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夜晚, 電視劇,零食,小窩, 這是每個打工人的安樂鄉。
就算是黃鼠狼也不例外。
濮落坐在床上,手裏抓着一盤黃澄澄的櫻桃,專心得就連捏着盤子的手都在用力。
他的目光落在這個狹窄房間的電視機上, 表情随着劇情而變換。
他正在追現如今大火的歷史劇《未命其名》, 雖然濮落真的不太能理解這個名字和電視劇的內容有半毛錢的關系嗎, 但因為劇好看, 加上據說是編劇親自取名的, 所以大家都覺得這名字裏面一定藏着什麽伏筆。
只是劇情還沒有到伏筆爆炸的時候,大家才會覺得不明所以。
濮落覺得網友們說得對。
但是現在, 他已經隐約能夠摸到這個名字的含義了。
屏幕中,兩個少時交好, 相伴走到如今的青年正肩并肩曬月亮。
這一日是滿月,銀月的光輝灑向大地,照亮了兩個青年的臉, 但卻遮住了滿空的繁星。
這讓男主角很不滿意, 他嘟嘟囔囔地說着一些大都的空氣真糟糕, 星星都不如老家亮之類的抱怨,引來另一人的溫柔回應,二人以此話題為揭幕, 陸陸續續說了些小時候的事。
這二人一個叫沈流,一個叫李暮雲, 二人是老鄉, 不過二人的身份天差地別,以前沈流是放牛娃現在是皇帝, 而他當年放的,就是李暮雲家的牛。
故事的開始就是他們的家鄉鬧災荒,沈流和他的小夥伴們實在餓得狠了,一起把李暮雲家的牛吃了,在那個時代,牛命的價值要高于一個小小的放牛娃,所以沈流完全是做個飽死鬼的念頭去吃牛的,在小夥伴們吃飽後,他孤身一人去東家家裏自首,覺得大不了就做個飽死鬼。
幸好那天東家的孩子求學歸來的好日子,管事的雖覺得損失一頭牛太晦氣,但看在家有喜事的份上,便決定只将沈流打了一頓丢出去了事。
沈流被打出去的時候正好遇到李暮雲回來,問清楚情況後,這位少爺便蹙眉表示沈流之前幾年放牛都放得極好,這次牛會“死”顯然非沈流之過,而是明知道遇了災年,卻不減租、亦對家鄉人沒有幫扶的李家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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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鄉中明明有災,別人都快餓死了,家裏卻在給他搞宴會這種事更是不仁到了極點。
于是這位小李少爺不光給沈流準備了傷藥,還下令将今日宴席中的菜肴全都放到湯裏,和糠、米一同煮成了鹹粥,分給了李家挨餓的佃戶們。
“其實我一開始覺得你就是個表面慈悲的,若是真覺得抱歉,為什麽不直接請大家吃大魚大肉而是要搞成這個模樣,又為什麽要在粥裏放糠,這分明是埋汰人。”
電視中的沈流回憶往昔時忍不住笑了出來,另一青年亦是低眉淺笑:“怪不得陛下那時對我頗為不善,不知是陛下是得了哪位聖人指點,才解了臣的冤情?”
“我有那麽笨嗎?自然是自己想通的,回去後我就拉肚子了,還以為是你的藥有問題,結果聽鄉親說肚子裏長期沒有葷腥的人不能直接吃大肉,郭達、徐風他們也拉了,我才明白你為啥要搞粥。”
“至于這粥裏放糠嘛……我猜,你是為了保證李宅裏頭的那些下人不會将這些菜肴昧下吧?他們高貴的牙齒可啃不動糠皮。”
“陛下果真明鑒。”
二人嘻嘻哈哈地,又說了些之後成長中的趣事,能夠讓一個放牛娃和一個小少爺走成君臣關系的,自然是天下大亂,前朝皇室不做人,天下又沒降下猛男把前朝揍醒,只能自己來這麽回事了。
但其中一路走來,何止艱難險阻四字可以輕易概括的。
二人一起經歷了生離和死別,面對了陰謀與迫害,一人文,一人武,從十來歲的時候開始便是最好的搭檔,凡二人臨戰的戰場便不曾有過敗績。
但是,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了呢?
“咕呱……”
是功高蓋主,還是他疑心猜忌。
是天無二日凡事應統于一的大道,還是那些可畏人言,還是心中的陰暗?
