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朱厚照回宮時,太醫正在治療朱佑樘。他與寧王在外等候許久,待太醫出來後問明了情況,得知朱佑樘累極睡着了,方才各自歸去,沐浴更衣。

半個時辰後,他才見到朱佑樘。

無數人崇敬也好,嫉恨也罷的帝王,現在正靜靜躺在床上。他原先烏黑的頭發已全部灰白了,原先清朗的臉也縱橫布滿了皺紋,深深凹了進去。他明明不過三十六歲,記憶裏的身形也明明充滿幹勁與力量,如今卻已蒼老的可怕。

朱厚照根本不需要如面對寧王一般假裝可憐,只是瞧見朱佑樘這般模樣,心中便有不可抵抗的悲傷卷席噴薄,轉瞬就令他紅了眼眶。他走到床前噗通一聲跪下,小心翼翼地喚了聲:“……父皇!”

朱佑樘睜開了眼睛。

他的眸中先是一片茫然,然後才浮現出些微的神采。他看着朱厚照,下意識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容,輕聲道:“你回來了。”

沒有絲毫責備,也沒有任何埋怨。此時此刻只能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天子,只是溫暖地對朱厚照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朱厚照失聲痛哭。

朱佑樘笑了起來。

許是牽扯到了胸腔,猛地咳嗽了起來,朱厚照忙起身輕撫他的脊背。尚未止住咳嗽,朱佑樘就低聲道,“怎麽還哭,咳……都幾歲了,還跟小時候似的。”

朱厚照聞之,便慌忙抹去淚水,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朱佑樘靜靜瞧着。

大約是心心念念的孩子終于回到身邊了,他此刻的精神倒是比前些日子好了一些。他擡手撫着朱厚照的發頂,柔聲說,“我聽說了你在河南所為了,做得好。咳,不愧是我的……咳咳咳,我的兒子!”

朱厚照的一切他自然知曉。無論是先前在河南的胡作非為也好,後來逃離河南失望也罷,他心中對這個繼承人雖有少許失望,更多的卻是擔憂。是以他在張延嶺帶着艱難湊齊的二十萬兩銀票出發時,又命人給他送了三十萬兩。

因為這些事情,他的皇後總是希望瞞着他,他也便假裝不知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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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心裏一緊。

他雖然繼承了原身的一切記憶,甚至對回憶感同身受,此刻表現也與原身毫無區別,但他到底不是原來的朱厚照,面對朱佑樘心中總是充滿了鸠占鵲巢的愧疚。他只能低下頭哽咽道,“父皇……對不起。”

朱佑樘笑意更深了。他将朱厚照攏到懷裏,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樣安撫道,“沒關系。”

“父皇知道,你這次一定是長大了。但父皇也很擔心……你怎麽就和寧王一同去了河南呢……”

朱厚照聽到這兒,心更是一揪。他從朱佑樘懷裏擡首,祈求道,“父皇,您再休息一會,別說話了好不好?”

朱佑樘擺了擺手:“我的身體怎樣……我清楚。”

他喝下朱厚照遞給他的溫茶,頓了頓又繼續說,“我知道,你近來,咳咳咳,懂事了許多。我也留了,留了很多人給你……謝遷,李東陽,劉健……這些人,皆是治世之才……我要你,以後無事不可去找寧王……有事,更不可!”

朱厚照搖了搖頭,堅決道,“父皇,你不要再說了。”他起身,扶着已是半起的朱佑樘躺了回去,“等父皇的身體好了,我們再說。”

朱佑樘眼中泛出淡淡的寵溺。“好,我不說了。這些話,我們以後再說……”

又還有幾個以後呢。

朱厚照坐到床邊,凝視着朱佑樘,“父皇,您再睡一會吧。我就呆在這兒,等你醒了,再陪您說話。”

朱佑樘颔首睡去。

翌日早朝,百官便見到了精神抖擻的皇帝。

五王見朱佑樘端坐着,面色并不算很差,心中都有了不同的計較。“微臣叩見陛下。”

“朕今天命你們前來,只有一件事情。”

“寧王,”朱佑樘沉聲道,“朕,賜你這尚方寶劍。”

朱厚照呼吸窒了一窒。

他上前一步隔開朱佑樘的視線,近乎哀求道,“父皇!”

寧王不動聲色斂眸。他出列跪倒在地,舉着尚方寶劍:“多謝皇上賞賜。”

但朱佑樘連看都不看朱厚照一眼。他揮開朱厚照,力道之大甚至推了朱厚照一個踉跄。他死死凝視寧王,用盡全身力氣厲聲喊道:“現在,朕要你用手中的劍,當真所有人的面——自刎!”

寧王瞳仁驟然緊縮!

他猛地擡頭,幾乎是不可置信地凝視帝王。見帝王眼中深沉的可怕,垂首掩去眸中再也無法遮住的陰冷,冷靜道:“不知微臣所犯何罪?”

“朱宸濠,你蓄謀已久,早想背叛朝廷,該當誅!”

“陛下可有證據?”

“證據?”他聽到帝王冷笑一聲,“朕的話,就是證據!你的玄祖寧王朱權,就曾與成祖皇上對抗!你的父親朱觐鈞,品行不端,屢犯法紀!你現在,又在南昌分僵裂土,擁兵自重……這不是謀反,又是什麽?!”

