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還有幾個月就要參加高考的沈烨,初四就開了學,每天緊張到上廁所都掐着時間。清明節的時候,他自然也沒功夫陪着雲霧回青山村,他想反正今年有紀棉和她一起。

沈兆言照例給雲霧安排了司機。臨走前一天,紀棉突然告訴雲霧,她今年不回去掃墓。

雲霧問:“為什麽?”

“回去萬一碰見張霞,我擔心她會不讓我走。”

“沈叔叔不是都處理好了嗎,她應該不會難為你的。”

紀棉撇撇嘴,“她見錢眼開啊。萬一見到我,把我綁了送到定親的那一家呢?”

雲霧不敢冒險,于是留下紀棉,獨自一人回了青山村。給母親掃墓之後她去了一趟蔣成達家。

沈兆言給蔣成達帶了幾瓶茅臺酒,還有一些補品,讓雲霧送給他,以示感謝。因為紀棉的事情,是蔣成達去和紀棉的繼母父親周旋的,沈兆言不方便出面。張霞拿了一筆錢,很爽快的就答應讓紀棉留在省城上學了。

雲霧上學的時候,語文成績特別好,蔣成達一直都很喜歡她,見到雲霧現在的樣子,更是無比欣慰,好一頓誇贊,把雲霧誇得臉都紅了。

蔣成達又順口問起紀棉,“紀棉怎麽沒回來?”

雲霧解釋了原因。蔣成達笑道:“怎麽會呢,張霞巴不得讓她在外頭上學,好減輕負擔。”

“她給紀棉定過親,紀棉還擔心碰見那一家人。”

蔣成達的妻子洗了蘋果端進來,剛好聽見這話,驚訝道:“定親?張霞沒有給她定過親啊。”

雲霧愣了一下。

“張霞和我提過好幾次,打算以後親上加親,讓紀棉嫁給陳鋼,可以省一大筆彩禮。現在農村的青年娶媳婦很困難,彩禮越來越高,這都是重男輕女導致的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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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鋼就是張霞帶過來的那個兒子。

蔣成達笑着嘆氣:“沒想到陳鋼上初中時那麽混賬,以後竟然還要當老師,搞不好過幾年要成我小同事呢。”

雲霧問:“當老師?”

“對啊,他考了個師範學校。”蔣成達嘆氣:“不過,現在年輕人都不願意回家鄉,所以咱們這村子裏就一直缺老師。支教的老師來了又走,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雲霧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覺得不對。紀棉說張霞為了給兒子湊學費給她定親收彩禮,可陳鋼上的是師範學校,應該是免學費的。而且,張霞打算讓紀棉将來嫁給陳鋼,為什麽要給她定親?

難道是紀棉撒了謊?還是張霞臨時又改了主意?

雲霧決定弄個清楚,不然心裏一直是個疙瘩。回到家裏,她告訴紀棉,今天去了蔣成達的家裏,聽到了很多關于張霞和陳鋼的事。

她沒說是什麽事,可是紀棉聞言臉色微微一變,“什麽事啊?”

雲霧不再繞圈子,直問:“你為什麽要騙沈叔叔?”

紀棉反問:“我騙他什麽了?”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麽。”雲霧直到此時此刻,還不是很相信紀棉編造了謊言,可是蔣老師夫妻倆更不會。“你為什麽騙他,他對我們那麽好,你為什麽騙他?”

紀棉沒有回答,漂亮的眼睛,毫不閃躲的看着雲霧,是誰說的,說過謊的人會心虛,會眼神飄忽。她不會。她偏不。

客廳裏安靜到空氣仿佛凝固。

紀棉緩緩站了起來,視線和雲霧持平,“你想聽原因嗎?那我告訴你。”

她這麽說,就等于承認了欺騙。

雲霧無比失望而痛心,清亮的眼睛充滿了哀傷和不解,為什麽。

“村子裏的老師是什麽學歷什麽水平,你很清楚,你給我的複習資料輔導書,我根本就看不懂,因為老師講都沒講過,可能他們都沒見過,所以我再怎麽用功再怎麽努力,也不會考上一高。我會像陳鋼一樣在鄉裏上高中,像他一樣,在落後的教學條件下,考不上大學。不同的是,他是張霞的親兒子,她可以容忍他一年兩年的複讀,最後勉勉強強考上一個生源不足的師範學校。可我不一樣,她怎麽可能讓我複讀呢,每一年都是錢啊!她舍不得的。”

紀棉緩了口氣,“所以,我要麽是在家裏幹活,要麽是出去打工。等陳鋼畢業了,和他結婚,可以省一大筆彩禮。當然了,如果陳鋼在外面上了大學,開了眼界,看不上我,那我可能要嫁給一個連陳鋼都不如的男人。”

紀棉停頓下來,露出嘲諷的笑容,“你看,這就是我的命運和前途,可以一眼看得到頭的一輩子。”

“可是你呢,你到了省城,你就考上了最好的高中,可以上名牌大學,你的前途會很光明,最差最差,也會在沈叔叔的公司裏當個白領。”