哎,人類啊,就是一種有敵人時候聯手對敵,沒敵人時候就要搞自己人心态的生物啊。
濮落将櫻桃塞到嘴裏,只覺得口腔中炸開的酸甜正應了他此刻的心情。
但是好虐啊,前兩天看到劇情就是有人彈劾李暮雲他就知道要不妙了,但看沈流處處維護,并且表示:“此天下朕獨信暮雲一人”,他還以為能轉回來呢。
現在看來還是要糟啊。
哎,人類的友情真的好脆弱啊,過命的交情終究抵不過欲望的膨脹。
“咕呱,咕呱……”
而電視中的男人已經從自己懷中摸出了一塊明黃色的絹布,他摸了摸絹布上的材質,将這塊還帶有體溫的絹布遞到了另一人面前。
另一個青年垂着眼眸,将那絹布接過,一點點展開,那是一封沒有裝訂的聖旨。
他的嘴角一點點揚起,眼眸下垂,一雙桃花眼潋滟如春光,只聽他道:“陛下,就算不舍得玉軸、犀牛角,起碼也得給臣一個金軸或是牛角軸啊。”
這一句話一出,彈幕已經炸了,濮落的心态也炸了。
在這個朝代當中聖旨是有等級的,李暮雲是一品,如果官方給他的聖旨,那就應該是玉軸,且聖旨上還有繡銀圖案,但這封聖旨不光沒有裝裱,連銀龍紋都沒有。
雖然電視中的李暮雲不知道,但鏡頭外的觀衆們還知道,它非但沒有那些,也沒有被送去存檔,也就是說這其實是一封“不存在”的聖旨。
聖旨的內容是讓李暮雲去南邊做朝廷的南安王,但是只要李暮雲有一點拒絕的意思,那這就是一張廢紙。
但李暮雲接下了。
二人之後什麽都沒說,沉默到了天明。翌日,這座城市裏就再也沒有李暮雲這個人了,只有南安王。
未命其名,那不就是再也沒有他的名字這個意思嗎?
以後沒有人叫君王沈流,也沒有人叫南安王李暮雲了。
啊啊啊,夏一刀,你又不做人了!
彈幕顯然也有人和他是一樣想的,這一行字被打出來後,濮落感覺自己心态已經崩了,偏偏此刻,窗外還傳來了嚣張的聲音:
“咕呱——咕呱——咕呱——”
“沒完了是不是?給你們臉啦?”濮落拍桌而起,沖出房門噔噔噔上山,片刻後,他氣勢洶洶地站到了月光下一池鱗光之前,沖着池子裏頭喊:“你們就不能嗓子小一點嗎?不知道別人在看電視嗎?情緒的積累都被你們吵沒了好不好!”
“而且你們叫得真的很難聽,不說林蛙樹蛙,普通的青蛙都叫得比你們好聽,做蛙有點自知之明行不行?”
池子裏安靜如雞,只餘下“撲通、撲通”的落水聲,似乎有什麽存在在悄然遠離。
但濮落知道這片寂靜一旦他離開,立刻就會死灰複燃。
面前這群家夥是完全用本能在生存,而它們的本能就是——在這個季節趕緊鳴唱□□。
在這種本能的支配下,它們連被狩獵的恐懼都可以忘記。
濮落試過威脅試過恐吓,都擋不住他在夜裏被噪音吵得難以入眠的結果。
“園長的确是有說過你們的嗓門很大,所以可以吓退敵人,但他沒說你們沒敵人的時候也會制造噪音啊。”濮落嘀嘀咕咕,覺得自己真是被這群牛蛙開了眼了。
沒錯,濮落面前放着的就是園長采購來正在适應環境的牛蛙們。
不得不說,能被納入“入侵動物”行列的動物都有幾把刷子,這群牛蛙明明之前都是生活在養殖場裏的水池裏的,而動物園選擇安置他們的地方則是一片泥濘窪地,環境、水文、氣候完全不同,但這群家夥剛剛搬家一天,就完美地适應了這兒的環境。
它們不光一點沒有初來乍到的羞怯,甚至很快反客為主,在這裏唱起了生命的贊歌。
在夏季的限定歌唱家裏,這群新人用一夜,就幹掉了零落的秋蟬和山林中那些五音不全的狼,以及民居裏跟着應和的狗子們,和随即起舞的電瓶車警報音,成為了這片土地最不歡迎的噪音制造機。
它們白天叫晚上叫,叫得濮落整個人都暴躁了起來,“如果不是看在錢的份上。”
濮落沖着池塘一龇牙:“早就吃掉你們了!”
