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宋歡歡身上松乏得要命,上了藥比前幾日也好不到哪裏去。身子重,步子沉,走幾步路都要扶腰撐着柱子歇歇。

她真覺得自己要死了,摸哪哪酸,碰哪哪疼。

按理說最近陸太子忙得腳不沾地。

沒有回來鬧她,上藥過後休憩的這些日子,是好好歇息了。

但她還是渾身不自在。

提不起來力氣,渾身沒有半點舒坦,走兩步都喘,腰酸背疼。

淑黛端着一碗蓮子酸梅湯。

宋歡歡坐在長廊下,靠着紅漆方柱,阖上眼睛休憩。她歇了好久,終于将氣勻過來了,總算是微微順了一些。

就為這身上這波痛處,被柔然那朝瑰公主取笑不下十回。

起先她還會羞,後來也懶得辯解一二了。

懶懶掀開眼皮子,張開嘴,要淑黛喂她喝酸梅湯。

“近日天涼了,酸梅湯雖然爽口,姑娘也不該貪喝。”

宋歡歡看着她皺成一團的眉眼。

“淑黛啊,你若是不想喂我,就讓我自己來罷,跟着我天天溜來溜去,累了吧。”

宋歡歡拍拍身旁的位置,“來,坐。”

Advertisement

淑黛不敢坐。宋歡歡待她好,她知道,但如今瘟疫肆虐,她提着神,半分氣都不敢松。

坐下歇歇,還是省省吧。

三姑娘好,殿下才能安心不挂念,不然啊定是要兩頭跑的。

宋歡歡吃的東西,事先都要試過,蓮子酸梅湯,着實太酸了。

姑娘沒有身子,卻能喝下去這麽酸的東西。有時一兩碗不夠,四碗都不夠她喝的。

“淑黛...你的名字是不是書袋。”

宋歡歡閉着眼睛喝,嘴裏含糊不清說着話。

淑黛不識字,只說名字是楊管家給的,姑娘說是什麽,或許真就是什麽了。

主仆二人講着話,沒防備後面來了人。

是住在東宮廂房的陸潮汐,她身邊跟着進東宮求拜見的虞思謙。

虞衍走了一步險招,他修習易容,本想着拿虞思謙頂罪。

才藏起來人,穿上官服,大理寺即刻有人來報,說陸太子抓了章太醫進宮,章太醫已經研制出治療瘟疫的方子,虞衍顧不上管易容上的細微之處,将虞思謙塞進去一間廂房。

大理寺的随從問要不要進宮,如今章太醫被抓了,他不能自投羅網,陸矜洲将消息放到大理寺,就是為了激他的傻弟弟,要他轉移,露出馬腳。

只可惜啊,他手上還有棋子,破釜沉舟的關鍵,在于宋小姑娘。

須臾片刻任然等不到人發話,随從便接連喊了他許多聲,虞衍思忖片刻,覺得兵行險招,“我們去東宮。”

随從不知道虞大人為何要去東宮,但想着他有自己的用意,沒多問,只側面提醒道,東宮守衛森嚴,若是沒有殿下的手令,不若是尋常人等,便是高官貴門也進不去。

虞衍如今當真是受到上天眷顧的。

他在來時的路上還沒有想好要如何混進去,豈料陸潮汐在門口,見到他來,提着裙子喜上眉梢跑到他身邊,“小道士...咳....如今該叫你虞大人了。”

跟着陸潮汐做做戲,有她做保,虞衍就這麽輕而易舉地進了東宮。

“城內瘟疫鬧得人心惶惶,我本來要尋空子去瞧瞧你,大理寺事多,看你比前些日子要清減不少,是不是沒有按時吃飯?”

就怕多說多錯,虞衍淡淡應付敷衍着。

陸潮汐自說自話,跟在他身邊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黃莺,虞思謙總算給她好臉,她心裏高興,就沒有收住話眼子,“我瞧你不止清減了,身量也拔高了。”

陸潮汐踮着腳在兩人之間比劃,“我估摸着你今年的年歲是二十了罷?”

二十了,二十就可以做驸馬了。

驸馬,她如今就惦記這個,小道士再也不是庶民,而是大理寺高官,做她驸馬絕對合适。

虞衍要被伸過來的手碰到側臉,連忙閃開,他做大夫的,性子很謹慎,陸潮汐尋的香氣重,自然要避開,這是積年累月下來的習性。

陸潮汐被他的習性刺傷了眼,只以為他只做表面功夫,實則還在因為上回的事情埋怨她。

只嘟嘟嘴說道,“你不在大理寺幫忙,找來東宮,是為了瞧宋歡歡的罷...你來東宮是不是要瞧瞧她是否安好?”

