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草莓味硬糖

第20章 20.草莓味硬糖

擰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清水飛濺出來,郁光捧起一把覆面,又咕嘟嘟灌了幾口。

待身上的煙草味逐漸散去,他才抖抖頭發出去。

下半節課他安穩上完,做足了好學生模樣。

泛黃宣紙寫滿了或工整或潦草的瘦金體,無一例外——滿滿都是‘避’字。

他想起,明明今日能跟葉斯學長一起練字的……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葉斯學長的态度突然變冷了呢?

手一抖,落墨太重,将原本寫得最好看的‘避’字完完全全染黑了。

冗長的靜默,郁光驟然想起來那雙時刻含笑的眉眼變冷的瞬間——

似乎是自己咬破舌尖,血腥味溢滿口鼻腔時。

兩者有什麽特殊聯系嗎?

郁光暫時想不出,他冷眼瞧着宣紙逐漸将那滴指甲蓋大小的墨團吸收、染開,第六感告訴他,一定有什麽被他忽視的東西藏起來了,就像被後來墨漬覆蓋的原本的‘避’字。

書法課結束後都需要學生自行洗筆淨墨,郁光端着小陶瓷硯臺正要出去,卻被陳鐘國急匆匆叫住。

腳步微頓,整理好表情,郁光轉身朝陳老師問好,他腦袋低垂着,躬身彎腰,一如往常。

向來高傲,習慣于享受學生對他的敬重的陳鐘國卻虛虛擡了下他手臂,沒有受這個禮,轉而領着他往隔壁空教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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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他用了多大力氣才忍住将陳鐘國的手打開的沖動。

他不喜歡陳鐘國。

換一種說法——他讨厭陳鐘國,讨厭每個趾高氣昂卻道德感薄弱的老年男人。

隔壁空教室鎖着,陳鐘國從兜裏掏出一串鑰匙,看了看,從無數雷同的鑰匙裏挑出一把。

沒拿錯,鑰匙插入鎖孔,咔噠一聲開了。

郁光盯着那串叮呤當啷晃動碰撞的如同複刻的一模一樣的鑰匙看了好半晌。

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麽本應由樓層管理人保存的樓層鑰匙會被陳鐘國随身攜帶;

也想不通為什麽陳鐘國能在無數一模一樣沒有标記門牌號的鑰匙裏一下選出對應正确的鑰匙。

或許這些問題是有答案的。

只是答案不那麽光鮮,叫人不願多想。

空教室開啓時無數細小灰塵騰空而起,拉着窗簾,也沒開燈,日光被分割成殘破的一條線,射進來,照不亮一寸天。

郁光不露聲色擡眼觑了觑陳鐘國的神色。

陳鐘國說不必開燈,他便将已經按在開關上的手收了回來。

“你認識葉先生嗎?”陳鐘國站得離他很近,開門見山道。

陳鐘國的稱呼很奇怪,年老者居然會尊稱一個後輩‘先生’。

但郁光轉念一想,自己也總是下意識對葉斯學長使用尊稱,比如‘您’、比如‘請’……

葉斯似乎天然存在着威懾力,那種上位者的姿态,像是複古時代階級劃分尚存時的頂層貴族。

氣質使然,郁光每每見到葉斯總會下意識擺出臣服的姿态。

思緒糾纏不過一瞬,郁光想起陳鐘國的問題,抿了抿唇,怯怯地搖頭,他說,“葉斯學長……不算認識。”

誰知陳鐘國在聽見他這個答案後更興奮了。

渾濁的眼瞳微縮,年老褶皺的臉上,嘴角抽搐笑意被暗光和陰影映襯,瞧着陰森又詭異。

這笑意轉瞬即逝,快到讓郁光都開始懷疑是否是自己眼花。

但他知道不是。

“頭擡起來瞧瞧?”他聽見陳鐘國引誘道。

郁光低垂着腦袋半晌沒有動作,木讷呆板地站得筆直,陳鐘國不耐煩地想來捏他下巴。

在對方剛擡手的瞬間,郁光默默揚起腦袋。

碎發偏分到額頭兩側,少年眉眼垂落着,卻仍難掩其中的精致漂亮。

郁光聽見陳鐘國呼吸聲變重了,微微撩起眼皮看了眼。

陳鐘國蒼老但精明的吊三角眼眯着看他,亮晶晶,黑洞洞的眼睛,讓郁光聯想到陰溝裏抱着腐肉爛菜啃食的老鼠。

老鼠不足為懼,但它們會啃壞桌角,會偷吃糧食。

郁光想一腳踩死它,可又覺得應該放他一命,讓他躲回巢穴,再一把火燒死。

陳鐘國布滿皺紋的手動了動,似乎想要揉揉他的腦袋。

郁光瞳孔緊縮,飛快躲開了。

有一瞬間他似乎被拉入另一個時空。

耳朵被一層水膜蒙住,周遭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地脈中的低吼,唯有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猶如擂鼓。

