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虞金金聽到雲霧這個名字，見到雲霧的照片時，心想，這個有着雅致名字，出色容貌的女孩兒，想必和沈烨一樣，家庭背景很好，是天之驕女，絕沒想到卻是這樣的出身。
如此天壤之別的兩個人，又身處兩地，最終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作為一個編故事的人，虞金金也不禁被勾起了好奇。
“那天中午，很多人向我父親敬酒。我父親遞了我兩杯讓我替他。他知道我不會喝酒，也從沒喝過白酒。我當時覺得奇怪，不過也沒多想，又愛面子，哐哐喝了好幾杯，後來怎麽醉倒我都不清楚。醒了之後，發現自己在雲霧家裏。我父親已經帶着人走了。他給我留了一封信，一個背包，裏面是幾件換洗衣服，一堆寒假作業，還有一本字帖。”
沈烨彈了一下煙灰，微微笑道：“我才知道自己上了當受了騙。他帶我來鄉下是有預謀的。信上說，我寫完作業之後他來接我回去。那是十四年前，沒有智能手機，鄉下也沒電腦，我不認識回家的路，身上也沒錢，只能老老實實的等着他來接我。”
虞金金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肚子疼。這位老沈總也真是夠腹黑的。
沈烨醒來之後，看到沈兆言給他留的一封短信，氣得三把兩把把信紙扯得粉碎，然後又沖到院子裏，看見院子裏的東西，順手就開始砸。
一個正值青春逆反期的少年，在那種情況下的暴怒心情可想而知。他砸東西，倒也不是氣惱埋怨雲秋母女，只是心裏充滿了委屈和氣憤無處發洩。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種孤立無援的絕望，這也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碰見挫折，還是這麽大的一個“挫折”。
雲秋是個成年人，知道沈烨此刻的心情，再加上看在沈兆言的面子上，不好意思呵斥阻止，反而是雲霧沒想這麽多，也沒顧忌那麽多。她心疼自己家裏的東西，上前扯着沈烨的胳膊，大聲喊道：“住手！這是我家的東西，你憑什麽砸！”
沈烨紅着眼睛，手指差點戳到她臉上，“你們和我爸串通好了坑我！”
“才不是，你爸非要把你留下來的，我媽還不想要留你呢，要不是看在你爸給我們蓋學校的份上，我媽才不會答應呢！你爸說了，你要是不想待我家，就去蔣老師家裏。”雲霧毫不客氣的扯着他的胳膊往外拽，“走，我送你去蔣老師家，你別在我家！”
沈烨一聽這話，勉強算是停了手。比起去蔣老頭家裏，雲家到底還是好一些，那個蔣老頭一看就比較啰嗦難纏，還特別能抽煙。
雲秋見他冷靜了些許，忙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他身邊，輕聲道：“你別急，你爸走的時候，說你寫完作業馬上就接你回去。”
沈烨咬着牙一聲不吭，知道這是他老子存心整治他，因為他以往放寒暑假，作業都是拖到最後兩天才寫，胡亂塗抹一通，應付了事。這次還特別留了一本行書字帖，也是逼着他練字的意思。
雲霧點頭：“對啊，就那點作業，你速度快點，一星期就寫完了。”
沈烨瞪了雲霧一眼，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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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讓你在這裏住幾天，也是希望你能體驗一下生活，并不是人人都有你那麽好的條件……”雲秋當了多年的語文老師，很擅長做思想工作，和顏悅色的勸解了沈烨半天，然後又讓雲霧帶他出去轉轉，先散散心。
雲霧看得出來沈烨對她有輕視之意，而且還砸了院子的東西，嘟起嘴巴不大樂意，雲秋就摟着女兒對着她耳邊私語：“他是沈叔叔的兒子，是客人呢，就當他是個不懂事的弟弟，多讓着他點，嗯？”
雲霧想到沈兆言，便點了點頭，換了個笑臉走到沈烨跟前，好脾氣的勸他：“蔣校長常說，高興了一天也是過，不高興一天也是過，既來之則安之。找點事做，一天很快就過去了，你爸爸很快就來接你了，你說呢？”
