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雖然昨夜吃了閉門羹,但第二日謝赭又一大早出現在裴翊屋門外。
他提着個食盒,敲了敲門:“裴兄,你起來了嗎?裴兄,裴——”
“他在這邊。”
眼前的屋門沒有任何反應,身後的屋門卻唰地被拉開。
沈臨淵站在門後,看着謝赭淡淡道。
謝赭對上前者的冷淡眉眼,沒由來地後背一涼,感覺才一晚不見,明瀾仙尊好像就轉了個性子。
他低頭拱手道:“見過仙尊。”
沈臨淵颔首,然後謝赭視線悄悄瞄向沈臨淵身後,問道:“怎麽……”
“小翊昨晚來請教問題,一直講到很晚,就順便在這邊睡下了。”
“原來如此。”謝赭恍然大悟,昨晚自己還想着邀人去賞雪,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用功,果然是明瀾仙尊的徒弟,天資出衆也就罷了,還那麽勤奮,真是讓人自愧不如。
裴翊打着呵欠從沈臨淵身後走出來的時候,就聽到自家師尊扯了個如此唬人的理由,差點懷疑自己還在夢中。
他用嘆為觀止的眼神看了眼一本正經扯謊的師尊,十分佩服。
沈臨淵看到了從屋裏走出來的徒弟,姿态親昵又自然地擡手理了理裴翊幾縷翹起來的碎發。
“師尊早啊……”裴翊鳳眼微眯,語調慵懶。
“早。”沈臨淵柔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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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鳳眸看向沈臨淵時還是軟軟的,帶着些只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會展露出來的,剛睡醒的迷迷糊糊。
但等到轉向謝赭時,鳳眸裏的這些情緒瞬間收了回去,變得客氣而疏離,讓人莫名感覺難以接近。
裴翊對着謝赭招呼道:“謝兄早。”
雖然還是笑着,但裴翊卻有點遺憾。
真是的,怎麽大早上就來了,連帶着他的早安吻也沒了。
“早。”謝赭道。
他看着眼前的師徒倆,突然有一種沒來由的失落。
兩人之間就像有一種別人無法插足的默契,讓他頗感自己來的突兀。
但來都來了,謝赭還是把手中的食盒遞了出去,笑道:“想着裴兄應該甚少來我們這邊,我特意去做了點我們這裏的特色吃食,不知裴兄是否會喜歡?”
謝赭把食盒的蓋子稍稍掀開,盒子裏頓時冒出袅袅熱氣,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
裴翊順着他的動作看了一眼,是一碗湯餅,白瓷碗裏的面湯還淋了熱辣滾燙的紅油,單是想想能在冰天雪地裏來上一碗,都覺得暖和。
但裴翊不動聲色地咽了咽口水,一本正經地拒絕道:“勞煩謝兄了,但我已經辟谷,多謝好意。”
“這樣啊……那好吧。”謝赭看起來有點失落,但既然人都說辟谷了,便也沒有任何理由勸裴翊收下。
眼見謝赭終于告辭,裴翊一口氣還沒松下去,就聽到身邊傳來一聲輕笑。
裴翊猛地扭頭看去,就見沈臨淵正偏過頭,嘴角是還來不及收回的笑意。
“好哇!”裴翊撲到沈臨淵身上,怒道,“師尊又笑話我!”
沈臨淵還在笑着,被徒弟帶得往後退了幾步。
他攬住氣呼呼的道侶,刮了刮人的鼻子,忍不住起了點逗弄的心思:“辟谷?”
裴翊聞言更加生氣,狠狠地啃上這個害得他沒了早飯的罪魁禍首,控訴道:
“還不是因為師尊不喜歡,師尊必須要賠我早飯!”
昨晚只是敲個門就這樣了,要是還吃謝赭他自己做的東西,那還得了?!
而且……如果說昨晚是個意外,可能謝赭單純和他們掌門一樣,是個自來熟的,那麽一大早還親自下廚做早飯,那就怎麽都說不過去了。
裴翊處理這種情況都慣常奉行當斷則斷的原則,免得一直糾糾纏纏對兩人都不好。
沈臨淵聞言也不反駁,給懷中的道侶補了個遲來的早安吻,道:“好,我們去找找他們的夥房在哪裏。”
“诶?”沒想到沈臨淵答應得那麽痛快,裴翊瞬間喜上眉梢,放出神識把整個門派都找了一遍,沒一會兒就确定了位置,拉起沈臨淵就走,“找到了!”
沈臨淵無奈跟上,情不自禁地開始發愁,怎麽他這徒弟,淨把本事都用在這些事情上面?
或許是因為已經過了飯點,兩人到的時候夥房裏正好沒有人。
裴翊喜滋滋道:“正好,我原本還發愁要怎麽混進去。”
畢竟剛剛才放出話說已經辟谷,下一秒就摸來人家夥房,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沈臨淵好笑地看着眉眼彎彎的徒弟,沒忍住揉了人腦袋一把。
他走到案板邊上簡單選了幾樣食材,道:
“等一等,很快就好。”
裴翊便把角落裏的小板凳拖過來,坐在邊上,一手支着腦袋,專注地看着沈臨淵忙碌。
雖然沈臨淵平日裏看起來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但和起面來卻意外地熟練。
裴翊奇道:“師尊竟然也會做這邊的面食嗎?”
沈臨淵嗯了一聲,淡淡道:“只要你活得夠久,很多事情也就會了。”
聽起來和平常無二的語氣,但裴翊就是感覺出了一點落寞的意味。
他下意識地探過身子,親了親沈臨淵的眉心。
“以後都有我陪着師尊啦!”
