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危機感
第47章 47.危機感
書法課是在大的階梯教室進行的,從最後排到講臺有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郁光快走到講臺時,那個男生微微偏頭看了他一眼,眉眼彎彎對葉斯道:“郁光同學來了。”語氣自然得仿佛他才是葉斯的男朋友,而郁光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同學。
郁光徹底冷了臉。
其實他大可像之前在洗手池被劃傷手指的時候一樣裝得人畜無害,若無其事強調一番男生那次的所作所為,在葉斯面前上上眼藥。
但他瞧着對方那有些眼熟的乖巧羞澀微笑,實在窩火,擺不出什麽好臉色。
他用餘光掃了眼旁邊葉斯的反應。
男人眉眼間盡是寡淡之色,不顯得十分銳利卻也不太溫和,修長的手指無聲點動遙控器的邊沿,似乎并沒有想出面緩解劍拔弩張氣氛的意思。
瞧見葉斯手中專門替他來拿的遙控器,郁光胸中郁氣才稍稍消退些許,半斂眉眼往葉斯身邊靠了靠。
那男生對他這個舉動很不滿,隐晦地蹙了蹙眉,這個動作其實很微小,但默默關注他的郁光注意到了。
在心底冷哼一聲,郁光勾了勾葉斯衣袖。
動作被講臺擋住的,隐晦、暧昧,有點說不出來的味道。
坐在教室位置上的同學看不見,站在教室門口的書法老師也被蒙在鼓裏,但郁光能肯定:近在咫尺的那個男生肯定看見了。
像被踩了尾巴的狗,男生裝作搶在他之前急急忙忙開了口:“郁光同學,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周逸。”
默念了一遍周逸的名字,郁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郁光剪了頭發,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再沒了遮擋,清清冽冽毫無波瀾地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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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幹淨透徹的眸子,卻瞧得周逸後背發涼,像被某種顏色樸素無害實則五步必死的毒蛇盯上。
周逸早就知道這小子邪門得很,他在BLUE遇到過郁光,當時少年戴着狐貍面具,但露出的下半張臉還是被他認出來了。
燈紅酒綠的光線下少年熟練玩弄着手中紙牌,和在學校裏腼腆的模樣大相徑庭。
輸掉襯衣全部紐扣後也絲毫不遮掩,大大方方挺胸袒露自己的身體——
尚且單薄的少年氣十足的漂亮身體。
周逸也不得不承認,當時望過去的第一眼是驚豔的,而後才是密密匝匝針紮似的嫉妒。
原來郁光也是在葉斯面前裝純想博得關愛的失敗者,就像那個姜曦月一樣,表面上有多純,背地裏就有多瘋。
從回憶中抽回,周逸對上郁光不善的眼神。
陰冷、潮濕、叫人汗毛直立。
但葉斯和全班同學都還站在這兒,郁光肯定不敢對他怎麽樣的。
這樣想着,周逸逐漸冷靜下來,将早想好的措辭一字一句念出:
“郁光同學也不用這樣看着我。上次的事真的非常抱歉,我也被葉學長教訓過了。你看……能不能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這次。”說罷還誠誠懇懇向他鞠了一躬。
郁光被他這副樣子惡心得不行。
半晌,他才驀地勾唇笑笑,輕蔑道:“行啊,周逸是吧?”
