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期而遇

不期而遇

和已經長大成人的柏逸卿比,她身形顯得十分嬌小。

坐在沙發上的宋灼華笑着,摸摸撲過來的兒子的腦袋,掌心順着頭頂傾斜的長發滑下。她沒有在意自己被按下的智腦,嘆道,“都長這麽大,抱不住了。”

她隐約想起兒時丈夫一句玩笑般的話,倒讓小兒子留了長發這麽久。宋灼華正要說些什麽,被柏逸卿按下的手腕上,智腦來了新消息。

應當是工作上很重要的消息。柏逸卿看到宋灼華起身急匆匆離開了大廳。

宋灼華工作繁忙,他們都習慣了。柏逸卿盯着她走遠,視線重新挪回大廳牆上投影的屏幕上。

AI主持已經換了別的新聞在講,毫無瑕疵的臉上過分真實,笑容像刻在了面上。

研究所傳來消息,柏逸卿名下的數百架智能機甲在三天後随其他軍備資源一起離開。

柏逸卿放下手腕,想到焱星,想到父親,再想到現在的局勢,捏了捏鼻根。也不知道蟻人究竟出現什麽事導致如此暴動。

他本來想借手中機甲的資源,去找人前往邊界焱星找到他父親的遺物,父親一生的研究數據和資料都在那裏。

他還記得出事前兩天,父親在回程飛船上與家裏人通訊。

在通訊裏,父親和他說已經找到新型材料,能夠更好地鏈接精神力與機甲,讓機甲如臂指使。這必将是一次偉大的嘗試。如果能成功,肯定能進一步提高機甲的攻擊性和防護性。

柏逸卿彼時還很懵懂聽着他說的話,雖不能完全聽懂,但看清了柏厲明面上的喜悅,由衷跟着期待起來。

現在父親已逝,屍首恐怕早成為蟻人腹中物,但遺物恐怕還藏在焱星。

他想繼續父親的研究。

不過現在局勢未明。柏逸卿十指相抵,撐着下巴想,說不定哪天軍團攔不住這群吃人怪物,人類全完蛋了呢?更別說繼續研究了。

這就不是他該擔心的事了。柏逸卿不願多想,起身找到角落裏的家務機器人,輸入指令,叫它準備晚餐。

又拿了工具打算出去修理一下花園,手腕上智腦再次來了消息,是連着上一條通知的,發信人是研究所所長。

消息稱,這批智能機甲結構特殊,需要研究所派出幾位研究員随軍隊前往第一軍團輔助使用,并且與軍團中的機甲維修人員做好交接。

所長詢問他是否願意帶隊前往。

帶隊前往第一軍團?想到某個人,柏逸卿一時有些猶豫不定了。

不過,所長為什麽會要求他帶隊?作為赫赫有名的研究所首席研究員,聯邦重點保護人才,他一般不會離開研究所,更別說離開母星去往太空。

正當他思索其中關竅,樓上響起腳步聲。

柏逸卿擡頭看去。樓梯上剛睡醒的柏逸君打着哈欠,忽然來了句,“正好,讓小弟去吧,他肯定很樂意。”

柏逸卿不言不語盯着他,只把柏逸君盯得睡意全無,從樓梯上三步并兩步下來。

柏逸卿舉了舉手裏的剪刀,比劃着,剪刀閃着寒光,威脅以為濃厚,“又給我挖什麽坑了?”

柏逸君打了個冷顫,“我可沒給你挖坑。好事呢。”他說着進廚房去。

柏逸卿的詢問尚未出口,就聽見宋灼華的聲音,“某種意義上的确是好事。”她的聲音沉郁,聽起來并不讓人覺得是件好事。

柏逸卿揚起頭,看到接完通訊的宋灼華撐在樓梯上,學着柏逸君的口吻亂喊他,“小弟,想不想去第一軍團玩玩?”

繼所長的消息後,怎麽母親也詢問他要不要前往第一軍團了?柏逸卿面朝兩人,“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柏逸君倒了水過來,懶懶坐在沙發上,擡了擡手中的杯子,“阿瑞斯——就是你小時候吵着鬧着要看的那臺機甲,損傷還挺嚴重。軍團的維修人員實在沒辦法了。”

“所以方才希爾曼的副官聯系了我。”宋灼華從樓梯上款款下來,“你也知曉這是你父親的心血之作,用的材料都稀少,制作難度較高,結構也很特殊。副官問我,你願不願意随着三天後的軍備運輸出發,前往第一軍團修理阿瑞斯。只需要修理阿瑞斯就好。”

阿瑞斯?柏逸卿有些失神。這臺機甲服役近20年,現在竟也到了損傷得無法修複的地步了?只能寄希望于它創作者的後人。

宋灼華站到他面前,抱臂道,“我是不想你去的,畢竟前線危險的很。”