沈烨望了她一眼，冷着臉不吭。
雲霧也不生氣，笑吟吟說：“要不去捉鳥吧。”
捉鳥？沈烨倒是沒玩過。
雲霧一看他的表情松動了，就明白他有興趣，拿了院子的籮筐，又抓了一把谷子，說：“你跟我來。”
沈烨不怎麽樂意的跟了出去。
院子外便是稻田，雲霧找了個合适的田埂，把籮筐用棍子支起來，上面系了根繩子，下面撒了谷子。
沈烨袖手在一旁看着。雲霧布置好了，招呼他趴在田埂後的地上。
沈烨悶葫蘆了半天，終于開口說了句話，“我蹲着吧。”他素來潔淨，別說趴在地上，就連坐在地上的事，他都沒有過。
“鳥兒很精的，一看見有人就不會來的，你要趴着才行。”
沈烨猶豫了一會兒，半推半就的趴下，馬上又騰一下跳起來，“有蟲子。”
雲霧被他大驚小怪的樣子逗得直笑：“草地上當然有蟲子了，還有蛇呢。”
沈烨越發不肯趴下。
雲霧又說：“你穿着長褲呢，沒事的。”
沈烨糾結了一番，最終還是趴下了。
稻田邊不時有鳥飛過，可惜飛來飛去的都是過客，并沒有鳥兒肯停留看一看誘餌。
沈烨有點急，“怎麽不來吃？是不是應該放點肉。”
雲霧忍不住噗嗤笑了，“你真傻。”
沈烨活到這麽大，第一次有人說他傻！氣得臉色通紅，嘴硬的辯道：“不是有烏鴉吃肉的故事嗎？”
雲霧忍着笑意沒有反駁他，只說道：“別急，要有耐性。”
終于一只鳥低飛了過來，降落在籮筐不遠處，小心翼翼的四處看了看，十分謹慎的在籮筐前停了好半天才一點一點的往前走，最終還是未能抵擋住誘惑，鑽進了籮筐裏。
沈烨迫不及待的拉動了手邊的繩子，籮筐啪的一下就落下來了，可是小鳥也撲騰一下飛走了。
雲霧惋惜，“哎呀你真笨吶。”
沈烨在短短十分鐘內，收獲了人生中的兩個第一次，真傻和真笨，氣得從地上跳起來，“不玩了。”
雲霧沒想到這城市少年的自尊心如此脆弱，連忙哄着他說：“要不我們去抓魚吧。”
沈烨板着臉不吭。
雲霧回到院子裏，拿了一根長杆和一個魚簍，笑吟吟的招呼他，“走吧。”
沈烨默不作聲的跟在雲霧後面，心裏打起了小算盤。他在雲家的牆壁上看到了雲霧的獎狀，正好也念初一，和他同級，那些作業可以叫她替他寫，兩個人分工，時間至少縮短一半。
沈烨雖然打心裏瞧不起這鄉下丫頭，卻打着小算盤找機會讓她給自己寫作業，于是刻意的把自己的輕視給收斂了起來，主動找雲霧說話。
兩人年紀相仿，說了會兒話很快熟了起來，
到了河塘邊，雲霧挽起了褲腿，把魚簍裏面撒了點魚食，沉到水裏。沈烨無精打采的站在樹蔭下，目光無意間落到雲霧的小腿，發現她腿上的肌膚很白皙，而且沒有汗毛，光滑幹淨的瑩瑩如玉。
她低着頭，彎着腰，領口的衣服有些松開，從他站着的角度，可以從領口看見她領口下的一片雪白的肌膚。正處在青春期的少年，懵懵懂懂的對異性充滿了好奇，雖然沈烨對她并沒有什麽好感，但卻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偷看了幾眼。心口跳動的有點快，臉上也微微有點發熱，他轉開目光，指着那個魚簍不屑的問：“這能釣魚？”
“等會兒就有鑽進去出不來的小魚小蝦。”
雲霧仰着臉對他笑，眼裏亮晶晶的映着陽光，梨渦像是水面的小漣漪。沈烨這才發覺這鄉下丫頭長的還挺好看，就是太土了，渾身都土，就除了個名字不土。
雲霧沉了魚簍之後，她又跑到河塘另一邊，把水草一樣的東西劃拉到了岸邊，在裏面翻翻撿撿的。沈烨好奇，走到跟前發現她正在剪一些長刺的東西，便問這是什麽。
“野菱角。你沒見過嗎？等會兒煮熟了你嘗嘗，很好吃的。”
沈烨皺眉沒什麽興趣，他內心煩躁不安，度日如年，不一會兒便催着雲霧去把魚簍撈起來。
“不急，還沒到時間呢。”
沈烨不耐煩道：“我要回去。”他好面子，不好意思直說急等着回去趕作業，沒心思玩。
回去時走得是另外一條路，小橋東邊有一片竹林，叢叢幽篁，筆直高挺，蔥蔥翠翠的青碧顏色看上去幽靜涼爽。沈烨正要從竹林中走，雲霧連忙一手拉住了他。
“不要從裏面過。”
“為什麽？”
“你不覺得陰森嗎？”
“不陰森啊，從裏面走多涼快。”
雲霧只好明說：“那裏面鬧過鬼的。”
沈烨一聽就來了勁頭：“什麽？你快講講。”
“以前村裏有個婦女，因為丈夫變心吊死在裏面了。後來村裏的人晚上老看見裏面有鬼火，還聽見過哭聲，我們就不敢從裏面過了。”
