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
三十三
按說林琳和孟家接觸還不算多,不該冒冒然然帶着吳未這麽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登門,可一是和吳未在一起的機會難得,兩人打心底不願意分開這寶貴的一天,二是林琳在港期間肯定還會和孟家有接觸,而她畢業後就按部就班地在銀行裏接受培訓,一旦要獨自接觸社會上的種種,難免心裏發虛進而不自信,吳未則到哪裏都天不怕地不怕游刃有餘的樣子,他在身邊,遇到什麽事情也可以提醒她一二。
于是林琳硬起頭皮打電話給孟老爺子,說自己的男友來港,想借機登門拜會。
孟湘潭對這件事似乎感到有些出乎意料,略微躊躇一下道:“你的朋友既然是休短假,時間和機會都很難得,就也請他來家敘敘吧,我這裏正好還有客人,大家都是年輕人,多親近親近也好。”
孟湘潭的一番話讓林琳心裏有些忐忑,他的一絲猶豫讓她懷疑自己是否做了不知進退的事,而那個“大家都是年輕人”更是讓她疑惑不解。但回頭看到吳未給予的肯定眼神,心裏頓時踏實很多,不過是普通的來往認識,自己又不求孟家什麽,何必考慮那麽多。
這次見面安排在孟家位于半山區的祖屋,兩人趕到的時候,孟湘潭正在院子裏打拳,看到傭人領着二人進來,便停下來招呼道:“林琳這一點我最欣賞了,就是準時,作為商人,這是信守承諾的體現。”接着呵呵笑着招呼:“這位就是你的小朋友。”
“吳未,林琳的未婚夫,初次見面,請孟老先生多多關照!”吳未恭敬地行了個晚輩禮。
孟湘潭點頭稱贊:“果然是一表人材,林琳眼光不錯。”接着又簡單詢問了一些他的基本情況,就帶着二人進屋。
這座祖屋共計三層,裝修豪華奢侈,極其現代化,和海邊那層房子風格截然不同。
孟湘潭解釋:“這裏一直是你義母那個侄子在住,說是幫我們看宅子,卻借機把這裏弄得像個舞廳,不過今天晚飯後我安排了一個派對,這裏地方寬敞,更方便一些。”
林琳有些疑惑:“派對?”
孟湘潭點點頭:“別擔心,是晚上的事,還要好久呢,我還邀請了一些年輕人,他們很多都是小潔以前的好友,人也很優秀,你在香港沒什麽朋友,跟他們多親近一下也好。”
擡頭看了一下吳未,林琳沒再多說什麽,跟着孟湘潭上樓和陳淑芬打招呼,而吳未作為外人不便上樓,被傭人帶着去客廳稍坐。
到了陳淑芬的卧室門口,林琳聽到從虛掩的房門裏傳來一陣陣笑聲,立刻明白陳淑芬的心情和精神都不錯,于是輕聲敲了敲門就進去。
進門的一剎那,林琳便看到了坐在陳淑芬旁邊的人,那人存在感極強,黑如子夜般的眸子看向林琳,她便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再不能動彈。
“好久不見。”趙學農先伸出手來,見林琳兀自站着不動,也不肯開口,只得又将手收回。
“小潔,學農說你們鬧了別扭,到底怎麽回事?”陳淑芬小心翼翼地看着林琳說道。
電光火石的瞬間,盡管臉上表情紋絲不動,林琳在腦海裏卻翻滾了無數的念頭。本來為了安慰陳淑芬,就單在她面前扮演一下孟潔也無妨,誰想半路裏殺出個趙學農,趙學農和孟潔是未婚夫妻,在孟潔死後這麽多年都和孟家來往不斷,她若扮演孟潔,便勢必要和趙學農糾纏不清,而想到趙學農之前的所作所為,想到他在吳未和謝安琪面前那暧昧不清的話。她之所以打謝安琪耳光,和他那天的話有直接關系,而那個耳光可能又間接造成吳未背井離鄉,舊愁新恨交結在一起,林琳想不讨厭他都難。
“不好意思,孟伯母,我不是孟潔,所以和他沒有什麽關系。”下一刻,林琳做出了決定。
陳淑芬聽到這話後一愣,之後滿臉焦急:“你這孩子怎麽了?怎麽忽然不承認自己的身份,沒事沒事,快來媽媽這裏。”
“我真的不是孟潔,我們只是長得像而已,我叫林琳。”林琳站住不動。
陳淑芬眼神慌亂,帶着哭腔道:“小潔,就算媽媽做錯了什麽,你原諒我好不好?為什麽要說這種傻話。”站起來要拉林琳,卻不小心被自己絆了一跤,被趙學農及時扶住才沒有跌倒在地。
“孟潔,別任性,和學農鬧別扭也不能過來氣媽媽,好了,你先出去吧。”門口傳來孟湘潭的聲音,頗為嚴厲。
林琳看到這種狀況,感覺一口氣堵在胸前,十分委屈,一聲不吭地出門下樓,看到吳未後說:“準備走吧,咱們可能要被逐出大門了。”
吳未站起來正要說話,忽然又停住,目光落在林琳背後,察覺到這一點,林琳回頭,看到跟上來的趙學農。
“林琳,孟伯父讓我趕過來道歉,他剛才的話不是故意,只是怕伯母犯病,孟伯母她,情況不太穩定。”趙學農扶扶眼睛,似乎覺得有些話不方便開口。
吳未見到趙學農開始有些驚詫,不過随後便是了然——今早看見的那個背影果然不是錯覺!見林琳不肯開口,于是先主動打破僵局:“幸會,我是吳未。”說着伸出手來。
“趙學農。”
兩人握了下手,表面波瀾不興,底下卻是暗流湧動,林琳覺得這種場面很尴尬,于是開口:“沒事,趙總,我能理解孟老先生的的做法。”
“能理解就好,剛才的無禮,還希望你不要見怪。”孟湘潭匆匆趕下樓,向林琳解釋,又招呼大家落座。
林琳考慮了一會兒,向孟湘潭道:“孟伯父,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還希望說出來您不要見怪。”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可是要說我們這麽哄着你孟伯母也不是個辦法,你遲早要走之類的。”
林琳有些為難,還是點點頭:“對,她把我當成孟潔,一味沉浸在幻想中,長此以往對病情并無益處。”
孟湘潭嘆了口氣:“我何嘗不知道呢,只不過人誰無情,小潔走後她時不時就痛哭,很多時候要靠藥物才能維持鎮定,你的出現讓她五年來第一次露出笑容,你讓我怎麽忍心告訴她真相?”
