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清兒兩人躬身等了許久,也未等到貴人回應,他們忍不住偷偷對視一眼,才聽上面那人說:“沒事,你們玩去吧。”

一直屏聲靜氣不敢呼吸的兩個男孩,得了令小步挪着向後退去,沒幾步三步變兩步跑了起來。

雪照倚在柱子上,目光從他們開開心心跑遠的身影上收回,落到身前的芭蕉上。

一瞬之後,游廊轉彎處傳來“哎呦”一聲,雪照又望過去,只見那個清兒剛剛跑得太快,一頭撞上師子楷,他捂着額頭,毫不客氣的敲了師子楷的肩膀一下。

師子楷竟也毫不介意,笑眯眯的讓他打,扇子點着他不知在說些什麽。

兩個人,一個錦衣風流,風姿綽約,一個眉眼飛揚,俊美少年,站在風地裏,你來我往交涉一回,才放彼此過去。

雪照看着,不知不覺微微笑着。

師子楷與清兒說了一小會話,便放他二人走了,他穿葉繞廊,施施然來至雪照面前,廣袖一拂行了禮,笑盈盈的道:“皇叔好興致,留城這時節風物最迷人,加之百姓安居樂業,想來皇叔這一圈逛下來必定開懷。”

雪照微微一笑:“我前腳剛進門,你後腳就什麽都知道,子楷的眼睛夠靈通。”

師子楷黑眼珠兒微微一動,開始撒嬌裝憨:“我的心記挂皇叔,自然眼就靈兒了。”

他俯下身,眼望着雪照,一雙眼清澈見底,:“我只盼着皇叔身體康健,事事順心—這是真心話。”

雪照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師子楷轉移話題,說起正事,“距離辟邪軍餘孽投河已過去好些時日了,還是沒能撈到師子章那個孽畜和他養的那條狗的屍體。”

雪照垂下眼睫,道:“濟麟已加派人手尋找。”

師子楷沒留意他的異樣,問道:“濟小将軍真心在尋找麽?”

雪照揚眉:“此言何意?”

師子楷等他入港,道:“聽說……濟小将軍這幾日确實圍着這件事轉,但他連去争渡河邊走走的功夫都沒有—他一直在留城大獄裏審問辟邪軍俘虜呢!”

雪照道:“審問俘虜?”

師子楷道:“是啊,聽說還盡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雪照從善如流的問:“比如?”

師子楷道:“比如,四五年前,他們的将軍鐘天青可曾去過天祿營?”

雪照一愣,不解其意,他本來對濟麟如何辦公務無甚興趣,但……去看看也無妨。

雪照剛略感身上好些,此時便帶上師子楷和一旁聽的發呆的郭爺,沒打招呼,一路向留城大獄去了。

留城大獄在雪照下榻之處的左旁,離得很近。大獄牢房外有大院,然而院子到牢門口也沒幾步路。雪照進院時,院門守衛甚至來不及通報,濟麟的繼父慌慌張張從牢房處向外跑,正好與雪照狹路相逢。

雪照迎面撞上這位清癯、潦倒但不失俊美的中年男子,并不認得是誰。

師子楷立刻介紹:“皇叔,這是濟小将軍的繼父,這次來南境,他極感興趣,便與侄兒一同來了。”

雪照看了看前方奇異的無人把守的大門,向他輕輕點頭,鐘禹生慌忙行大禮讓到路旁。

雪照徑直經過他,進了牢門,大廳與走廊都沒有人值守,他心中疑窦叢生。

片刻後,他聽到走廊第一間牢房傳來哭喊說話聲,聽聲音,還挺熱鬧。

他走近,裏面是濟麟的聲音:“他的貼身之物只有這些東西?”

“回将軍,我們青頭兒素來過的簡單,這真是他所有了。”一個聲音戰戰兢兢地道。

濟麟似是在挑揀着那些東西翻看,“這是什麽破爛玩意兒!”

