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對于劉勁的挑釁,林琳能忍就忍下來了。不是沒有試圖反抗,她曾經漲紅了臉沖他喊:“你再這樣我就告訴老師!”
劉勁一愣,馬上痞笑道:“告老師,你告呀,班主任還是校長?你随便!”她以為劉勁在虛張聲勢,可事實證明是她太天真了,她鼓足勇氣跑到班主任那裏,強忍住羞辱感敘述了劉勁的行為,向來重視她的老師卻只是笑笑勸她:“劉勁就那樣,太皮了,他家裏人都管不住他,你別理他就行了。”
她是不想理他,她從來都在躲着他,可是躲的開嗎?別說同在一個班級,就算不是他也總有辦法找到機會挑茬。班主任牛老師明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開始跟她讨論學習的事,林琳哪有什麽心情談學習,失魂落魄地走出辦公室,正看到劉勁那張嚣張得意的臉,從此對林琳更肆無忌憚,宣稱:“你不是要告嗎?下次去校長那裏,爺給你帶路。”林琳低下頭,齊發垂下來遮住表情,沒有人看到她的表情和反應。
一般孩子這時候想到的可能是回家告訴父母,可對于林琳來說那也不過徒增煩惱,他們也沒什麽法子,只盼能趕快熬完這地獄般的初中,她要上一高,她不信劉勁那樣的人能考上一高!
越是難熬,時間過得就越慢,每天都碰見劉勁,還是不得不忍受他的惡劣言行。像是今天,都快上課了,劉勁還是堵在她面前,一個勁兒的往她身上蹭,她退無可退,已經被逼盡角落。
這時林琳的腦袋只發懵,一種憤怒湧上心頭,為什麽,為什麽班裏的人都到齊了卻沒人開口勸阻一句,不管有沒有用,只要有人說劉勁一句她都感激不盡。
可是沒有,同學們要麽面無表情避開,要麽拿着書偷偷打量這邊的情況,林琳甚至懷疑有人有看戲的打算,想看看今天劉勁又能使出什麽花招。
身體的勞累,眼前的屈辱,還有劉勁越逼越近的那張可惡嘴臉,讓林琳腦子裏一片空白,突然迸發出一種絕望,眼光下移,正看到角落裏的壞桌椅堆,想也不想拿起一個椅子腿,使盡吃奶的力氣向劉勁劈頭蓋臉打下。
随着劉勁殺豬班的嚎叫,所有同學都驚呆了,只見劉勁額頭鮮血直流,而林琳雙眼圓睜,滿臉通紅,女戰神般威風凜凜。
林琳長期提水所鍛煉出來的臂力不容小觑,椅子腿上又有毛刺,由于劉勁毫無防備,這頓棍子是挨得結結實實,頭上留下細碎傷口無數。
林琳在劉勁沒睜開眼睛的當口,背着書包跑了出去,生平第一次逃了課。
林琳平時的生活就是家裏學校兩點一線,再想不出別的去處,可這時候又不能回家,家裏媽媽在,看到她肯定會擔心詢問,這件事,讓她可怎麽說?
在外面晃悠了一天,林琳才回家。第二天,她還是不得不去上學,林琳一夜無眠之後分外後悔,如果,如果學校因為這件事把她開除了,她該怎麽辦,她為什麽那麽沖動不能再忍忍呢?
心懷忐忑地來到學校,林琳不用擡頭都能感受到周圍人的指指點點,她故作鎮靜地來到自己位子,該來的總歸會來,怕也沒有用了。
誰想除了劉勁沒來上課之外,其他一切都正常,老師們輪流上課也沒多說什麽。
一個多星期過去了,劉勁始終沒有來學校,或者是他覺得自己被女生打很沒面子吧,大家猶猶豫豫地想到。
這天林琳值日,打掃完裏裏外外的衛生後,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刻,和她一同值日的同學就住學校附近,林琳和她道別後就自己回家。這條山路是純粹被北山的學生踩出的近道,平常行人不多,如今天色已晚,一路望去根本沒有人影。
翻過山坡後,林琳忽然對自己的習慣性有些懊悔,今天沒有人做伴,應該繞遠走大路的。可是現在折回去就太麻煩了,只好一邊在心底暗暗祝福自己好運一邊加快腳步。
忽然被人攔住,林琳吓得險些跳起來,再看到攔住她的人是誰是,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不能緊張,不能緊張!