當真是沒有一處不記挂的,陸潮汐心裏真是郁悶死了。

小家子氣的婢女,雖說出身不好,卻憑着一身本事,勾得世上好兒郎全都替她出頭了,誰都記挂她。

“殿下不在府上麽?此番前來的确是為了瞧歡兒妹妹一眼,但東宮比不上尋常處,公主擅帶了下官進來,為防殿下怪罪,下官随您去給殿下問安,求個準話,行嗎?”

哥哥妹妹叫得多親熱啊,與她就生分不已,說什麽怕是給她惹麻煩,那是怕給她惹麻煩嘛,分明就是怕私自去瞧了小婢女,惹了太子哥哥不快活,屆時覺得小婢女不安分,要責罰她罷。

什麽都替她考慮,有沒有想過她和他有多久沒見着了?

陸潮汐心裏的味是越吃越重,心下想攔着。

“太子哥哥不在府上,你私自要見她人,只怕不合适,你要和她帶什麽話啊,要說些什麽,咱倆認識的時日不短,也算是有不淺的交情,你不若說與我聽,我幫你傳達給她,就好似從前一樣。”

回去從前罷,再不要記恨她了。

就為了一巴掌何至于此,與她生分得距離要拉這麽遠。

心眼怎麽這麽小,陸潮汐的目光落到‘虞思謙’的臉上,不知道為何,盯着盯久了,油然而生出一股陌生感,臉還是那張臉總覺得哪裏不一樣了,怪異......

宋歡歡如今半死不活,太子哥哥往死裏搞她,白白嫩嫩的皮子看不出來怪異,但走起路來都要人扶,近些日子下來腿腳都是打顫的。

有什麽好瞧的,瞧了只怕他心裏也不好過吧!

“我想見見歡兒妹妹,一眼也好...”

男人臉上都是落寞的神色,陸潮汐望着他,“......”

一咬牙,心一橫。

“好了好了,我帶你去看!”

瞧見人了心裏不好過,可別怪罪到她頭上,不是她自作主張,而是他自己要過去找人的。

于是局面就變成了不請自來的陸潮汐帶着本不該出現的‘虞思謙’。

“宋歡歡,小...虞...大人找你。”

小姑娘本來只拉出一條縫的眼睛,聽到虞大人三個字,以為耳朵出現了幻聽,睜了一下眼睛,待看到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後,眼睛都瞪大了,忙拉起淑黛的袖子遮住小臉蛋,人慌慌張張往後藏。

“什麽?”

她不想要露餡的,小道士出現在這裏,是不是意味着他全都知道了。

陸潮汐恨不得她出醜露醜,拽開淑黛,蓮子酸梅湯灑了一地,宋歡歡小臉蛋露出來,她見沒處藏,臉擋不住,竟然背過身去,含糊不清來了一句。

“是不是認錯人了。”

虞衍同她也是有過相處的,不必過于佯裝熟稔,至于宋歡歡和虞思謙二人之間的牽扯,雖然不甚清楚,但在此情狀下,也不會露出馬腳,他要的是在宋歡歡身邊,陸矜洲殺到東宮來。

這就是他保命的符。

“歡兒妹妹,瞧見你好我心安了。”

陸潮汐在旁,聽完虞衍的話心裏酸得冒泡泡,又氣又恨,氣不是對着自己,恨是恨宋歡歡。

好在太子哥哥不在,否則虞思謙的舌頭都要被拔下來,他不能觊觎太子哥哥的女人,否則要見識太子哥哥的手段。

宋歡歡心中尚且沒琢磨出要和他說些什麽,她開口避嫌不好,陸潮汐立在這裏跟陸太子的眼線一樣,更有那淑黛攔在她前面,護犢子一般。

“是有些時日沒見了.....”

小姑娘斟酌着開口,不知為何,聽着小道士不緊不慢的語速,總感覺不像他平日裏說話的樣子。

宋歡歡在淑黛後面,悄悄露出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巴巴瞅着他。

宋小姑娘被養得好,身上處處都長肉了。

虞衍看她日子過得好,心下更是穩了,走宋歡歡這步棋,他才能從上京城覆手為雨。

女人的作用大啊。

對上那雙含情帶笑的眼睛,宋歡歡越發覺得不對勁了,皮相還是皮相,但人的眼神是難以改變的。

宋歡歡看人從來不看臉,臉上的神色都可以僞裝,真真含東西的地方,實際上是他的眼睛。

你要看一個人對你有無情意,你要看他的眼睛,愛你的人對着你,得不到你的時候,總是會羞會躲閃,他試探你又渴望你給他回應。

巴巴跟狗一樣,可憐兮兮又賤。

陸太子是最好的例子,而小道士也一樣,陸太子看她的眼神炙熱入火,恨不得要吃人,而思謙呢,他渴望宋歡歡的回應,眼睛誠摯幹淨,永遠都是那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怯怯又勾人,他太真摯了,所以這雙眼不像他。

