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7-30
第19章 27-30
(27)
蔣茸被他媽媽接去醫院換功能性的石膏,那笨重的一大坨終于從他身上取下來了。醫生再次給他檢查,腿傷過去三周了,一切看起來恢複得不錯。當然這應該是要得益于李鳴遠在他身邊,他心情好。李鳴遠去面試也很順利,因此兩個人心情都不錯。
蔣茸嘴饞,想吃千層蛋糕,專門找人買了送來。李鳴遠看他最近食欲旺盛,忍不住說了一句“你這樣養三個月是要胖了”。
聽到這句話,蔣茸什麽食欲都減退了,甚至偷偷跑去上秤,看自己胖了多少。
天氣開始變暖,李鳴遠回宿舍去拿衣服,正好碰到返校的周曉安。
周曉安一早得知蔣茸受傷,說回來要去看望,但是蔣茸客氣了幾句他就算了。不過這次李鳴遠回來,他又動了心思要去看蔣茸。倒不是因為他們關系多鐵,其實也就認識不到一年,但是周曉安最近得知一個消息,想着自己也該在蔣茸身上使使勁兒。
他看李鳴遠打包好東西已經準備要走了,于是叫住他:“吃個飯再走呗,聊聊。”
李鳴遠猶豫了,蔣茸在等他回去。
“我聽說你拿到TSA的實習了?”周曉安直接問出了他最着急知道的事情。
李鳴遠一愣,這件事他誰也沒說,但是消息還是傳到了同學這裏。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不透風的牆。
“我也投了,還找了點關系,不過沒成。那邊的人跟我說他們要你了?”
既然對方已經知道了,李鳴遠也用遮遮掩掩。他想周曉安應該不是簡單地想和老友吃個飯,可能有別的事情要說,于是兩人去了二食堂點菜。
周曉安是個單刀直入的性格,藏不住話。大家同學四年,他知道李鳴遠的情況,家裏不可能有什麽特殊關系能幫他找實習,還是TSA這種級別的。要說是老師推薦,一般也就是走走過場,其實說到頭還是靠自己。所以他猜來猜去,有了一點聯想——這應該是蔣茸幫忙的。
“過年那會兒我記得你還說想去SD實習的嘛?”
“TSA也挺好的,不都差不多,誰要我就去哪兒呗。”李鳴遠開始打太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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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差得多吧,TSA都是考慮清北的,雙一流怕是只肯要研究生。”周曉安挑挑眉,覺得李鳴遠說話的态度有點不實在。
“那你呢?收到哪家的?”
“SD我倒是收到了,但是要是能去TSA那誰去SD啊。”
“那你再等等?”
“不知道啊,這都三月中了,怕是等不來了。不過我記得過年和蔣茸聊了幾句,他還問我一般找實習偏哪幾家,我當時就和他提了TSA肯定對咱們來說是最好的。”
李鳴遠停了筷子,擡頭望着周曉安,在等他的下文。
果然,周曉安笑起來,直接問了:“你那個實習是蔣茸幫忙的?”
李鳴遠雖然不想提,但是也沒必要否認,“對。”
“那你要不幫我跟他說說,就也替我牽牽線呗。反正只是實習,應該沒有找工作那麽大人情,他關系到位的話,我這邊好好感謝他。”
周曉安說得很真誠,李鳴遠跟他也不算是塑料兄弟,畢竟一個屋檐下住了那麽久,他想了想,還是不準備敷衍周曉安,于是直說了,“安子,我不好跟蔣茸開口。”
“他為了你腿都給人打斷了,你有啥不好開口的?!”
“兩碼事。”
“你就跟他說說,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我來說,你幫個腔。我看他這個人很好說話的,就算幫不成,替我去問問也是好的吧。”
李鳴遠知道周曉安的意思,而且他也了解蔣茸,如果他和周曉安一起開口,蔣茸肯定不會拒絕。
可他就是不想。
不想任何人任何事勉強到蔣茸。
見他久久不說話,周曉安也有點不爽,心想也不是多大的事兒,怎麽這個人還拿喬起來了。于是他出口的話就有點失去了分寸,“大家一起認識蔣茸的,他又不是你一個人,這樣有意思嗎?”
“你什麽意思?既然都是一起認識的,有什麽你直接找他吧。”
“怎麽你從他那裏撈好處就是理所當然?我請你說句好話就是讓你為難是吧?還是你就是不讓我也去TSA?咱倆專業成績可差不多,你是擔心什麽吶?!”