林琳鼓起勇氣厲聲問道:“劉勁,你想幹什麽!”
下鋪臺燈打開,傳來陳麗娜迷迷糊糊的聲音:“林琳,又做噩夢了呀!”
林琳驚醒,趕緊道歉,并輕手輕腳整理被冷汗濕透的睡衣。
陳麗娜翻身繼續睡去,睡前不忘叮囑:“趕緊睡吧,明早還要趕火車。”
也許是因為陳麗娜關心的話語,也許是因為馬上要見到的人,林琳心裏一陣溫暖,過了一會兒便安心睡去。
大學第一年的五一節,林琳在放假第一天就趕往家鄉的省城。作為高考狀元,她受邀去給當年參加高考的師弟師妹們做講座。
省城是文化名城,距離林琳家所在的城市不過幾個小時車程,可她卻并不熟悉,只在參加競賽的時候來過兩次,匆匆忙忙,并沒有時間游玩。這次舉辦方卻給他們安排了旅游時間,讓林琳感慨之餘又滿心期待。
等到一切都結束,還有一天自由活動的時間。這天,林琳一大早就起了床,來到賓館大堂,果然看到那高高痩痩的身影正在那裏等着。
江一鳴來這裏已經服兵役近兩年,他參軍,她上學,兩年來見面的時間屈指可數。如今終于得見,驚喜之餘,兩人一下子都不知該說什麽,只好照例問問兩家人的情況。
“我媽最近身體好多了,我有個高中同學,她舅媽是這一科的大夫,很關照我們。”
“經濟上也不用太擔心,那個同學借了我一筆錢,數目不小。而且我現在也能掙錢,這次做講座報酬就不少。”林琳一一彙報着。
江一鳴眉頭緊皺:“你那是個什麽同學?對你那麽好!”
林琳一愣,然後笑道:“是個女同學,你想到哪兒去了。”又想到丁逸那大大咧咧的性格,林琳笑意更深:如果丁逸是個男生,如果丁逸向她求愛,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拒絕呢。可丁逸如果真的是個男生,自己還會接受她那麽多幫助嗎?林琳無法作答,想想自己還是很實際的,不由有些慚愧。
江一鳴不知她為何發笑,只是發現林琳似乎比原來開朗了不少,一早他就知道林琳聰明,心思藏而不露,不像別的同齡女孩子那樣唧唧喳喳,而他也就從不白花功夫去猜,以他和林琳的熟悉程度,順其自然就不會錯,他們有着同樣的成長環境,思維方式也不應該差太多。
兩人樂陶陶地穿梭在大小街道,排長隊吃最正宗的特色小吃,去廣場看民間藝人表演,到了晚上,整整玩了一天的他們仍然興致勃勃,到底是年輕,精力旺盛的很。
林琳是夜裏十點多的火車,江一鳴請了一天假,也要在熄燈前回連隊,還有一頓晚飯的時刻可以相聚,兩人不由都放慢了節奏。
跟着江一鳴來到金碧輝煌的某海鮮酒樓前,林琳停步不前,死死拽住江一鳴:“你瘋了!還是中了大獎五百萬?”
江一鳴笑笑:“都沒有,有人請客。”
“誰?”
“一個咱們倆都認識的人。”
林琳只有幾個關系不鹹不淡的高中同學在省城讀大學,他們應該也還沒有這種經濟實力。
正琢磨的功夫,兩人已經被引致包間,包間裏坐着的幾個人一下子都站起來跟江一鳴打招呼,其中有一個直接向林琳走過來,林琳在看到他後臉色大變,那是一張她做夢都無法忘記的臉!
林琳努力地把自己安置在椅子上,克制自己拂袖而去的沖動,食不知味的吃完了這一餐飯。原來劉勁比江一鳴早一年參軍,兩人剛巧在一個地方服役,不打不相識,原本有閑隙的兩個老鄉居然在幾次摩擦後成了朋友,不,是戰友。
劉勁服役期限快滿了,馬上就要轉業,正籌劃要在省城開公司。
席上的幾人似乎聊得很投機,酒至半巡,個個紅光滿面。劉勁端了一杯酒走到林琳面前:“說來咱們也是老同學,怎麽樣?給個面子,幹了這杯,咱們前嫌盡釋,一切從頭開始!”