這雙眼溫潤似深潭,可以幫人吸進去。

一點都真摯,反而像陷阱。

小道士沒有這樣的眼睛,也沒有這樣的本事。

“歡兒妹妹,我前些日子差人尋你的消息,派進來的人說,你身子不好,這是我尋人找的萬補丹。”

虞衍從腰間取出蠱香的藥丸。

加重量的翻倍,只要吃下去,宋歡歡的身體會越發香,藥丸的的确确是有補氣色,穩氣息的作用。

她不會死,只會在床上吃些苦頭。

但對于陸矜洲而言,會死。

他不是愛這個女人,虞衍全了他和梁安帝的父子情分,讓他們父子作伴,都死在女人的身上好了。

倒出來一顆,遞給小姑娘,“歡兒妹妹吃了,這是補足氣血的藥。”

澄黃色的藥丸,泛着淡淡的香。

宋歡歡心裏打鼓,她磨磨蹭蹭沒說話,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接。

幺女移開對上男人的那雙眼,垂下眼皮子,腦子轉來轉去地想。

真的不像,雖然這幾日睡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但外頭的事情,淑黛每日都是在她耳邊念叨的,從來不會遺漏半句,正是多事之秋,多幾分小心總是好的。

她如今在太子身邊,雖說陸太子對她有憐惜,難保不會有人給她當出頭鳥打。

萬不能被人算計,陸太子雖說庇護他,但瞧着如今的陣仗,朝着他這個儲君來。

臨了,未必,顧得上她。

情情愛愛與江山社稷,她自知自己幾斤幾兩,有多重,故而很有自知之明,從來不會把她的位置擺得那麽高。

虞衍賭了有旁人在,宋歡歡只顧着自己,不會試探他。

畢竟他遞過去的藥丸,宋歡歡點點淑黛的肩膀,叫她伸手接了。

豈料,宋三姑娘小心謹慎,不經意還是張口來了一句。

“思謙哥哥,上回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你送我的玉蘭花簪子不慎被我遺失了。”

“我平日總愛戴着它,但我性子馬虎不記事你也知道,如今不知丢哪裏去了,心裏總是空落落的,勞煩思謙哥哥能否告知我在哪裏打的簪子,我叫淑黛再差人打一支。”

虞衍的眉心幾不可察觸了一下,微微淡笑道,“好。”

宋歡歡心中大駭。

呸,好什麽好,什麽玉蘭花的簪子,那分明是鳶尾花。

小道士對她上心。

說些什麽都謹言慎行,那簪子給她之前,握在手裏如同揣了什麽寶,生了他的掌心熱又沾染了緊張的汗。

不會在什麽花樣的簪子上犯出差錯。

這人不明身份混進來,絕對是要沖着她來,保不齊要給人當肉靶子了。

他正要走過去,誰知道,宋歡歡伸手拽過來一旁聽二人言語的陸潮汐公主,連帶着淑黛的後襟往後退了一大步。

将她二人擋在前面,探出一個頭,嘴裏大喊着抓刺客。

敢在陸太子這裏動手腳。

真是小看人了。

淑黛擋在前面跟母雞護雞崽一樣,但陸潮汐倒退幾步後,掙脫她的桎梏,轉過頭對着宋歡歡一頓罵。

“你發什麽神經!小道士好心來看你,你鬧什麽要叫人抓他!”

潭義雖然不在,但東宮的高手紛紛跳了出來,刀尖對着虞衍圍了一個水洩不通,插翅難飛。

虞衍眼中劃過一抹狠毒。

瞟過陸潮汐,目光定在躲在最後面的小姑娘身上,他笑着說。

“歡兒妹妹,你不願我來嗎?”

“我們是有些日子不見,但也不至于到兵戎相向吧,是不是我不請自來,讓妹妹煩心了,故而妹妹要與我劃清界限。”

東宮的人久久不定,也是礙于他身上的官服,大理寺卿的官服啊,都能認出來。

宋歡歡眼尖兒,看得出來剛才身邊有人貓着身子去找楊管家了,東宮很大,到荷花長廊底下有些遠,楊管家來之前拖拖時辰也好。

人敢來她這裏,必然是有備而來。

先套套話再說,旁的都不管,先穩住了套幾句話說,陸潮汐在一旁急得不行,她大聲呵斥東宮的侍衛,“本公主命令你們退下!”

