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蕭十一郎
第三十四章 蕭十一郎
紅藕像一條眼鏡蛇般一寸寸地立起來。
極豔極柔, 又帶着點噬人的危險。
那塊紅帛不知怎的,竟在她身上裹成一件帶着異域之風的斜肩裙袍。
一聲聲嘆息,從四面的幽暗中透出, 琵琶聲密集響铮铮。
她的腰肢在瘋狂而緩慢地扭動着,左右、前後地扭動。
她扭動着跳下臺來, 赤羅的雙腳, 像白蠟一樣光滑。
貼着“紅藕”名的木缸裏不斷響起金玉之聲,樓上的唱名亦不時響起:
“‘冷面刀’江無聲江大爺打賞紅藕姑娘三萬兩;
‘江上玉龍’葉星舟大爺打賞紅藕姑娘兩萬五千兩……”
紅藕跳到一個火辣辣地盯着她的男人面前,扭動着肩膀, 扭動腰肢,扭動她身上的每一寸, 那如瀑傾瀉的烏發也抖動着、扭動着, 她慢慢地擡起腳來, 雪白的腳背慢慢地向前伸。
伸向那男人的臉。
那男人受到蠱惑張開嘴……
紅藕卻忽而旋腰, 長腿輕盈一掠,那塗了蔻丹的腳趾又點在了地上。
她回首看向那個男人, 雙眼眯得細長, 眼尾遞出一個冷眼。
一個又媚又嬌又嗔的冷眼。
随即那豔紅色的背影,搖動着纖腰袅娜離開……
“江上玉龍’葉星舟大爺打賞紅藕姑娘三萬兩……
“‘妙手藥堂’孟鹄少爺打賞紅藕姑娘一萬三千兩……”
不斷地有龜公将一盤盤金玉元寶傾倒進紅藕的木缸中。
紅藕回到了臺上, 她開始急速地旋轉,
在旋轉中, 身上的衣袍忽又解成一片紅帛,被她捏在雙手指間,像紅色的錦鯉, 紅色的游龍,繞身舞動旋轉,振出獵獵的響聲……
就在弦音越來越急,紅帛也越來越松,似乎即将飛走的時候……
她忽而一個急旋站穩腳跟,那片紅帛從腋下穿過,倏然裹緊。
她的身體扭動着、搖晃着,似累極般一下子倒在身後的白玉榻上。
她橫躺在白玉榻上,雙腿拖到地上,頭向後仰垂,長發拖到地上。
盈盈白浪倒湧。
汗水,慢慢地倒流,水晶般點上鎖骨。
空中的素燈圍成一圈,降落下來,一點點将她照得雪亮,一點點将她映得白魅。
從幽暗中閃出九個人,忽而兜住燈,一下子将九盞燈吹滅。
紅藕擡起頭,發出一聲輕盈的嘆息,說了一聲“來呀……”,
吹滅了最後一盞燈。
臺下男人,已經熱血沸騰!
紅藕離開之後,也源源不斷有金玉被潑入那木缸內。
“紅藕,九萬四千兩,三十六萬兩。”
有一個龜公将寫了最高價和總價的紅紙貼在了那個木缸上,并用裹着紅綢的泥塞将木缸封起來。
“西施醉舞嬌無力,笑倚東窗白玉床。”
“哼,憑她也配‘西施’二字?”
芝蘭室內,魏靈風魏小侯爺正眯着眼睛,通過銅鍍金嵌琺琅千裏鏡看向木臺。
“不過如此,無聊至極。”
魏靈風随手将千裏鏡丢在一旁的綢墊上,如同被抽了骨頭般,往椅背上一癱。
一旁的黃衫美人正剝了枇杷皮,用小銀勺剜掉果核,将金黃的果肉喂到魏靈風嘴邊。
她柔聲道:“都說紅藕妩媚入骨,我見她一寸肌骨一寸媚,小侯爺不覺得嗎?”
“不覺得,”
魏靈風仰着頭,吃了果肉後道,“太騷了。”
黃衫美人溫柔一笑,拿起珠白手帕,輕輕地點拭去魏靈風唇邊沾上的果汁。
一旁的一個紫衣美女以袖掩唇笑道:“我們小侯爺自小便看遍了後宮那三千佳麗,這等秦樓楚館的‘瘦馬’哪裏看得上呢。”
又有一個銀釵美人道:“我看她那腰和那胯極不相稱,從後面看去,倒像口窄口水缸。”她輕嗤一聲道,“再怎麽學習琴棋書畫歌舞,也不過是為了取悅男人,怎麽也洗不去那……”
魏靈風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她的話頭一頓,臉立刻漲紅了。
後方的紫衣美女微不可見地一勾唇,心道:輪得到你在小侯爺面前品評女人?拈酸吃醋的時候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在魏小侯爺眼中,她們和那紅藕又有什麽區別?
