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萬籁俱寂,當屋裏的燈火全部熄滅,獨自躺在床上時,秦玥的淚才又溢出。

她覺得很累,身心俱疲的累,閉上眼卻無法得一絲偃息,腦中不停閃過這十年的一點一滴。

幼時經歷家中突變時,她只覺得自己籠罩在巨大的悲恸下,仿佛天都快塌了下來。後來被項家從動亂中救出,安撫地帶着她到了泾州,才将這哀傷化解一二。

她記得項叔恭而有禮地叫她“少主”時候的樣子,記得項嬸每年會給她裁新衣,更記得項池從小護着她長大,說會帶着她找到自己的父親···可這所有的一切,都終結在了那個陰暗潮濕的牢房。像小時候一樣,她再一次失去所有,無所依靠。

屋內寂寥無人氣,她翻身朝向內側,裹緊了錦被低聲抽泣。

光影轉換間,她好似又回到了泾州,喧鬧的街頭盡是叫賣聲,空氣中飄散着她最喜愛的魚湯面的味道。身着粗布罩衣的小販蕩着手裏的長筷,高聲吆喝着。

她欣喜地跑過去,腳步一邁出去後才發現跨出的步伐竟然這樣小。她低下頭,發現自己身子也小小的,是八九歲左右的樣子。

她正苦惱着不知所措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稚嫩而又稍作老成的呼喊:“阿玥!”

像記憶中無數次那樣,項池快步走到她跟前,笑着問她:“你是餓了嗎?來,哥哥買給你吃。”

***

第二日清晨,惜雲早早地就打好水輕手進了玥姑娘的寝屋。昨夜她睡得早,想來今早也不會起得遲。

果然,她一進去就看到她坐在妝臺前,對鏡自攬。

秋岚将熱水放到紅木架上,走到妝臺前準備為她梳妝,“姑娘往後醒了就喚一聲,門口有丫頭守夜的,你要是不···”

看到秦玥的雙眼後,她立時噤了聲。玥姑娘的眼睛怎麽這般紅腫,像是哭了一夜。她猛然想到了昨晚世子問她的話,可明明她下午還好好的呀。

秦玥将鏡子挪開,對她道:“惜雲,你幫我弄點涼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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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水冰敷雖也有效,可畢竟大冷的天,貼着肌膚容易不适。惜雲想了想道:“我去拿些煮雞蛋來吧,興許更有用些。”

她剛一回頭準備出去,就看到世子從外進來。

過了一夜,戚少麟嘴上的傷已經結了一層淺淺的痂,面如冠玉的臉上多了這道瑕疵。

“世子。”

秦玥聽到這聲稱呼驀地坐直了身,十分抗拒地偏過頭用後腦勺對着他。

被這樣甩了臉色,若是放在平時,戚少麟早就發作一通拂袖而去。可他轉念一想,這院裏的哪一處不是他的,他想在哪兒便在哪兒,何須看別人的臉色。他不甚在意道:“狗走丢了,有沒有來你房裏?”

屋內總共就三人,這話顯然不是對惜雲說的。她眼神偷偷瞥向玥姑娘,等她回話。可過去了許久,玥姑娘都身形未動,半點搭理世子的打算都沒有。

惜雲縮了縮頭,猶豫着道:“世子,方才我在膳房見過二傻,應當還在那兒。”

世子昨夜吩咐了不給它吃骨頭,二傻嘴饞狗膽大,今早就自己跑去膳房要吃的了。

戚少麟沒出聲,目光緊緊地盯着秦玥。

秦玥雖然背對着他,可時刻留意着身後的動靜。靜默良久後都沒聽到戚少麟有所動靜,她忍不住微微移轉視線,想要從那面銅鏡中查看後邊的情形。

目光剛觸及鏡面,銳利如鋒的一雙眼便陡然出現在鏡中。戚少麟就站在她背後,也正通過銅鏡打量自己。

秦玥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站起,退了幾步抵在妝案邊,眼神防備地看着他。

戚少麟視線并未與她交彙,而只是盯着她的眼睛。适才從鏡中他瞧得不仔細,現下看清楚後,轉過頭看了一眼惜雲。

冷峻地目光還沒掃到她身上,惜雲就連忙心虛地低下了頭:她可真的沒撒謊!

一聲冷哼後,世子爺面如黑炭一般地一走了之。

這股沒來由的氣一直憋到午後,在收到昭王差人遞來的書信後達到了頂峰。

“送信的人特意叮囑,說讓您今日務必放了項池···以及項家的表姑娘。”莊遠将原意傳遞道。

“表姑娘。”戚少麟輕笑一聲道:“我倒要看看,秦玥還願不願意跟他走。”

他将信紙揉作一團丢在地上,對莊遠道:“你将人從地牢帶到府中,再讓人把秦玥叫來。”

***

傳話的人一走,惜雲便上前對坐在圓桌邊的秦玥道:“姑娘,可要現在去?”