宋灼華想起自己離世多年的丈夫,當年那人向她炫耀的自信從容模樣仿佛仍在眼前。宋灼華閉了閉眼,睜眼時眸中滑過一絲晦暗的艱澀,很快消失不見,“但那畢竟是阿瑞斯……”

“自己做決定吧。”宋灼華拍拍柏逸卿肩膀。

這下子,柏逸卿才隐約懂了所長詢問他是否帶隊的關竅,想必第一軍團提前和晨星研究所打過招呼了。

他笑了笑,暗道于公于私,他都必須要去這一趟了。

這可不是他故意的,巧合而已。柏逸卿心底的小惡魔有些迫不及待了,他想去第一軍團,工作為主,再‘順路’逮住某個家夥。

三天時間眨眼即過,到底不放心,宋灼華難得給他囑咐了很多,歸根到底總結成一句話:千萬要平安歸來。

“去到那裏記得和希爾曼打聲招呼。”宋灼華調侃着,“你小時候他還抱過你呢。你去和他打聲招呼,他也會關照你些。”

關照?他又不是小屁孩了。柏逸卿黑着臉不說話,柏逸君在旁邊笑的差點嗆死自己,幾分相像的面上滿是幸災樂禍。

柏逸卿回去研究所整理工具,他猶豫一二,把‘太陰’裝進機甲空間按鈕帶走了。

機甲誕生的初衷,就是為了守護。也許,它能在戰場上遇到适合它的人。

柏逸卿随着軍部的人一同出發。他負責帶隊晨星研究所來的研究員們。柏逸卿随他們一同活動,飛船內部空間寬闊,他分到了和自己曾經的副手一起的雙人間。

窗外的星空一望無際,看不到盡頭,也看不到時間。只有智腦不斷提醒,柏逸卿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柏逸卿背着手站在窗口面前,打開空空如也的消息箱。壓抑不住自己冒出來的想法:沈斯年每天看的都是這樣的景色嗎?

雖然遼闊華美,但未免太過孤寂。

他曾經的副手、如今早已是二級研究員的陶子榮收拾好行李,看着背對自己的人,不甚肯定喊了聲“首席?”

柏逸卿回過神,緩緩轉頭,“怎麽?”

陶子榮替他打抱不平道,“首席任務繁忙,所長也太大材小用了,運送這種小事本來說了讓我帶隊,結果……”他小心翼翼擡眼看着柏逸卿。

柏逸卿挑眉,“結果怎麽?很意外我會跟來?”他回身坐到單人沙發上。

“是挺意外的。”陶子榮試探着,“首席是不是另有任務在身?”

柏逸卿颔首,“運送只是其中一件,我分/身乏術時,希望你多幫忙。”

“包在我身上!”陶子榮松了口氣,笑眯了眼,面上一派熱情。

兩天後,飛船緩緩降落。

飛船智腦統一廣播提醒即将降落,拿好物品集合準備下去。

柏逸卿打開智腦一看,果然已經被屏蔽了信號。

他發給家裏人的消息都發不出去了。

而截止到信號被屏蔽之前,他問候沈斯年平安與否的消息也一直沒得到回應。他這麽想的時候,智腦ai忽然出聲提醒:您有一封新消息。

信號不是已經被屏蔽了嗎?柏逸卿訝然,點開信箱,來自沈斯年的郵件只有四個字。

——一切安好。

柏逸卿想不通,随手拉了一個跟船的星際軍詢問。

那守在門口鐵板一樣挺直腰背的軍人面無表情聽完,開口道,“一看你就是第一次來。對外的信號是屏蔽了。可是基地內有自己的信號源,基地內部的來往消息還是能夠暢通無阻。”

“謝謝。”

門徐徐打開,柏逸卿提着箱子随着隊伍出去。

寬闊的停機坪下站着迎接的一行人,金白二色的制服襯的人十分精神,帽檐下的臉有着一致的堅毅和莊重,仔細一看又會發現每張臉都不相同,卻奇異地叫人覺得他們像多胞胎。

柏逸卿掃過那一張張陌生的臉龐。

沒有,沈斯年不在這。

“首席,快走了。”發現他落隊的陶子榮朝他揮手喊道。

“來了。”柏逸卿回過神,深吸口氣,避免自己多想,大跨步跟上他們。

他和研究員們的工作地方主要在基地下層,是離機甲存放區域最近的地方。基地裏軍人來來往往,柏逸卿卻沒有機會去尋人。

他一來就馬不停蹄地投入工作。最新那批智能機甲是他帶隊研制,也就由他帶隊與軍團維修師交接。

此外,剛結束的戰役傷亡人數衆多,連帶着機甲也損毀不少。敵人不知道何時再來,時間緊迫,柏逸卿帶人幫忙一同進行維修工作。

忙起來陶子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總是出一些不該出的差錯,又可能因為歉疚,拼命找事做,把機甲檢修的事情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柏逸卿見他主動分擔工作,便放寬心,轉而去幫些軍團內的破損機甲維修,也知道了實戰裏機甲最容易損壞的部位。

不知是否他想多,總覺得不少機甲損傷最嚴重的都是駕駛艙部分。

這在以往是很少見的。柏逸卿若有所思,總不可能蟻人智商忽然暴漲,已經知道攻擊機甲弱點了?