正說着，突然從河邊刮過來一陣風，把竹林裏的竹葉吹得簌簌微響，雲霧心裏一緊，覺得後背竟然微感涼意，連忙匆匆的就往一旁快走。沈烨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看見雲霧緊張的模樣，不由生出作弄之意，跟在她身後，突然出其不意的在她肩頭猛地一拍。
雲霧驚得大叫了一聲，回頭的時候，臉色都有點白了。
沈烨樂了：“膽小鬼，青天白日的怕成這樣。”
回到雲家，沈烨立刻去寫作業，活到十三歲寫作業從沒這麽積極過。
雲霧把菱角煮熟了，端到沈烨的面前。沈烨一看那黑黢黢的野菱角，壓根沒興趣，只是看到菱角上的刺，靈機一動，不好意思直接開口的話，終于能找個借口提出來了。
沈烨拿起一顆放在了嘴裏，狠狠心一咬，然後啊一聲捂住了嘴。
雲霧趕緊彎着腰問：“你沒事吧，紮住嘴了？張開嘴讓我看看。”
沈烨張開嘴把舌頭伸出來，雲霧湊近了一看出血了，吓了一跳。
沈烨捂着嘴巴，把作業本往她跟前一推，“我舌頭疼，你替我寫。”
雲霧搖頭，“這不行，你爸來接你的時候，肯定要檢查的，我們的字又不一樣。”
“沒關系，你把答案寫到紙上，我抄上去。”
雲霧還是不樂意。
沈烨板着臉道：“你把我舌頭紮流血了，你應該表示點歉意吧。”
雲霧懵懵的看着他，你自己紮的，怎麽成我的錯了。
沈烨冷冷道：“你不幫我的話，這些作業我寫不完就要一直住在你家，你也不想這樣吧？”
因為沈兆言的緣故，她媽不好意思拒絕沈兆言的請求，她也不能怠慢這個“貴客”，可是她也不想侍候這個城裏的小少爺，心裏恨不得沈烨馬上就走。
她想了想，“我數學好，我替你寫數學吧。”
沈烨求之不得，翻出一個本子給她，“你寫上編號和頁碼，回頭我抄答案的時候方便找。”
雲霧說：“我先去做飯，等晚上給你寫吧。”
沈烨寫了一會兒作業，聞見了香氣。他正在長身體，餓的也快，被飯香勾得饑腸辘辘，就放下作業本，晃進了廚房。
雲秋在炒菜，而雲霧坐在爐膛的旁邊，用力的推着風箱。這一切沈烨只在電視裏看過，頓覺新奇，自告奮勇要來替雲霧推風箱。
拉風箱這活兒看着有趣，其實很痛苦，冬天還好，大熱的天坐在爐膛前，烤的他前胸後背都熱烘烘的，一會兒工夫滿頭是汗。但是他也不好意思臨陣脫逃，因為他自己主動要求做的，只好硬着頭皮幹完。
出了廚房，他連着呼了幾口熱氣，恨不得拿井水沖個涼。雲霧及時的遞過來一杯茶水，沈烨接過來咕咚咕咚一口氣喝盡。
雲霧不由噗的一笑。
沈烨瞪她：“你笑什麽？”
“啊，沒什麽。”雲霧本來覺得他很傲氣，可這一下午相處下來，發現這城裏的少年其實還挺能入鄉随俗的，比她想象中好相處。
晚飯擺在院子裏，很簡單。自家種的新鮮蔬菜，用柴火和鐵鍋燒出來另有一種風味。沈烨一口氣吃了三碗。
收拾完碗筷，兩人一起寫作業。房間裏沒有空調，只有一頂落地風扇，腳下是一盤蚊香。
沈烨本來想着，村裏的學生，就算考年級第一，能力又能強到那裏去。直到親眼看到雲霧做題的速度，才暗暗吃驚。她這個年級第一，果然不容小觑。
寫到夜裏九點，眼看時間不早，雲秋讓沈烨洗澡睡覺。
沈烨突然想到她家并沒有衛生間，在哪兒洗澡？莫不是像電視裏演的那樣，在河溝子裏洗？就在他惶惶不安的時候，雲霧把他領到菜園後的一個簡易棚子前，拉亮了懸在絲瓜架下的燈泡。棚子裏放着一個鐵制的洗臉架，上面擺着兩個搪瓷盆，一旁放着香皂，旁邊有一把帶靠背的椅子。
沈烨很無語，“這怎麽洗啊？”
雲霧反問：“把盆裏的水撩到身上，你不會嗎？”
面對如此簡陋狹小的“浴室”，如此簡陋的條件，沈烨對比着自家的豪華浴室，心裏頗不是滋味，怎麽這裏的人都活得像是幾十年前？
洗完澡，沈烨躺到床上，剛擦過的竹席子沾着點水氣，幽涼幽涼的貼着肌膚，十分舒适。
屋外有雲霧和雲秋輕聲的說話聲，兩人洗澡之後去了西屋。又過了一會兒，院子裏徹底靜了下來，只有蛐蛐的叫聲。
沈烨翻身朝着窗戶，暮色蒼穹，星光，彎月都清晰可見，山裏的天空仿佛離地面特別的近。整個山村陷入了一片寂靜，仿佛空了一般。只有不知名的蟲鳴，忽歇忽唱，窗前偶爾飛過一閃一閃的小亮點。
沈烨第一次經歷覺得這樣的夜晚，對于雲霧來說，這是千千萬萬個夜晚中普遍的一個，而對于沈烨來說，卻是人生中的諸多的第一次，讓他終身難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