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

二十九

初到香港,除了上學外從未出過遠門的林琳頗不适應。氣候、食物都還好說,即便是不會講粵語,至少還有英語可以用來交流,而且随着和內地往來的增多,香港會講普通話的人也越來越多,這些都不是難題,格格不入的只是生活方式。

林琳發現本地的年輕人,不管有多高的學歷,業務能力多強,在思想上都沒有同條件的內地人成熟。他們無論男生女生,似乎都對各類大牌明星球星如數家珍,及其關注別人的穿衣打扮,對名牌服飾和收藏愛好執着地近乎瘋狂——和她同等資歷的培訓生,居然敢花掉近一個月薪水去買一個在她看來像菜籃子一樣的所謂的名牌包包,然後每天拮據度日。

他們在一天的工作結束後從不直接回家或宿舍,都要去各類娛樂場所消遣。而在林琳來說,如果沒有特別的應酬,業餘時間是要用來看書做家務或陪母親聊天的,現在母親不在身邊,她所做的事情就是上網研究各種業界的資料,學習已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不可分割也從未間斷,一旦停止她就不知該把時間花在哪裏。

在酒吧裏喝着昂貴的飲料,聞着污濁的空氣,耳朵還要飽受噪音污染,她看不出哪裏得到了“放松”,曾被強拉進去一次,她如坐針氈,覺得一分鐘都難以忍受,從此再不涉足類似場合,也因此顯得頗不合群。

林琳的幾件套裝都是畢業找工作的時候添置的,其餘幾個女孩子研究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牌子,最後只得誇道:“襯得Lin的身材那麽好,肯定很貴啦。”林琳心道北京郊區密雲縣服裝廠生産的,你們聽說過才有鬼!不過在拿到薪水之後還是趕緊添置了幾件像樣的衣物,現在不比當初,如果天天穿同樣的衣服,人家就算不說你寒酸,也會認為你夜不歸宿。

盡管不太合群,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也從來都不會乏人問津,上午的課程結束後,來自新加坡的安迪問她:“一起吃午飯?他們說隔壁那家茶餐廳不如西邊那條街的好吃,介不介意多走幾步路?”因為課堂上和平時的交往中林琳都是講英語,他也就習慣性的用英語發問。

反正都是類似的食物,林琳吃不出有什麽不同,不過初來乍到她還不習慣拒絕別人的邀請,于是就點頭同意了。

安迪似乎對她感到很好奇,等着上菜的功夫還不忘發問:“你是在英國長大?還是在那裏讀的書?你的英音很标準。”

林琳略感好笑地搖搖頭:“我從出生到來這裏之前,從來沒去過英國。”這句話用的是标準紐約腔,看着安迪一愣,她笑了一下後繼續低頭吃飯。

林琳曾經因為發音不準被同學嘲笑,那是因為她的啓蒙老師就是那麽讀。上大學後咨詢發達了,她就找來各種資料苦練發音,本身模仿能力強,加上後來做翻譯的鍛煉,本科畢業的時候,基本上已經能見英國人說英音,見美國人說美音,有一次演英文短劇,她模仿印度人發音,把英國的外教逗得捧腹大笑,連聲稱贊:“天才,天才!”

謝絕安迪為她付賬的好意,林琳給他一半的餐費,在這個地方,如果雙方都沒有進一步發展的意願,還是分清楚一點的好。

林琳的室友蘇,是個典型的香港女孩子,父母都已經移民加拿大,她則因為工作而獨自來港,因為在港的房産都已經變賣,才不得不和林琳一樣住宿舍。

說到這裏的女孩子愛玩,蘇絕對是個中翹楚。每天林琳都要看書到12點左右,卻從來沒有等到她回來過。有幾次甚至是睡醒一覺出去上廁所的時候,才看到她爛醉如泥地攤在客廳的沙發或地板上。好在林琳力氣夠大,能半抱半拉地把她送回房安置在床上,有時還能聽見含糊不清的夢呓:“別攔着我,再給我一杯。”或英語或粵語,有一次甚至還冒出了法文。

然而無論頭天晚上如何,第二天一覺醒來,沖個澡之後,她都能神采奕奕地繼續工作學習,就是經常會發出這樣的叫聲:“誰昨天偷打我了,怎麽腿上紫了一塊兒?”又或是:“我新買的項鏈哪兒去了?”最離奇的還有:“我包裏的保險套怎麽少了一個?這個也有人偷?”