忙起來時間不知不覺過去,有一日他正在飯堂用餐,和人讨論着智能機甲的結構問題。面前落下一個陰影。

“柏首席,可算找到你了!”來人聲音雀躍。

柏逸卿停下說到一半的話,擡眼看去,只見一個陌生的高個子男人站在面前,相貌英俊陽光,帶着淺淺的笑容。

柏逸卿遲疑着,“請問您是?”

“柏首席,我是軍團長的副官卡衛。”來人自我介紹道,“先前軍團長狀況不太好,我忙得有些昏頭。您來時沒能去接機,真的很抱歉。”

卡衛真誠地看着他,“現在您有空嗎?我想帶您去看看阿瑞斯。”

柏逸卿低頭看着吃到一半的飯,又擡頭看看卡衛。

卡衛一拍腦門,“是我疏忽了,這樣吧。您用完餐休息好就上基地頂層看看阿瑞斯。”他點着手腕上的智腦,“權限我已經給您了。”

随着他的話,柏逸卿手腕上的智腦發出一聲響聲。

既然對方已經安排得這麽妥當了。柏逸卿自然沒有異議,“好。我等會就上去。”

“麻煩了。”卡衛沖他半鞠躬,“我還有事,等會樓上見。”

“好。”

柏逸卿搖搖頭,心想卡衛一直沒出現和他接觸,他還以為已經找到人解決了,所以忙起來竟差點忘了宋灼華和他說的事情。

午飯後,柏逸卿帶着箱子獨自一人上了基地頂層。

電梯裏起先還有人,越往高層人越少,最後電梯內剩下他一個人。

安靜的環境裏響起了電梯達到樓層的提示聲。

門開了,柏逸卿回過神,提着檢查用的工具走出電梯,無意間一擡頭,和電梯外等候的那人對上了視線。

這人金發琥珀眸,除了發色瞳色與游戲裏不同,八分相像的容顏熟悉到柏逸卿一眼就能認出。

沈斯年不知想着什麽,面色陰沉,柏逸卿能嗅到他身上冰涼血氣和煞氣。若不是相貌一樣,柏逸卿當真不敢認。

可沈斯年甫一擡眼看見眼前的白衣人,身上的低氣壓消弭一空,面容上轉而浮了層淺淺的訝意,又變回柏逸卿印象裏溫和俊雅的模樣。

沈斯年端詳着他,眼中是毫不遮掩的驚豔。驚豔過後,沈斯年眨了下眼,有些恍惚地看着柏逸卿那身白大褂和手中那箱子,喃喃道,“我沒進游戲吧?”

這回柏逸卿變醫生了嗎?那他是什麽?

沈斯年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柏逸卿瞳孔微縮,“沈……”

怎麽都沒想到他還沒去找,人就撞到自己手裏了。

但這家夥游戲現實分不清呢?柏逸卿手比腦子還快,像是唯恐他跑,快步上前拽住他手臂,“沈斯年!”

沈斯年乍然間一擡手,卻不知撕扯到哪處傷口,疼的直抽氣。

柏逸卿分明沒用多大力氣,可端看沈斯年身形不穩,竟傷得好像很嚴重。他連忙扶住病人,擔心之餘又有幾分好笑,“游戲?你覺得這像游戲嗎?”

柏逸卿的目光鑽入沈斯年白襯衫領口,能看到那綁着繃帶的胸膛,除此之外,沈斯年就一條長褲在身上,面色是大病初愈的慘白。

柏逸卿面上笑容消失無蹤,“受傷了怎麽還敢亂跑?就不會好好躺着對嗎?傷到哪裏?嚴重嗎?”

好多個問題,沈斯年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個。等他想回答的時候,又把那一連串的的問題忘得差不多了,眼裏心裏分明只有面前人。

他拉下柏逸卿的手,在手裏捏了兩下,仿佛能以此确認他的真實性。“逸卿?”他擡手想碰眼前人的臉,卻顧忌着什麽到底沒有觸碰,放下手溫聲道,“你怎麽在這裏?”

