越遠,天青聽着閑話,緩緩入夢。

第二日,雪照帶着人馬,緩緩繞過黑石山,濟麟低聲道:“殿下,您可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雪照目視前方,淡淡地道:“沒有人。”

沒有人。

一路上一點人煙都沒有。

黃土動蕩後留下幹裂的大縫,道路蜿蜒盤旋向上,空無人影,連一只狗,一只羊都見不到。

處處都是不正常的氣味。

轉過黑石山,雲澤城大門映入眼簾,雪照等人默立無語。

大門殘破不堪,半開半合,地裂縫隙處荒草漫生,沒有守城士兵,沒有來往商販,甚至沒有異獸靈牲。

濟麟低聲呢喃:“雲澤城上百萬人口,難不成竟一夜之間不見了?”

雪照下馬步行,一進城,道路兩邊的屋檐瓦礫坍塌一片,濟麟和郭爺等趕去探察,不一會兒,郭爺從遠處奔回,“殿下,房屋下壓着不少死人,應是地裂造成的傷亡。”

雪照點點頭,“多麽。”

郭爺道:“每戶都不少。”

雪照道:“但絕沒有上百萬。”

郭爺沉默了,死了恐怕連一半都沒有,剩下那一半去哪了?

街道上有滴血痕跡,蜿蜒着指向向道路盡頭,甚至還有血塊拖動的痕跡。

雪照帶着衆人沿着血痕一路向前,路上的血跡越彙越多,待到盡頭時,已是滿道鮮紅,盡頭正在天祿營的營口。

雪照負手而立,站在距天祿營邊沿百米有餘處,略有遲疑地問:“你們聞到什麽味道了嗎?”

他身後的郭爺等舉着鼻子向天嗅,天青盤腿坐在籠中,小聲道:“好熟悉的味道……我以前必定聞過……”

雪照聽到,剛欲問他,一只冰涼的手從他後背的手上輕輕拂過。他一頓,電光火石之間向後一抓,那只手沒來得及跑,或者根本就沒跑,被他一把緊緊攥住。

那是濟麟。

雪照對上他的目光,皺眉道:“你怎麽了?”

濟麟目光渙散,似是在看眼前人又似沒看眼前人,帶着虛浮的微笑,手指纏上雪照的手,臉上帶了些紅暈。

“抱我。”

雪照郭爺等齊齊頓住,籠中的天青忍不住笑出聲。

濟麟恍若不聞,順勢要躺在雪照肩上,雪照向後錯身躲開,同時一把制住他。

雪照道:“你中毒了?”

天青當年在營中被下過毒,稍一審視濟麟的面色,加之細辨空中氣味,脫口而出:“是欲仙果!?”

雪照立刻回身,命令看管天青的郭爺:“向後撤!”

随後,才命人抓起濟麟,帶領衆人遠離這片林子。

天青回頭,見營中腹地處的高空呈現火紅的一角,一抹金色的龍影繞着那處匆匆掠過,空中響起轟隆一聲,地面微微震顫。

一行人已退至沒有異味之處,雪照等人全看見這景觀。

天青喃喃道:“是水龍引發的地裂。”他問雪照:“那處紅色是什麽?”

雪照卻沒有回答,凝眉望着他,“你有沒有中毒?”

天青一愣,“沒有……”

雪照身後的人道:“屬下曾參營三次,那處紅色仿佛是姑射石所在處。”

“姑射石?”

雪照和天青紛紛皺眉,“姑射石是一塊白色巨石,何時變成紅色?”

“屬下也不知,但近幾年聽人說姑射石确實漸漸變紅,只是并不知何時變得遍體鮮紅。”

雪照沉吟,“全體回城,再作打算。”

城中空無人影,衆人撿了一家最大的酒樓住下。

“城中人都去哪兒了,數十萬人呢,即便是遷徙他處也該留下些線索,怎能憑空消失?”

“莫非被水龍吃了?”

“胡說,水龍哪有那樣大的胃口?”

“天祿營裏不是還有數百異獸麽……”

雪照命人将春情畢露的濟麟壓到房中鎖起,天青蜷縮着長手長腳,虛弱的倚靠着籠子,笑着看他。

雪照回過身,向郭爺道:“打開籠鎖。”

天青的笑容凝滞,“怎麽?又要放我出來?”

雪照道:“你方才也聞了那欲仙果,這城中危險,萬一你夜裏發作怎麽辦?”

天青道:“那便讓我發作,不行麽。”

仿佛衆人垂涎的鮮肉被丢進狼堆似的,雪照望着天青,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地道:“自然不行。”

天青被噎的心砰砰亂跳,“那你要帶我去哪?”

雪照想了想,十分坦誠,“帶你去我房中。”

天青看着眼前的男子,不知他是木讷的渾然天成,還是坦蕩的問心無愧。

但他的一顆腔子跳的又響又亂,十分心煩,被雪照帶上樓。

雪照房間在二樓,其餘人分住樓上樓下,只有濟麟被關在院中單間裏,隔着窗戶向外探頭,嘴裏呼喊着些污言穢語,還時不時夾雜着雪照的名字。

天青得趣,趴在窗口聽書。雪照忍無可忍前來強行關窗,天青笑得肚子痛,揮手推着窗子,“正聽到有趣之處,再等等,就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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