刀劍無眼,要是捅了小道士怎麽辦。

宋歡歡拽着她,陸潮汐甩開她的手,誰知道宋歡歡跟她犟上了,兩只手拽着她,“你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別過去,如今外頭的瘟疫鬧得那麽兇,他是如今是官府的人,保不齊就是從瘟疫街過來的,別過去了,隔遠些說話也是一樣的。”

虞衍眉眼一沉,他并不認為宋歡歡把他當成刺客,叫這麽多人圍住他,只是擔憂他從瘟疫那邊過來,擔心自個被染上。

她雖然貪生怕死,但不會如此大動幹戈,所以是認出來了麽?

但怎麽可能,他幾句話沒說,破綻到底在哪裏?

虞衍不說話,陸潮汐看他神情悲戚,以為他是被宋歡歡這番話傷到了,心也跟着不舒服。

“宋歡歡,本公主看你是被驢踢了罷,腦子不清楚?”

“他是小道士啊,哪裏是什麽刺客,你既然知道外面瘟疫鬧得那麽兇,小道士擔憂你的安慰,心裏記挂你,百忙之中抽時日,又冒着得罪太子哥哥被貶黜的可能,來看你,你倒好,好心當成驢肝肺,你對得起他為你擋的巴掌,為你用的每一份心思嗎?”

“你這個女人怎麽那麽壞啊,你就不配活着!”

陸潮汐掙不開的手,她也不敢太用力和宋歡歡鬧,太子哥哥要她懷孩子,如今的宋歡歡金貴的很,要是力氣用大了,摔到她哪,亦或者碰到什麽地方。

得罪了太子哥哥,她和思謙就更不可能了。

宋歡歡沒有說話,這輩子什麽話沒有聽過啊,還差這幾句,當年宋清音沖着她臉罵她賤人,小潑貨,唾沫星子都飛到眼睛裏,陸公主這麽點話就是毛毛細雨。

“你松開我!”

東宮的侍衛得了潭義的授意,只聽宋歡歡的,陸潮汐白吼出一嗓子,所有人都沒有動。

陸潮汐沒辦煩,只得在她身上下功夫。

“太子哥哥不在,你也不必再裝了,你和她認識的事情,我早就捅給了太子哥哥,你要避嫌,生怕東宮裏的人知道,傳到太子哥哥的耳朵裏,大可不必了,太子哥哥早就知道了。”

宋歡歡心裏一咯噔——

陸太子早就知道了.....

早就?

知道了?.......

她心裏緊繃着的那根弦,就在此刻崩斷了,腦中就只有幾個大字飄過,陸太子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會不會也知道她耍的把戲了。

到底在什麽時候,什麽時候露餡的。

小姑娘的臉色白了好幾番,腦中一片空白,到底是在什麽時候,到底是什麽時候陸太子知道的,知道多少了,陸潮汐把她所有事情都捅出去了!

幺女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好不精彩,陸潮汐看着她一愁莫展。

真是感覺到痛快這些時候在她身上吃的虧全都找回來了,簡直解恨般,她也不必藏了,索性給她露了個幹淨,接着說道,“你和小道士的事情,早在之前,太子哥哥已經有了察覺。”

“他來找我問話,我把你所有的事情全都給她交代了幹淨,你私底下藏的,耍的小心思,小把戲,全都被太子哥哥知曉得一幹二淨,否則你以為太子哥哥為什麽找了那麽多人來守你。”

陸潮汐說的不對,宋歡歡先前就覺得有不對的地方。

為什麽虞思謙能夠進東宮,準确知道她在這裏,還知道她身子不适。

至于陸太子呢,什麽時候開始反常的?

他對她的态度,是折騰了她一個月的時候,不對!宋歡歡使勁搖搖頭,不對,甚至還要更早,陸太子壓着她在萬和宮頂那回?

不對,到底是什麽時候,小腹一陣陣蜷縮,有些疼,小姑娘腰酸,淑黛扶着她,宋歡歡的手一松,陸潮汐立刻脫了,推開前面的侍衛,跑去虞衍前面,給他攔着侍衛。

小姑娘還在想,所以這些日子陸太子總是壓着她,一切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陸太子為什麽最近總是翻來覆去地折騰她,不是心血來潮,是因為知道她的把戲了,所以往死裏搞人。

“你也不必再接着裝模作樣,太子哥哥聰明一世,豈會被你的這麽把戲蒙騙了心智呢?”