他上下打量周逸,以那種輕蔑地眼神,“道歉得有道歉的樣子,光是嘴上說說可算不得真誠。”
講臺離臺下的座位有些距離,坐在位置上的同學們看不見郁光的表情,也聽不清他們的對話,但與郁光面對面的周逸卻實打實看清了少年的真面目。
他呆愣一瞬,有些驚詫郁光怎麽敢在葉斯面前暴露本性,還如此肆無忌憚。
其實郁光在得知葉斯學長便是那個引誘他去酒店的【同類】時,就料到對方肯定早就看穿他純白外表下腐爛的血肉。
但他也得以窺見葉斯完美面具之下的那些陰暗面——
留在他後腰的淫.靡指痕、被框在逼仄鏡頭下的白襯衫、對賭紙牌時步步緊逼贏掉他每一顆襯衫扣子的惡趣味……
像是日落月升的交換更疊,兩人心照不宣地達成一致。
所以他此時此刻敢于展露自己的惡意——即便是有所掩飾的。
他小心翼翼在葉斯面前暴露出一些自認為無傷大雅的反差點,但某些藏在心底淤泥下的巨大的黑暗根系他始終藏得完美。
郁光沒給任何人表露過——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那……怎樣才算真誠?難道要我也割破手指嗎?”周逸委屈巴巴的說,“上次我也沒有故意劃傷以你的手……是、是硯臺摔碎的碎片濺起來不小心割到你手指的……”
這種小伎倆郁光在葉斯面前用過無數次,他一眼就能瞧出周逸刻意僞裝出來的乖巧。
還是太嫩了,他在心底嗤笑。
不過周逸的提議倒是正和他意——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報複才是報複。
但如果讓他來動手,斷不會像偶然被飛濺的陶瓷碎片割傷那樣不值一提了。
郁光三歲時看到媽媽用陶瓷水果刀切了滿滿一盤蘋果,紅黃交織的果皮被白刃劃開,切口整齊,他想吃蘋果伸手去要,但被媽媽打了;五年後,他八歲時,知道了看上去毫無殺傷力的陶瓷刀割肉也很快,比切蘋果還順暢。
潔白的陶瓷刀片甚至比普通的鋼刀更鋒利,眨眼間就劃開皮膚,綻開破碎的筋脈血管,殷紅的血會像廉價自來水一樣流出來。
如果周逸做出什麽越界的事,他不介意讓他體驗下視線被漂亮紅色擠滿的極樂。
真是便宜他了,郁光默默想着。
舌尖頂了頂上颚,郁光沒看周逸,只是去找葉斯的臉,男人神色仍舊不冷不熱的,只是敲擊遙控器邊沿的頻率比之前稍快幾分。
——學長這是覺得有點煩了。
于是郁光不再理會周逸,伸手勾勾葉斯的衣角。
“要上課了,學長等會兒能幫我看看這幾天瘦金體練習得怎麽樣了嗎?”
“嗯。”
在他們轉身之際,周逸急匆匆開口挽留:“等等!我還給葉學長帶了禮物!”
這句話聲音有點大,底下坐着的同學們投來的視線由隐晦的打量轉為光明正大的吃瓜。
說罷,周逸将手裏一直提着的小禮品袋雙手捧上——
很眼熟。
純黑硬質禮物袋上燙金印着duk的品牌logo,葉斯學長常用的鋼筆的品牌。
郁光不用打開禮品袋都知道裏面裝的什麽——肯定是duke的墨汁。
姜曦月送過,他也跟着送過。
這下倒好,輪到周逸了。
郁光突然覺得自己之前攀比似的争着送葉斯duke墨水的行為有點掉價,卻也不很後悔。
但周逸的行為讓他很不爽,是那種私人領地被入侵的滞澀感。
他們都心知肚明——這不僅僅是送個禮物這麽簡單,是某種隐晦的暗示甚至告白。
郁光下颚緊了緊,繃出流暢但局促的線條。
從成為葉斯男朋友的那一刻便開始的焦慮和危機感驟然膨脹到前所未有的體積,一寸一寸擠滿了狹窄的心髒。
像是被關進一間密不透風的連轉身都費勁的逼仄房間,雖不足以殺死他,卻能叫他生不如死。
事情仿佛銜尾蛇一般回到了原點,他似乎即将成為上一個故事中被葉斯抛棄的姜曦月,而周逸是用着和他相同手段博得短暫憐愛的獲勝者……
郁光被吓到了,他盯着周逸短袖白T露出的細嫩皮肉,青筋若隐若現的脆弱手腕……
那些如同井底青苔一般陰暗潮濕的念頭瘋狂滋長。
他希望看見碎片尖角劃開皮肉綻放出的殷紅血花,希望有機會取代他的人永遠都不能說話。
但理智回籠,他徹底收回用陶瓷片割開周逸皮肉的想法并無比為之慶幸。
他不希望葉斯聞到周逸的血的味道。
萬一周逸的血比他的更甜怎麽辦?那意味着他唯一的籌碼也失效、意味着輕飄飄的夢幻泡沫墜落針尖。
亦或是說,萬一有人的血比他的更甜怎麽辦……?