紀棉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錘子,在暗夜裏發出沉悶的聲響。

雲霧看着眼前比自己還要成熟冷靜的紀棉,心裏問自己,紀棉的命運當真會如此嗎?她不想認同,可是她也無法反駁。

紀棉看着她,眼神突然變得很尖銳,“你沒有發覺我們之間的差距嗎?這個差距是因為我不如你嗎?不是,我們是一樣的開始,上小學的時候,我們一樣年年拿獎狀,媽貼到牆上,我不比你少一張。我不比你笨,你能考上一高,是因為沈叔叔把你帶出了青山村。”

雲霧想說,不是誰都能考上一高的,她付出多少心血,除了保姆,沒人知道。她沒有在淩晨一點之前睡過覺,沒有節假日沒有寒暑假,大年三十都在做題,上廁所的時候都在背單詞。可這個時候,她面對紀棉,這些話她都無法說出口。

紀棉紅了眼圈,“沈叔叔為什麽那麽偏心,他為什麽不管我,只管你?”

“他不是偏心,是因為爸根本就不管我,我無家可歸,你不知道嗎?”雲霧的眼眶也紅了。

紀棉嘲諷的笑了下,“是啊,我還有個家。可是他知不知道我在那個家裏過的什麽日子?你跟着咱媽,她不打你不罵你也不讓你幹重活,更不會讓你看着同齡人去上學,自己在家帶小孩兒!我呢?”

眼淚慢慢從臉頰上流下來,紀棉的聲音也變得嘶啞,“不僅沈叔叔偏心,就連媽也很偏心,給你取名叫紀星,你是天上的星星,我是她的貼心小棉襖。你看,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既然是貼心小棉襖,為什麽她不要我?”

提到過世的母親,雲霧的眼淚奪眶而出,“媽沒有不要你,也沒有不管你。媽做什麽東西都是兩份,從來沒有偏心過,每次家裏做點好吃的,媽都會帶學校裏給你。你不能那麽說她。”

紀棉猛地抹了一把眼淚,“好啊,不說她。說你。”

“媽去世了你算是我最親的人,沈叔叔把你接走了,我特別高興。我天天盼着你會來接我,你會讓我離開那個家。可是你呢,你在這裏享受了這麽好的生活,你想到過我嗎?你想起過我嗎?”

雲霧含着淚說:“我當然想到你,我拼命學習就想有一天能幫你。”

紀棉壓抑着的怨恨終于爆發了,“你幫我什麽?送一堆輔導書?一個手機?幾件衣服?我不需要這些你知道嗎,我需要的是你帶我離開那個家庭,你有沒有向沈叔叔提過一次,把我也接到城裏來?你提過嗎?”

雲霧難過的看着她,“是的,我沒有提。我在心裏想過無數次,都沒辦法張口,因為沈叔叔只是我的恩人,不是我的親人。他對我沒有義務,我不能對他提出過分的要求。所以我一直很愧疚,我覺得很對不起你。”

“你不肯幫我,那我只有靠自己。”紀棉看着雲霧,一字一頓道:“所以,你有什麽資格,來指責我?”

雲霧傷心的看着她,“紀棉,我沒有資格指責你,可是你不該騙沈叔叔。你不該利用他的同情心。”

紀棉不屑道:“你別假惺惺的标榜你的三觀正了。你站着說話不腰疼,得了便宜還賣乖。換成你是我,你就不會這麽說了。”

雲霧含淚點頭,“是的,換做我是你,我寧願坦坦蕩蕩的去求他,而不是撒謊騙他。

沈叔叔是很有錢,可是他的錢不是我們的,他給我們一分,我們都應該感激,而不是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是他應該給的,他不給就是不仁義,不厚道,不作為。他不是救世主,他也不是我們的親戚,他不欠我們什麽。”

紀棉沖口而道:“他不欠我,那你呢?”

雲霧心口如同被刀子紮了一般難過,她沒想紀棉會這麽怨恨她。

“我來到H市,并不是你想象的過着幸福快樂的生活,沈叔叔給我的每一分錢,我都有心理負擔,我每一次考試,都有沉重的壓力。我沒有出去旅行過,我也沒有買過衣服,沈烨送的衣服我全都給了你,我去雲頂高中報道的時候,我穿着一高校服,因為我沒有別的衣服。我把我能送給你的東西都給了你,你看不上這些,可這些,已經是我力所能及的全部。”

雲霧哽咽着咽下眼淚,“紀棉,如果你認為我欠了你,那我也無話可說。”

“你錯了,你給的不是全部,只是無關緊要的皮毛,沈叔叔給你重塑了內核!”

紀棉含着眼淚盯着雲霧,漂亮的眼睛裏浮起迷茫和痛苦之色,“我和你長的一樣,我和你同一個爹媽,為什麽我總是可憐的那個,為什麽我總是受罪的那個?雲霧,我哪裏不如你呢?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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