先前的聲音道:“聽說青頭兒出身貧寒,對這些吃穿用度一向不計較的。”

師子楷打量雪照臉色,在此時推門而入。

牢房門哐當一聲,塵土飄飛,濟麟正用劍尖挑着一件腰封,立刻回頭,“什麽人?”

待看清是雪照後,他一驚之下,流露出尴尬複雜的臉色,手裏挑着腰封的劍尖要放不放。

牢房內所有人都向他行禮,濟麟讷讷道:“殿下,您怎麽到這裏來了?”

雪照的目光從他劍尖略過,微微一笑:“我不能來麽?”

他信步走進來,濟麟忙讓開身,露出屋子正中間一張空着的圈椅,雪照坐下。

師子楷悠然在後面跟着,笑道:“濟小将軍不去争渡河邊監督搜索,在牢裏這是審訊什麽呢?”

濟麟早有準備,拱手道:“大人不知,辟邪軍的鐘天青速來狡猾,屬下想,将他身邊人審一審,或許能探察到一些線索。”

師子楷指着他的劍尖,笑道:“哦,那濟小将軍查到了什麽?”

濟麟将劍尖上的腰封扔到地上,道:“屬下想從他家人入手,找到他家人挂在城樓,若那鐘天青活着,說不定會引他出來。”

師子楷道:“嗯,有道理。”

“鐘天青聲稱自己是北河鎮人,家人也全在那裏,但屬下派人探查,他家人早在多年前便不在了,人說他只有一個母親和妹妹,早年父母不睦,他父親丢下他和妹妹跑了,母親與妹妹近年也不知被他安頓去了哪裏。”

師子楷笑着看看雪照,雪照卻在跑神,他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兩人并排坐在黑漆漆的巨石下,鐘天青向他訴說身世,他說他爹都看不起他娘,如何能看得起他娘剩下的他們。

然後夜色下,他鼓着腮幫,吹的火把上金紅的火沫亂飛。

濟麟忐忑的低聲喚道:“殿下?”

雪照回過神,頓了頓,“你說的這些,軍中早就探查明白,還有別的麽?”

濟麟咬了咬下嘴唇,忍了又忍,扭捏道:“沒了。”

雪照點點頭,正要說話,忽然有一人道:“怎麽沒了?你不是還從青頭兒在留城的落腳處搜來一只腰封,一把劍,還有許多針頭線腦,就差找人亵衣亵褲了。”

濟麟漲紅了臉,狠狠瞪着那人,雪照也向那處看去,只見一地跪着的俘虜後排,有一個男子,铮铮挺着脊背,斜眼瞧着他們,正是以前雪照也審問過的鐵頭兒。

還不等濟麟張嘴,師子楷立刻笑睨着鐵頭兒,維護濟麟,“審問俘虜自然事無巨細,看來辟邪軍不曉得小心細致才能打勝仗啊。”

鐵頭兒嗤笑一聲,“閣下嘴上倒是鋒利,只是……”他目光從雪照身上一掃而過,“我們審問時可不問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師子楷閉了嘴,看向雪照。

濟麟忘了生氣,慌忙向雪照道:“殿下,這裏太污穢,請您先移駕回府,晚上我去禀報審問之事便好。”

雪照望了他一眼,又掃過滿屋下屬與俘虜,淡聲道:“好。”

他說完便起身,餘光略過地上扔着的幾件東西,頓了頓,徑直走出牢房。

他穿過牢房走廊,剛到光亮處的大門口,稍稍落後的師子楷從後面追上來,奉上一只腰封。

牙白的腰封,素布皮扣,沒有紋繡之痕,早已被洗的周邊微微破損。

雪照疑惑地望着師子楷。

師子楷笑道:“我看皇叔想要這個,我便拿來了。”

雪照奇怪地笑了,“我想要這個?”

