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夢裏人（六）
夢裏人（六）
頭頂燈球旋轉，光線在臉上照出痕跡，濃長的睫毛微掀，深色瞳仁像水面。
女人端着酒杯坐在吧臺，紅裙下的長腿又白又直，裙擺開叉，腿間風光若隐若現，勾的旁人頻頻送來意味頗深的目光。
女人顯然已經習慣了被人明目張膽盯着看，她全然沒有任何不自在，跟身邊人說話時偶爾傾去上身，大V領露出修長白皙的脖子，平直鎖骨角落沾着一顆耐人尋味的小痣。
身邊人不知說了句什麽，她笑得花枝亂顫，輕巧舌尖探出舔去嘴角酒漬，眼尾挑起一抹漫不經心，拿手推身邊的人。
看到這裏，已經有人摁耐不住，端着酒杯走過來。
“有興趣喝一杯麽？”
男人故意俯身湊在女人耳邊，女人一個偏頭回眸，眼睛裏藏着恰到好處的迷惑和驚訝。
“嗯？”伊漫笑了笑，微微偏頭，吐着酒氣的呼吸有意無意擦着男人的臉頰，“你說什麽？這裏太吵了，我沒聽見。”
男人被她撩撥的差點腿軟。
伊漫注意到，略有嘲諷之意地低眸笑了笑，在男人再次傾身之前，輕輕擡起手，指尖抵在了男人胸口。
常規調情手段。
男人掃了眼白淨手指，正要握上去，下一秒高跟鞋鞋頭碰到了自己的膝蓋。
男人一頓，下一秒聽到女人貼着他的耳說。
“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歡，方便離我遠一點嗎？”
男人臉上的期待頓時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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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哈哈哈，伊老師您能別這樣麽。”
“伊老師常年把欲擒故縱玩得爐火純青。”
“伊老師今天興致不行啊。”
周圍調侃聲此起彼伏，伊漫卻滿腦子都是南珂離開前壓抑又隐忍的聲音。
她整個人窩在沙發裏，慵懶又喪氣，長發纏在脖子上，被她擡手撩到一邊。
“別勾引我啊伊老師。”旁邊陶周周故意半個身子靠在伊漫懷裏。
伊漫小口喝酒，沒搭理她。
陶周周輕輕“啧”了一聲，“伊老師狀态确實不太對啊。怎麽了啊？”
伊漫無聲轉了會兒頭發，偏頭問陶周周，“你怎麽看待同性戀？”
陶周周一頓，先是沉默地看了伊漫一眼，然後慢吞吞從伊漫身上坐了起來。
再沉默兩秒。
咽了咽喉嚨，滿臉一言難盡地問：“你不會……”
“滾。”伊漫言簡意赅。
陶周周頓時松了口氣，她不停地拍打着小胸脯，“草，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為我身邊又姬了一位呢。”
“又？”伊漫想起來了，“哦，你說阮星辰啊。”
陶周周“嗯”了聲，“不聊她，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我學——”話溜到嘴邊，伊漫換了個說法，“我身邊有個朋友，被人說有女朋友。”
“害！正常啊，現在誰還沒個緋聞啊。”
“可是她未成年啊。”伊漫說。
“嘶，未成年都開始傳同性緋聞了嗎？”陶周周有些吃驚，“這個我還真不知道，國內這方面還是挺嚴謹的。”
伊漫想了想南珂當時澄清緋聞的表情，好像沒有很厭惡的意思，但是确實是在反駁。
唉。
頭疼。
“算了。不說了。”嘴上這麽說，伊漫手上還是掏出了手機，登進教師內網，搜索了下學生基本信息。
每一個學生信息都是獨立鏈接，獨立密碼，這些密碼只有班主任有。
伊漫摸着手機想了下南珂的學號，把密碼輸進去。
頁面跳轉。
率先出現的是南珂的證件照。
傳統的二寸紅底。
鏡頭只卡了肩部。
照片上，南珂穿了件白襯衫，一板一正有棱有角的衣服顯得她兩肩又平又直，纖細的脖子從領口露出一截。她梳着馬尾，唇角微抿，眼睛盯着鏡頭。
