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唉,怪物就怪物吧,自己本來名聲就不好,也不在乎別人眼光了。至于其他—他只要一想便頭皮發緊,不過,既然老天讓他身能承孕,也必然能讓他有法子生吧。
他閉目躺着,越想心裏越是不安,不一會兒,身旁的師子章拍了拍他。鐘天青正側身躺着,問頭皺眉問道:“怎麽了?”
師子章一臉憂慮,他這些日子凄惶無助,全指着鐘天青要飯養他,仿佛把鐘天青當父母依賴,此刻有些疑惑,想問又不敢問,猶豫了一會兒,他才低聲道:“你從剛躺下已翻了數十次身了,是有什麽煩心事麽?”
其實,他近日與鐘天青說話,發覺他極其容易煩亂,似乎還總是隐隐不安、焦慮。
他知道這絕非因為如今二人身份逆轉,鐘天青便不那麽尊重他了,并不是,鐘天青不是那樣的人。
此時,鐘天青聽了他的話,怕他擔憂,含糊道:“沒什麽,只是心煩罷了。”
破廟裏人來人往,幽暗的角落裏只有他二人,師子章聽到這句糊弄他的話,在黑暗裏抿了一會兒唇,然後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樣,悄悄将腦袋伏到鐘天青的腰上。
鐘天青不知為何,竟也心裏一酸,伸手輕輕撫上他的頭發。
二人在黑暗處依偎着,仿佛在凄惶的世界裏僅剩的一點安慰。
忽然,原本安靜閑散的破廟外躁動了起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響起。
鐘天青心裏一寒,将乖順地依偎着他的師子章掂起後脖頸推到一旁。
正對廟門口的閑漢們仿佛瞧見什麽可怕之事,争先恐後的爬了起來,四處閃躲。廟門外,響起一個醉醺醺的聲音:“鐘天青你出來,我剛看到你了!”
随即,門外有幾個人低聲道:“要不咱們沖進去?”
“你找死,那裏面可是鐘天青!怎麽敢貿然進去?”
還有人低聲道:“濟小将軍,您可是看清了?”
先前那個醉醺醺的聲音大喊道:“我當然看清了!他化成灰我都認得!你們都在這畏畏縮縮做什麽,還不給我進去拿住他!去啊!”
那些人仿佛猶猶豫豫無人進來,濟麟立刻罵道:“廢物!給我過去!”
一個士兵被人“砰”地一腳踢進廟裏,吓得帽子都掉了,雙手忙亂地按住帽子。
鐘天青按兵不動,一個眼神飛向被他推遠的師子章。
師子章多年來早和他心意相通,立刻明白那意思是:你趁亂逃跑!
他心裏害怕,慌慌張張跟着四處亂竄的閑漢往門外湧。
可是閑漢們皆出不去,門口接二連三湧進許多拿着武器的士兵。
人群四散中,只有半跪的鐘天青緩緩站起身,那些士兵一眼就看見他,還未等士兵出手,鐘天青已翻身向上一躍,中間的士兵被他一腳踢出去,門口一亂,閑漢們炸了鍋一般往外擠。
士兵源源不斷擠進廟裏,鐘天青一腳踢飛一個,兩腳踢飛一雙,但是耐不過十七八雙手齊齊向他撲來,片刻後,他被死死按壓在地。
濟麟的醉意被吓散了一半,他跌跌撞撞進門,剛看了鐘天青一眼便大聲喊:“還有師子章呢!攔住外面這些人!”
這些士兵是被在酒樓喝酒的濟麟臨時抓來的,并非訓練有素之徒,聽了濟麟吆喝,慌忙撲向人群,頓時無數驚叫哭喊聲四起。
師子章混在人群裏亂推亂擠,他拼命回頭,忽然瞥到廟裏,鐘天青的臉被人壓在地上,擠得變形。
他頓住,嘴角撇了一下,再也忍耐不住,逆着人流向廟裏跑去,穿過驚訝的人群,一把抱住鐘天青的頭,同時,使了死力氣推打那些壓着鐘天青的人,嘶聲道:“放手!你們放開他!”
濟麟眼裏精光大放,“師子章!哈哈哈!你們果然在一起,一只網兜網了兩條大魚,這叫什麽?一網打盡!哈哈哈哈。”
捉捕他們的士兵全都興高采烈。
鐘天青垂了頭,徹底喪氣,對師子章含笑低嘆一聲:“你怎麽不跑啊?”
師子章抱着他哭的涕泗橫流,崩潰道:“剩下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往哪跑啊!”
鐘天青笑了,很奇異的,此刻生死關頭,他卻只想發笑。
他卸了抵抗的力氣,任由士兵将他捆綁,心道:這結局倒也不錯。
一刻鐘後,鐘天青二人已被匆匆押往大獄。
濟麟的酒也徹底清醒,——真要命!鐘天青和師子章被他抓到了!且是活的!活口!
天下可安矣。
同時,他又惴惴不安,禁止任何人向上級禀告,他心裏紛亂,準備自己親自向雪照禀告。
只是他前腳剛離開大獄,鐘師二人被捕的消息風一樣傳開了。
大獄瞬間炸了鍋。
大獄左旁便是留城的演武場,那裏正在犒賞雲光軍,赫赫揚揚擺了成百上千桌宴席,宴席已到尾聲,許多人喝醉了,正是一片胡天胡地的模樣。
大獄那邊的炸裂迅速傳染到這裏。
“師子章鐘天青被抓到了!”
這句話無疑是往烈酒中丢了點燃的炸藥,其效果足以驚天滅地。
整個演武場你傳我我傳你,一瞬間便轟然聳動。
演武場裏帶頭的是王金虎,正和鐘天青有殺主之仇,聽了後立刻抹了一把臉,問道:“這可是真的!”