“他什麽都知道,就是看着你演戲而已。”

虞衍垂着的眼,閃過一絲玩味。

陸潮汐這話說的不對,陸太子睿智無雙是不假,他即使知道了宋歡歡的把戲,看着她演戲,由着她在眼皮子底下玩鬧,縱容跟什麽祖宗似的,好吃好喝供着,撥了大票的人讓她玩,都是因為他愛上了這個女人。

看她演戲是一回事,喜歡看她演戲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上心了,沉淪了,撒不開手了,拿這個女人無可奈何,成為了自己軟肋,現在只要抓了宋歡歡,即使瘟疫和蠱香都被章太醫治好,只要抓住這個女人,用她換陸矜洲的江山,要他的命,他也會給的。

甚至不用賭,一切已成定局。

虞衍的目光落在前面以血肉之軀給他擋着刀尖的女人發絲,他的阿弟,永遠都是有人愛的,所有人都有人愛,只有他這輩子漂泊伶仃。

所以上天,可憐的人求的東西,你要憐憫些給啊。

不要這麽偏心,不要如此偏袒。他們都是有人愛,有人惦記的。

就給這輩子一直在吃苦的人,賞點甜頭罷,一生都太苦了,死皮賴臉活着,都只是為了日後能夠吃點與苦不同的東西。

宋歡歡的思緒追溯,頓回到上次的生辰禮,陸太子提着酒來,她陪着陸太子喝了不少,第二日不省人事,仿佛從那時候起。

陸太子就開始一反常态了,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知道了。

宋歡歡呼吸凝滞,認命閉上眼睛,半響後吐出一口氣,穩了穩心緒,不論如何,眼下先解決了面前的困境再說,陸太子那頭,實在不行,不若逃罷。

總歸,從前糊塗人,現在就揣着明白當個糊塗人好了。

“你臉皮真是厚啊,死皮賴臉在東宮裏跟在太子哥哥身邊,本公主真是不明白,你這樣的壞的女人,為什麽還會有人愛。”

“你眼裏都是算計,心眼又歹毒,你已經有太子哥哥了,為什麽還有這樣對思謙,他對你的好,多少人都想要,你就這樣,對得起那些愛你的人,受你蒙蔽的人嗎?”

宋歡歡眉頭一皺,她天生就是不長良心怎麽了。

“公主殿下這麽針對我,不就是為了思謙哥哥嗎。”

仿佛要知道她說什麽,陸潮汐咬牙把話挑明白,第一次當着許多人的面承認了,“是,是又怎麽樣。”

宋歡歡看着她,“公主口口聲聲說了愛思謙,是真的愛思謙嗎,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你身後護着的人,到底是不是你真正想要護着的那個人,你說你愛他,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你轉過頭看看啊,他除了那張臉像小道士,和思謙還有哪裏是相像的,你說你對他有愛,知不知道這個愛就要把他害死了,他冒充思謙,讓你帶他到東宮裏來找我,你有沒有想過啊,到底是為了什麽,他冒充思謙,真正的思謙被他弄去哪裏。”

“說我蠢,公主殿下那雙眼睛才是形同虛設罷,你的眼中只裝了妒忌,所謂的愛會害死他,我自私薄涼,你又好到哪裏去。”

小姑娘的那張嘴一開腔,專挑陸潮汐的痛處講。

她也是心亂如麻,強裝鎮定了,楊管家怎麽還不來,陸潮汐這麽攔下去,指不定真的小道士兇多吉少。

陸潮汐被她說得歇了聲,宋歡歡的話,她是可以聽進去的。

遂以聯想到适才的怪異,“可是,你有什麽證據,難道你不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和他撇清幹系,就為了你那點私欲,免遭太子哥哥的責難。”

宋歡歡是怕,但她能夠拎得清輕重緩急。

“小道士是送過我一根簪子,但根本就不是所謂的玉蘭花簪,而是鳶尾花,那根簪子是他娘給的東西,他根本不會記錯或者口誤說是玉蘭花。”

“你仔細想想啊,若是不信,你問問他,你和思謙在一起的時日也不短了,總有些不為人知的私事,你拿出來問問他,他能不能接得上你的話,只需要随便問問就好了,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哄騙你,是不是為了我那點子私欲,還有我們兩個到底誰在害他。”

鳶尾花,小道士給她送過鳶尾花了,鳶尾花代表什麽。

陸潮汐知道這是它特地挑的話,原來思謙早就将自己的心意給過她了。

陸潮汐渾渾噩噩,哀莫大于心死,她從來沒有這樣大起大落過,饒是如此,她也不得不為虞思謙想,不能讓他出事。

陸潮汐轉過身,正對着虞衍,目光落到他的官服上,不對的,上回去找小道士,他也是穿官服,她也是着這身衣裙,靴子沒有換過,她的目光平視過去正對上官服的第二個暗扣上,而不是第三個。

身量不對,幾日不見,思謙不會長這麽高。

陸潮汐的目光平視下來,她還沒有想好怎麽開口問,她和小道士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私事麽?

誰知道虞衍不等她開口,擡起頭,繞開她向前一步,對着宋歡歡笑道,“有些時日沒有見了,歡兒妹妹還是那麽聰慧。”

言罷,撕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屬于他的那張清俊秀麗的面龐,“別來無恙。”

這四個字問候三個人。

藏在暗處拐角一直在看戲的柔然公主朝瑰,看見那張臉,那副熟悉的笑容,夢裏叫她魂牽夢萦的聲音,她的玉笛,滾燙的眼淚一下子蓄滿了。

生怕尖叫出來,下意識捂住了嘴,淚已經掉了,虎口被咬得出了血。

多少年,會在這裏遇見。

“衍哥哥?”

