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蘭堂剛接到來自首領的任務時,着實有些摸不着頭腦。
他是說,他知道自家組織涉及業務廣泛,與各行各業、三教九流都有聯系,但他沒想到,這份聯系都涉及到了宗教團體。
而且,為什麽要他暗殺一個宗教團體的老大。
總不能是終日躺在床上的老首領,終于被宗教團夥用短信詐騙了吧?
長發青年注視着照片中做鬼臉的金發青年,陷入沉默。
将任務及命令傳達給他的,是首領的私人醫生,森鷗外。
此時,這個心懷鬼胎的男人笑眯眯對蘭堂道:“蘭堂君,請務必抓住這次機會。首領很看好你哦,正在考慮提拔你為幹部候選。”
蘭堂不置可否,翻了一下照片後的資料,擡起頭:“天與暴君?”
純以肉|體強悍硬撼不科學之物的裏世界殺手,這樣的人,連蘭堂這個不怎麽關心外事外物的人,都又有所聽聞。
森鷗外笑容不變:“不用擔心術士殺手會成為我們的阻礙,他跟盤星教教主只是單純的雇傭關系罷了。還是說,蘭堂認為自己的‘彩畫集’不是天與咒縛的對手?”
“你不用激我。”蘭堂垂下眼皮,收起了那張照片,将剩餘資料用指尖拈着,送還給森鷗外,“我沒說不接。”
“那就太好了。”森鷗外大大松了口氣,“對了,明天是盤星教教主固定接待信徒的日子,蘭堂君最好現在就出發去東京,及早做好準備。”
這就是蘭堂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但他萬萬沒想到,向來靠譜的森鷗外也會有出錯的時候——
前方大門上的公告寫得很清楚,因教主身體有恙,今日接待暫行停止,下周再恢複舊例繼續。
身旁的盤星教信徒們嗡嗡讨論:
“教主身體有恙?什麽恙?他沒事吧?”
“哎呀,上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跟教主說過了,讓他多穿一點。現在的年輕人,動不動就為了趕時髦,不知道保暖,跟我家孫女一樣。真是讓人不省心。”
“對對對!我鄰居家的小兒子也是!好好的一個年輕人,非要把頭發染得五顏六色,還在身上打洞……”
“還有我妹妹的同事的表姐家的女兒……”
話題莫名其妙就扯遠了,變成了一衆老年人對年輕人趕時髦的聲讨。
蘭堂聽得有點蒙。
讓他更蒙的是,這群老年人,讨論着讨論着,就把話題轉到在場唯一一個年輕的他身上——
“小夥子!你說!你們年輕人是不是經常為了趕時髦,穿得很少,結果把自己凍感冒了?!甚至染上了老寒腿,對不對?!”
蘭堂:“……”
“诶呦,你對這個小夥子說話那麽大聲做什麽,他穿得可不少……小夥子,你不熱嗎?”
蘭堂:“…………”
五月的天,已漸漸熱了起來,就算是體虛畏寒的老年人也頂多在襯衫外套一件線衫。
在這種情況下,裹一身冬大衣、戴圍巾和口罩、穿手套的蘭堂可謂鶴立雞群,格外顯眼。
不少人循聲望過來,看蘭堂的眼神逐漸從詭異變得同情。
蘭堂:“不……我比較怕冷……”
同情的視線更多了!
甚至有人在自己的手提袋裏掏啊掏,掏啊掏,掏出一個小型保溫壺,要給蘭堂倒上一杯熱水“暖暖身子”。
蘭堂忍不住倒退半步,突然有種轉身就跑的沖動。
就在這時,他突然察覺到一道與衆不同的視線。
那道目光格外有質感,且不含絲毫同情。
蘭堂側頭望過去,就見一團燦爛的金色半掩半藏地躲在一根柱子後,那蒼白的皮膚、紫色的瞳孔,不正是自己的任務目标、暗殺對象嗎!
金發青年與蘭堂對上眼,立刻笑了起來,擡起手,沖蘭堂招了招。
蘭堂:“……”
那應該是自己的任務對象吧!
難道是過去自己的熟人?
看了看周圍聚攏過來的人群,尤其是好幾個老人手中的茶水杯,蘭堂猶豫一瞬,還是果斷走了過去。
金色人影一閃而過,徹底躲進柱子背後。
蘭堂背過一只手,放慢腳步,慢慢繞到了柱子後。
預想中的攻擊并未到來,但柱子後,确實不止神上星流一人!
伏黑甚爾!
天與暴君!
蘭堂腳步一頓,背在身後的手上,金色光芒乍亮又熄。
說好的只是單純的雇傭關系呢,森鷗外,你第二次出錯了!
蘭堂與伏黑甚爾對視,輕而易舉捕捉到男人眼底的警惕。
看來回去後可以跟森鷗外說一聲,天與暴君已經被盤星教收服了。
不知道那個野心家,得知這個消息,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就在蘭堂這一猶豫的當口,站在伏黑甚爾前方的青年開口了:“請失憶人士來當殺手,港口黑手黨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彩畫集”的金光再度在蘭堂指尖乍現!
伏黑甚爾渾身繃緊,貼身T恤下的肌肉暴起,蘊含着、積蓄着風暴般的力氣。
空氣中,一根無形之弦猛地拉緊!
無人說話。
遠處人群的喧嚣就格外清晰,甚至傳到了這邊柱子後:
“咦?剛才那小夥子去哪兒了?”
“還準備讓他嘗嘗我們家獨門秘方的姜汁酸梨湯呢!”