“我說了,蔣茸幫不幫你和我沒關系,你可以自己找他。他是把你微信拉黑了嗎?他住哪兒你不是也去過嗎?”
“行!我還沒看出來你原來是個吃獨食的人。”
“蔣茸他不是什麽食,你少滿口亂噴。”李鳴遠端着盤子站起來就走了。
兩人鬧了個不歡而散,也是誰都沒想到的。
最後周曉安還是上門來看蔣茸了,李鳴遠尴尬地避出門了。
蔣茸不知道周曉安和李鳴遠之間發生過不愉快,他還奇怪李鳴遠本來抽得就很少,怎麽忽然周曉安來了反而去買煙。
不過李鳴遠動作太快,蹬上鞋就關門走了,蔣茸來不及單獨問。
周曉安見李鳴遠避出去了,反而覺得舒服多了。
這是周曉安第二次來蔣茸的公寓,上一次還是他們去看英雄聯盟比賽,後來在酒吧喝多了,他送蔣茸回來。
正好阿姨也在,立刻切了果盤送上來。
周曉安一開始找李鳴遠說項,也是因為這種求人的事情自己大剌剌的直接開口還是怪不好意思的。他也從小是個被家人捧着長大的性格,低頭求人對他來說并不容易。
他猶豫了幾次,終于聊到沒什麽可聊的了,才拐彎抹角地說起工作和實習的事。
其實剛才他一直聊春季賽的事,蔣茸都以為他是來要蔣策簽名的了。沒想到話鋒一轉,說到了工作上的事。
蔣茸在這方面的雷達是很敏感了,他立刻意識到今天周曉安專門來探望他,應該是因為TSA給了李鳴遠實習,他知道了是自己幫忙的。這兩人是多年室友、同學,關系親密,如果這件事情沒有處理好,可能會平白生出是非。
“哦,是我找了朋友的姐姐去說了說,主要還是他們覺得遠哥的履歷好看,我沒幫上什麽忙。”他學着他爸平時打馬虎眼的口氣,把話說得模棱兩可。
“我其實也在TSA那邊投了,就想着你要是有關系能不能幫我也問問。”周曉安搓了搓手指,表情有點僵硬,但話還是說出來了。
“行啊,問問肯定沒問題。但是你知道隔行如隔山,我也就是托人問問,別人公司怎麽決定,我是沒辦法的。”
“能幫忙問問就太感謝了!”
“客氣了,咱們什麽關系。”
“就是,等你能跑能跳了,我帶你出去玩。”
“行啊,只要我專業課這學期能過。”蔣茸表情自然,倒是讓周曉安放松了不少。
這件事蔣茸還真的沒敷衍他,找人問了幾句,知道了TSA不是因為他找的關系根本不會考慮他們學校的本科生,所以也不是周曉安一個人的問題。他知道之後反而不好去給周曉安回話了,只能按下不表,當做沒這回事。
(28)
清明節李鳴遠回家掃墓,蔣茸媽媽趁機給兒子找了一個男護工。反正之後李鳴遠要去上班實習了,最多晚上能方便照看蔣茸,白天阿姨又不願意加班,只能如此安排。
新來的護工是個陽光話多的年輕叔叔,大概三十四五歲,細致認真,蔣茸雖然有點煩他唠叨,但是也沒有提出要換人。沒幾天就适應了。
李鳴遠家離學校差不多四百公裏,只是高鐵動車都不能直達,他選擇了坐汽車回去。
他家的親戚走動不算頻繁,但是總歸還是會來往。這次回家就看到姑媽也在他們家,貌似是準備一起去給爺爺奶奶掃墓。
簡單打了招呼以後李鳴遠第一時間就回卧室看他弟弟,剛進門,就被他弟弟吼:“李鳴遠你滾出去!”