牛蛙:“咕呱、咕呱、咕呱!”
它們似乎已經習慣了岸上的噪音,和那聲音色厲內荏的真相,很快又開始了不顧他人死活的歌唱。
濮落:= =#
忍耐,必須得忍耐,這群家夥等過了幾天,就是他們動物園的搖錢樹,現在錢還沒來,總不能把樹砍了吧。
不過雖然不能砍樹,但還是可以小折騰一下的。
濮落快速下山,他扣了扣園長房間的門,鼠鼠祟祟地擰門探頭,對着坐在餐桌前看書的陸吾說:“園長,我們要不要先演習一下怎麽釣牛蛙?”
陸吾一愣,随即起身,應聲出門。
事實證明,他們這次演習十分有必要。
牛蛙真的太強了。
別看它們叫得嚣張,看似絲毫不在意暴露自己的位置,但是牛蛙的防禦等級是頂級的,再細微的動靜都逃不過他們的耳膜,無論正面還是背後,5米內必定會被察覺。
而這個距離下,就算借助撈網也很難抓住牛蛙。
那用和小龍蝦一樣的垂釣法呢?
牛蛙的确會上鈎,但它們不像是小龍蝦那麽貪心,即便被釣起也會用鉗子緊抓着餌料不放,一旦感覺身體有離開水面的趨勢,牛蛙就會立刻松口,并且毫不猶豫地鑽到水裏。
鹬蚌相争?想也不要想。
濮落和陸吾兩人忙乎了一小時,什麽都沒抓到,他們兩人尚且如此,等到了活動那日恐怕有更多人會空手而回,那豈不是很尴尬?
二人連夜制訂作戰計劃,分析原因。
是不是因為現在是晚上的關系,牛蛙更警惕,白天會好一些?
白天更糟。
白天牛蛙的視力發揮作用,別說五米了,10米內就逃給你看。
怎麽會有這種又吵、又貪、又慫、又能逃的東西?
也不是說完全捉不住,用些潛伏技巧,背後接近的話還是可以的,濮落變成黃鼠狼,也可以捉到(就是耳膜的确有些受折磨),但這對尋常玩家來說就是惡魔級別了。
這種活動他們是要宣傳牛蛙在自然狀态下的難搞程度,現在效果是有了,但趣味性沒了。
而且如果真的沒有收獲的話,設立在動物園門口的牛蛙加工店要咋辦。
陸園長之前用烤腸騙回來的勞動力裏面有一位家裏從事的是餐飲業,而且正好他們要打造一個牛蛙品牌“好吃娃”。
但如今不光泉城,全國的牛蛙市場都已經有些飽和了,重造一個品牌入場并且要游客們接受沒那麽容易,這位郝老板也在為這點頭疼。
牛蛙這東西入味不易,要烹饪就必須下重料。
現如今鹹口和脆口已經占領了牛蛙界的大片江山,剩下的則是辣口,他是用了在南方很流行的酸口,但對于泉城人來說,雖然大家并不拒絕酸口,但接受度沒有那麽高。
陸吾和濮落二人悄悄去門店嘗了嘗對方的口味,覺得雖然有些怪,但并不難吃,尤其在這個暑熱未退的時候,酸口別有一股風味。
不過和一家動物園合作,對方也不是沒有疑慮的,尤其還是在國慶大客流期間,調出廚師就相當于自斷一臂,對餐廳的營收相當不利。
最終對方同意的原因還是鎮政府這邊的策劃。
他們打算圍繞岱山動物園門口的大廣場以及附近的餐飲店搞一個美食聯動。
如果好吃蛙願意入場,鎮政府可以讓步,允許他們擺夜市。
沒有一個泉城人能拒絕夜市!