“唉,今天教主到底沒來,我先回去了。”
“下周三再來吧。下周就恢複正常啦,希望教主趕緊康複。”
蘭堂的視線落在金發青年脖子上的繃帶。
白色繃帶纏了一道又一道,将青年的脖頸牢牢纏住,猶如蟒蛇纏住獵物。
蘭堂不期然想到森醫生身旁的某個小鬼。
那個名叫“太宰”的小鬼,也是渾身到處都是繃帶紗布,似乎滿身創傷一樣。
神上星流沒在意蘭堂的眼神,反而主動上前一步,抓住蘭堂戴羊皮手套的右手:“我能替你占蔔,幫你找回失去的記憶。”
蘭堂愣住,原本緊握的拳頭慢慢松開。
神上星流趁機扣住他的手,回身沖甚爾笑道:“走吧,帶我們的客人到房間裏去。這裏可不是占蔔的地方。”
盤星教接待室旁邊,另有一個小房間,原本是作為教主祈禱冥想用的地方。
空間不大,光線陰翳,是絕佳的密談場所。
……就是灰塵有點多。
星流蹲下身,朝桌上猛吹一口氣,無數細小塵埃飛起,在光柱中升騰漂浮:“哇!這裏好髒啊!”
身後的長發殺手沒回答,反倒是伏黑甚爾呵了一聲:“是你從來沒來過吧。”
“我來這裏做什麽?這裏這麽髒。”星流回頭。
正好對上伏黑甚爾抽搐的嘴角:“大概是因為,這裏是盤星教主專用冥想室。”
“甚爾你是怎麽知道的?”星流眼睛瞪得更大了。
伏黑甚爾則是肉眼可見地暴躁起來:“那當然是因為外面名牌上就寫着在啊!”
“夠了!”長發殺手突然開口,眉眼陰沉,一雙黃綠色的瞳孔冷冷注視星流,“你們說夠相聲了嗎。”
伏黑甚爾:“你他……”
神上星流:“咳咳,說夠了。來這裏坐下吧。我來為你占蔔。”
再轉頭看向甚爾,雙手合十:“拜托甚爾在外面望個風,如果奈美醬來了,一定要大叫一聲,提醒我!”
伏黑甚爾冷笑,掃了眼一旁的人:“老子出去了,你就不怕被這小子宰……等等。我這就出去!”
蘭堂口罩下的嘴抽動了一下,半晌,對看過來青年卷起一個嘲諷的弧度:“看來你還沒徹底收服他。”
“因為甚爾很有能力嘛,有能力的人都是有脾氣的。”金發教主分毫不怵,笑眯眯地在自己旁邊的榻榻米上,拍了拍,“來,快坐下吧,蘭波君。我們抓緊時間。我可是偷跑出來的,随時會被抓回去!”
蘭堂正對着滿地灰塵皺眉,聞言一頓,緩緩擡起眼皮:“你剛才喊我什麽?”
“怎麽了?”金發青年歪頭,彎起的眉眼不動分毫,一字一句張開嘴,緩慢重複,“蘭堂君,你連自己的姓名都忘了嗎?阿蒂爾·蘭波,亦或者是……”
“砰!”
灰塵飛揚。
被按倒的青年怡然不懼,只是微笑着提醒蘭堂:“麻煩對我的脖子溫柔點,前幾天剛受了傷,再來一次的話,又要說不出話,你就不能從我這兒得到任何情報了。”
蘭堂五指抽動,理智在與情感拉扯、對抗。
片刻後,剛剛還有收攏跡象的手指重新放松。蘭堂後退一步,松開青年脖子,仍其從地板上坐起身。
“為什麽都喜歡朝這裏下手。”
神上星流摸摸喉間繃帶,小聲嘀咕了一句,擡起頭仔細打量阿蒂爾·蘭波的眉眼,感慨,“果然法國人的眉骨,就是更加深邃呢!”
蘭堂繃着臉:“這就是你的占蔔結果嗎?”
“那倒沒有,我還沒開始呢。”
神上星流一吐舌,沖蘭堂第二次招手,“把你的手套脫了,讓我看看你的掌紋吧!”
蘭堂停住許久,才在神上星流的再次催促下,慢慢摘下手套。
對方的掌心很粗糙,拇指和食指關節處都有厚厚的繭層,掌心紋路走向倒是很清晰。
就像這個人的命運,一眼可見。
神上星流注視着每一根掌紋的走向,在這些掌紋組成的命運織網中,看到了許多畫面。
畫面中,有金發灰眼俊美高挑的男人,也有紅發藍眼眼神空洞的男孩。
還有從身後飛來的子彈。
巨大的爆炸。
遮天蔽日的煙塵。
神上星流擡起眼,和阿蒂爾·蘭波對視,笑了笑,下達神谕:“你找回記憶的契機,在一個名叫‘中原中也’的少年身上。”
兩只冰冷的手交疊在一起,彼此都不能從對方身上汲取到一絲一毫的熱量。
神上星流輕輕撫摸那些冰冷的紋路,靛紫色的瞳孔一眨不眨、一瞬不瞬,繼續凝視長發殺手:“蘭堂君,真厲害。被子彈射穿要害,居然都沒死。這就是異能者嗎?”
那一瞬,蘭堂遍體生寒。
冥冥中,似有一雙巨眼在宇宙深處睜開,星雲般轉動,窺伺着蘭堂自己都不曾了解的、人生旅途中的軌跡,一切有關阿蒂爾·蘭波命定結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