他已經習慣了他弟弟這樣,并不覺得有什麽異樣。放下包,走過去,蹲在輪椅前,李鳴遠剛想問問他弟弟最近怎麽樣,對方忽然出手抓住他的頭發亂扯,發起瘋來,嘴裏罵着些不幹不淨的話。
李鳴遠吃痛,但是沒躲開。
門外客廳裏的幾個人聽見動靜,都趕緊追進屋裏制止兩兄弟的拉扯。
李鳴遠的衣領被他弟扯得幾乎變了形,他看起來狼狽又有點落寞。
姑媽站在門口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說:“發病啦這是?難怪要找些不知道是神是鬼的地兒花錢治病。”
“姐,你少說兩句!”李鳴遠他爸呵斥了一句,回頭又見兒子低着頭不說話,心裏也怪煩躁的。
姑媽拉了李鳴遠到外面,其實也不過是幾步路的地方,說話的聲音裏裏外外都聽得見,“遠子,那婆娘和她兒子又不知道哪聽來些神神鬼鬼的說法,現在逼着你爸拿錢出來給他去做什麽針灸。我看這是入魔了,明明都殘疾這麽多年了,還不死心。老老實實在家裏做點手工還能補貼幾個錢兒,是不?娘倆前幾天還鬧得厲害,陳冬說要自殺。我看他們就是想逼着你弄錢,可不能順着他們了。”
李鳴遠的姑媽噼裏啪啦地說了一大堆,他聽出兩個重點,後媽和弟弟逼他爸拿錢,以及弟弟又想自殺。
他弟弟陳冬的病情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解決,但是出錢的事就與他息息相關了。
等屋裏兩個家長安撫好陳冬,大人都從屋裏出來關上了門。這會兒一家人總歸是要談到這件事了,避無可避。
一群人圍坐在李家原本不就大的客廳裏,呼吸湊在了一塊兒,讓人更加覺得窒息。
“你說吧,爸。”
“你說。”李鳴遠他爸又把發言的皮球踢到了妻子杜燕萍跟前。
幾個人沒有一個人願意說,姑媽倒是願意說,可是被他爸用眼神制止了好幾次。
“需要多少錢?”李鳴遠覺得只有這麽問,他們才能更直接地說家裏到底怎麽了。
果不其然,他們等他問出這句話來之後,什麽都好說了。杜燕萍表示他們想給陳冬找個針灸厲害的中醫再試試,需要四萬到八萬塊錢,根據治療情況決定,可能後續還需要幾萬。
陳冬受傷這麽多年杜燕萍都一直不相信兒子就這麽下肢癱瘓了,因此就算家庭條件不怎麽樣也斷斷續續找了不少醫生。
腿沒治好,把陳冬又弄出了躁郁症,現在動不動就要走極端。
杜燕萍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找地方看病耽誤了兒子讀書。陳冬從小學就開始斷斷續續地沒怎麽上,又不願意去殘疾人學校。總之他幾乎是沒有完成九年義務教育的。現在高中更沒有學校要他了。他沒有朋友沒有同齡人的生活經歷,甚至連殘疾人也沒接觸過,性格扭曲可想而知。只不過杜燕萍一直覺得等治好了腿,孩子能走路了,這些躁郁症之流的小毛病就會随之消失。可是世上哪有這麽簡單的事,陳冬幾次想自殺就能看出他不認同現在的生活。
陳冬是杜燕萍再婚時帶來的孩子,他的腿怎麽治療李鳴遠父子是不好插嘴的,否則就顯得居心叵測。
中醫也不是沒試過了,這次又找了針灸,這筆錢對李家來說不是小錢,對李鳴遠來說更難。他現在支付寶餘額都沒上過五位數,可是這筆錢必須也應該由他來出。
至于理由,就要追溯到他弟弟陳冬是怎麽殘疾的這件陳年往事。
陳冬是他一輩子的責任。
當年李鳴遠母親得乳腺癌,沒有及時診斷和治療,确診後家裏又拿不出錢來治療,總之一拖三四年就去世了。家裏的親戚也是好心,很快就給他爸介紹了杜燕萍。杜燕萍年輕十歲,雖然帶着個孩子,但是人還是很漂亮的。兩人結婚的時候李鳴遠媽媽去世還不到一年,李鳴遠那時候是一百萬個不待見陳冬母子的。在他心裏,這兩個人就是鸠占鵲巢。
當時陳冬才六歲,對新家并不排斥,沒過多久李鳴遠他爸和杜燕萍的兒子居然也像親父子一樣相處起來。而且他爸對二婚的孩子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大概也是讨好新妻子的一個環節。但是看在親兒子李鳴遠眼中,這些都是對他媽媽的背叛,對他們原來那個家庭的背叛。他很不待見愛撒嬌賣萌的陳冬,就想欺負他,讓他哭着滾回自己親爹那裏去。
李鳴遠和幾個院子裏的孩子商量好把陳冬騙去公共廁所,然後他們用過年藏着的炮仗改良了一番去炸了公廁的糞坑。原本只是想炸陳冬一身屎教訓他一下,可是那個公廁年久失修,陳冬亂跑的時候被木梁砸到了脊柱。後來下肢癱瘓,從此只能坐輪椅。
知道這件事的原委杜燕萍沒有報警,這已經她對李鳴遠最大的寬容了,也是對融入他們這個家庭的态度。
所以從此之後李鳴遠對陳冬從來都是容忍到沒有底線的。因為這是他該承受的,必須負責的。
他們家其實一直因為治療陳冬的腿而處于沒有存款的境況,大家都難。李鳴遠讀大學以後都是生活學費自理,過年還會拿一點錢回來。現在他們找這個已經大了的兒子要錢,一方面覺得理直氣壯,畢竟陳冬是他害的。一方面又覺得氣短,畢竟李鳴遠早就沒跟家裏要錢了,還一直在倒貼。
最後李鳴遠他爸開口了,“遠啊,也就差兩萬,你看看能不能先借一點?”
