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飛花令

第四十五章 飛花令

“道理講起來一套一套的, 哄起人來也一套一套的。”

徐老姐翹着二郎腿坐在大廳裏,嘴裏發出“啧啧啧”的聲音。

人, 自然已經離開了十二樓。

十二樓屋頂上, 爬回來的魏靈風,正抄着不知從何處掏來的雞毛撣子, 追着蕭十一郎挨個狂抽:

“什麽破村藥,吃了渾似不舉!要你們何用!”

白玉京外,華街已寂寂了。

燈光, 似都酣眠。

透過卷起的珍珠簾、碧紗帳看去,朱閣玉樓內, 都已人去樓空, 只剩了杯盤狼藉。

天光,漸漸明了。

天上月, 只剩了淡淡的一抹。

漫白輕霧籠罩着樓宇, 仿佛這裏真的是天上宮闕了。

街面吹來了一陣微微弄袖之涼風。

陸見琛低頭俯看蘇試,只見他已在一旁點頭犯困。正要挨着他的肩膀, 複又醒來。

他心裏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江湖上有關于“一枝花”殺人卷財一事,已傳得沸沸揚揚。平陵閣更是用一紙通緝, 将其蓋棺定論。

如果事情不是他所為,他為何如此無動于衷?

他身在江湖, 卻仿佛不在江湖。

仿佛這天地,于他便如一逆旅,而他不過匆匆過客, 來此走一遭。

一切事都是身外事,無意于深究。

無論旁人如何批判、污蔑他,他都不鹹不淡,可以将其付之一笑……

何況,陸見琛并非是天真、輕信人的性格。

陸見琛道:“方才你與周銀河比論劍,現在我要與你比真劍。”

蘇試轉頭看向他。

陸見琛道:“我不僅要與你比劍,我還要與你賭。”

蘇試道:“賭什麽?”

陸見琛道:“賭天下第一劍莊,賭我的一半産業。”

扈從正往這邊牽馬來,聞言一個趔趄,差點沒把自己摔死。

蘇試見他神色認真,不似玩笑,眸光一動,問道:

“怎麽賭?”

陸見琛道:“既然來了青樓,不如比一比‘飛花令’。便用那最簡單的玩法——每句帶個‘花’字,誰若接不上便算輸;你我今日都要出城,不如也比一比賽馬,誰晚一步到城南門誰輸。”

同一時間三種比試,一心三用。

這種玩法,新鮮。

蘇試笑了,道:“好。”

陸見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刀劍無眼,生死無悔。”

高手過招,本就險象環生,驚險萬分,立‘生死狀’也并不奇怪。

蘇試道:“生死無悔。”

陸見琛道:“我已練劍近二十年,公平起見,我的劍給你用。”

蘇試道:“不用。”

他随手從旁折下一段海棠花枝,道:“如此便可。”

兩人從扈從手中牽過缰繩,各自翻身上馬。

“‘月照花林皆似霰。’”

“‘淚眼問花花不語。’”

陸見琛起了第一句,拍劍催馬,往街頭馳去。卻見蘇試縱馬躍上飛檐,竟打朱樓屋脊上而過,徑自向城門馳騁而去。

“……小侯爺明鑒呀!除非他是個太監,不然這藥絕不會失靈的!”

一方屋脊上,蕭十一郎正抱頭鼠竄,卻忽而停下,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

魏靈風已用雞毛撣子抽得手酸,見狀下意識轉過頭去,便見蘇試與陸見琛在重重屋宇上縱馬飛馳。

在粼粼碧瓦、條條屋脊上落下串串輕盈的馬蹄聲。

屋宇上浮着淡淡的晨霧,兩人翻

飛的衣袂都仿佛生了雲煙。

馬,是良駒。

銀蹄生白煙,奔馳如箭射。

他們迅疾又輕盈地掠過,仿佛将紅塵都踏在了腳下。

魏靈風心道:“這兩人在幹什麽?”

便見陸見琛倏然向一側猛揮出一劍,劍刃抵在一枝斜遞出的海棠上。那細幹柔條上別着兩三朵濃豔海棠,映着一截雲袖,更顯衣白花猩。

碧空下,

紅的花,黑的劍。

一觸即分。

劍氣掃蕩,瓦片飛如群鴉。

眨眼間,馬兒已奔出百丈外,兩人也已交手數十招。

魏靈風道:“追!”

他率先施展輕功追上去,蕭十一郎在其後忙不疊地跟上。

這十一個人,輕功不佳,只覺前方那兩匹馬,真如風馳電掣、流星趕月。就好像那馬也練習了輕功似的。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滿頭大汗、面紅耳赤,不由得氣喘籲籲起來。

“小、小侯爺……”

魏靈風見這十一個人如此不頂用,不禁大怒。轉身一腳一個踹下屋檐去,罵道:

“廢物!”

複又獨身追蹤上去。

高高的畫樓,聳入春空。

晨曦的光芒灑落,碧瓦上的駿馬神行電邁,飛揚的馬尾宛若一簇流星。

“‘暖日遲遲花袅袅’。”

“‘卷起楊花似雪花’。”

蘇試與陸見琛驅馬縱馳,如騎飛龍一般,叫人要嫌□□天地窄了。

兩人互相緊咬着,先後從朱樓飛檐上飛躍而下——

馬蹄踏落青石長街,如從青天上飛下。

将路旁烙燒餅賣的,驚得把燒餅都給鏟飛到客人的臉上去了。

兩匹神駿雙雙踏出霹靂之聲,循着街道向南奔赴。

城門在望。

花與劍交錯。

花影與劍光重疊。

倏然間,陸見琛縱馬向蘇試後頸遞出一劍,劍光耀空。

那劍倏然凝在蘇試眉間,海棠花被劍氣吹散,飄零開,露出被遮擋的眉目來。

——蘇試已回轉過身,将海棠花枝橫在面前。

陸見琛凝視着他淡然的神色,眸中現有隐怒。臉,也仿似水凝結成冰。

那雙眼睛仿佛在說:“為何不避開?”

蘇試擡手用指腹在那吹毛斷發的刀刃一抹,撚了撚指尖一絲鮮血,略感遺憾地斂睫——

他自然知道陸見琛不會殺他,但也想試試看,受點傷能不能斬斷一點他和魂燈陣之間的羁絆。

但看來玄鐵武器,并非是斬斷他與魂燈陣的聯系,而是可以在不觸發魂燈陣的情況下将他斬殺。

陸見琛還在怒視着他,蘇試略一低頭道:

“平局。”

陸見琛這才注意到,兩人已經到城門口。

兩人的競賽,此時的情況是——

賽馬,蘇試領先一步。

比劍,陸見琛略勝一籌。

飛花令,則彼此不相上下。

陸見琛收了劍,看向蘇試。

只見晨光中,他雅淡一笑,背後城門打開,一道擴張的光映射着他,将他整個人照得輝麗。

蘇試道一聲:“再會。”

便揚起花枝,海棠花抽在馬臀上。

陸見琛看着他飛馳而去的背影,低低地說了一句:“我信你。”

也便催馬向另一個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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