士別三日,也許部隊真是鍛煉人的地方,劉勁似是脫胎換骨一般,再不是滿嘴髒話的小痞子,原來蒼白的臉也曬得黝黑,平空多出幾分沉穩氣息,林琳盡量忽視他的存在低頭吃菜,可似乎辦不到,她從一出現就是全桌的焦點。“才女”,“狀元”,“江一鳴的漂亮女朋友”,“劉勁的初中同學”等等一堆名號迎面撲來。
好容易等他們的談話進入正題,林琳成功轉入幕後,劉勁似乎是不忍她被冷落一樣又一次将她推倒大家面前。
他走的很近,都能感覺得到他身上熱呼呼的酒氣,林琳退後一步,不看他,也不接酒杯,只是平淡地說了句:“我不會喝酒。”
江一鳴看到這情況,趕緊替她倒了杯茶水,順便湊近林琳耳朵:“別任性!”,然後給自己的酒杯滿上,哈哈笑道:“老同學很久沒見了,是應該幹上一杯,不過林琳真的不會喝酒,她就以茶代酒,我們一起碰一杯怎麽樣?”
劉勁沒再說話,仰頭把酒喝了,江一鳴也喝的見底,林琳看了江一鳴一眼,在他的示意之下把杯子裏的水喝了。
劉勁回到座位,氣氛馬上又活躍起來,推杯換盞毫不熱鬧,席間大家還熱烈讨論将來公司的運營問題。
吃完飯江一鳴送林琳去車站,等開車的司機一走,林琳再也忍不住質問江一鳴:“你怎麽又碰到了他?你們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為什麽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江一鳴擺擺手:“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我們到候車室找個位子我慢慢給你解釋好不好”
來到候車室坐下,江一鳴耙了耙頭發,慢慢說道:“我知道你對我跟劉勁交往肯定會有意見,所以一直沒敢跟你說,不過我給你說,劉勁現在跟以前真的不大一樣了。”
林琳此時已經冷靜下來,她沒有接話,等待着江一鳴繼續說下去。
“其實剛來的時候,我也是一看到他就恨不得再揍他一頓,可你知道,他比我大,早一年參軍,是老兵,而我是新兵蛋子,是被欺負的料。”
“我本來做好被他找碴報複的心理準備了,誰想他一直沒理我,我也就暫時沒搭理他,因為剛來的日子真的很不好過。”
林琳知道,像他們這樣苦水裏泡大的孩子如果說“不好過”,那就真的是很困難。她也不是天真不解世事的少女,可以想象江一鳴這樣毫無背景,沒錢沒權脾氣又硬的黃毛小子在這裏會遇到什麽困難。
“後來我犯了個錯誤,得罪了我們班長,他就老找我茬,所有的活兒都給我幹。後來有一天突然就好了,班長還摟着我脖子請我抽煙。我就很納悶,問他怎麽回事,他就說我有一個好老鄉。”
“後來我才知道是劉勁,他才比我早來一年,可是混的挺不錯,他有錢,出手大方,家裏來頭不小,好像有軍方背景,在這裏誰都買他三分面子。”
見林琳低頭不說話,江一鳴急道:“你別以為我這就被他收買了!我難道不知道他是什麽人?當時我就跑過去罵了他一頓,說你別假惺惺做好人,老子不吃這一套!”
見林琳沒說什麽,他才又放低了聲音慢慢說道:“後來我二哥在建築隊出了工傷,工頭兒賴賬,沒錢付醫藥費,我就跟幾個戰友借,也沒借來多少,後來他托人送來一筆錢,當時看病要緊,我就先用了。”說完偷偷看了林琳一眼,林琳表情還算平靜,江一鳴接着說了下去。
“一來二往,大家就有了交流,我發現劉勁這人沒咱們想象中的壞,人很講義氣,他家背景挺深,後來二哥那個工頭兒主動把醫藥費給賠了,我懷疑也是他幫的忙,可他都沒跟我說。”
到了這裏,林琳已經不想再知道什麽,她知道缺錢的時候被人雪中送炭的感覺,恨不得把自己肉都要割下來還債,如果那人偏偏還做好事不留名施恩不忘報的話,那更是讓人肝腦塗地的想法都有。欠債還錢,只有這人情債,是怎麽還都還不清的負擔,她又怎麽會責怪江一鳴?要埋怨,也只能埋怨命運吧,如果有來世,她願意做個散盡家財濟世救人的大善人,今生不行,他們都沒有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