現在網絡借貸發達,只要有身份證電話號碼,一兩萬塊還是借得出來的。李鳴遠沒有猶豫就同意了。
大約是這件事解決了,第二天一家人去掃墓的時候氣氛好了很多。杜燕萍還起了個大早做了很多吃的帶在路上吃。這氣氛簡直不像是去上墳,像是去春游。
而早晨出門前李鳴遠給陳冬送早餐進去的時候,陳冬也只是翻了個白眼,并沒有發氣和他再産生沖突。這在他們兄弟之間已經稱得上難得的和平了。想來也是杜燕萍給陳冬做了不少心理疏導。
從公墓回來的路上,姑媽再次拉着李鳴遠聊天。
本來李鳴遠還在奇怪,往年掃墓姑媽也沒有和他們一起。他爸那一輩兒四個兄弟姊妹,都是各過各的,一般只有過年才聚。因為幾兄妹都窮,誰也幫不上誰,也都害怕別人家來打秋風。如果不是有特別的事,姑媽是不會上門的。
果然,沒聊幾句姑媽忽然拿出一個女孩兒的照片,和李鳴遠吹起來,他知道這是圖窮匕見了。
李鳴遠對自己家的親戚談不上有多少好感,但是好歹要給長輩一點尊重,于是還算有耐心地說:“姑媽,我們家這個情況,你給我介紹姑娘不就是害人家嘛,不合适。等我弟弟好一點,家裏穩定了,我再考慮結婚的事。”
“是,我知道你現在有你的顧慮,但是我聽你爸說你們這個專業以後出來工作,月薪都是一萬起步的?那還怕什麽耽誤人家。我們自己家的遠房親戚,總不會坑着你對不對?你也不會坑着人家是不是?我們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從小看着長大的,一直優秀。”
“姑媽,我不想考慮這個,我現在還在讀書。”
“今年不是就畢業了嘛,你別看你現在一表人才又是名牌大學出來的。人家要是但凡知道你家裏有這麽個弟弟,你一輩子的包袱,誰願意跟着你?這人啊,越拖也不值錢,不如現在早早地定下來。她早點生個孩子也安安心心跟着你,還能幫你照顧家裏。兩全其美不是?”姑媽笑起來,滿臉的皺紋堆在一起,讓人看不出她的真心。
李鳴遠不搭茬,他爸從前面副駕駛位回頭看了一眼,父子倆眼神一對,又很快撇開了。
杜燕萍忽然開始幫腔,說:“遠子,你姑媽一片好意,我看這個姑娘很漂亮的,配你不差。不如趁這兩天見見?好不好的見過再說不遲?”