沈臨淵這才發現剛剛自己好像無意識地蹙了蹙眉,他好笑地想,有一天自己竟然要落到靠徒弟安慰了。
但心底又軟得一塌糊塗。
他把做好的面食倒進鍋裏,蓋上蓋子,等着水煮沸。
在蒸騰的熱氣中,裴翊托着腮,想一出是一出般地随口問道:“師尊是什麽時候對我動心的?”
但話一出口,卻立馬帶上了點緊張,然而在沈臨淵眼前又偏偏要故作淡然,裝作渾不在意的樣子看向沈臨淵。
沈臨淵把徒弟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了然地笑笑,也不戳穿。
他迎着裴翊的目光,沉吟了一會兒。
真要說起來,應該是那次他去尋又不知道跑去哪裏瘋玩的徒弟。
他最後找到一處酒樓前,聽着裏面傳來的輕歌曼舞,控制不住地沉了臉。
像裴翊這種人,無論到哪裏都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存在,他随便找個人問了問,就順着指引找到了雅間裏喝得醉醺醺的徒弟。
同在的還有好幾個年紀相仿的青年,應該是裴翊在凡間的朋友,有的身邊還伴着貌美的女郎或小倌,有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喝酒,但看起來也醉得不輕。
裴翊就在滿室的熱鬧中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裏喝悶酒,哪怕連拿着酒壺的手都有點不穩了,還是自顧自地把眼前排了一排的酒杯全部滿上,不管不顧地一杯接一杯仰頭一幹而盡。
沈臨淵看得眼角一跳,幾步走到人身邊,按下那只又要倒酒的手。
突然被人從後面按住,裴翊周身氣息一凜,下意識地就要曲肘往後狠狠一搗。
但被酒水灌得有些不甚清楚的腦子似乎又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了,在身後人帶來的熟悉感覺中停了動作。
裴翊轉過頭去,張了張嘴,似乎想打個招呼,但也只是清醒了一瞬,就又扯着人衣袖,小聲哼哼着靠在人懷裏。
沈臨淵無奈地低下頭去,輕輕擡起徒弟的下颌,責怪道:“怎麽喝得這麽醉?”
那雙鳳眸被水汽蒸得霧蒙蒙的,裴翊眯着眼睛看了沈臨淵一會,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人認出來,只是又摟着沈臨淵的腰,小小聲,很委屈的樣子:“我難過……”
都湧到嘴邊的訓斥瞬間被這句話堵得又咽了回去,沈臨淵幾時見過這種模樣的徒弟,瞬間心疼地低聲問道:“怎麽了?”
但是裴翊說完那句話後又沒了下文,沈臨淵耐心地等了一會兒也沒見他有任何動靜,無奈,正打算把人帶回去,懷裏的徒弟又動了動,扯着他的衣袖擡起頭來。
沈臨淵見過懷中人各種樣子,笑着的,哭着的,吵鬧的,乖順的,意氣風發的,低沉失落的……
唯獨沒有見過這種。
沒了以往面對他時的恭順,也不全然是看着親人時的信任和依賴,摻雜了些讓沈臨淵看得心頭一顫的東西。
就在這種目光中,裴翊突然直起身子,就着沈臨淵微微彎腰的姿勢,嘴唇堪堪擦過他的嘴角。
沈臨淵一僵,按住還想湊上來的徒弟,低聲問道:“我是誰?”
“唔……”裴翊卻好像被問住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答不出來,最後幹脆往沈臨淵身上一倒,兩眼一閉,拒絕回答。
沈臨淵心情複雜,卻又無聲地松了口氣,只當徒弟醉糊塗了,彎下腰把人抱起。
終于有人注意到角落裏的動靜,正想攔下不知何時進來的沈臨淵,卻見被抱在懷裏的裴翊都沒有一點反應,又被沈臨淵的氣質唬住,只當是來尋人的長輩,默默地縮回了手。
沈臨淵剛抱着徒弟走了幾步,懷裏閉眼裝死的家夥突然又有了動靜,像是始終慢半拍的腦子終于開始活動,看着他,小聲道:“是師尊……”
裴翊蹭了蹭沈臨淵的下颌,怕人沒有聽清楚一般,繼續小聲重複道:“師尊……”
轟隆一聲,沈臨淵仿佛聽到了心裏有什麽東西崩塌的聲音。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裴翊的師長,來尋不聽話的徒弟,卻沒想到,他突然在那一瞬,對着懷裏的徒弟動了情。
這一幕在腦海裏久久揮之不去,經年日久,甚至成了一直糾纏他的心魔,讓他前世不得不借着越來越長時間的閉關去躲避和徒弟的接觸。
然而裴翊聽沈臨淵說完,卻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
“笑什麽?”沈臨淵道。
“我在想,原來我竟然浪費了那麽多大好時光。”
他那次難過于發現自己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卻沒想到那人原來就在他醉得不省人事時對他動了情。
“這樣說起來,我還要更早一點喜歡上師尊。”裴翊眉眼彎彎,好像他喜歡得更久一點是非常值得驕傲的一件事情。
正巧這時鍋裏開始咕嘟咕嘟地沸騰起來,沈臨淵也顧不上接話,盛好湯餅,如謝赭那樣淋上了一層紅油,但又加上了謝赭不知道的徒弟慣常喜歡放的鹵肉。
裴翊笑着接過這碗只有至親才知道,完全按照他口味做的湯餅,隔着袅袅熱氣,和沈臨淵交換了個屬于愛人之間的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