桌上擺着一盤明黃的香梨,這個本不該是這個時節的東西,侯府裏卻毫不稀罕。秦玥點點頭,“你先在前邊帶路。”

惜雲應了一聲,轉頭走在前面。秦玥也站起身,擡腳跟在她身後,袖下的手握緊了一把從桌上順走的削皮短刀。

到了院裏的廳堂,戚少麟早已伫立在內,仰首觀摩着牆上的一副字畫。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對秦玥道:“坐。”

秦玥凝眸看着他:“你讓我來做什麽?”

戚少麟揚唇一笑:“那夜答應了你的事,我自然要信守諾言。”

不待秦玥接話,他提聲對外道:“莊遠,人帶進來。”

一陣悶聲響動,兩人押着項池進屋。項池面容更顯憔悴,雙眼熬得通紅,雙手縛在背後被人按跪在地上。

他先是仇視地盯着戚少麟,後看到站在他身側的秦玥後,滿目憤恨頓化作歉疚。

戚少麟居高臨下地垂眸睨他,淡淡道:“昭王讓我今日放了你,項大公子,你馬上就可以走了。”

項池掙紮了兩下,語帶不甘道:“戚少麟,你放了阿玥。”

“阿玥?”戚少麟笑道:“你覺得她還會願意跟你走麽?”

項池聞言望向秦玥,看到她也正在回望自己。她清冷地立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猶如一尊高不可瞻的菩薩,面帶悲憫地注視着惡貫滿盈的罪徒,無聲地宣讀着他的罪行。

他想,他的确罪無可赦,連至聖之人也無法救贖。

“阿玥。”他開口想解釋,想忏悔,最終不知從何啓齒。

秦玥面容并未帶有愠色,微微張口,平靜地問他:“為什麽?”

她語氣毫無波瀾,恍然間給了項池一種或許她還不知道真相的錯覺。正當他想要抓住這塊浮木之時,秦玥眼中流下一滴淚打破了他的幻想。

她顫抖着嗓音,皺着眉頭質問他:“為什麽?項池,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項池愣在原地,紅着雙眼一言不發。他沉默半晌,剛要出聲,一股大力就襲向他胸口。比起昨日在獄中被獄卒打的一拳,這一腳力道大上十倍,他倒在地上,溫熱的鮮血湧至喉間。

戚少麟收回了那副僞作的溫潤皮相,渾身戾氣道:“這一腳還給你。”

他觑了一眼邊上的随從,冷冷道:“帶下去放了。”

“是。”兩人不敢怠慢,架着項池利落地離開了他們的視野。

屋內只剩下他們兩人,秦玥收整情緒,穩着語調對戚少麟道:“我要出去。”

戚少麟側過身面對她,看着她眼下尚未幹涸的淚漬道:“你以為你還能去哪?”

秦玥仰起頭直視他:“戚世子既然不願放我,那便将我送回牢房。開堂會審,如何處置定罪,我絕無二話。”

她的話像是一陣風,将戚少麟心中的火燒得更盛,他一把抓住秦玥的手道:“秦姑娘的骨氣竟是在這裏,既是如此,還等那三司會審作甚,我現在就成全了你。”

秦玥手腕被他锢得發痛,掙脫不得,情急之下袖中握刀的右手當即揮向他。

寒光乍現,戚少麟警覺地後仰避開,另一手輕易便奪了秦玥手中的刀。他指腹在刀刃上輕輕擦過,而後稍向外使力,這把刀就插在了木柱上。他怒極反笑道:“要殺我,何必費這個功夫。”

他一手合握住秦玥的雙腕,将她往廳堂側邊休憩的偏房拉扯過去,“你待會兒在床上多賣幾分力,我這條命你就是拿去又如何。”

秦玥沒想到他起的是這個心思,怒罵道:“戚少麟,你身為堂堂侯府世子,行事如此下作,擔得起朝廷給你的厚祿嗎?!”

戚少麟腳步不止,“我戚少麟就是再下作,也斷不會幹那等裏通外國的勾當,秦大小姐未免高看我了。”

“混賬,你放開我!”

秦玥掙紮着不肯往前,戚少麟索性抱起她大步走。進屋後,他一腳踢上了房門,闊步走到床前,将她丢在綿軟的被褥上。

“我若是沒記錯,秦姑娘還欠着我一次。”他擡手扯開身上的白玉腰帶,繼續道:“我可是信守了承諾,望秦姑娘也不要食言。”

秦玥攥緊了身下的被面,眼神瞥向床邊,随後靈活地往外逃。戚少麟眼明手快地攔住她的腰,順手将人朝下壓住,覆身而上,雙手不留餘力地拽開兩人之間的阻隔。

秦玥蹙緊眉頭閉上眼,咬唇不發出聲。

“怎麽不說話?是不舒服麽?”戚少麟緩緩沉下去,垂眸看着她的側顏問道。

秦玥咬得蒼白的唇松開,低低地罵了一句:“畜生。”

戚少麟喉間溢出一句喟嘆,“對,我就是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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