李鳴遠如果不是被困在這面包車裏,他立刻就能扭頭走遠。
車內安靜了一會兒,李鳴遠的姑媽終于不好厚着臉皮繼續了,幹脆轉移話題說起了自己家二女兒考大學的瑣事,又叫李鳴遠給她發些免費的複習材料。
(29)
雖然李鳴遠沒有和姑媽繼續再提起相親的話題,但是他爸還是看出一點異樣。兒子到了一定的年紀,父母總是會操心這個年紀他該做的事。他不擔心李鳴遠沒人喜歡,自己兒子一表人才,在整個鎮上都是有名的,他可以大言不慚地說一句不少女孩子就等着李鳴遠挑了。可是,李鳴遠去大城市讀書四年,見了世面,怕是看不上這小鎮裏的姑娘了。
晚上等陳冬洗漱好睡了之後,李鳴遠爸在客廳喊他,叫他出去聊幾句。
李鳴遠以為是錢的事,于是先開口安慰他爸:“你別擔心,給陳冬治病的錢我說了給就是能辦到。如果我拿不出來就不會答應,我也不會去偷去搶。”
他爸搖搖頭,點了一支煙,又問他抽不抽。
李鳴遠平時抽得很少,尤其是最近,在蔣茸面前他幾乎已經戒了。而且蔣茸也跟着他越抽越少。但是此刻他很心煩,于是接過他爸的牡丹,給自己點上了。
“我問你,是不是在城裏談戀愛了?”
李鳴遠被問得一愣,下意識就反駁了,“沒有。”但是他腦子卻不是這麽想的,他在想蔣茸,甚至在想這兩天太多事了他沒發微信給蔣茸,蔣茸那個狗脾氣是不是要生氣了。
他爸顯然因為他今天在車上的語氣是不太相信的,只說:“我也不問你真的假的,你這麽大了,爸是管不了了。但是你姑媽今天來說這事,你也要放在心上,不管她介紹的人好不好,你也是該好好考慮這件事了。”
“嗯。”
“我們家什麽情況,你可別讀着書、讀着書就給忘記了。一線的大城市,和咱們差距太大了。我知道你想留在那邊,确實掙錢多,可是花銷也不小,買房的事情我們都使不上勁,全靠你自己。一個男的,連房子都沒有怎麽談對象。你別把這事兒想得太天真。”
“我知道的。”
“我也沒資格說教你啥,我自己就是個沒啥本事的男的。但是你姑媽今天說的有一句,是在理的。陳冬這樣,我死了就得你照顧,你杜阿姨沒工作,她比我小這麽些歲數,以後也是你的負擔。沒有好姑娘喜歡這種包袱的,就算一時腦子熱喜歡你說沒關系,誰能忍一輩子呢?”
李鳴遠被他爸說得一僵,吐出一口煙。
“如果你真的有很喜歡的姑娘,也要考慮自己會不會拖累人家。別覺得女孩子現實,女人也有女人的難處,你沒結過婚不懂。爸說這些不是想阻礙你在城裏找對象,是怕你最後耽誤人家姑娘也耽誤了你自己。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句話是有道理的。”
李鳴遠不禁順着他爸說的想了想,如果自己的對象是蔣茸,又會不會兩敗俱傷呢?
可能對蔣茸的家庭來說陳冬不算什麽負擔,但是自己就能厚着臉皮不覺得這是占便宜了嗎?他自問做不到。
李鳴遠想到自己的實習都要靠蔣茸去找,無論怎麽說,此刻都是備受煎熬的。
見李鳴遠不言不語,他擔心兒子多想了,又解釋道:“我絕對不是想你找個媳婦來伺候我們,伺候你弟弟。你姑媽介紹的你不喜歡就不喜歡,不想見就算了。”
“爸,就像你說的,自己沒錢沒實力,憑什麽和別人好呢?我會好好想一下的,你別操心了。”
“是,是這個道理。”他爸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說回陳冬,“你弟如果晚上醒了又鬧,你也別去看他了,他也有點人來瘋了,你不回來的時候也沒這麽多事。其實,那個事情過去這麽多年了,所有人放下了才是最好的。你不放下,他也不會放下。一天到晚鬧得沒一個人能過清靜日子,我看他一天到晚就是閑的!”