雙方當下一拍即合,由好吃娃在動物園門口設立快閃店,為動物園內捕到牛蛙和小龍蝦的客人進行來料加工。
考慮到各位游客捉蛙實力有參差,為了讓牛蛙不至于不夠吃,好吃蛙另外提供補蛙服務,價格十分實惠,幾乎是成本價。
“說是成本,考慮到我們還有配菜成本和人工成本,其實還是虧的,請陸園長你們手下留情,別讓我們虧太多啊。”
當時陸吾是怎麽說的呢?
他握着郝老板的手說一定。
但現在的問題是,不是他們要加難度啊,而是牛蛙本身就是高難度,如果游客們的奮鬥一場都湊不齊一盤,不用想,郝老板肯定要變成壞老板了。
無奈之下,二人又是打電話,又是找資料,最後他們聯系上了養殖場老板,請他們從專業的角度上給予指點,又趁新聞社的衆學生來送他們校報樣刊時,把人抓了壯丁,試玩N次後這才定下了牛蛙抓捕的游戲規則。
↑就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學生一臉的欲言又止,不過看他們玩得開心吃得更開心,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吧。
考慮到動物園人手不太夠,這幾天園長還特地張貼了招聘啓示找人來幫工,濮落原以為這會是一筆大支出,沒想到一大早就有一批熟人前來應聘。
“反正我們都退休了,要出去玩什麽時候都行,不用去人擠人。”
“放假小孩都被他們爸媽接過去了,我們也能松快松快,正好陸老師兒、小濮老師兒你們這兒缺人,我們就來幫個忙呗。”
“咱雖然專業知識不太足,但是咱感情夠。”
這是經常來喝茶的大爺大媽們。
“這是我們老本行,不瞞你說,我以前還沒退休的時候可喜歡抱團出去旅游了,導游看到我們都說求求老師不要轉行做導游搶他們工作呢!”
“陸老師兒有空帶着我們走一遍?我們聽上一遍,大家再湊湊,應該能複述出來。”
“不行的話,陸老師就給我們找個教材,大不了就背下來,這還能比備課難?”
這是岱山動物園的退休教師團隊,是貨真價實的老師兒。
另外,就連小雞保衛戰那邊也有老玩家來認領,表示他們都喂出經驗來了,哪只雞能吃哪只雞吃不下了都能分得出,交給他們沒問題。
這些人面對酬勞都是擺擺手表示動物園那麽窮咱就是來幫忙的不用錢,平時俺們來也沒買門票,就當回饋下園長了。
面對大家熱情的笑容,濮落和陸吾都無法言語,只能承諾等節日結束請大家吃頓好的,以做酬謝。
濮落和陸吾還暗中商量了下,決定到時候再給這些叔叔阿姨們一些驚喜——小雞保衛戰的小雞現在可都長成了大雞,不出所料的基本都是公雞,只有一只是漏網之魚的小母雞。
這些公雞再過一段時間就要進入躁動的求偶期,現在已經開始搞內戰了,再養下去就不是什麽小雞保衛戰而是鬥雞表演了。
既然已經變成了很好吃的樣子,不如就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快樂。
9月的最後一個星期裏,動物園的人流量開始穩步上升,這些挂上了紅袖标的志願者們佩戴上園長網購的“小蜜蜂”一邊熟悉工作流程一邊進行實操。
陸吾和濮落也在給動物園進行最後一波補強,增加垃圾桶數量、修補圍欄,換上新的展示畫,将夏季的動物展示圖更換為冬季等等。
在這期間,搬了新家的鱷魚、牛蛙和小龍蝦也全部适應了環境,進入活蹦亂跳,嗷嗷待哺的狀态。
岱山動物園的土著動物員工們在吃了大半個月的美食後毛發亮得發光,随時準備加班。
就在這種枕戈以待的氣氛中,終于,時鐘轉到了9月30日。
早晨,動物園吸取上次的經驗,提早了半個小時做準備,還在售票處設立了鐵栅欄做了導流。
濮落一邊笑嘻嘻地開門,一邊和陸吾聊天:“我和叔叔阿姨們說讓他們和平時差不多時候來就好,這裏還挺偏僻的,就算是高峰應該人流量和周末差不多,我算過了,一開始我們能撐住,等9點他們來了正好能幫忙換班……”
鐵門一開,他和一雙雙綠色的眼睛對上了。
濮落:?
濮落:!!!
濮落原地炸毛。
停車場,他們那麽大一個停車場,怎麽快被停滿了?
“園,園長,快打電話,申請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