虞衍扔掉人皮面具,從腰間掏出一把刀,手疾眼快将陸潮汐制到懷裏,匕首對着她的脈搏,周身的侍衛誰都不敢動,要上前的步伐生生止住。

“得罪公主,您只要不叫,草民的手也不會抖。”

相對于自己的小命,陸潮汐被吓得尖叫,慘白着臉,還在擔心虞思謙,“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把小道士怎麽了?”

虞衍的刀又逼近了她的皮肉幾分。

“公主稍安勿躁,思謙是我的親弟弟,做兄長的能對他怎麽樣。”

陸潮汐瞪大了眼睛,“你還是不是人,思謙既然是你的親弟弟,既然狠心對他下手!”

虞衍不滿皺上眉毛,刀鋒一偏,在她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

威脅道。

“公主想要我那傻弟弟好好活着,最好老老實實閉上嘴,不要吵,我做兄長的,心情好了,自然不會對他怎麽樣,您說是嗎?再吵再鬧,招來別的人,保不齊會如何。”

陸潮汐閉上嘴,虞衍才轉向宋歡歡,和她笑談道。

“歡兒妹妹見到我,似乎一點都不意外,是早就料到了嗎。”

宋歡歡強按下心中的震驚,一遍遍告訴自己越到緊要關頭越不能亂。

“你和思謙都姓虞,且你們差不了幾歲,你和他說的哥哥一樣都通醫術。”

“歡兒妹妹如何看穿了我。”

他竟然折在一個女人身上,陸潮汐和宋歡歡想比,用處可沒有那麽大。

“你和思謙差太多了,他的眼睛很幹淨,你的眼睛裝了太多的東西,你比不過他。”

宋歡歡直言不諱。

“這麽多年,歡兒妹妹的性子真是一點沒有變。”

虞衍笑開眼,起先是微微笑,後來竟然越笑越癫狂,甚至有些滲人,臉上滿是不加掩飾的兇狠,“我竟然輸在了這裏。”

宋歡歡說是,“你還不夠謹慎。”

虞衍不管這麽多,他的刀不穩,許是覺得陸潮汐價值不大,亦或者不甘心計劃夭折在這裏,故而不管陸潮汐死活,被挾持在懷中的女子,血越流越多,陸潮汐原本紅潤的唇和臉色都變得蒼白起來。

宋歡歡再不喜歡她,還是不能不管她的死活,開口道。

“你不能殺她,她是陸太子的妹妹。”

虞衍不管這麽多,他不退反進,刀用力幾分,陸潮汐腿軟撐不住,若不是虞衍掐着她,只怕人已經到地上了,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臉上都是淚水。

“歡兒妹妹不想讓她死,不如就和她換一換如何,有歡兒妹妹在,我能退出東宮就好,憑我們多年的情意,我不會對你怎麽樣,歡兒妹妹當年幫過我,這些我都記得。”

宋歡歡自然是沒喲忘記,但是虞衍喪心病狂了,她不能不不打算。

“你別傷害公主,我可以讓你安然無恙你出東宮。”

虞衍冷呵一聲,随即道,“若是我沒有猜錯,東宮的管事遲遲沒有來,只怕是進宮給陸太子傳信了,算算時辰他也該到了,沒有歡兒妹妹在,我難保能夠出東宮。”

“她是陸太子的親妹妹,你不能胡來,我和她比,我不重要。”

虞衍歪頭看着他,“歡兒妹妹不要這樣貶低自己,你在陸太子心中的地位,便是江山都可以換,公主又如何,他陸矜洲能夠放在眼裏?”

“他只在乎你,而我想要活命,只有仰仗妹妹了。”

“不會的。”宋歡歡搖頭道。

虞衍的性子深沉,說的每一句話都不能錯,也不能被他帶到溝裏,否則極有可能要翻船。

“歡兒妹妹因何不信,太子對你的愛可不比我那傻弟弟對你的愛少。”

“何況,若非是歡兒妹妹的緣故,我也不可能敗露的如此之快,被人逼成階下囚,如同過街老鼠,就仿佛當年你見我的第一面的情狀。”

宋歡歡不想和他牽扯這麽多的幹系,虞衍的話棱模兩可,這麽多年她都是看人的眼色過活,自然知道敏銳捕捉到了話裏的重點。

小姑娘的眼睛一眯,“你利用我?”