“不管怎麽說我都會好好照顧陳冬的,照顧他一輩子。”
“哎……不說了,都是冤孽債。早睡吧,你還要趕早車回學校。”
這兩天蔣茸眼皮一直亂跳,他不迷信,但是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會亂想。
果然,有些老迷信的說法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寇豐又找來了。
從去年兩人在烏鎮偶然碰見之後,他根本沒想過自己還能和寇豐再有交集。先是一個小號來加他微信,他沒在意,還以為是陪玩就沒通過。後來對方換了說辭又來加他,他發現是寇豐之後很有點生氣,于是通過了好友,對着對方噴了一通,再把人删了。
蔣茸删完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但是寇豐卻沒這麽想。他當年和蔣茸之間可還有賬沒算完。他再見到蔣茸那次,就打算再從這個傻子這裏搞點錢。蔣茸把他删了也不是什麽大事,現在是信息時代,找一個人其實不難。
李鳴遠回來的時候蔣茸眼皮跳的情況也還沒有好轉。
蔣茸去醫院複診,他媽又帶他回了別墅吃飯,兩個人清明節放假回來反而沒有第一時間碰上面。
李鳴遠難得回宿舍休息,周曉安因為之前TSA的事情一直不太願意搭理他,兩人在寝室遇到便有點尴尬。最後還是周曉安主動說了幾句話,大概算是模模糊糊地把前面的恩怨帶過去了。他們倆以後還有兩年要做同學的,沒必要一直這麽僵着。
但是到底不如以前相處那麽輕松自如了。
好久沒回寝室住,李鳴遠竟然覺得有一點不适應。他習慣了蔣茸公寓的地暖,也習慣了寬敞明亮的房間,以及每天都很可口的飯菜。雖然他留在那裏并不是因為這些,但是仍舊被舒适的生活戰勝,人果然都是由奢入儉難。
一個月前他在寝室裏和蔣策的對話以及前兩天他和父親的對話此刻交叉循環起來。
李鳴遠微微皺着眉頭,找不到情緒的出口。
蔣茸從家裏回到公寓後,第一時間就給李鳴遠發了微信。
李鳴遠買了蔣茸愛吃的草莓過去,蔣茸伸手拿着就要吃,李鳴遠又給他奪了回來,交給阿姨去拿小蘇打清洗。
“你不是水果店買的嗎?是洗幹淨了的吧。”蔣茸嘴角微微下跨,覺得草莓都是單個包裝的,應該是可以直接吃的。
“你知道好吃的草莓都是大糞澆的嗎?”李鳴遠瞥了他一眼,丢下這一句。
蔣茸頓時沒了食欲,整個人萎靡起來,盤算着櫻桃是不是快上市了。
兩人這回見面居然有一點點小情侶小別重逢的感覺。不管李鳴遠有沒有,至少蔣茸有的。他的眼神又粘在李鳴遠身上,即使不說話,也能感覺到如火如荼的愛意。李鳴遠心裏發慌,他現在對蔣茸講不出之前那些決絕的話了,他害怕看見蔣茸那雙眼睛裏露出失望。
但是,他們倆,本來就是海裏的蝦和河裏的蝦。連遇見都不應該。
寇豐找到學校的時候,蔣茸還瘸在公寓裏養傷,因此是不可能碰上了。
其實李鳴遠在老校區準備畢業的活動時見到過他一次,但是因為對寇豐的印象不太全了,所以也不敢确定,一晃而過便也沒放在心上。
忙完了回去的時候,蔣茸正在家裏打游戲,激情肆意地喊叫。
李鳴遠沒打擾他,先去屋裏寫材料了。
臨近畢業,系裏安排下來的事情又多起來了,最後一個學期的輕松也轉瞬即逝。大家都因為這種久違的忙碌感受到了畢業的真實。尤其很多不讀研的同學,在即将分別的時刻開始忽然同學情升溫,約飯約KTV的頻率也激增,仿佛要補全這四年的情分。
李鳴遠每次都去,只是會早退,主要是因為有個人在等他回去。一般他答應了蔣茸幾點回去,也沒有遲過。對他來說這種聚會很多時候都是假high,喝幾杯,他就沒興致了。
蔣茸有時候就在客廳等他,他一進門還沒見到人就能先聽見蔣茸的聲音。
這天晚上是葉青請客,系裏去了不少人,李鳴遠和葉青的微妙關系好幾年了,大家都知道。畢業在即,同學們也紛紛開始起哄。
李鳴遠還不知道葉青已經不喜歡他了,自作多情地尴尬了一陣,發現葉青根本不接茬,才安心下來。他自然更不會去搭這種起哄的茬,只低頭玩手機,見蔣茸發了幾個搞笑視頻過來,沒點開,不過秒回了一個表情。
葉青被大家拱到他身邊坐着,一眼看到了他的手機屏幕,微信界面還沒推出,蔣茸那個卡通頭像很好識別,只用瞄一眼,就能看出來。
葉青大概也是多喝了幾杯,沒藏着話,扭頭就直白地問李鳴遠:“蔣茸嗎?”