身後藏着吃人的怪物,但他瞧見門縫射進來的一寸光。

郁光不要命地去扒門,門栓松動開一條一臂寬的縫隙,他毫不猶豫地伸胳膊卡住,一點點擠出去……

他突然回了神。

陳鐘國将要揉上他頭頂的手還僵硬在半空中,郁光裝作什麽都沒看見,退後幾步朝縫隙中透着陽光的木門跑。

身後的怪物竟然沒有阻攔。

郁光把留着口水的老鼠獨自留在陰暗教室裏,輕手輕腳開門出去。

外頭突然出了大太陽,日光絞殺綠植,燙得葉片都微微蜷縮起來。

就連植被都有罪行,郁光覺得那只碩鼠也逃不過太陽神的屠戮,但那股陰溝裏的腐敗氣味确乎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他回頭,看見老鼠從門縫裏溜出來。

老鼠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投射在地板上,扭曲生長,分明是個兩手兩腳的直立動物的黑影。

郁光摸着口袋裏的煙盒子和打火機。

冰涼涼的,跟他的心一樣,都冷透了。

他不露痕跡地回頭去瞥那只公然跑到大街上亂竄的老鼠,迫切希望有個舉着木棍的勇士把它一棒子敲死。

但教學樓的走廊現在很空曠——只有他和那只老鼠隔着幾步的距離對視。

郁光背在身後的手攥緊拳頭,努力勾動僵硬的嘴角朝陳鐘國笑笑。

“老師,我先走了。”

他甚至來不及去洗用過的毛筆,一股腦用塑料袋子裹好塞進書包,快步跑下了樓。

如蛆附骨的粘稠視線終于消失,郁光卻仍覺得後背黏糊糊的,像是沾滿蝸牛粘液。

他扶着樹幹彎腰幹嘔,可早上沒吃早飯,什麽也吐不出來,只有胃裏發酸。

揪着衣領緩了好久,郁光才恢複些許,腿腳發軟地慢慢走回寝室。

少年臉色慘敗如紙,頭發都被冷汗染得濕漉漉,路上竟遇到好幾個詢問他是不是低血糖的人。

郁光耳鳴得厲害,很多人說話其實都沒聽太清楚,直到身後書包的重量驟然輕了。

有人幫他把書包接了過去。

郁光轉頭一看,竟然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葉斯學長。

欣喜來得突然,緊接着是懷疑,因為他現在的狀态着實算不上好,眼冒金星,頭重腳輕。

用力眨眨眼,葉斯學長的臉還是清晰的,指甲嵌入手心的刺痛也在提醒他——

這不是幻覺,也不是白日夢。

葉斯正垂着眼睛看他。

日光透過樹杈影影綽綽地投落在男人俊美側臉,神色比起書法課時柔和了許多。

郁光知道這是對學長外示人的溫柔面具,并非真實。

但異常疲憊的他确乎是迫切渴望着——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

他只想找到一個安穩的地方蜷縮進去,昏天黑地睡上一覺。

可盡管如此,他居然還記得裝成人畜無害的模樣。

“學長怎麽會在這裏……”他低聲問道,試圖将對方手中的書包拿回來。

葉斯自然沒讓他輕易拿回去,反而輕飄飄背到了自己背上。

郁光從沒覺得自己那款純色黑書包有這樣利落帥氣的時候,視線一錯不錯地望着。

葉斯冰涼的手背碰了碰他額頭,郁光沒躲。

男人摸到一手的冷汗,濕漉漉的。

英朗銳利的眉頭蹙緊了些,葉斯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顆粉紅色外殼的硬糖塞進他嘴裏。

涔涼指腹碰到郁光的唇瓣、舌尖。

甜滋滋,草莓味的。

作者有話說:

投喂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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