“歡兒妹妹是聰明人,我也不和你兜彎子,水雲間我們經年第二次見,我在你吃的花生裏加了一點點蠱香,歡兒妹妹不要急,這種藥對你沒有半點害處,她只對愛你的人有害,男女之情,情難自控。”

“我不過是讓陸太子正視自己的內心,他是愛你的,願意給歡兒妹妹掏心置肺,所以我沒有诓騙妹妹,陸太子愛着妹妹。”

“妹妹利用陸太子的愛,在上京混得風生水起,我們相識一場,我在泥潭裏茍且偷生,妹妹黏在我們之間的情誼,不若就拉我一把可好?不多,就一把,妹妹過來,我就放公主回去,我只想安安穩穩的活着,活得輕松一點。”

“妹妹當年拉我的一把不夠徹底,我的上半身脫了泥潭,下半身還在掙紮,妹妹好人做到底,就幫幫衍哥哥罷,你可憐我也好啊。”

宋歡歡瞧着他喪心病狂的模樣,她其實也快要怕死了。

陸潮汐眼看着不成了,氣若游絲,眼睛都在翻白。

若是不救,今日定是要折在東宮裏的,不喜歡她,但也不能叫她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若是陸潮汐死了,宋歡歡咬咬牙還是下了決心。

“好,我應你也可以,但我只問你三句話,瘟疫是你弄出來的嗎?”

事到如今,虞衍挑眉點頭,“外邦逃過來藏在郊外廟中的人身上有時疫,我挖了他們的內髒煮成沸水,再加了幾味藥進去,那鍋沸水倒進了上京城的堤壩水河,流進井裏,瘟疫就這麽不費吹之力将上京城包圍了。”

宋歡歡聽完倒吸一口冷氣,這何止用傷心病狂來形容,若是東宮的有單獨取出來的水,只怕她早就遭了,陸太子撥來了那麽多人,誰防得住水河啊。

“你的野心太大了。”

虞衍笑,“再怎麽大也要敗了,我謀高位,一身謀略都施展開,也比不過歡兒妹妹,不動聲響,就拿捏住了儲君的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宋歡歡本來還想問,但陸潮汐擺明是不成了,她已經暈了過去,脖頸上的血染紅了面前的襦裙。

“陸潮汐不能死,我和她換,你讓她去醫治罷。”

淑黛攔住宋歡歡,搖頭不讓她去,宋歡歡按住她的手,叫她不要輕舉妄動,小聲告訴她不會有什麽事。

虞衍眼瞧着自己的目的達到了,諷刺笑道。

“歡兒妹妹永遠都是心軟之人。”

言罷,給陸潮汐喂進去一顆紅色的小藥丸,宋歡歡大駭,虞衍眉頭一揚,解釋道,“止血的。”

陸潮汐被淑黛扶過去,她與宋歡歡擦肩而過的時候,無聲用眼神對着她說了一句小心。

本來以為今天死定了,但是沒想到這女人竟然舍身救她。

陸潮汐鼻頭一酸,适才她那麽說她,她心眼那麽小,竟然沒有記仇,還為她着想,若說她是裝的,不像,也不會。

生死關頭,沒有人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那把刀貼近宋歡歡的脖子,她第一次從頭到腳感覺到了寒意。

陸潮汐血不流了,但也沒有下去休息,她怕宋歡歡出事,不好和陸矜洲交代,也不想欠宋歡歡的人情。

虞衍壓着宋歡歡退到東宮門口依然不放她過來。

陸潮汐恢複了兩絲力氣,虛弱着開口,“我們允諾放你離開,不要傷害她。”

宋歡歡拉拉嘴角,表示自己沒事,她也不怕跟着虞衍走,至少不會被要求面對陸太子了,兩邊都是提心吊膽的日子,虞衍那邊至少不會受到皮肉之苦吧。

“你不能帶她走,此刻你自己離開,藏好了會有活路,你若是帶着她走了,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太子哥哥也會要你的命。”

虞衍掐着宋歡歡的嘴,嘴唇湊到她的耳邊,“歡兒妹妹,你聽啊,連陸太子的親妹妹都知道你在他心裏的分量是何等重要,只有你不明白。”

宋歡歡拉拉嘴角,很不想與他提到這個話題。

虞衍不逼她正視,只問她剩下的兩句話,要問什麽?

第二句話宋歡歡問的是,“你來上京是為了什麽?”

虞衍沉默了很久,沒有回答。

宋歡歡又接着問他,“虞衍,你不會後悔嗎?”

虞衍反問她為什麽要後悔,宋歡歡抿抿唇說道,“思謙來上京,刻苦偷學,讨得一個功名,都是為了站到更高的地方尋紮你,在他的心裏,衍哥哥這個兄長有很重的分量。”

虞衍似乎沒有心,他不會為這種話感動,“他既然是為了我,如今我要他的東西,想必也會給,歡兒妹妹是我弟弟心中所求所愛,我占了他的位置,亦會了卻他的夙願。”

“所以啊,歡兒妹妹随我走,可好?”

