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謝季容說的是城中的名氣最大的浣月樓,坐落于湖邊。每每月挂高空之時,投影湖面,從閣樓邊上望去,月影如從水中洗過一般,故而得名。
秦玥心裏着急,但嘴上又不能催他,只盼他吃完能早些上路。
謝季容從小養尊處優,凡事都要最好的,進了樓便要了雅間。聽了店家說的價格,秦玥暗暗咋舌,這個纨绔子弟這次出門運貨賺的錢不知經不經得起他路上的花銷。
落座後,他先是熟練地點了幾道菜,後問秦玥想吃什麽。秦玥推辭後,他客氣地又問戚少麟:“表弟呢?”
戚少麟不與他客套,指着菜牌子張口便點了幾道:“清炖甲魚、炮羔羊、醋烹鵝···”
全是些價格昂貴的菜肴。謝季容不甚在意,揮手讓人上菜。
滿桌珍馐上齊,秦玥嘗了幾口,的确是色香味俱全。她餘光晃過戚少麟,發現他興趣缺缺,筷子戳戳點點,像是沒一道菜合他的胃口。
他分明就是故作姿态,先前幾日他們只能吃些家常便飯時,他總嚷着要吃肉。現在有了,他又要裝腔作勢,不知道又在耍什麽小性子。
秦玥懶得理會他,自顧自享受美食。
“阿玥。”謝季容疏懶的嗓音在一旁響起。
秦玥聽到這個稱呼就開始頭疼,不出所料,謝季容又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他吃相文雅,慢條斯理地夾起菜再放入碗中,随後一一為秦玥講述每道菜的做法、出處。
秦玥只是點頭應和,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一頓飯畢,用完了甜湯,他說到最後總算說到正題:“這地方可還稱你心意?”
荟萃華屋,尋常人一輩子也難得來的所在。
“三公子挑的地方,當然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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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是喜歡,這種地方泾州也有不少,往後我帶你去。”謝季容一手把玩腰間的玉墜,嘴角露出一抹笑。
“三公子說笑了。”
謝季容不再與她虛與委蛇,開門見山道:“阿玥,我做事向來爽快,不喜歡遮遮掩掩。今日我就将話和你挑明了。”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對你有意,你若是願意,回泾州後便能進謝家門。我···”
他話還未說完,“啪”的一聲,戚少麟手中的碗摔在了地上,碗裏的牛乳灑了一地。他目光冷厲地盯着謝季容,雙拳緊握,仿佛下一刻就要沖上去痛打他一頓。
秦玥心底也是愠怒,不過她還不想把關系鬧的太僵,留下三分餘地,為的項叔一家在泾州的日子。換個角度想,謝季容将話道破了反倒是好的,說明這人至少心思坦蕩。
她桌下的手覆上了戚少麟的拳頭,安撫地看了他一眼,繼而對謝季容道:“三公子,您擡愛了,謝家是名門望族,我哪裏高攀得上。”
她意思明确,謝季容聽了面容惋惜,追問道:“是因為項池?”
他聽說兩人是一塊長大的,總有些青梅竹馬的情分,況且那個項池也事事護着她。
秦玥道:“不是,我一直将阿池看做兄長對待。”
謝季容像是想到了什麽,點頭附和道:“也是,他就快是我的妹婿了,你們在一起也的确不合适。”
“妹婿?”秦玥遲疑問道。
“哦,你可能還不知道。”謝季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道:“我從泾州出發時,我父親便與他爹商定起兩家的婚事,說是要把我六妹嫁給項池。”
秦玥愕然,她震驚的不是項池快要成親,畢竟他也已經過了弱冠之年,普通男子這個年紀大多都成家了。令她不解的是,他議親的對象竟是謝家。
項家在泾州只有座不大的府邸,平時項叔似乎只是做點小生意,絕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如此,謝家怎麽肯把女兒嫁過來。
謝季容看出了她的困惑,好整以暇道:“看來阿玥在項家待了那麽多年,對他們也不算了解。生意場上的事,他們可能也不會對你一個女兒家講。”
他身子往前傾了傾,似是大發善心地忠告:“不過既然我們有緣,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項家,項池,絕不是省油的燈,你且顧好自己。”
秦玥摸不透他說這話的目的,壓下心中多餘的情緒,面色不改地對他道了一聲謝。
“那我方才說的事,你真不考慮考慮?”