師子楷一愣,帶着一絲尴尬,“是啊……”

雪照想說沒有,但最後卻什麽也沒說,只是轉身走了。

師子楷拿着那舊腰封不知如何是好,和一直沉默着的郭爺對視一眼,他還是拿着腰封,兩人一起快步追上雪照。

雪照回到房中時,天色已不早,師子楷唯唯諾諾地将那腰封放到卧房正中的圓桌上,略寒暄兩句便退下了。

郭爺也下去,順手替他帶上房門。房內沒有點燈,雪照倚靠着圓桌坐下,望了一會兒地上的花磚,然後趁着幽暗的天色,撿起桌上那陳舊腰封,慢慢的前後翻看。

看了一會兒,他進了暖閣,找出一只黑漆小箱子,打開箱子,那裏面疊放着許多貼身衣物,最上面的素色衣衫上,放着一顆紅油紙小包裹。

他将腰封和紅油紙小包裹放在一處,合上了箱蓋。

天色全黑時,郭爺命人掌了燈,随從流水一般端上各類精致菜肴,琳琅滿目鋪滿整個圓桌,雪照的飯桌很少有粗鄙的大魚大肉,以各色稀奇的山珍海味較多,各種烹炸燴制,精致,好看,美味。

這一次,雪照舉起筷子,發覺裏面竟有一道香辣蒜蓉脆皮豬蹄。

他的筷子停了。

郭爺見狀立刻道:“這是留城有名的一道小吃,下面人說供上來,請您嘗嘗鮮,雖然粗野,但也是他們的心意,屬下也沒好意思攔他們……您不喜歡?”

雪照道:“還好。”

他雖如此說着,筷子卻一下沒碰。不知是一上桌就被油膩葷腥的豬蹄倒了胃口,還是他本來就沒有食欲,他五髒沉甸甸,仿佛被堵住,只簡單用了幾口飯菜便吃不下,數十道未動的菜肴被人撤了桌。

昏黃的光暈中,他坐在椅子上,随意找了本書看,這時,濟麟罩着嶄新的大紅武服外衫,雙眼和臉面都濕潤光澤,像是剛沐浴過的樣子,進門來慢慢踱步到他面前。

雪照知道他要說白日之事,眼也未擡,道:“說說吧。”

濟麟咬着紅唇,燈暈下有一絲妩媚,他悶聲道:“我只是審問了一下鐘天青的日常交際,并沒審出什麽來。”

雪照道:“是麽?”

濟麟抿了抿唇,轉了話題:“聽說,殿下……近日都沒有招過人侍寝。”

雪照翻書的手停下,“那又如何?”

濟麟低聲道:“軍中人笨拙,屬下怕他們伺候不好殿下。”

他咬咬牙,真是把羞恥心丢到爪哇國,揭開披着的大紅色的武服外衫,那裏面襟懷袒露,只有一件松散的紅色內衫。

雪照皺了眉頭,目光這才到他身上。

他淡淡地道:“起來,這是什麽樣子!”

濟麟紅了眼,“屬下想伺候殿下!屬下在殿下身邊許多年,殿下都沒讓屬下近身,屬下……屬下……”

雪照打斷他:“我不需要。”

濟麟急了,跪行伏到他膝上,“殿下不要我!卻需要鐘天青麽?!”

雪照猛地側過臉,望着他。

濟麟眼裏含了淚,“我今天都問了!那鐘天青早年就去過天祿營!和你同一屆!”

雪照平淡地道:“這我早已對軍中人說過。”

濟麟委屈地道:“可是你沒說你們交情匪淺!鐘天青早在那時候便勾引過你是麽?”

雪照很無奈,他張口,濟麟卻搶着說,“看他長得人模狗樣,幹的事卻放蕩得很!呵,也是!窮家破戶出來的小孩,要什麽臉面?!從小沒爹管教,娘又不疼,好不容易遇上了光風霁月的人物,可不是就使盡手段黏上人家!”

雪照這次真的不悅,丢下書,将濟麟拂開,他站起身,“不要胡說。”

濟麟被拂開後反過身一把抱住雪照的腿,“我沒胡說,他就是勾引你!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他就是喜歡你!”

雪照心頭一震,他低下頭:“你說什麽?”

濟麟一把鼻涕一把淚,“他喜歡你!我早就看出來了!他看你的眼神能燒傷人!要不是礙着師子章對他有恩,他早就把自己掏碎捧給你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