“還穿成這樣。”他展臂就想攬住對方,“上次一別,我總後悔沒有把你綁回去。退出游戲前連抱一下都不行。”

還想綁我?柏逸卿擡手抵着病人肩膀,視線掃過他胸前的繃帶,壓低聲音,“我說我是來找你這負心漢的。”柏逸卿眼中含上一絲戲谑之意,“你信嗎?”

看着面前人的模樣,哪怕理智上知道柏逸卿肯定另有要事,這話多半是說來哄他的,沈斯年心裏仍舊歡喜,“信,當然信。要去我房間坐坐嗎?”

柏逸卿很想立刻答應下來。他有太多的話想和沈斯年一一敘說。從之前的游戲突然掉線、從蟻人突襲的戰況,到他來這裏的事情。

但是想起自己的工作,柏逸卿不得不嘆了口氣,拎起手邊的箱子給沈斯年看,“敘舊晚些吧,等會我去找你。你先告訴我你住哪。我還有事要忙。”

沈斯年恨不得現在就和他敘舊,但工作時間又不好為難對方,不由有些遺憾,“我住……”他頓了頓,想到柏逸卿權限恐怕沒法去找他。

沈斯年擡手看了眼時間,“我宿舍離得近。晚飯時間我上來接你?”

“好。”

這相聚來的太快,也太過短暫。

可他們等會還有時間慢慢交流。把沈斯年送進電梯後,柏逸卿一路走路帶風,唇角不知不覺翹起。

他尚且不知道自己這樣和沈斯年算什麽關系,但是看到沈斯年平安,心中的大石落下,心情好得像大雨後的藍天,明媚到要放出彩虹來。

而電梯門關上後,沈斯年腦子才從相聚的欣喜中清醒過來,意識到哪裏不對勁。

柏逸卿為什麽要上頂層?

頂層只放着一臺機甲,柏逸卿一身白袍還帶着工具箱,他是機甲維修師嗎?可是軍團裏的維修師他都認得。沈斯年沉吟着,但他的腦海只剩下一個人的身影,好像再也多不出一絲餘力來思考了。

索性等會就能再見,待會再直接問吧。

柏逸卿拎着箱子順着走廊直走,很快就看到了空蕩的房間裏傲然站着的阿瑞斯。

這架鼎鼎大名的機甲身高數十米,人站在它面前是如此渺小。那飽經風霜的黑紅二色外殼帶着不少痕跡,告知着來人眼前戰士的光輝歷史。

柏逸卿仰着頭看去,哪怕還沒經過細致的檢查。單從外表來看,阿瑞斯的損傷,遠比他想象中還要嚴重。他唇角的笑容漸漸消失,表情變得有些凝重。

柏逸卿從升降臺下來時,卡衛已經在等候着了。

面對卡衛期待的眼神,柏逸卿搖搖頭,收拾好工具,“實話說,想要完全修好基本是不可能的。就算把我父親的老師請來,答案也是一樣。核心結構受損遠比外表嚴重。外表可以複原,核心損毀嚴重,就只能換了。”

“怎麽會?”卡衛瞠目結舌,顯然不是很信,“這可是阿瑞斯啊。”

“阿瑞斯再怎麽厲害說到底也只是一臺機甲。”柏逸卿鄭重道,“人會死,機甲也會損毀。”

說起這個,柏逸卿收拾的動作慢了下來,有些擔心,“駕駛座顯然被重點攻擊,洞穿了控制室,裏面血腥味很重。軍團長他怎樣?”

先不說希爾曼小時候與他的一面之緣,單單就聯邦戰神這點來說,沒有人類會不希望希爾曼健健康康。

“長官他……”卡衛吞吞吐吐,“不太好。”

柏逸卿眼皮一跳,想起新聞的播報消息,“我來時聽聞,軍團長他傷勢嚴重,性命垂危?”

卡衛猶豫着點頭,“比起身體,長官精神力傷得更重。您應該知道在外界作用下駕駛員被迫與機甲鏈接斷開對駕駛員精神力傷害多大。當時情勢危急,蟻人圍攻阿瑞斯。長官不顧傷重重新鏈接指揮……慘勝後我們在機甲殘骸裏撈了很久,差點以為他和阿瑞斯一起……”

卡衛沒敢說出後面那些話,面上是顯而易見的後怕。

“這樣嗎……”柏逸卿想到母親的話,于情于理,他都該去見見這位傷勢嚴重的長輩。“方便帶我去看看軍團長嗎?我父親與他是故交,而且關于阿瑞斯的智能核心,我也想和他詳細談談。”

卡衛沒有第一時間答應,他轉身去按着手腕上的智腦。柏逸卿猜測他應該是在詢問希爾曼。

“方便的,長官正好有空。”卡衛轉過身,“您請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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