李鳴遠點點頭,“嗯”了一聲。
“查崗啊?”
“什麽?”李鳴遠聽清楚了,只是不敢相信這是葉青在問。
“我說,他是不是在查你的崗。”
“沒有。”
“他對你挺好的,我偶爾還是會有那種,有點嫉妒…你的感覺。”
“啊?”
“行了,別裝了。”葉青用力拍了拍李鳴遠的肩膀,她還想說點什麽,卻被靠過來搭話的張童钰打斷了。回頭再想說這個話題,又沒有剛才的氣氛了,只能作罷。
(30)
玩到一半,居然來了一個美女。班裏不少人其實都認識這個大美女,畢竟開學出了“猥瑣學生被報警”和江茸跟謝蒙打架這兩件事,周可新在他們班甚至他們專業現在存在感都很高。不知道是誰告訴她大家在這裏聚會的,反正她找了李鳴遠一個多月,終于還是給逮住了。
周可新穿得很單薄,和葉青這種還裹着加絨外套的穿着一比,簡直一個在過冬天一個在過夏天。
她不算身材特別好,至少不是前凸後翹的那一款,但是衣服很好地修飾了她的短板,讓她看起來很纖細曼妙。幾個喝了酒的男生都擡頭望着她,一不小心露出癡漢的表情。
“李鳴遠,你認識我嗎?”她語速很慢,确實有一股與衆不同的氣質。
李鳴遠在經歷了彭雯這件事情之後對女生已經起了防備之心,他沒有直接回應周可新,反而往葉青那邊靠了靠,問:“你請她來的?”
葉青搖搖頭,她對周可新可沒什麽好感,請客怎麽會請她。
“看來你認識我。”周可新坐了下來,就在李鳴遠斜對面,她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李鳴遠身邊的葉青。葉青感覺她看過來的眼神很有點刺眼。出于女人的直覺,她毫不猶豫地怼了一個差不多的眼神回去。
“知道。”
“我加你微信你怎麽不通過?”
女生把話問得這麽明白,而且身邊還有十幾個同學豎着耳朵在聽,李鳴遠只感覺十分尴尬,想不通為什麽周可新要這麽咄咄逼人,難道他不通過微信這樣的态度還不夠勸退嗎?!當然他想不通的女生的行為太多了,也是沒辦法細究了。
“你找我有什麽事,現在說吧。”
“我知道謝蒙造謠的事讓你在外面被很多人說,想着總歸也是有我的原因,才聯系你的。”
“都過去了,不要提了。”
周可新早就料到李鳴遠會這麽說,但是她不相信她這麽主動了李鳴遠還躲着她,于是她掏出手機,非要現場加個微信,仿佛以此來證明李鳴遠心裏沒有鬼,沒有遷怒她。
李鳴遠還是不願意,她反問:“不想加是怕你女朋友不高興嗎?”
李鳴遠沒有女朋友,這件事在座的同學都知道。這下他不得不加了周可新的微信,否則更欲蓋彌彰,引人猜測。周可新淡淡一笑,也沒再一直纏着李鳴遠說其他的了。只是大家暧昧的眼神在他們中間搖來蕩去,讓李鳴遠十分反感。
又坐了二十分鐘,他提前說走,葉青也沒留,都松了一口氣。
在去地鐵的路上,周可新追了上來。她就在身後喊李鳴遠的名字,李鳴遠不得不停下來看看她還要怎樣。
“你現在在蔣茸家裏照顧他嗎?你們關系可真好。”
“你不是知道嗎,他本來就是因為我的事受傷的。我現在照顧他是應該的。”李鳴遠冷淡地解釋,在周可新的眼中卻覺得這是沒有必要的解釋。
和周可新并排走在一起,輕易就能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的橘子味香水,李鳴遠不由地想起蔣茸身上那股煙草混合蜂蜜的味道。一想到蔣茸的香水,他又想起了有一天他去蔣茸的卧室衛生間拿垃圾,在洗手臺上看到了蔣茸常用的香水。香水蓋子沒有蓋上,他想幫他蓋上,結果只碰了一下手上就全是蔣茸的味道。那一整晚上,他都忍不住嗅自己的手指,像是腦子壞了一樣。
周可新沒發現李鳴遠走神了,倒是高高興興地提出:“我們一起走吧,我也回新校區。”
李鳴遠拒絕不了,地鐵也不是他家開的。
兩人一路回去,其實周可新的話不多,她本來就不是叽叽喳喳的性格,在李鳴遠不搭話的時候她偶爾會找個輕松的話題,偶爾也不說話,總之不算讨厭的同路人。只是她總拿那種很有內容的目光掃蕩李鳴遠,着實讓人不太舒服。
從地鐵站出來到學校還有一段路,李鳴遠平時都是走路去蔣茸那裏,但是此刻和女生一起,他還是禮貌地問:“你怎麽返校?打車嗎?”