聽到這話,林琳心裏也不好受,忍不住看向吳未,發現他不露聲色地一直在聽大家講話,接到林琳的眼神後開口:“精神疾病經過心理和藥物的雙重治療,肯定有辦法控制。現在讓林琳假扮孟潔來安慰孟太太,短時間內似乎效果顯著,但假的就是假的,萬一将來捅破,孟太太勢必遭受更大的打擊,無異于飲鸩止渴。”
吳未說完,場面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開始思考,過了許久,孟湘潭似乎終于下定決心,看着林琳:“林琳,我們可不可以做個交易?”
“交易?”林琳和吳未面面相觑,連趙學農也忍不住一臉驚訝。
“我白手起家,創造了孟氏集團,但現在我夫婦都垂垂老已,也沒有子女繼承,本來打算百年之後捐給慈善機構,現在我改變了想法。”
“我們年事已高,說句不吉利的話,能再活幾年都很難說,林琳你若是答應認我們做義父母,在你孟伯母面前扮演小潔,我就将孟氏拱手相送。”
此言一處,整個大廳一片嘩然,很久之後林琳才幹笑幾聲後道:“孟老說笑了,我怎麽能要您的公司。”
孟湘潭認真道:“為什麽不能?你可要考慮清楚,我花了四十年創辦孟氏,你直接接受,便可省去四十年的努力。而得到這一切,你只需花費幾年時間做我們的女兒——這似乎也不是什麽苦差。”
“你如果答應,在今晚的派對中都是我相熟的人,還有小潔生前的朋友,我便可宣布收你為義女,明日登報公示。”
箭在弩上,不得不發,林琳只得開口:“恐怕要讓您老失望了。其實您之前在說要收我做義女時,我已經仔細考慮過,不是我不識擡舉,實在是,我也有自己的考慮。”
“我已經25歲,完全成人,有自己獨立的生活,我的母親很窮,也沒什麽文化,但她生我養我,教養我長大,現在孤苦無依,要靠我度過餘生,我來港培訓半年她就要寄人籬下,以後我們是萬萬不會分開的。另外,我還有男友,”說着看了吳未一眼“他的工作和事業注定他不可能在香港久居。”
“做您的義女,扮演孟潔,就意味着我要以她的生活方式生活,幾乎完全抛棄自己的以往。您別否認,您今晚的安排就說明了這一點:您要改變我現有的一切,從事業到社交到朋友。”
“但是非常不巧,或許我的生活不夠高貴,不夠體面,但那畢竟是我出生25年來已經習慣的一切,敝帚尚且自珍,何況一個人的生活方式?我注定無法成為孟潔,這一點,希望您二老和趙總都能意識到。”
“除此之外,如果有什麽地方要我幫忙,請盡管開口。”
說完這些話,客廳裏一片默然,安靜地讓林琳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因為激動,林琳臉脹得緋紅,一鼓作氣說完所有的話後才感擡眼看向衆人,最先接觸到的是吳未驚喜的目光,他仰頭微微示意,帶着一臉的欣喜和自豪,林琳心裏頓時一慰,又鎮定許多,轉過臉去便迎接到趙學農專注的目光,他此刻的表情說不上是喜是憂,但和往常的感覺完全不同,最後,也是最奇特的,便是孟湘潭的反應。
孟湘潭搖頭道:“我錯了,我怎麽能讓你頂替小潔,你根本不配!”
孟湘潭顯然氣得不輕,從沙發上站起來,一臉痛惜地對林琳大聲說道:“我的小潔,能夠為了救陌生的人喪失生命,你卻為了自己那一點點小算盤,連舉手就可以幫助的人都不肯幫,我瞎了眼才會認為你像她,小潔泉下有知也會怪我老糊塗,你走,你現在就走,我不想再看見你!”
林琳聽到這話,頓時滿臉通紅,張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完全失去了剛才的雄辨之才,羞憤交加之下就要沖出門外,被吳未一把拉住,他站起來看向孟湘潭:“孟老先生,我們來這裏是做客,到時間自然會走,只是,您這個激将法有點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