兩人說話太專注了,虞衍肉體凡胎,他謀劃再怎麽深,也沒有想到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身後疾速乘風而來,正中他後腦命門的一只箭羽。

千鈞一發之際,飛跑出來一身紅衣的姑娘,她急速推開兩人,生生挨了這箭,陸太子乘快馬而來,箭以破軍之勢,避不開了,箭穿過朝瑰的肩膀,幾乎将她的左臂都穿廢掉。

左肩骨頭裂了,垂下來的手疼得在空中抖,她半邊臉疼僵了,豆大的冷汗冒下來。

朝瑰死死咬牙咬舌頭,讓自己清醒忍住。

她取下腰間的鞭子,朝宋歡歡那裏去,纏住她的腰身,将她拽過來,扔到來人的馬上,陸太子穩穩接住小姑娘。

陸潮汐被這場變故,驚得立起身子,但見宋歡歡被人高高抛起,落到東宮主人懷裏,終于受不住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溫香滿玉撞滿懷,陸太子牢牢攢住她的腰。

怕她掉下去出什麽事,又怕她跑了。

小姑娘看着近在眼前男人的喉結,還有清晰的下颌線,不知道為什麽鼻頭一酸,莫名眼淚水大顆大顆掉下來,人張嘴就哭了。

鼻端的沉水香是熟悉的,她以往總愛揪着耳垂的小手。

死拽着陸太子胸前的兩旁衣襟。

異香在作怪,陸太子挨着她近,頭就疼,被她一哭,心更亂了,馬沒駕多遠,一拉缰繩,馬兩只前蹄揚起來,堪堪停住打轉轉。

男人看她受不住聲的模樣,眉頭皺得老深,手上的動作恨不得将小姑娘死死嵌進懷裏,共生共死,真稀罕她啊。

看一眼就滿足,心裏都是脹脹的。

還好趕上了。

他的金屋藏嬌,他養的尤物,跑哪裏都能抓回來。

男人開口卻是一句,“哭什麽?嗯?”話裏有多少無奈和愛,只有他自己才懂。

宋歡歡沒答話,她今兒個好生生在東宮養着,本來什麽都不用愁,不用想的,先是被陸潮汐生生吓了一臺實實在在的,心神本就不安寧,小肚子還疼,如今更是厲害了。

非要裝得老謀深算,她也才十六啊,哪裏玩得過這些老狐貍。

都在想着後路了,又被人挾持,刀架在脖子上了。

說好了護她的人,這時候才來,險些都要死了。

陸太子看她從來沒有這般哭過,在榻上也沒有過,她在榻上總是藏着掩着,不管怎麽翻來覆去,總不肯放聲哭。

如今卻郎朗嚎叫,哭得驚天動地,哭得打嗝,男人忍不住笑,好似所有的不愉都煙消雲散了,他沒收住嘴,掐她的腰間肉。

“啧,出息。”

宋歡歡,陸矜洲叫她的名字,比以前硬氣,比以前多了好多道不明的東西。

陸太子一聲聲勸。

“好了,閉嘴。”

“收聲。”

“留點力氣以後哭。”

“丢不丢人,嗯?”

“閉嘴宋歡歡。”

“宋歡歡閉嘴。”

瞧不得她哭了,心疼怎麽辦,密密麻麻的問,落在小姑娘的臉上,吸去她的眼淚。

潭義帶人追來,沒了人質,東宮的侍衛一擁而上,朝瑰一手寡不敵衆,她想護虞衍也沒有護住,撐了幾招再也抵不住了,她被壓在一邊,眼看着虞衍被人收拾。

男人幾乎被打了個半死。

雙手雙腳的關節,都被卸下來了,身上受了不小的傷,沒來得及站起來就暈了過去。

虞衍閉上眼睛之前,瞧見破曉的天光。

忽想到宋歡歡問他的後兩句話,他來上京一開始是為了什麽啊。

他一開始來上京是為了什麽,一開始他就想要江山嗎?并沒有啊,他只是覺得阿爹阿娘分給他的愛太少了,想要多一些重視,就這麽簡單而已。

可後來,遇到了很多事,磨爛了他的心智,縱使擁有一身妙手回春的醫術,但什麽都沒有改變,他半死不活在這世上。

沒有人愛他,沒有人願意扶他一把。

當初扶他起來的小姑娘,看起來那樣高貴,那樣的高傲,他就想着,他也要成為那樣的人,穿幹淨的衣裳,喝幹淨的水,站起來做人,再也不用被人用腳踢了。

這樣的日子太苦,過一次就夠了。

他後悔嗎,他不知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