開始的時候,林琳每天都心驚肉跳,後來時間長了發現蘇除了愛玩之外人還不錯,業務能力也強,并且從來沒有帶亂七八糟的人回宿舍過,也就見怪不怪了,夜裏還養成了起夜的習慣,順便把不知躺在什麽地方的蘇弄回到床上。

最好玩的是,蘇這樣一個人,居然還是基督教徒,每周日去教堂做禮拜,然後晚上繼續醉生夢死。林琳不知道基督教的教義教規如何,但相信哪一個宗教也不會鼓勵教徒縱欲,因此暗地裏她戲稱蘇為“間歇教徒”。

跟蘇同住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在清醒的時候根本看不到人,廚房客廳衛生間基本相當于林琳獨享,有空的時候,她就可以自己動手做些順口的飯菜,跟吳未通電話的時候也不用顧忌有旁人在場。

可以說她的培訓生活是規律而平靜的,但很快這種平靜就被來港開會的丁逸打破,還有因之而出現的紀天恒。

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就是他鄉遇故知,在這鋼筋水泥林立的異鄉,看到丁逸那麽明豔熟悉的笑臉,林琳頓時覺得空氣都溫暖起來。

紀天恒也今非夕比,已經長成身長玉立的少年,自告奮勇為兩位女士拎包打雜。林琳看着他就想起那段逝去的青蔥歲月,忍不住對丁逸感慨:“歲月催人老,天恒都這麽大了,我們想裝年輕都不可能。你有夫有子自然不怕老,我卻到現在都一事無成。”

丁逸聞言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這麽樂意當黃臉婆嗎?我還羨慕你無拘無束呢。再說你都工作了,雖說是培訓,但結束後馬上就能學以致用,我這書還不知讀到啥時候呢。整日裏實驗室待着,眼見要跟社會脫節。”

說來說去,不過又是“圍城”效應,都盯着別人有的拼命羨慕,對自己擁有的不屑一顧。二人都是聰慧之人,對視一笑既已明了,當下不再感慨,抓緊時間安排這難得的相聚。

像兩個小女孩般拉着手瘋玩瘋逛,餓了就吃,累了就找地方歇,兩人将煩惱俗事都暫且抛到腦後。

一天過去,紀天恒提着二人大包小包的戰利品嚷嚷:“我做牛做馬這麽長時間,有沒有打賞?”

林琳感到十分過意不去:“真是難為你了,好容易有個休息日還要陪我們兩個老女人,說吧,想要什麽,我買給你。”

紀天恒對她說話的口氣相當不滿:“我又不是小孩子,一塊糖一個玩具就打發了。”

對他故作老成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不過林琳還是克制住沒有笑出來,鄭重點點頭:“好的,我道歉,天恒是大人了。那麽作為一個大人,你想讓我們怎麽謝你呢?”

紀天恒還沒有回答,丁逸搶先開口:“謝什麽呀,我老媽給他帶的那堆東西,差點讓安檢人員把我當二道販子,我還沒說啥呢,小屁孩跑個腿就不樂意了,去,一邊去!”一把将紀天恒推了個趔趄,丁逸挽着林琳的胳膊道:“今晚我住你那裏,咱們促膝長談。”裝作沒有聽見紀天恒嘴裏嘟囔着的“惡霸,蠻女”之類的詞彙。

一起将買的東西送回酒店,然後在紀天恒的陪同下來到林琳宿舍樓下,丁逸就打發他回學校,無奈紀天恒不甘于自己被用完就丢的命運,拼死做最後的抗争:“現在還不算太晚,我們去喝點東西,或者吃宵夜好不好?”

丁逸又是率先反對:“我們作息正常,誰跟你一樣夜貓子呀,這麽晚吃東西不胖死才怪。”說完後塞給紀天恒幾張鈔票:“想吃什麽自己買點吧,然後打個車早點回去。”

紀天恒對她不屑一顧:“你自己還不是個學生?說不定還沒我錢多,少擺闊了!”他大學拿的獎學金,還跟同學合作辦網站,收入不下于普通白領,況且丁逸知道舅舅舅媽也萬萬不會少了零花錢給他,因此也不客氣,老實收回自己的辛苦錢:“不要算了。”又沖紀天恒走開的背影大聲補充道:“我明天要開會,不用你陪,你就在學校好好待着吧!”

認識這麽多年,兩人從沒有躺在一張床上聊過天,都顯得有些興奮。號稱不是夜貓子的丁逸直至深夜還是一絲睡意也無,纏着林琳問道:“這麽說,你和吳未的事情算是定下來了?什麽時候擺酒?”