秦玥搖頭,“阿玥感激三公子一路來的照顧,你若是介懷,那麽···”
“诶,”謝季容不甚在意地擺手,“我謝三豈是那心胸狹隘的小人,既然邀你同行,自然是要把你送回泾州的。”
他笑笑:“一路上多一道美景,不有意思得多。”
他雖好色,卻也不是那類跼蹐之人。男歡女愛,講究的就是你情我願,他不愛強迫,也不會因此記恨埋怨。
***
用過午膳,酒足飯飽的謝三公子又要乘舟游湖。秦玥因為桌上那一場,心裏裝着事,便婉言拒絕了他的相邀,只是在湖邊橋廊散步。
戚少麟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阿姐,項池是誰?”走了一段距離,他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
秦玥本就在想方才謝季容所說的事,聽他提起項池,眉頭蹙得更緊,“和你沒關系。”
“哼。”戚少麟不滿地冷哼一聲,嘀咕道:“這個姓謝的不是什麽好人,那個姓項的也好不到哪兒去。”
秦玥聽他出口便是姓謝的姓項的,仿若與他們有多大仇恨,有些好笑地問:“那你這個姓戚的就是好人了?”
她随口無意地一問,戚少麟卻上心了,他知道秦玥一直不喜歡自己的姓,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過。他想了想開口道:“我是阿野,當然是好人了。”
秦玥淡笑,心情稍稍好了點。
正在此時,湖中傳來幾聲微弱的嗚咽聲。離他們不遠處,一直小狗在冰冷的湖水中掙紮,兩只前爪不停地撲騰。它洑水的力道越來越小,眼看就快沉入水底。
秦玥看清情形後,正要找根竹竿木棍救狗,就見身旁的人縱身一躍,投入粼粼碧波之中。她呆愣須臾,猛然回想起戚少麟說過自己怕水。可他這奮不顧身的樣子,哪裏像是怕水,難不成之前是诓她的?
這個念頭才剛閃過,湖裏求救的便多了一位。
戚少麟一只手捉住了小狗,另一只奮力地拍打水面,身姿形态與早先的小狗別無差異。除了他嘴裏斷斷續續的呼救:“阿···姐···”
他的确不會泅水,只是單純的笨罷了。
秦玥又氣又急,無奈之下只好也跳入水中,往他的方向游去。
好在她剛到泾州時,整日憂郁悶在家中,大她幾歲項池為了哄她開心,時常偷偷帶着她上山下河,從而習得水性。
秋日裏湖水冰涼冷冽,秦玥忍着一身刺骨,游到戚少麟身邊。
戚少麟如獲浮木,死死地抓住她。
秦玥受他桎梏,手腳放不開,隐隐感覺自己也在往下沉。這樣下去,兩人一狗都得喪命湖中。她拼命冒出水面,在戚少麟耳邊道:“阿野···你信我,手、手腳放開,我帶你游出去。”
戚少麟尚存的理智歸攏,聽話地送開了手腳,順從地等待秦玥将他拉離深淵。
秦玥左手在水底環握住戚少麟的肩膀,右手使力,一點點游向岸邊。
到了岸上,戚少麟已經昏迷了過去,雙眸緊閉,濡濕的臉上毫無血色。他手上松開,獲救的小狗蹲坐在草地上,簌簌地抖動身上的水珠。
秦玥說不清自己此時的感受,腦中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她不希望戚少麟死。
從山間到現在,她已經習慣了這個人的存在,吵鬧也好,氣悶也罷,總有個人陪她一起走。如果他真的死了,她就得獨自面對好壞難辨的謝季容,獨自繼續前途未知的路程。
她坐起身,雙手按壓着他的胸口,輕力拍打他的臉頰,“阿野,戚少麟,你醒醒!”
如此反複幾回後,昏睡的人總算有了反應,睫毛顫顫巍巍抖動幾下後,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
秦玥轉憂為喜,再板起臉斥他:“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戚少麟眨眨眼,一滴水珠從他臉上滑落,像是一顆淚流入鬓角,好不可憐。他誠懇認錯:“是我不好,又惹你生氣了。”
秦玥別開臉不理他,不去看他這副無辜姿态,免得自己又心軟。
“嗚~”小狗不合時宜地嗚咽響起。
戚少麟偏過頭,看着小狗,幽幽道:“我覺得它和我很像。”
秦玥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小狗耷拉着耳朵,偏着腦袋,圓溜溜的眼珠打量着他們,模樣呆呆笨笨的。
“的确和你很像。”秦玥開口。
“你每次不要我、讨厭我的時候,我就像它那樣,獨自在水中掙紮,盼着有人能來救我。”
秦玥神情發怔,默然無語。她內心深處,在沒人能看見的地方,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松動,在變柔軟。
她聽到戚少麟緩慢地接着道:“阿姐,留下這只小狗吧。”
他輕輕扯動她潤濕的衣袖。
也留我在你身邊吧,讓我做你的狗,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