“要不走走吧,你陪我?”四月份,正是春風宜人的時候,周可新歪着頭看李鳴遠,人也像是畫裏走出來的。可惜李鳴遠已經被蔣茸蒙蔽了雙眼,沒辦法欣賞眼前的美景了。
已經快十點了,正常男生自然不會讓女生一個人走夜路,但是李鳴遠心裏是想打車把周可新送回去的。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總有一個聲音在叨咕“小心夜長夢多”。
沉默着走了幾百米,路過一個奶茶店,周可新說想喝奶茶,李鳴遠站着沒動,她又問,“你喝嗎?”
“我不用,我在外面等你。”
周可新從奶茶店出來的時候還是給李鳴遠買了飲料。他出于禮貌,接過來說了謝謝。
“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就買了原味。我喜歡茉莉的,也不喜歡加珍珠。”
李鳴遠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愛喝什麽樣的,也喝不出來這些甜東西的差別。他就記得有一次周曉安和女朋友吵架,就是點奶茶惹的禍。周曉安大概是點錯了口味,女朋友立刻把這件小事上升到在一起兩年多還不記得自己愛喝什麽,一定是不愛自己,于是兩個人一秒就談崩,大吵起來。
“我去你們專業打聽,他們都說你很溫和,很好相處。怎麽對我這麽冷淡?”
李鳴遠發現周可新什麽都喜歡直接問出來,這一點也許對于偏愛她的人來說也許是可愛的,但是對于李鳴遠這種渾身都有尴尬癌細胞的人來說,她真的很容易讓人犯病。
“你多心了。”
“我沒有,男生對我是不是冷淡我還是分得出來的。”周可新說得很篤定。
“那就算是吧……”李鳴遠再次覺得無奈,他最煩別人把他堵得無話可說。
“是不是還是因為謝蒙針對你,在背後弄些小動作,你就連帶覺得我也讨厭了?”
“學妹,你多心了。”
“我叫周可新,你喊我名字。”
李鳴遠不說話,深吸一口氣,掩飾般地把奶茶吸管插進了杯子了,有點用力過度,蓋子面上的薄膜被他插吸管的時候崩開了。
周可新還想說下去,卻被這個動作吓住了。
還好就一公裏多的路程便走到學校門口了,李鳴遠急不可耐地和周可新分道揚镳。
等電梯的時候李鳴遠看了看手機時間,他答應蔣茸十點回去,現在十點半,到底還是因為周可新耽誤了。不過蔣茸也沒有發微信來問,應該不是在看直播就是在打永劫無間——他最近新沉迷的游戲。
開門的時候李鳴遠發現家門口的墊子上多了一雙鞋,男生的球鞋,鞋碼比他和蔣茸的略大一點。
因為是球鞋,李鳴遠一開始并不緊張,以為是蔣茸的同班同學來公寓找他玩。其實他如果仔細想想就會發現,蔣茸的公寓沒有同學過來玩過,除了那次來探病,一次都沒有。
“我回來了。”他一邊換鞋一邊說,只是日常的習慣。
結果裏面沒有回應他的聲音傳出來。一開始李鳴遠也沒放在心上,他有點累了,不過還是打算幫蔣茸好好洗個澡。于是他換好拖鞋就先往蔣茸房間去了。蔣茸行動不便,平時都不會鎖門,方便他和家政阿姨進出。但是今天很奇怪,李鳴遠去開他卧室門的時候,從裏面反鎖了。他擰了幾下,都沒能打開,裏面也沒有傳出蔣茸打游戲時的那種叽叽喳喳的喊叫聲。
“蔣茸?”他喊了一聲。
這時候屋裏才傳來一陣咚咚咚的動靜,顯然是有人的,而且好像還在低聲說話。
“你鎖門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