“現在,給朕自刎!你的五萬兵馬,朕要全部發配邊疆!”

寧王不動,四王也不動。

但他們身後一衆大臣卻都站不住了,均躬身道,“請皇上三思!”

“我朝藩王歷來可于封地帶兵,這是祖制啊皇上!”

“寧王以俠義聞名天下,若只因無端猜測就要寧王自刎,如何能向天下交代。”

“反了!”朱佑樘怒道,“朕今日只不過想殺一個人,你們就諸多阻撓!他日若朕死了,你們豈不是要逆了這天下了?!”

所有人登時齊齊跪倒在地,急道,“微臣不敢!”

朱佑樘深吸一口氣,咽下已至喉處的咳嗽,一字字道:“将寧王給朕拖出去,斬立決!”

死寂。

殿內再無人說話。

寧王緩緩擡首,冷冷凝視朱佑樘,不再為自己說任何一句話。他轉頭凝視朱厚照,面色森寒,心也跟着一點點冷了下去。

朱厚照跪了下來。

他方見到朱佑樘就不能自己地跪了下去,此時的心情卻與片刻前截然不同。

他知道朱佑樘一生仁慈,連從小迫害他的萬貴妃後裔都不忍殺害,更何論如今根本沒有謀逆之态的寧王。他這般失态要寧王自刎,也絕不是真的要殺了寧王,而是要給寧王一個機會,給太子一個機會,要寧王感激太子罷了。

因輿論而暫停謀逆之心,甚至因感激而倒戈相向。

但寧王是何許人呢,他難道就想不到朱佑樘所為何意嗎?

他不想開口,也不能開口。此刻卻在朱佑樘逼迫的眼神裏緩緩道:“父皇,兒臣願以姓名擔保,寧王決無謀逆之心。”

朱佑樘冷笑一聲:“你,願以性命擔保寧王?”

“是。兒與寧王相處一月,見寧王行俠仗義絕非浪得虛名。兒臣相信,他絕不是父皇口中欺上瞞下之徒。”

“好……好!”朱佑樘再也壓制不住得咳嗽起來,“你今日保住了寧王,保住了他的部下……他日,他若領着他的部下奪你的江山……你,好自珍重。”

夜已深。

朱厚照陪着張皇後聊了許久,又等朱佑樘安然入了睡,方才馬不停蹄得換了衣服出宮前去寧王府邸。

寧王正面無表情倚在樹下對月飲酒。待見到朱厚照,當下輕笑了起來。

但他的眼中已沒有了往日的溫度,甚至比第一次見面更為疏離,“太子今日為本王所做,本王感激不盡。”

朱佑樘既然想要他的感激,他便是給了又何妨?

如今各路藩王兵臨城下,他何必同一個将死之人置氣?

至于朱厚照……

照原計劃執行,便是了。

“多謝太子,這一杯,本王敬你。”語罷,将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朱厚照一錯不錯得凝視他。

他将眼前之人所有細微表情盡收眼底,心中明了這些日子的努力大概都已化為泡影,寧王對他怕是比原身更為厭惡了。

他深吸一口氣,不接寧王遞來的酒杯,反而沉聲道,“寧王可曾想過一件事?”

“你可曾想過,我為何死皮賴臉地要你随我去河南,為何在船上有事無事便去騷擾你,為何要為你擋那一刀,為何連傷口都不顧卻硬要拉着你陪我一起睡……”

“寧王,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

“難道你真的以為,我只是為了獲取你的信任嗎?”

寧王下意識退了一步。

他只退了一步,臉上怔忡一閃而逝,又恢複先前從容的冷漠模樣。

難道不是嗎,若不是,又何必如此呢。

朱厚照嘆了一口氣。

他上前一步,無奈道:“我喜歡你啊,寧王。”

寧王猛地瞪大眼。

他的手驟地一松,酒杯落地砰然碎裂,酒香四溢。

“是因為喜歡你,所以才希望你時刻陪在我身邊,所以心甘情願為你做各種事情,所以白日裏我既不想令你誤會我,又不得不那麽做。”

“我喜歡你啊,我的寧王。”

寧王已經被駭住了。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能死死瞪着朱厚照,表情就像是見到朱厚照變成了女人一樣的滑稽。

朱厚照又上前一步,“我喜歡你,首先因為你的容貌。但是更多的,是因為你同我說起你闖蕩天下幫助百姓時眼中的愉悅風采,是因為赈災時你暗中幫我擺平不滿與阻撓,是因為你對我的心軟與縱容……”

朱厚照再上前一步。

他已與寧王面對面,甚至得寸進尺地伸手圈住他的腰,深情道:“我喜歡你啊,我的寧王,朱宸濠。”然後他微微擡臉,朝着寧王尤帶酒氣的唇瓣,輕輕吻了過去。

我叫朱厚照,現在正在對我未來的媳婦告白。

雖然告白之前出了點小事,我和媳婦好像是遭受到了來自我方父母的壓力和反對。

但我相信下一秒,我媳婦就能被英明神武的窩打動,丢掉心防,滿懷愛意,放棄造反,自動躺平求窩推倒。

這麽一想,還有點……納、納尼,媳婦泥為啥打窩?不準打臉嗷!窩跟泥說泥再打臉窩就翻臉了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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