面對着丁逸閃閃發光的眼睛,林琳回答地有些踟躇:“我也不知道,他在X省要待上一年,一年之後情況如何,我不敢确定。”

林琳的反應和回答讓丁逸極不滿意,忍不住坐起來嚷道:“這不是一個準新娘應該具備的态度呀,吳未這個人呀,我認識他也有十年了,十年來我就沒聽說過他喜歡過別的女孩,這一年又算得了什麽?除非…”

丁逸丹鳳眼微微一挑,挑的林琳心弦一顫,也坐起來看着她道:“除非什麽?”

“除非變心的是你,你還有別的預備人選,會在這一年內乘虛而入!”丁逸目光灼灼,說得斬釘截鐵。

林琳失笑搖頭:“不會的,因為,近年來我也不曾喜歡別人。”

因為要陪導師開會,第二天一大早丁逸就出了門。林琳則因為是休息日的緣故在床上多賴了一會兒。

不一會兒就聽到外面傳來吹風機“嗡嗡”的聲音,林琳知道應該是蘇起床了,今天是她雷打不動去教堂的時間。于是也起來穿衣,打算去廚房準備些早飯。

剛剛打開卧室房門,就聽見蘇激動的聲音:“Lin,你終于起床了,快來看看,這個小帥哥是不是在等你?他不停地向咱們這個窗口看,可我從來沒有染指過這麽嫩的草,應該不是找我。”

順着蘇的手指,林琳從窗戶向外看去,只見樓下花圃旁坐着個少年,正是紀天恒。

急急忙忙下樓,林琳老遠就喊道:“天恒,你怎麽來了?昨天落了東西?”

紀天恒聽見後擡頭,正看到一身淡藍休閑服的林琳迎着朝霞向他走來,苗條的身影被初升的陽光鍍上一層光輝,隐隐似在夢中,此時她脂粉未施,皮膚卻晶瑩剔透,眉目如畫靈動無比,整個人流光溢彩般地美麗。

早晨的陽光雖不甚強烈,還是刺激地幾乎讓紀天恒流下淚來,眯起眼睛低頭收拾了自己的情緒,跳下花壇的臺階,來到林琳面前笑道:“昨天回去我才想起,連你的聯系方式都沒留,就趁自己還記得這個地方時趕了過來。”

林琳想不到他居然是為了這個理由一大早等在這裏,把手機號碼給他後忍不住輕輕埋怨他的孩子氣:“打個電話問你姐姐不就行了,何必還要跑一趟?”

紀天恒摸着腦袋嘿嘿笑道:“是哦。”不過馬上又改口:“算了吧,那個惡婆娘,還是躲着點兒好。”

林琳被他氣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學丁逸在他腦門上點了一下:“你哦!”接着轉身帶路:“走吧,既然來了,上樓吃個早飯。”

半天不見響動,走了好幾步後林琳回頭,發現紀天恒摸着腦門愣愣地站在原地,看到林琳疑惑的目光才如夢初醒般裂嘴笑道:“哦,早飯,好呀,我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吃着久違的家鄉口味的早餐,紀天恒一臉感動:“林琳你好厲害,這個湯比老字號那家做的都好喝。”

蘇已經出門,林琳一邊收拾着屋子一邊回頭笑道:“那是你太久沒吃了,人都是覺得小時候吃慣的東西最美味。蘇嘗過一次就再不肯吃。”

紀天恒三下五除二把桌子上的食物掃光,抹着嘴道:“那是她沒有品味。林琳,你今天有空嗎?”

昨天出去跑了一天,林琳本來打算今天在家看書,不過聽到紀天恒滿懷期待的問話還是問道:“怎麽,有事嗎?”

紀天恒垮着一張臉,委屈道:“來香港這麽久,都沒碰見個熟人,好多景點至今都沒去過,你能帶我出去玩玩嗎?”

想想自己也是18歲離開家去北京上大學,不過好在還有丁逸等一幹同學朋友,北京離家也不遠,加上忙着打工掙錢,日子還不算太寂寞。紀天恒則從小被家人嬌寵,沒吃過什麽苦,現在猛然就來到這個舉目無親的地方,還那麽遠,雖說衣食無憂,想必這一年多來的日子也不太好過。

林琳在家裏的表親中排行最小,從來沒有弟弟妹妹,自從給紀天恒代課開始就把他當弟弟看,此刻看到他委屈的樣子,又對自己一臉依賴和信任,忍不住母性大發,當即點頭道:“好的,今天我就陪你了。”

十一長假更新不能保證,我要彩衣娛親陪家人,還望筒子們見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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