一旁的黃衫美人見那千裏鏡就那樣抛着,就轉身去拿一個紫檀木盒來裝——這千裏鏡乃是皇宮內務府與西洋工匠協力所造,通體鍍金,又飾以花卉鳥羽之紋,可謂珍貴非常了。
卻聽魏靈風突然探手道:“等等。”
他拾起千裏鏡,往眼前一擱。
自有容貌姣好的兩位娈童,将闌幹前的兩片輕紗揭開。
青紗籠着燭光,燭光籠着白衣人。
只見一個白衣郎君擎一支紅燭,近對着桃花,放在闌幹上。
那朱紅闌幹上放着孔雀藍花瓶,瓶裏插幾枝含苞的桃花,他自輕托玉
颔看着。
青紗、藍瓶、紅燭、桃花、玉人。
顏色極雅極濃,魏靈風只以為在看一幅工筆畫,忍不住道一聲:“妙!”
他臉色一喜,忽而又臭了:
“是他!”
魏靈風撤下千裏鏡,死死地瞪着對面那道身影。
“是誰?”
那黃衫美人湊上來,實在看不清對面人的面容。
“蘇、弑。”
魏靈風咬牙道。
他扭頭對角落那桌江湖客道:“我、要、搞、他。”
這些江湖客好一陣激動,立刻雙手擦着褲子站起來。等到弄明白魏小侯爺想搞的人是誰後,至少一半的人臉都白了。
“蕭十一郎!”
魏靈風道,“我給你們每個人一個月一萬兩,可不是為了讓你們坐在這裏白喝花酒!”
蕭十一郎就是,蕭一郎、蕭二郎、蕭三郎、蕭四郎……是同一個媽生的,十一個親兄弟。
這十一個人不像滄州八虎一樣威名赫赫……
他們偷過宰相的亵褲;給五毒盟盟主下過梅毒;
在除去魔教“煉屍教”的江大俠的家裏拉過屎;
在“殺妻娶劍”的“劍鬼”西門吹風家飯鍋裏吐過痰……
沒錯,他們盡是一些雞鳴狗盜之輩,有的只有惡心人的、下三濫的淫巧伎倆。
但魏靈風本來就沒指望他們能殺了蘇試。
他本來就是想要惡心蘇試!
這十一個人圍在一起抓耳腦袋、急得面紅耳赤。
那最小的一個蕭十一郎忽而一拍大腿,面帶喜色地湊到魏靈風身邊,俯身到他耳邊。
一旁的黃衫美人連忙伸出羅扇擋在他嘴邊,免得他有口氣熏到魏小侯爺。
她實在是一個很體貼的美人,難怪能成為魏靈風的貼身女婢。
那蕭十一郎隔着扇子在魏靈風耳邊叽叽呱呱一番。
魏靈風只冷哼一聲道:“可惜下毒對他沒用!你難道想試試邱知聲的下場嗎?”
蕭十一郎一臉讪讪。
“下毒不行,那就下村藥!”
一旁的蕭九郎眉飛色舞道,“小的最近剛得了一瓶‘馬不停蹄,一日千裏’。保管他服用後無孔不入,快馬加鞭,鞠躬盡瘁,難以為繼。等到他精疲力竭,一瀉千裏,人仰馬翻,我們就可以趁機——”
他伸出手在脖頸處一割。
魏靈風摸摸下道:“這方法好,我怎麽沒想到?”
見得了首肯,蕭九郎便嘿嘿一笑。
他那十個兄弟也跟着“嘿嘿”笑起來。
于是這十一個賊眉鼠眼的人就——
“嘿”
“嘿嘿”
“嘿嘿嘿”
“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嘿”
不愧是“雞鳴狗盜”蕭十一郎,果然十萬分之猥瑣。
黃衫美人撇開臉,只覺不忍直視。
底下響起清越的歌聲,這聲音柔婉,清甜,絕對沒有一絲瑕疵。
就如一塊溫潤無暇的白玉一般。
一道曼麗的人影映在一張素白的屏風上。
身軀的橫豎撇捺,在其上盡情地書寫。
那道黑色的人影張開雙臂,便有一件中衣滑上她的肩膀……
而後是曲裾……
這情柔想來也是費勁了心思,一忽兒對鏡添妝,一會兒又坐在水盆中用腳撩水,撩到座下一個肥膩肚腩的男人身上,逗得那男人嘎嘎大笑。
“……打賞一萬兩……”
“……打賞四萬兩……”
她将一首婉約的歌,唱出一陣又一陣豪放的熱鬧。
蘇試卻覺得已經審美疲勞。
夜深後,原先綻開的花瓣便漸漸收攏了,就如這花朵也正入眠一般。
蘇試挽袖執起紅燭,湊近了去照一朵含攏的桃花。
燭火的光熱,将那桃花又熏照得漸漸地開了。
仿佛它睜開了惺忪睡眼,擡起了粉紅的小臉……
他又這樣照開幾朵桃花,橫斜的桃花枝上,桃花或眠或醒,錯落搭配得很好看。
他又拿來紫毫,沾一點墨,去描那桃花的邊。
眉目間,是像給睡童畫一張花貓臉般的,惬意的靈黠。
描完片片桃花,他端着紅燭,站到幾步外端詳,假裝這瓶桃花是自己畫出來般的欣賞一番。
“……”
魏靈風輕輕一笑。
“小侯爺,您在笑什麽?”
魏靈風從青紗上撤回視線,冷冷地板起臉道:
“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