郁光想過這個問題許多遍,答案其實早已注定:世界上肯定有人的血液更符合葉斯的胃口。
他不敢奢求自己是最優的那個。
在葉斯漫長的生命中,遇見他的這幾個月大抵如蜉蝣略過長洲,渺小得提燈難尋,過眼既忘。
他只能祈禱取代自己的人到來得慢點再慢點……最好是直至自己死亡也不要到來。
“小魚,小魚?”低沉磁性的嗓音像是從遙遠之地傳到耳邊。
“啊?”郁光怔怔地回過神,發現是葉斯正在叫自己。
葉斯在旁人面前總是喚他‘小魚’,郁光一開始以為是叫的‘小郁’,直到某個馬原課,葉斯在稿紙上随手畫了個魚的簡筆畫, 微微斜着身體在他耳邊低語:
“小魚看小魚。”
那是郁光第一次見葉斯畫簡筆畫。
在此之前,葉斯在他心目中是那種一畫難求,筆下作品應皆是拍賣行中壓軸的展品的大畫家。
比如美術學院大廳牆上正中央挂着的那副《血月》。
畫幅巨大震撼細節卻十分驚人,遠看只是黑夜中猩紅半遮半掩,拉扯玉白的圓月堕入烏雲,湊近居然連黑天中隐約漂浮的灰塵都一清二楚……
他本想把那張畫小魚的稿紙要來留個紀念,卻被葉斯拒絕了。
男人說:“小魚還是放在我手心裏比較安全。”……
眼前一陣模糊,葉斯伸手到他面前晃了晃,“今天怎麽心不在焉的?”
“沒、沒什麽……想到一些之前的事情了。”他耳根子發燙,眼皮顫了顫。
男人沒再追問,揚起下巴點了點周逸手上的禮品袋,輕聲問他:“小魚覺得我要收下這份禮物嗎?”
周逸站在一邊顯得有幾分尴尬和局促,大抵是因為葉斯将接受或拒絕禮物的權利交到了他手上。
郁光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沉默幾秒,驚訝之餘還有些莫名的情緒。
他盯着周逸淡淡道:“我送給學長的墨水都還沒用完呢,就算用完了,我也會給學長買新的。”
話音剛落,他在心底嘆了口氣。
其實郁光并不清楚葉斯學長現在用的是誰的墨水——
或許是姜曦月送的那瓶,或許是自己送的那瓶,當然也有可能用的自行購買的……
墨水都長一個樣,任他火眼金睛也看不出來差別。
看來以後送學長的東西都要提前做個小标記,讓學長只用帶标記的、用自己送的,郁光默默思忖着。
從講臺一路回到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郁光安安靜靜跟在葉斯身後沒說話。
他其實拿不準葉斯的想法到底是什麽,對周逸又抱有什麽态度,直到身後空調傳出‘滴’地一聲将他拉回神。
葉斯調高了空調溫度,随手将遙控器擺到旁邊。
“鋼筆裏的墨水是用的你送的。”仿佛有讀心術一樣,葉斯似乎看穿他的想法,也給出了足夠讓他竊喜好幾天的回答。
葉斯說到一半時,上課鈴響了。
清脆明晰的鈴铛聲輕易蓋過了男人平淡的聲線,但郁光仍舊抽絲剝繭地撿字聽清了。
腦子裏霎時間綻開盛極一時的煙火,光華流轉灼傷人眼的。
郁光覺得自己大抵是被這份光芒晃得大腦都不清醒了,居然呆愣愣問出一句:
“周逸會是下一個嗎……?”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吃醋小魚。