給人無聲的壓迫感。
“誰啊。”陶周周探頭看。
伊漫下意識側了側手機屏幕，興致不大地說：“我班學生。”
“看着不太好惹的樣子。”陶周周吹了個口哨，“有點酷哦。”
“長得很英氣嘛。”陶周周繼續評價，“這窄挺的鼻子，眉骨也挺高的，嘿！這眼睛！五官很立體嘛。”
伊漫“啧”了一聲，摁滅了手機屏幕，歪頭看陶周周，“請問你是怎麽從這張還有嬰兒肥的臉上看出立體的。”
“寶寶閱人無數，我以銀行卡上八位數的存款保證，這小姑娘以後肯定更好看。人家現在也就是年輕，長大了臉部輪廓就清晰了，進娛樂圈也不差。”
伊漫眼前一閃而過南珂面無表情的臉，指尖一抹柔軟飄過。
是南珂兩頰嬰兒肥留下的餘溫。
伊漫不着痕跡地搓了下指尖，敷衍地回了陶周周一句：“行吧。”
陶周周知道伊漫在敷衍自己，翻了個白眼起身繞去舞池。
身邊沒人打擾，伊漫認認真真地看南珂的個人信息。
前面都是廢話，中間是小學初中老師對她的基礎評價，伊漫注意到南珂不是本地人，是小學四年級才來的。
四年級的小孩多大？
十一歲哦。
十一歲的南珂……臉是圓的吧？
伊漫腦補了下圓臉的南珂，沒忍住笑出了聲。
目光下移，視線落在親屬欄目時，笑容僵住。
單親。
喪母。
*
“咣當——咚——”
隔壁屋傳來毫不掩飾的噪音，南珂聽進耳朵裏，表現的卻像什麽也沒聽見一樣。
她把桌子上的東西收拾好裝進小盒子裏，然後放進書桌櫃最裏層。
起身準備去洗漱時，一張照片掉在了地上。
南珂垂眸，看到是一張幾乎被歲月腐蝕掉的小一寸照片。
照片染上了黃跡，周邊毛躁，上面有鋼章蓋過的痕跡。
照片上少女素面朝天，長發攏在耳後，垂落胸前。她毛發天生有些自然卷，皮膚很白，瞳色是深褐色。豆沙色的唇微微彎起弧度，眼睛斂出笑意。
正當青春。
兩頰都是年少的粉色。
南珂彎腰把照片撿起來，小心翼翼拂去上面的灰塵，然後放進了剛剛那個小盒子裏。
衛生間在一樓，南珂拿了換洗的衣服，剛打開門，隔壁的門也粗暴地打開。
南皓滿臉汗水地走了出來，路過南珂房間的時候，他輕蔑地看過來，目光在南珂懷裏的衣服上瞄了幾眼，笑得不懷好意，“怎麽？要去洗澡？”
南珂甩手就把門關上。
南皓腳卡在門縫。
南珂緩緩掀起眸，透過門縫盯着南皓。
南皓痞氣地歪了歪頭，揚手把身上被汗液浸透的背心脫了，小腹一道明顯的疤痕。
他意有所指地摸了下自己小腹上的疤痕，“不好意思，我先洗。”
說着抽回自己的腳，轉身下樓。
南珂沉默地盯着南皓踩過的地方，樓下傳來衛生間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兩聲嚣張的“咣當”震的南珂握緊了手。
良久，她才吐出一口濁氣，輕輕把門關上。
時間接近淩晨，城市安靜下來。
南珂推開陽臺的門，趴在陽臺上直勾勾盯着對面。
一片黑暗。
什麽都沒有。
但是南珂的心卻漸漸安靜了下來。
直到空氣裏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響。
有點像打火機的聲音。
也有點像石頭敲在欄杆上的聲音。
南珂循聲看去，愣了。
“南珂同學，作業寫完了嗎？”樓下伊漫在大G車頭上坐着，她坐姿一點也不講究，任由風掀起裙擺，露出了安全褲的褲邊。
褲邊與夜色融合，長腿白的紮眼，紅裙撩的人眼睛都紅了。
“要不要下來吃夜宵啊。”伊漫晃了晃手裏的袋子。
南珂沒看清是什麽，她只看到了那紅色車頭上的女人，黑發揚在風裏，紅裙飄在夜裏。
情意深長的眼睛藏着無盡笑意。
南珂嘴角翹了翹，心窩裏的濁氣終于全部随風消散。
她也不着急下去，就那樣扶着欄杆，和樓下的人，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不深不淺的夜色，四目對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