傳話人道:“怎麽不真?人正在我牢房裏,兄弟們不信可去看看。”
王金虎眼睛瞪的比銅鈴大,“這焉有不看的!”
他帶了三五個頭目,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大獄裏。走廊的第一間審訊室,圓桌後安靜的坐着一人,正是鐘天青。他和師子章被分隔開,一人一間房。王金虎知道師子章在隔壁,可師子章是皇孫貴胄,他不敢冒動,鐘天青卻不一樣了,這可是他的死仇!也是全天下最恨之入骨的人!
他被酒意一激,一腳踢開了門。
圓桌後,垂首靜坐的鐘天青緩緩擡起頭。
王金虎獰笑着:“鐘天青,終于還是将你抓住了。”
鐘天青在被抓來的短短路程中已經千思萬想,對生死都有數種準備。
他平靜地道:“你們殿下呢?怎麽不來見我?”
王金虎道:“你知今日是什麽日子麽?”他撐掌大笑:“慶功大會!”
他仰天大笑一陣,與身後人點頭道:“這可不就是老天爺給我們的賞禮麽?”
鐘天青依然平靜。
王金虎望着他發狠:“你要見雪照殿下,可以啊,我們兄弟現在就押你去演武場,立刻請了殿下來,請他當着所有将士的面,斬殺你!以儆效尤!”
他身後的人激憤起來,立刻便要抓他,鐘天青不等他們抓,從容平靜的走了出來。王金虎等人懾于他的威名,一時竟不敢動手。
隔壁,師子章早趴在門口傾聽,一見鐘天青出門,便高聲大叫:“不許去!你們帶他做什麽去!把我也帶走!”
鐘天青拐到他門前,吹了吹自己的額發,笑道:“你就別添亂了,老實呆着!”
他說完便不顧師子章的哀嚎,被捆着手,姿态安閑地向演武場走去。
演武場裏早把宴席撤了,此刻成千上萬人都站在原地,與身邊人交頭接耳,一片低沉的嗡嗡聲。
鐘天青一來,這嗡聲戛然而止,所有人一動不動的望着他,眼神各異。
王金虎推着他向前走,鐘天青所行之處,人們紛紛安靜地讓開。
這些男人未見他前,或揚言要生撕了他,或對他大加羞辱十分不屑,但此刻,鐘天青與他們面對面,離得最近之人不過幾尺遠,他們全都統一的靜默了。
“鐘天青”這三個字總是出現在傳聞和流言中,伴随着兇狠和殺戮等惡名,見過他真容的人很少,以至于人們常常忘了他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沒有三頭六臂,沒有面目猙獰,甚至……還有一些好看。
整個演武場鴉雀無聲,王金虎撞了下旁邊發愣的人的胳膊,那人回過神慌忙低聲問:“怎麽啦?”
王金虎不滿:“看什麽看!請殿下了嗎?”
那人道:“剛派人去請啦,應該馬上就到。”
同時,将軍府,雪照的卧房外。
濟麟捶拳在緊閉的房門外踱來踱去,他一來便聽說雪照已服藥睡下,算時辰也快要醒來。濟麟不敢打擾,加之心裏極度忐忑,便在房門外徘徊了一陣。
不久,安靜的房門裏傳開一聲輕微的咳嗽,侍從們立刻靜悄悄地開了門,魚貫而入。
濟麟忙不疊的跟進來,見暖閣外沉重的繡花簾幔被揭起一半,房內香煙袅袅,雪照一身內衫,正在數人服侍下更衣。
他掩着唇,又咳了兩聲,擡頭看見濟麟,問道:“有事麽,怎麽這副模樣?”
濟麟垂了雙手互相揉搓,走近兩步,低聲說:“方才……屬下将鐘天青和師子章抓獲了。”
雪照穿衣的手停在袖子裏,他慢慢擡起頭,有些疑惑的問:“你說誰?”
濟麟雙手揉搓的更狠了,聲音也不自覺的更低,“鐘天青……”
他說到此處便閉嘴了,因為他從未見過雪照如此的神色。
人剛睡醒後,卧房中常常彌漫着靜默的氣味,雪照的目光在這靜默中落在窗外的芭蕉葉上,許久,他凝眉,聲音卻很輕地道:“他還活着?”
濟麟的心像被擰成麻繩,答道:“是……還活着。”
雪照道:“在哪裏?”
濟麟剛要回話,郭爺跑着沖進卧房,大聲喊道:“殿下!您快去看看吧,有人報說,鐘天青被抓了,現被将士們押到演武場去了!”
雪照披了外衫,立即出去。
他一路凝眉,心裏更是一團亂麻,無數情緒、念頭、決斷擠在一處,混混沌沌,誰也擠不出頭。
離得很遠,他便看見無數将士像俑人一樣伫立在演武場上,氣氛詭異又嚴肅。
俑人的中心處有一塊小小空地,那個肩背漂亮的青年被從身後綁着手,挺身立在當地。
衆将士中為首的王金虎見雪照來了,立刻上去行了禮,抱拳道:“殿下!鐘天青抓到了!辟邪餘孽全抓到了!我天家南北終于可以安定!”
雪照仿佛聽見又仿佛沒聽見,淡淡地“嗯”了一聲,目光穿過無數俑人似的将士,落到遠處,那個人的身影上。
将士們紛紛避退,為二人讓出一條大道。
那青年望向別處,目光避開了他。
王金虎激動地說:“殿下,今天正好是慶功宴,這是上天賜我們的犒賞,屬下們請求今日便将他絞殺!慰我雲光軍英烈們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